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三刻,芳林苑中露天殿內只有各別座位空缺,杜楚客向虞世南告了個罪,擡手招來一名宮人總管,附耳低語一番,宮人小跑去辦。
片刻後,場上歌舞停歇,他便端起一杯酒,走到李泰案前,彎腰道:“殿下,開宴了。”
李泰身邊服侍的宮人適時遞上酒樽,他接過之後,看了眼方宴上明顯的那處空位,又看了眼前方的二十四階頭,薄脣緊抿了一下,目光略沉。等了幾日的人到現在都沒出現,他己是沒了陪她玩捉迷藏的耐性,當下就改了主意,只等這場宴後,他會親自去逮人。
李泰從席間長身而起,不待他出聲,殿中已停下了交談,各自端着酒樽起身。
“多謝諸位今晚芙蓉園共宴,”李泰環顧大殿,背脊繃直,音低渾厚入衆人耳中:
“得父皇委任,本王有幸主撰《坤元錄》,爲考證各地風土,同衆位學者離京,此番衆人分道南行,途過九道,一百五十六州,六百四十二縣,載錄人文,收錄各地相關文卷,總計八百六十三冊,兩年乃歸,交由修撰,待此著成,概爲衆士之功,這一杯,本王謝過。”
在場的,有一部分就是這次被護送去巡遊的學者,聽到李泰這有論功之意的說辭,心中暢快,又有旁觀的聽之欽慕,在李泰一飲而盡後,緊接着殿中一衆二百舉杯揚聲恭道:
“爲魏王殿下和諸士洗塵。”
一杯酒罷,主宴席上,虞世南又敬了李泰一杯,在場沒人比他輩分大的,都起身陪了,左右兩席,也有人起身去敬酒這次本文手打版首發於55ab社區參與遊的學者,一時間,露天殿中觥籌交錯,笑語聲不絕於耳。
酒過三巡,李泰才又歸坐,長孫夕見空,在長孫嫺和高陽調侃的注視下,拿起銀質的酒壺迎上去,在他身邊跪坐下來,側頭看着他輕笑道:
“可算輪到夕兒了,方纔說過要罰酒,你可還未飲呢。”
長孫夕剛纔多喝了兩杯,有些微醺,嫣生雙頰,櫻脣沾着酒水,一開一合間嬌豔欲滴,上身微傾,精心調配的薰衣之香,使得她吐氣如蘭,這般軟玉溫香,我見猶憐,天下男子,又有幾人能拒得?
李泰側頭看她,食指在酒樽淺口上摩挲,這不同於他慣常一掃而過的注視,讓長孫夕心中一喜,羞澀地垂眼避開,酒壺住他樽邊一懸,櫻脣微翹,小聲道:
“你到底喝不喝嘛?”
“定國平陽長公主到——”
長孫夕的較聲被一嗓子嘹亮的通報打斷,聽得這一聲報號,殿上觥籌頓歇,歌舞乍停,多是懷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平陽公主怎麼可能會來?人人皆知,去年才被封了正一品定國長公主的三公主,身爲李唐皇室第二尊貴的人物,常居洛陽,是比皇宮裡的皇上還難見。
可聽宮人又扯着嗓子報了第二聲,殿上二百人影再沒懷疑,“唰唰”起身,就連主宴席上的衆人都不例外,一時間,露天殿上只要是腿沒斷的,都站起身來相迎,望向不遠處的二十四階端,心思各異。
早有言傳,三公主早年帶兵殺敵,征伐戰場,控着一支極爲兇悍的兵螞蟻手打團第一時間章節手打馬,然天下大定後,皇上卻並未將她兵符收回,時至今日,三公主手裡仍舊手握兵權,且不論這傳言是真是假,這位當之無愧的巾幗英豪,讓衆人敬重之處,非是隻有她那尊貴的身份。
一場魏王歸京的接風宴,平陽公主現身於此,當真是耐人尋味,也叫不少臆測魏王失勢的牆頭草,都打起了精神等着見風使陀。
須臾,白玉石鋪成,光滑可鑑影的二十四階處,便現出人影,數百道目光齊齊聚集,身着金羅飛彎錦繡宮裝的中年婦人,步上最後一層臺階,踩在白玉石板上,長身而立,氣定神閒地環掃殿內,平凡的五官、尋常的目光,竟叫衆人不敢同其對視,紛紛在她看來時侯垂頭揖手,一息之後,就聽殿內衆客恭聲道:
“參見長公主。”
“免禮,”平陽擺了擺乎,讓衆人起身,二百目光重新聚來,就見她眼角升起笑紋,朝旁擡起一手,調侃道:
“你看,本宮事先可有說錯,若是來了,他們必定會不自在。”
話音方落,又聽另一道韻別的笑聲應道,“只您自己這麼想。”
說着話,平陽伸出的手臂便被挽住,這二十四階上又多出一名少女身姿,挽着平陽行進殿中,引得衆賓客側目——
遠觀,賞心,豆蔻年華的少女,身姿纖巧,步履輕盈,一襲淡黃束裙,仿若櫻草隨風搖曳,酡顏輕衫將玲瓏半掩,近看,悅目,額盈滿,眉如月,面若瑩玉白,口若含朱丹,一雙挑花眸,盈盈一水間。
見這陌生的螞蟻手打團第一時間章節手打佳人,上百賓客在賞心悅目的同時,無不猜測她身份,平陽公主無所出,又同外女不親近,這是打哪兒來的美人兒?
這邊席間衆人臆測,又或有個別人格其認出,就說主宴席上站着的幾人,這麼一會兒工夫,臉色可謂是變了幾變。
李泰定定地望着那越走越近的佳人,眉目間全然沒了方纔的漠不關心,四目交匯時,見她眼梢勾起,一如那晚在盧府外的長街上,她在馬上回頭的笑容,帶些挑釁的味道,勾起他一絲莫名的心火——一年了,被壓抑的念想在見到人時,終於按捺不住地叫囂起來。
“長公主。”主宴席上衆人又喚了一聲。
“皇姑母。”李泰道,早在她們走近時候他便收回了視線。
“姑姑。”高陽乾巴巴地喊了一聲。
平陽很是隨和地擺擺手,神色如常地對李泰道:“本宮前天才從洛陽回來,聽說你歸京,這便不請自來了,你們不嫌本宮攪合了你們的氣氛,本宮便同你們一起熱鬧熱鬧。”
“姑姑,您坐這兒。”高陽不等李泰答話,便急忙應聲,又扯了下的長孫嫺,想要讓座,卻沒扯動人,便扭頭對着不知爲何沉下臉的長孫嫺小聲道:“走啊,咱們去坐後面。”
奈何長孫嫺死死盯着平陽身邊的人,就像沒聽見高陽的提醒,僵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又被高陽使勁兒扯了一下,方纔冷冷出道:
“盧小姐,好久不見了。”
聽見她話的人看着剛入宴的陌生面孔,都由疑惑變成了驚訝:盧小螞蟻手打團第一時間章節手打姐?盧小姐……是那個盧小姐?
衆人猜的不錯,這伴在平陽身邊遲遲入宴的少女,正是遲遲才現身的遺玉。
聽見四周的紛紛議論聲,遺玉笑容得體,應道:“是啊,兩年不見,長孫小姐已是嫁做人婦了,現在是該喚你高夫人吧。”
“看盧小姐這模樣,這兩年在外奔波是沒吃什麼苦,看來離京巡遊,並非什麼苦差事。”這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話可不中聽,分明是拆臺到李泰頭上了。
“盧小姐,”一直在旁沉默不作聲的長孫夕趕緊打岔,“我大姐是在說笑,你可別介意。”
遺玉看着同李泰近身站在一處,宛若一對壁人的長孫夕,臉上笑容不減,“三小姐多慮了,我在你眼裡使是那樣小心眼的人嗎?”
“不是,你誤會了,”長孫夕連忙搖頭,宛若蔥根的手指不安地抱着酒壺,“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遺玉暗自打量着長孫夕出落地讓人驚豔的美貌,不做聲,平陽卻有些不耐,皺眉道:“行了,囉囉嗦嗦的。”也沒丵理會神色有些委屈惹人憐的長孫夕,她又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另一邊的長孫無忌和房喬,伸手一指李泰桌旁,道:
“來人,這裡加個座。”
早有機靈地宮人準備了備用的席案,平陽一聲令下,這便手腳麻利地擡了上來,在李泰那張紅木案旁水平放下,擺上素食水果肉脯酒盞。
平陽回身對着仍站在那裡的衆人,道:“都坐吧,該說什麼就繼續說,別礙着本宮在這裡不能盡興。螞蟻手打團第一時間章節手打”說罷,便帶着遺玉繞過酒案坐下,長孫夕猶豫之後,雖有不甘,卻沒再勸酒李泰,只能抱着酒壺回了自己座位,高陽也面色陰晴不定地扯着長孫嫺落座。
遺玉靜靜地坐在主宴席上,擡頭掃過殿下衆賓身影,聽着絲竹管絃之音,望向遠處若隱若現的曲江流水,恍然想起,三年前也是在這苑中,面對公主一怒,賓客指點,她只能俯首跪地,受盡羞辱的畫面,今日再來,時過境遷,她卻是可以藉着長公主之勢,看衆人的俯首相揖之態。
長安,她回來了,以一種全新的姿態。
“喏,午膳都沒吃,先墊墊肚子,等下叫他們上熱菜來。”平陽一邊夾着菜到遺玉碟中,一邊喝着酒。
“嗯。”遺玉應了,無視掉四周投來驚詫和探究的目光,一口口吃着她夾過來的小菜,便聽鄰桌的李泰拍了拍手,片刻後,便有宮娥端着幾盤熱食擺上,素什錦、燴六瓣、青骨蒸魚、酥糖軟糯、配上一盅香氣撲鼻的冬菇銀耳湯,這特別的菜色,只此一桌獨有,外人只道是平陽公主的原因,可當事人心裡卻清楚明白,這是爲誰準備的。
不經意地回頭,四目一觸即離,當中隔着一人,兩顆年輕的心,卻沒停止過向對方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