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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皇宮之內,無人能眠,魏王帶領五千兵馬,圍堵在城西的安福門下,離太極宮外的承天門僅有兩百丈。
這消息很快便傳進了各宮各殿主人耳中,後宮人心惶恐,不少妃嬪都以爲將要變天,竟是趁夜收拾起了細軟。
宮中禁軍得到警報,早已紛紛調動轉向西門,爲防止外面的兵馬涌入城中,竟不敢開城門。
北衙禁軍鍾照南匆匆趕到安福門,安排了幾隊弓箭手悄悄登上城牆,藏於壁後,他自己立於城門之上,低頭看着城下火把攢動,黑壓壓的人影,想到這是下午在金光門迎回那支渾身血氣的軍隊,便覺得頭皮有些發緊。
城下全是人,密密麻麻的站着,目及之處,不是人頭,就是火光,鍾照南根本看不清李泰身在何處,只聽見有人義憤填膺地洪聲高吼:
“大督軍領我朝將士征戰西域,浴血沙場之際,太子殿下卻污衊他通敵叛國,藉機搜刮了魏王府,構陷諸多忠良,四處通緝大督軍親眷,使其妻兒奔走,今日我等十萬大軍凱旋迴朝,魏王府仍舊封禁,文學館不開,太子亦避而不出,視而不見,是何用意!敢請太子現身一見,還大督軍一個公道,解我數萬將士不平!”
話音一落,城下立即響起數千人呼應,聲勢浩蕩:
“請太子現身一見!還大督軍公道!解我不平!”
“請太子現身一見!還大督軍公道!解我不平!”
鍾照南耳朵被這聲浪掀的嗡嗡作響,冷汗下來,嚥了一口唾沫,張張嘴,試了兩次才發出聲音,奈何下面人聲鼎沸,根本就聽不到他說話聲,直到下面有人發現城牆上多了人影,擡手一喝,人立靜,聲立停,整齊劃一,足可見軍紀之嚴。
“城上何人!可是太子殿下!”這不是剛纔那個帶頭質問的聲音,但嗓音一樣大的如鼓。
“衆將且靜,我乃北衙鍾照南!”鍾照南不得已也扯開了嗓門,生怕下面聽不清楚,“此時夜深,太子早已安歇,還請衆將稍安勿躁,先行退去,至於魏王一事,明日早朝自會商議。”
他話還沒說完,就停下下面有人喊了一句“不是太子”,很快滴,沖天的人潮又再次爆發響聲,將他後半句勸告掩蓋過去,根本就不聽他勸說。
正急得焦頭爛額之時,身後有人搭肩,湊到他耳邊小聲道:
“鍾將軍,太子限你半個時辰之內將城外兵馬退去,您且速辦,遲了太子降罪,誰都擔待不起。”
聞言,鍾照南臉色漲成豬肝,差點一口血吐出來,真想讓太子自己過來瞧瞧這下頭的兵馬,看他還能不能輕巧地下達這樣的命令,不嚇的尿流。
他難道就不想趕緊把人驅散,若是可以,他大可以揮手下令彎弓放箭,將城外的兵馬當成是謀逆的叛軍給處置了,可他能嗎?面對一支剛剛從戰場上下來,凱旋歸來的功勳之軍,他敢嗎!
鍾照南不敢先動手,他又怕城外的兵馬忍不住闖門,就這麼擔驚受怕地立在牆頭,頭一回後悔起擔了這個風光無限,卻有苦不能言的職務。
“啪!”在精神高度緊繃的關頭上,鍾照南反手甩了前來傳話的小黃門一巴掌,在對方的驚恐中,厲聲道:
“去,去請太子殿下來!遲了等外頭攻進來,我第一個要你的命!”
那小黃門嚇的連爬帶滾地下了城牆,跑沒了影,鍾照南轉過頭,面色沉重地看着城牆下漸漸騷動不安的軍隊。
遠征軍不肯退去,禁軍不敢貿然,兩軍對峙於安福門前,就這麼過了半個時辰,就在鍾照南以爲自己快被逼瘋的時候,救星,總算來了。
“大人、大人,平陽公主到了。”
平陽聽聞急報,皇上臥病不起,只能由她出面,匆匆由大明宮趕來,從東門進宮,一登上安福門的城牆,看到眼前一幕,現出怒容。
她大步走到牆邊,沒有理會迎上來的鐘照南,要過一旁禁衛手中已經引燃的強弓,點足躍上牆頭,現於月色之下,挽弓、搭箭、扣弦,一氣呵成,一聲厲斥,手中火箭躥飛,射向城下人羣:
“放肆!”
“放肆!”
“放肆!”
帶着嗞嗞火星的羽箭精準地落在人羣當中,雖沒有傷到一人,卻成功地抑制下方騷亂,在這短暫的安靜中,夜空裡,只回蕩着一人怒吼:
“吾乃李唐三公主平陽!是誰讓你們在皇宮門外大呼小叫!李泰呢?讓李泰出來見本宮!”
平陽在軍中的威信,比肩衛公與敬德,雖她多年不出,但當過兵的,哪個沒有聽說過她當年事蹟,一個女子,帶兵征戰四方,手刃敵人無數,擁父兄兩朝帝王,堪稱當世第一巾幗。
一聽說她的名諱,城外兵馬立即騷動起來,口耳相傳:
“是三公主...是三公主來了...”
“三公主...”
有平陽坐鎮,半盞茶後,早已汗流浹背的鐘照南,總算在城下,見到了今晚的興師動衆的禍首魏王。
“李泰在此,拜見姑母。”
李泰騎在馬背上,從自覺分開的人羣中現身上前,他身上還穿着白日未曾換下的盔甲,滿面風霜,鬢角微亂,如同今朝剛下戰場,一手挽繮,衝着城牆上獨立的平陽揖手。
他聲音不大,是藉着內力傳上,平陽和站在她腳下的鐘照南都聽的清楚。
“虧你還認得我這個姑母,”平陽見他肯出面,就知道事情還沒有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這李泰,許是爲了爭一口氣,而不是想反。
於是她垂下手中弓箭,怒色稍減,仍舊沒有好臉,“本宮知道這一次是承乾冤屈了你,可你深夜帶着這麼多人堵在宮門前,可有想過你正臥病在牀的父皇?你且先帶人回去,不要衝動行事,此番你立下汗馬功勞,本宮會幫你討個公道,該給你的一樣不會少。”
她語帶雙關,試圖安撫李泰,暗指身在她公主府裡的遺玉,是還不知,人早就被李承乾強行請到了宮裡。
而李泰非但沒有順着她給的臺階下來,反而堅持初衷:
“只求太子現身一見。”
“明日早朝,你自會見到他,何必急於一時。”
“只求太子現身一見。”
看李泰如此固執,平陽隱約察覺到了不對,若是爲了意氣之爭,她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數落了太子,又褒獎了他,已經給足了李泰面子,爲何他還堅持要見太子?
莫不是承乾又做了什麼惹到他?
平陽生疑,望了一眼城下馬上的李泰,縱身落回城牆裡,不理鍾照南,對着那個到大明宮請她來救火的內侍問道:
“太子現在何處?”
那內侍是李承乾身邊的紅人,知道袒護主子,結結巴巴答道:“太子身、身體不適,在太極殿內休養。”
平陽一聽就知道是謊話,她可不是那些文靜的婦人,揪着那人衣領,把他拎到城牆邊上,反手一個巴掌甩過去,冷聲道:
“本宮再問你,太子近日可有什麼異常之舉,如實稟報,若再瞞謊,本宮就將你丟下去。”
耳邊風聲躥過,斜眼一瞧高高的城下頭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影,那內侍嚇得兩腿打顫,一害怕,就把他知道的一件秘聞招認出來:
“太、太子幾日前請了魏王妃入宮。”
聞此言,平陽兩耳一聲嗡鳴,頓時想到遺玉是在她到大明宮伴駕這幾日被強召進宮。
她暗罵一聲糟糕,太子的心性她再瞭解不過,心胸狹窄,又是一個好色的,這魏王妃落在他手上這些時日,恐怕已是被——
平陽越想臉色越青,當即就明白過來,李泰一反穩重常態,剛剛回京,就冒然帶兵圍城到底是爲哪般。
她心中將李承乾罵了個狗血噴頭,若是他人這會兒在面前,保不準一腳踹上他心口。
那盧遺玉對李泰來說如何,長安城裡但凡是有眼睛的都看的清楚,心中有數,他爲她開罪了長孫家,在京中流言魏王妃不孕之時,還是斷然打發掉了幾次聯姻的好機會,他領兵出征之前,更是特意將人送到河北去躲避,這份愛護,難道還做的不夠明顯嗎?
這要是李泰沒有立功回來,也還好說,可他這次立下的戰功非同小可,被數萬將士擁護,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太子卻哄了他愛妻入宮,被人找上門還不肯見,這不是逼着他謀反嗎!?
想到這裡,平陽恨恨地嚥下一口涼氣,咬牙切齒道:
“來人,到太極殿去,將太子帶來!將士凱旋,此等大事,他就是病入膏肓,也得給本宮爬下牀!”
知道這次是太子闖了大禍,眼下她也只能硬着頭皮應付,但願遺玉人在宮裡平安無事,若不然,這李泰要鬧起來,還不得把長安城翻過個兒來。
“李泰,本宮已讓人去請太子,你稍安勿躁,等候片刻。”
城門下,李泰低應一聲,表面無異,攥着繮繩的拳頭握緊,繩子不堪忍受發出的嗞嗞響聲,讓人耳朵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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