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瑞
王匡得知陳牧、成丹二人被誅後,果然帶着人馬逃往長安,與張卯等人聯手合兵。身在新豐的更始帝劉玄自然不甘心被亂臣賊子逼在京都之外,一心要剿滅叛亂,重回長樂宮的他令趙萌收撫陳牧、成丹兩營,同時召回鎮守?舫塹睦釧桑?全力反攻長安。
狗咬狗,一嘴毛。眼看着大漢朝的內戰越演越烈,我坐山觀虎,樂見其成。
劉玄忙於應戰,沒空顧及我,閒暇時除了和趙姬、劉鯉他們說話聊天外,我抓緊一切可能的機會勤練武功,儘可能的提高武藝。據劉能卿回報,陰識不放心我孤身犯險,已責令劉能卿將長安一帶的隱士盡數召集起來,在必要的時候會不惜一切代價帶我離開。
我能明白這是陰識對我的任性放的最大限度,其實他待我的縱容,真的已是無可挑剔。每到夜深人靜,我躺在營帳內,聽着小劉鯉磨牙的咯吱聲,不免會感到孤獨,這個時候會想起許多幼時在陰家發生過的天真爛漫、無憂無慮的快樂點滴,會想起陰識待我的寵溺、陰興的口是心非,陰就的關心體貼,還有我的嫂子柳姬,我的“母親”鄧氏……
回憶使人傷感,想的越多,則越容易失眠,有時候輾轉反側,竟會心痛的想到劉秀,然後一發不可收拾,會胡亂的猜測他現在在做什麼,想什麼,會猜想他與郭聖通的感情,他和她的兒子劉??,他和她之間的林林總總……然後想到極處,心也跟着痛到極處,淚溼枕畔而不自知。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數天,就在我下定決心要把這個胡思亂想的癮徹底戒掉的時候,劉能卿捎來了遠在?z縣的劉秀的最新消息。
“姑娘如何看待這個情況?”自打王匡逃到長安,與張卯、廖湛結爲一夥後,劉能卿對我的態度愈發謙卑。若說以前他聽我的話是看在陰識的面上,那麼現在卻已是打從心底裡對我惟命是從。
我丟開一份竹簡,抓過另外一冊,漫不經心的開口:“赤眉奉劉盆子爲帝,稱今年爲建世元年……這很正常啊。大漢朝亂成這一團,他們不趁火打劫那才叫奇怪。只是……”
“只是什麼?”
我撇嘴:“怎麼國號又是‘漢’?除了這個,難道想不出別的國號來了麼?一點都沒創意!”我喃喃抱怨,不知道劉能卿能不能聽明白,不過瞧他的表情挺傻的,看來是聽不懂的了。
“可是……姑娘,當初反莽而起的亂軍,不正是打着匡復漢室的旗號才得以招攬將士的麼?在天下百姓眼中,漢室劉姓子孫纔是真龍天子……”
“是麼?百姓真的那麼在乎誰當皇帝嗎?”我冷笑,“那以前王莽篡奪皇位,改漢爲新之初,怎麼也沒見天下百姓站出來表示反對的?”
與其說民心思“漢”,不如說民心思“變”。
困在長樂宮一年,別的好處沒撈到,倒是宮中的一些記載紀年的典籍讀了不少。王莽在篡位之前,作爲漢朝的大司馬,已實際操控所有政權。在他從大司馬過渡到“假皇帝”,全權攝政,再由“假皇帝”過渡到改朝換代,把西漢最後一個皇帝劉嬰趕下朝堂,自稱爲帝的整個過程中,未動一兵一卒,便將歷史改寫,一切都是顯得那麼的順其自然。而朝臣們的反應也是古怪,整個漢朝體制搬到新朝來,一切照舊,三公九卿照常上朝,除了王莽的姑媽――後宮的太皇太后氣得把傳國玉璽砸碎了一隻角外,大臣以及百姓們的反應平淡得出奇。
應該說那時的王莽不僅不是惡人,還是個克己奉公,聘任賢良的好人。他的風評其實並不差,至少像現在人們口中所說的什麼“反賊”、“亂臣”等等唾罵之詞,在那時還未曾氾濫。
如果王莽能夠就此心滿意足的打住,相信之後的亂世便不會有機會發生,我和劉秀也不必勞燕分飛,而歷史上的新朝也將開啓一個新時代。
王莽篡位之所以造成了梟雄並起的亂世,真正原因在於他的新政。
記得上中學那會兒也曾背過王莽改制的一些條款,可是過了這麼多年早全部還給老師了,記憶中除了“王莽改制”這四個字之外,對於王莽的一切所作所爲我一無所知。淪落兩千年前的異時空後,對歷史頭痛的我不得不靠着啃下那一冊冊晦澀難懂的文字,賴以彌補自己對時政的缺失,箇中辛苦勝過常人數倍。
長樂宮,特別是當年王太皇太后居住過的長信宮中珍藏的典籍,對於王莽的記載頗爲詳盡,姑且不論史官對於他篡位過程以及運用手段的描述存在多少真實性,但那些改制的條款倒確是令我耳目一新。如果不是王莽已死,我真想衝到他面前,大聲質問他是不是也是從21世紀穿過來的現代人。
因爲,那些改制的內容,實在太……社會主義了。
譬如說“王田”,這整個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國之初,爲實現社會主義初級階段而開展的土改運動。按照這個“王田”制,王莽宣佈了土地公有制,即取消地主階級,把田地盡數收歸國家所有;手中沒有田地的農民可以從政府那裡拿到田;一夫一妻的家庭能夠分配到一百畝地;有八個男丁的家庭能分配到九百畝地,如果家裡不夠八個男丁,就得把多餘的土地分給九族鄰里。
王莽在頒行王田制詔書中,指責買賣奴婢有違於“天地之性人爲貴”之義,因此規定奴婢曰“私屬”,皆不得買賣。這是承認奴婢爲人而不是牲畜,在我看來,算是一項很有意義的人權改革。
然後還有“五均”、“六?`”。所謂“五均”就是政府對一般商品的物價控制,讓百姓均富並防止商人獨富。他在長安及洛陽、邯鄲、臨淄、宛、成都等六大都市設立五均官,由原來的令、長兼理,稱爲“五均司市師”,這就跟現代設置“物價局”一個道理,用來平衡市價,防止物價哄擡。“五均司市師”不僅起到了“物價局”的作用,還兼備“銀行”、“稅務局”的作用。通過“五均司市師”不僅可以辦理賒貸,根據具體情況,發放無息賒款或低息貸款,還能徵收山澤之稅及其他雜稅。至於“六?`”,籠統理解便是“工商局”,目的是爲了限制富商大賈的投機兼併活動,以保證人民生活生產所需,也是爲了增加官府的財政收入。
以現代人的眼光來評判王莽制訂的種種條款,我唯有豎起大拇指,發出一聲讚歎――這傢伙若不是從現代穿越來的,可真是太有才了!
不過,正是因爲這套具備現代意識的政策,在施行的同時也替王莽召來了滅頂之災。
他要真是現代人,就該受教於馬列毛鄧,學過政治經濟學――雖不至於倒背如流,融會貫通,最起碼那句經典的“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應該能耳熟能詳吧。
從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學,《政治》這門必修課是無論怎麼討厭,也躲避不了的。因爲印象太深刻,我至今仍清晰的記得考研前夕,爲把這些辯證關係背出來,我和俞潤兩個恨不能學古人頭懸梁錐刺股,激勵發奮。那時候的知識點全靠死記硬背、囫圇吞棗,一切只爲應付考試,考試一完也就立即全丟開了。
想到這裡,我長長的嘆了口氣,王莽要真是穿來的,那他肯定沒把《政治》學好。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如此經典的一句話,竟然徹底斷送了他的政治生涯!
這個新政無疑觸犯了衆多地主豪強、公卿諸侯的利益。而且,規定的田稅比較高,所以他雖然給了農民田地,卻沒有從根本上解決農民的經濟困難,土地均分制兩面都不討好,這套改革方案在實際操作中完全失效。
之前王莽之所以能夠當上皇帝而沒人反對,其實跟地主、豪強的支持是分不開的,在封建主義這個大的生產關係下,得了天下後的新朝正是極力需要倚靠這些人,繼續維持一個國家政權的運營的時候,但是這些改革,卻恰恰反而給予這些豪強貴族們一項毀滅性的沉重打擊。豪強貴族的不支持,最終導致改制成了個副空架子,在這種無聊窮折騰的狀況下,老百姓被耍得團團轉,改制沒給他們帶來真正的生活改善,反而把原有的一切社會機制給全部打亂了。老百姓沒了活路,豈有不造反的道理?
記得當時瞭解完王莽改制的前因後果,我的第一反應是特別慶幸自己沒有穿越落戶到帝王家,不然憑我當初那點自以爲是,到哪都蠢蠢欲動的現代優越感,搞不好會自作聰明的把我所瞭解的現代文明依樣畫葫蘆的都搬來獻寶。那樣的話,一個強盛的封建國家,不出三年,必定在我手中徹底敗光!
“姑娘在想什麼那麼出神?”
我回神,發現劉能卿侷促不安的瞅着我,想來他剛纔跟我已經講了好些話了,只是我都沒仔細聽。
“沒什麼!”抖開手中的竹簡,我微笑以對。要怎麼跟他解釋,說我剛纔在想未來兩千年後的世界,在反思治理一個國家時的基本政治國策,在品味封建主義國家和社會主義國家的區別?!
剛瞟了兩排字,笑容便僵在臉上。啪的聲,我收起竹簡,激動的擡起頭:“這上面講的可都是真的?”
“確實不假。自滅王郎起,勸蕭王自立稱帝之人便絡繹不絕,可他每次都笑着拒絕了,且觀其態度十分堅決,並非假意託詞。”
心頭怦怦直跳,手中抓着那冊竹簡,我在原地團團打轉,喃喃自語:“他爲何不允?以他現有的兵力和威望,大可學着赤眉軍在河北放手一搏,況且他此刻佔盡天時地利人和,以他劉氏宗親的身份,比起樊崇,正具人氣……”
劉能卿被我的絮叨繞得有些眼暈:“這個……主公曾有話要帶給姑娘。”
我猛地剎住腳:“什麼話?”
“主公言:‘算劉文叔還有點良心!’――主公關照就把這句話原封不動的轉給姑娘,說姑娘聽了,是去是留,悉聽尊便。”
我手一滑,竹簡“吧嗒”落地。
陰識這話……難道是指劉秀不稱帝,跟我有關?
猛地想起劉玄,他把我困在長安的目的,到底是爲了什麼?
劉秀雖然沒有因爲我而停止大軍向河南進逼的大局,可也一直未曾公然反抗更始漢朝,他至今仍頂着更始帝所封的“蕭王”頭銜,這是在向天下人、更是向劉玄表明,他還是臣,更始漢朝的臣……
陰識讓人把話帶給我,其用意正是要逼我離開劉玄!他沒辦法勸我撤離險境,所以故意把劉秀擡出來,拿劉秀的前途來誘惑我離開,如果我設身處地的爲劉秀着想,應該會選擇離開吧。
哥哥啊,我的哥哥……
我苦笑不迭,和他們這些精明幹練的人相比,我的這點小小心機果然還是稍嫌稚嫩了些。
這一夜,再次失眠。
我瞪着帳頂想了一宿,快天明的時候,悄悄起身出帳,取出隨身的小刀,藉着頭頂微弱的月光,在一小塊木牘上歪歪扭扭的刻下那斟酌再三的句子:“劉秀髮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鬥野,四七之際火爲主。”
我不會寫詩,連打油詩都寫不好,更別說讓我寫什麼漢賦了,這三句已是我絞盡腦汁後所能拼湊出來的最佳作品。原還打算湊滿四句,可等我滿頭大汗的刻完二十一個字,才發現天居然已經亮了,有衛兵在我身前經過,眼神古怪的向我這邊探頭探腦,我忙收起木牘,假裝出來小解完,睡意朦朧揉着眼睛的溜回營帳。
中午趁人不備,我偷偷找來劉能卿,把木牘塞到他手裡:“找機會盡快把這個送出去。”
“這是什麼?”
“嗯……讖緯――赤伏符!”
我故意把話編得玄玄乎乎的,果然劉能卿驚得嘴都合不攏了,半天才訥訥的捧起那塊木牘左右觀望,激動的問:“《赤伏符》!姑娘從何得來?”
我懶得跟他多費脣舌,直接說道:“你找個合適的人儘快送到?z縣,交到蕭王手中,這事最好不要讓咱們的人出面……”
他沉吟片刻,隨即道:“如果是去面見蕭王,倒有一人正合適!”
“誰?”
“蕭王昔日太學時的同窗舍友――??華!”
我先是一愣,轉而笑道:“果然是個合適人選,他在新豐?”
“原在長安,這陣子城裡打得厲害,聽說死了不少人,??華逃到新豐,正愁無處可去。”
我點點頭,並沒太往心裡去,只是抿着脣沉吟。劉能卿以爲我沒什麼要交代了,便行了禮準備離開,我突然叫住他:“等等!這道《赤伏符》獻於蕭王之時,務必替我轉告一句話。”
“姑娘有什麼話要交代?”
“嗯,就這樣說――昆陽滹沱,符瑞之應。飛龍在天,利見大人。”
劉能卿重複了一遍,表示記住了。
我又問:“馮異是否仍停留在洛陽城外麼?”
“馮將軍已被召回?z縣。”
“那就更妙了!”我拊掌而笑,“??華獻符之時,一定牢記要當着這位馮將軍面轉述我的話。”
他有點捉摸不透了,好奇道:“姑娘這是何用意?可有玄機?”
我笑而不答,不願多做解釋。
揹負神秘四象星宿緯圖,按照漢人的理解方式,我應該算是個和蔡少公差不多的善於讖緯之術的預言家,再配合當初昆陽龍捲風、滹沱河結冰這些近乎神蹟的天象,想讓人不胡思亂想都難。
我不清楚劉秀會對我胡謅的《赤伏符》信上幾分,但至少這兩次神蹟發生的時候,馮異都曾在場親眼目睹。所以即便到時劉秀不肯全信我的胡編亂造,馮異也必能理解我的一番良苦用心,有他從旁勸諫,不愁劉秀最後不依從衆人意願,尊號稱帝,徹底脫離更始。
我要??華把我的話帶去,同時也是從側面告訴他我的決定――?z縣,我不會去,既然已經離了他,那便不會再回去。到目前爲止,我還是沒辦法說服自己,能夠做到坦然接受他和他的另一個老婆,甚至孩子……
更始三年六月,??華從關中捎去《赤伏符》。
六月廿二,劉秀在衆將的再三奏請下,終於依從符文所指,趁漢朝長安四王內亂之際,在?z縣以南千秋亭五成陌設立祭壇,舉行登基大典,定國號“漢”,改元建武。
從此以後,在新朝滅亡的中國土地上,以“漢”定國號的劉姓皇帝,除劉玄之外,又多了劉盆子、劉秀兩位皇帝。
玄漢皇朝、盆漢皇朝、秀漢皇朝,三漢並立!我忽然有種奇妙的快感,那個存於歷史的東漢皇朝的時代,延續兩千年後的歷史軌道終於被我徹底攪亂了。
命運已然脫軌!回不去了!
究竟是我顛覆了歷史,還是歷史顛覆了我?這個問題就好比到底是雞先生了蛋,還是蛋先孵成雞那麼深奧,我已無心再去探討這種無意義的問題。
反正,木已成舟,這是當初我自己做出的選擇,無論對錯,我都會堅持走下去。
瘋魔
“皇天上帝,后土神?o,眷顧降命,屬秀黎元,爲人父母,秀不敢當。羣下百辟,不謀同辭,鹹曰:‘王莽篡位,秀髮憤興兵,破王尋、王邑於昆陽,誅王郎、銅馬於河北,平定天下,海內蒙恩。上當天地之心,下爲元元所歸。’讖記曰:‘劉秀髮兵捕不道,卯金修德爲天子。’秀猶固辭,至於再,至於三。羣下僉曰:‘皇天大命,不可稽留。’敢不敬承。”
《赤伏符》中不倫不類的三句話到了劉秀昭告天下的祝文中,被修改成“劉秀髮兵捕不道,卯金修德爲天子。”,對仗顯得工整了許多,不知道這祝文是誰寫的,果然比我有水平多了。
劉秀稱帝,改元建武,大赦天下,改?z縣爲高邑,定都。
這一年,他恰好三十歲,而立之年。
三漢並世,更始三年,建世元年,建武元年,七月。
建武帝劉秀任命鄧禹爲大司徒,封??侯,食邑萬戶,因其仍領兵在外,遂由尚書伏湛代理大司徒之職,留守高邑。之後又拜王樑爲大司空,封武強侯;拜吳漢爲大司馬,封舞陽侯。
三公之外,又拜五大將軍:驃騎大將軍景丹,建威大將軍耿?m,虎牙大將軍蓋延;建義大將軍朱祜,大將軍杜茂。
月末,劉秀已率兵到達河內郡懷縣,命耿?m、陳俊駐守黃河邊的五社津,防備滎陽以東。隨後命吳漢率朱祜等十一位將軍組成的龐大軍隊包圍洛陽。
看來劉秀對洛陽已是誓在必得,兩年前他從洛陽離開,兩年後終於又轉了回來,這次帶兵親征,不知道城中的朱鮪面對如此龐大的圍城,能堅持抵擋到幾時。
洛陽被圍,長安更是持續打了一個多月的內戰纔算消停。劉玄終於成爲取得勝利的一方,奪回長安,但王匡、張卯等人卻因此敗走高陵,投靠了赤眉軍。
重回長樂宮後的劉玄,直接住進了長信宮,正當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的時候,得到王匡、張卯等人支持的赤眉軍開始向長安展開了猛烈的攻勢。
纔剛剛經過戰亂洗禮的長安,還沒從一片狼藉中恢復喘息,敵人便已在城門外叫囂着發動進攻。劉玄無心與我糾纏,在這個時候,他就算是個再昏庸,再好色的皇帝,也無法拿他的江山來換我這個美人一笑――別說我本就不想他多關注我,就算我有心想當妹喜、妲己,他也沒那份心情和我玩樂,何況,劉玄並非愚蠢無能之輩。
兵臨城下,他命李鬆帶兵應戰,每日城門上下戰火紛飛,城外百萬赤眉軍,城內是遭過洗劫的無助百姓。
詢問過劉能卿,方纔得知在張卯、廖湛,胡殷等人在城內恣意搶劫,殺了不少無辜百姓,掠奪財寶無算。長樂宮被攻陷後,也不可倖免,幸虧之後趙萌與李鬆發動反攻,這才使得張卯等人的土匪行爲稍加收斂。
想到自己正是挑撥起這場災難的罪魁禍首,不由冷汗涔涔,我知道自己最近一年變化很大,心裡像是被惡魔佔踞住,仇恨和心痛讓我漸漸失去理智,只想通過報復的手段來發泄自己的不平與憤怒。
於是……有了這樣的結果,我間接的害死了許多人。
“長樂宮淪陷之日,韓夫人裸袒,流冗道路,歷經月餘,屍身已不知去向……”
“別說了――”我難以忍受的尖叫。
我到底都做了什麼?我到底……都做了什麼?
捂着臉,感覺自己快被內心的罪惡感壓垮。劉能卿跪下,誠懇的說:“主公讓人轉告姑娘――回家吧!”
回家!回家……家!我的家!
默默啜泣,腦海裡浮現出陰識愁眉深鎖的身影,彷彿正用無比擔憂的口吻對我說:“麗華,回家吧!”
淚,洶涌而出!
我點了下頭,再用力點頭,淚水飛濺墜地的同時,喉嚨裡除了悲痛的嗚咽,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然而,不曾預料,就在劉能卿暗中積極聯絡城外影士,準備將我秘密送出城去之際,李鬆竟然一戰而敗。將士陣亡兩千餘人,李鬆更是被赤眉軍當場生擒。李鬆被擒後,長安城門由他的弟弟,校尉李泛守衛。
赤眉軍用李鬆的性命要挾李泛開城投降,最終,李泛屈服。
大批的赤眉士兵涌入長安城,我最終沒能等來劉能卿的回覆。後宮已是一片混亂,宮人們尖叫着四處逃竄。長信宮乃長樂宮主建築之一,若是不想被長驅直入的赤眉軍逮個正着,最好的辦法就是換去一身華服,喬裝成普通百姓的模樣,偷偷溜走。
換上一身男裝的我,混在大批驚惶逃竄的宮人之中涌向宮門,也只有在這個曾經輝煌的大漢朝崩塌之時,纔會發現原來這個龐大的宮廷之中竟然隱藏着這麼多的人。掖庭佳麗三千,果然不假。因爲人數太多,而這個時候赤眉軍還未曾進入長樂宮,所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混出宮並不太難。
這個時候,誰也顧不上誰,有些人趁機大發國難財,難逃的時候捲了宮裡許多的珍寶財物,負重且累贅。相比之下,我沒拿什麼財物,只是在懷裡揣了把尺許的短劍。那是把鐵器打造的劍,雖長不過尺許,但是劍身寬闊,比尋常的青銅劍在重量和強刃度上都要勝出數倍。
它本是長信宮的珍藏品,平時擺着也就當成飾物裝點,但是落到我手裡,卻能成爲一把兇器。
人羣摩肩接踵,好不容易蹭到宮門,卻見宮門口堵了一羣女人,哭哭啼啼,一副傷心欲絕似的樣子。
“陛下!陛下……”有人哭着欲追向宮外,卻被身邊的人一把拉住。
“只有陛下得以逃生,大漢國今後纔有希望!”
“快別哭了,一會兒盜賊便要闖進宮來,姐妹們可千萬不要泄露陛下的去向啊!”
我順勢往宮外看,但見道路盡頭一騎狂奔,頃刻間絕塵而去。宮門口的姬妾們哭成一片,悽惶無助的哭聲讓人揪心不已。
我不敢久留,也不敢去想象這些女人被赤眉軍發現後,最後的下場是什麼。我什麼都不敢去想,什麼都不敢再去……正欲埋首走人,忽然馬蹄聲響,擡頭一看,那原本去遠的坐騎竟然又轉了回來。
劉玄玄衣?c裳,整個人伏在馬背上,隨着顛簸上下震動,一臉肅殺。
“陛下――”
“陛下,當下馬謝城哪!”
那羣女人真是瘋了,見到劉玄迴轉,居然一個個破涕爲笑。轉眼,劉玄已到跟前,縱身下馬,我暗叫一聲不妙,沒等來得及撒腿走人,便被他一把拽住胳膊。
“你幹什麼?”我咬着牙,腳跟牢牢紮在地上,不肯挪步。
“別逼朕出手殺人!”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並不看着我,而是如狼般盯着那羣又哭又笑的姬妾。
我打了個寒噤,他用力一拉,我離開原地,踉踉蹌蹌的被他拖上馬。
“駕!”猛地一揮鞭,馬兒咴嘶一聲,尥開蹶子瘋狂的奔跑起來。我靠在他的懷裡,能夠強烈的感受到後背與他前胸貼合處滾燙的溫度,像火燒似的,越來越熱,越來越燙。
“你想往哪去?”身後的人不答,風吹亂了我的頭髮,亂髮覆在我的臉上,我用手撥開,用盡全身力氣大聲喊,“你還能逃到哪去?你逃不了了……”
背後突然探過來一條胳膊,劉玄的左手像把鐵鉗一樣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我呼吸一窒,下意識的右手往後縮,手肘直撞他腰肋。
他悶哼一聲,顯然受力不輕,然而他的手卻仍是沒有絲毫鬆手,我漸漸感到窒息,因爲瞬間缺氧,眼前的景物頓時變成白花花的一片,什麼都看不見了。
“你得陪朕一起……”他猛地鬆手,我趴在馬背上劇烈咳嗽,涕淚縱橫,狼狽至極。“朕在哪,你都得陪着。”
他勒住馬繮,駐足路邊。
我勉強緩了口氣,啞聲:“你的目標那麼明顯,難道要我陪你一起送死不成?”
他冷哼一聲,從馬背上跳下,然後又把我生拉硬拽的掀下地。
“你要做什麼?”
他橫了我一眼:“棄馬。”邊說邊將自己身上的衣裳脫了下來,又把頭上的冠冕摘下,一同扔在路旁草叢中。
我不屑,卻又不得不佩服他的果斷:“即便如此,你還能往哪去?”
“先出城。”他抓起我的手,這一次卻沒有使出過大的手勁,只是握着不鬆手,“我們混在人羣裡出城,然後往高陵去。”他的怒氣消散得飛快,居然咧開脣角,衝我露齒一笑。
那兩排整齊白淨的牙,看得我一陣發寒。我咬了咬脣,索性開門見山,不願再跟他繞彎:“你到底想怎樣?你的大漢國已經垮了,你也不會再是光武帝,你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還沒完。”他笑得十分篤定,“當年高祖創世,亦是大起大落,九死一生。朕曾說過要成爲高皇帝,而你會是朕的……”
“你別做夢了,我不會陪你一起送死的!”我甩開他的手,用力過猛,腕骨掙得險些脫臼。
他的笑容一點點的收斂,一點點的消失,臉色終於完全陰暗下來:“你真就那麼想我死?”
我向後連退兩步,毫不留情的丟下狠話:“對!我想你死!你不是一向自負聰明嗎?怎麼連我對你是否真心,你都瞧不出來?”我哈的一笑,諷刺道,“你該不會自作多情的以爲我喜歡你吧?”
他一言不發,那雙毫無光彩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我:“麗華,你我乃是同一類人!”他語速緩慢,一字一頓的說,“從我見你第一眼起,我便知道,我們是同一類人,在這個世上苦苦掙扎,寂寞、頹廢、孤獨,無所依,最後能倚靠,甚至拯救自己的也只能是自己。”
我吸氣,一個心寒的念頭在腦中閃電般的掠過――這是個孤寂如狼的男子,他本不該存於人世,他的本性就是一頭混在人羣裡生存的孤狼,然後獨自悲憤、掙扎、寂寞、頹廢、自慚、驕傲……他盯上了我,是因爲覺得我和他是同一類人,同樣的憤世嫉俗,同樣的寂寞無依。所以,他一步步的接近我,想把我同化,把我變成和他一樣,甚至不惜一切的把我內心潛在的陰暗面殘酷的挖掘出來。
他根本就不是人!是惡魔,心理扭曲、變態的惡魔!
“我不是你。”我舔着乾涸的脣,艱澀的搖頭,“我擁有你所沒有的東西,我有所愛的人,還有愛我的人,在這個世上,我並非獨自一個,我並不孤獨。”
“你少自欺欺人了!劉秀根本不在乎你!他若在乎你……”
“他在乎的。”我柔柔的笑,笑容是篤定的,自信的,“他在乎我!你用不着再挑撥離間,這招我早已融會貫通,並且學以致用,你不用再費心教我這個……我不會再受你蠱惑,我現在能很清醒的告訴你,他在乎我,比我想象的更在乎!除此之外,我還有家人,他們也很關心我,愛護我,我比你強百倍,你纔是真正一無所有的人!”
“住嘴!”隨着他的話音,一巴掌迎面打來,我沒留神竟是結結實實的捱了他一耳光。脆亮的耳光打得我面頰腫痛,左耳嗡嗡作響。
“你是我的,所以只能和我在一起。”他邪氣的笑,上前拉我。
我拔出短劍,劍尖直指他的鼻樑:“滾!別他媽的逼我親自動手宰了你!你仔細掂量了這是什麼地方,我無需動手,只要在這裡大叫一聲,你馬上就會變成過街老鼠。”
“然後呢?”他抿着脣,不怒反笑,“不愧是我親手調教出來的女人呢。如果能死在你手裡,到了那邊,我也可以一直跟在你身邊,呵呵。”
他笑得陰鷙,我氣得手指都在打顫。在這個時代,人們尚不信佛,沒有所謂的輪迴轉世一說,但是他們都相信人死如生,在另一個世界裡靈魂會繼續生活,只是沒有了肉體。如果修行有道,靈魂最終能夠飛天成仙。
劉玄已經無賴到連死都不肯放過我!
我是個無神論者!我在心底默唸了無數遍,然後告訴自己,我是個無神論者,所以不必懼怕他的威脅,不必顧忌他的無賴。
但是……爲什麼,握劍的手會抖?爲什麼我會猶豫?爲什麼無法消去壓抑在心底的那絲恐懼? Wωω⊕ тTk дn⊕ ¢O
“沒有我的保護,會有很多冤魂纏着你的!”
“啊――”我失聲尖叫,幾欲發狂,“你到底想怎樣?”
他抓住我的手,笑得邪魅,笑得自得,笑得瘋狂:“我們出城,去高陵!”
“噹啷!”劍落於地,我悵然絕望。
再沒有比碰上一個瘋子更可怕的事了!
他會下地獄的,而我,會被他一同拖入地獄!
勸降
玄漢更始三年,盆漢建世元年,秀漢建武元年,九月。
赤眉大軍攻陷長安城,更始帝單騎而走。長安失守,更始漢朝將相大多投降,只有丞相曹竟不肯投降,結果被人用劍刺死。
歷時兩年半的玄漢王朝終於徹底覆滅。
十月,赤眉軍貼出告示,如果劉玄在二十天內自動歸降,可以封王,逾期則一切免談。
劉玄帶着我其實並沒有逃遠,出廚城門後不久,我們便撞上更始漢朝右輔都尉嚴本,嚴本見到劉玄,雖然以保護皇帝的名義派兵將他保護起來,可是我和他躲在高陵一隅,每天困在房裡,如困鳥籠,卻是半點自由也沒有了。
這個時候與其說是被嚴本保護,不如說是軟禁更貼切。
“去投降吧。”
他只當未聞,渾然不理會我。
“你以爲自己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天子呀!”我刻意挖苦他,一遍遍的打擊,“你要是不想給那十五歲的小皇帝磕頭也行,你往洛陽去啊!”
洛陽打了三個月的仗,玄漢更始政權的覆滅,也讓朱鮪的堅守之心徹底崩潰,終於開城投降。現在,劉秀已經率兵進入洛陽,進駐南宮,同時宣佈遷都洛陽。
兩年,恰恰彈指兩年光陰。兩年前他從洛陽狼狽的離開,執節北上,身邊僅跟了百來號舊部親隨。兩年後,他作爲一國之君重回那個曾經令他備受屈辱的地方,只是……陪在他身邊的人,不再是我陰麗華。
劉玄被我一次次的打擊、摧殘得似乎已經麻木不仁了,無論我的用詞再惡毒多少倍,他總是無動於衷,瞪着一雙毫無焦距似的眼睛,無視我的咆哮與怒吼,視線彷彿穿越過我的身體,望着我身後無盡的某個點。
啓門聲嘎地響起,我閉嘴喘氣,估摸着該是送飯的人來了,可沒想到轉過頭去,卻意外的看到嚴本帶着三四個人走了簡陋的廂房。
“陛下!”嚴本跪下,舉止雖然恭謹,可是那副神態卻完全沒把劉玄這個落難皇帝放在眼裡。這也難怪他,實在是玄漢王朝已經完蛋了,留下這麼個光桿司令也不可能再東山再起,搞不好還會連累自己。
劉玄顯然也很清楚自己的處境,所以嚴本進來,他連眼珠也沒轉動一下,仍是一副半死不活的頹廢樣。
“陛下!”嚴本身後跨出一人,三步並作兩步的跑到劉玄面前,哽咽着跪在了他面前,“陛下……臣祉……”
我猛地一凜,陡然間想起來,眼前這個長相英俊的男人不是旁人,正是當年的舂陵侯劉敞之子劉祉。
如今劉敞早已去世,舂陵這一支劉姓宗族的宗主便由劉祉繼承,劉玄封王的時候,將劉祉封爲定陶王。
劉祉跪在劉玄身前,緊緊抓着劉玄的衣袖,泣不成聲。
一個國家覆滅了,曾經,那是他們的理想,他們的抱負,他們的一切驕傲和自豪。
“恭,拜見……”聲音小小的,似乎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是好,尾隨嚴本的另一位青年謙恭有禮的樣子引起我的注意。
那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公子,劍眉朗目,溫文爾雅,有那麼一刻,我望着那張似曾相識的臉孔失神。
他有劉秀的味道,一舉手一投足都能讓我的腦海裡不自覺的想起那個思念已久的影子,然後引起一陣陣的心痛。
“陛下!”嚴本輕聲道,“定陶王與劉侍中此次來是……”
“劉侍中?”劉玄那雙死魚般的雙眼終於移動了,緩緩將目光投射向那位年輕公子,後者在他咄咄逼人的注視下垂了下頭。“劉恭,你現在可是皇兄呢。哈哈……好歹也該封王吧,怎麼纔是個小小的侍中呢?”
劉玄的笑聲怪磔刺耳,那個叫“劉恭”的年輕人面色微變,遭受如此侮辱後,仍極力保持自身儀態鎮定。我對他的好感頓時大增,這份從容自若的姿態愈發與劉秀相仿,劉玄開始歇斯底里的發瘋,拼命找東西亂砸亂丟。
房裡的人倉皇躲避,嚴本等人急忙退出門外,劉恭正也要走,忽然見我一動不動的站在角落,忙道:“夫人還是也迴避一下吧。”
我愣愣的看着他,沒有任何反應,眼中看到的只是透過他想象的那抹劉秀殘影。
“啪!”一隻洗筆的陶缸砸在夯土牆上,水珠和粉碎的陶片一起四濺,劉恭“噯”了聲,縮頭拽起我的胳膊,將我一同拖出門去。
“回來――你給我回來――”發泄中的劉玄看到我要跑,竟發狠追了上來。
我對他的神經質厭煩到忍無可忍,隱忍多日的憤怒終於爆發,右手提起裙裾,左手掌心反抓劉恭胳膊,掌心借力一撐,旋身一記雙飛向後連踹,右腳踹中劉玄的胸口,跟着左腳腳背踢中他的左側臉頰。
他正向我衝過來,怎麼也料不到我會猝然起腳,這兩下捱得不僅結實,且還是自動送上門來的。我起腳太快,以至於旁人根本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劉玄龐大的身軀已斜飛了出去,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便轟然撞在夯土牆上。
牆粉簌簌落下,蒙了他滿頭滿身,我恨道:“你再發癲,我廢了你!”
嚴本急忙命人上去探視,鑑於我剛纔的兇悍,他想怒又不敢太直接:“身爲陛下的侍妾,如何敢……”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是他的侍妾?”我的怒氣噴發,一發不可收拾,管你天皇老子,我照揍不誤。而且,劉祉在場,我有恃無恐。
果然,嚴本正欲命手下將我拿下之際,劉祉突然指着我,驚訝得舌頭打結,一臉驚惶:“你……你怎麼……怎麼在這?”
我擺出架勢,正欲將嚴本的手下全部放倒,劉祉急忙喊了聲:“且住!”喝令那些人退下,“不得放肆無禮。”邊說邊急匆匆的推開那些人,衝到我面前,雙手作揖,“陰夫人,果真是你。”
我想了想,還禮謙讓:“巨伯君客氣了。”
劉祉激動的回頭,對周遭的人介紹道:“這……這是洛陽……”
他大概不知道怎麼當着劉玄的面提另一位漢帝,我微微一笑,將散亂的鬢髮攏了攏,眼神凌厲的瞟向嚴本:“妾乃劉秀之妻陰麗華!”
嚴本駭然失色,抽氣聲在陋室中響起一片。
“陰麗華……”劉恭喃喃自語,我側身,斂衽緩緩向他行了一禮,他忙回禮,雖然神色亦有驚訝,卻並不像其他人那般呆若木雞。
劉玄在身後冷哼兩聲,我收起笑容,回眸狠狠瞪了他一眼。他被人扶着,臉色蒼白,半張臉腫起,嘴角掛着一縷血絲。
劉祉道:“陰夫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我點了點頭,劉祉做了個請的手勢,我一腳跨出門,臨走回頭瞥了眼滿臉憤怒的劉玄,嫣然一笑:“聖公的癲狂症還是趕緊請人瞧瞧的好。”
劉玄憤怒掙扎,我只當未見,挺直脊背,昂然踏出,身後驟然間爆出一聲悲愴長嘯。我心中一蕩,說不出是何種滋味,緊咬牙關,加快腳步隨劉祉、劉恭等人匆匆離開這間小院。
劉恭暫住高陵傳舍,直到現在我才得知他的真正來歷,明白了爲什麼劉玄會對他冷嘲熱諷。原來他的官職雖是侍中,身份卻的確如劉玄所說的乃是“皇兄”――他是赤眉軍所立的盆漢王朝建世帝劉盆子的兄長。
若要追溯劉盆子的祖先,乃是劉邦長子劉肥,如果按照劉氏族譜排列,劉盆子要比劉玄、劉秀他們低兩輩,算是孫子輩的人物。
劉盆子兄弟一共三人,長兄劉恭、次兄劉茂,劉盆子排行老幺。樊崇欲立劉姓子弟爲帝時,翻遍軍中所有姓劉的,用排除法剔除不合格的人,最後剩下血緣與漢高祖最相近的劉氏三兄弟。因爲兄弟有三人,他們不知道該選誰合適,就用抓鬮的方法讓他們兄弟三個抓鬮決定,最後年幼的劉盆子中標,選爲帝。
劉恭讀過《尚書》,算是位粗通文墨的儒生,因是太山式人,所以封爲式侯,官拜侍中。他卻是生性淡泊的人,並不以自己的弟弟做了皇帝而特別沾沾自喜。按他自己的話說,盆子也不過是一個被人控制的傀儡皇帝罷了,赤眉軍一羣匪類,成不了氣候。
他說這種話的時候,聲音低沉,壓抑而悲涼,我忽然有些明白他爲什麼對劉玄那麼在意,那麼客氣,非要孤身犯險,作爲赤眉軍代表來試圖勸降劉玄――他分明已很清醒的預見到了弟弟的未來命運,屬於傀儡天子的命運,要麼屈服沉淪,要麼玉石俱焚。
劉玄是個極端聰明的人,像他這樣聰明的人,尚且在這場操控、反操控的內部政治鬥爭中潰敗,更何況劉盆子這樣一個什麼都不懂的放牛娃呢?
與其說劉恭在爲救助劉玄而東奔西走,不如說,劉恭在盡力想替他弟弟的未來試圖抓住些什麼。
劉恭很聰明,他怕單獨來見劉玄,劉玄甚至不會給他見面的機會,所以先去找了劉祉,想讓劉祉做箇中間人,緩和了彼此的矛盾衝突後,大家能夠心平氣和的坐下來談降。
一切都安排得有條不紊,只是沒提妨冒出了我這個異數。
要說三方代表,那毫無疑問我肯定是站在劉秀這一邊的,所以,現在就好像演變成我和劉恭之間的一場降俘搶奪戰。
“想不到陛下竟會讓陰夫人親來高陵勸降!”劉祉滿心欽慕,“陛下如此重視……聖公,真乃情深意重之人,由此看來,劉姓宗親們大可不必擔心陛下會對我等有所芥蒂。”
我順水推舟,由着他胡亂臆斷:“巨伯君真是多慮了,陛下向來寬仁謹厚,天下皆知。”
劉祉頷首笑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劉恭突然問道:“貴上已下詔敕封聖公爲淮陽王,並言明吏民若有戕害,罪同大逆,若有護送陛下至洛陽者,封列侯,此事可當真?”
這話倒把我問住了,我並非真是劉秀派往高陵來勸降的說客,自然也說不上來劉秀對劉玄的處理態度是什麼。
“自然是真。”不等我回答,劉祉已搶先向他做出保證,“陛下的人品,我敢拿項上人頭作賭,向來言出必行。”
詔封劉玄爲淮陽王,若有戕害者罪同大逆不道,護送者封列侯!好大的一個誘餌,一個形同仇人的劉玄,值得用這麼大的誘餌吊他嗎?
心上驟然一陣顫慄,恍然明白這其中緣故究竟所爲何來,一時之間,熱淚險些剋制不住的溢出眼眶。
“夫人。”劉恭帶着一絲試探的口吻緩緩啓口,“貴上確可保聖公無恙否?”
我愣住,他的疑惑不同於他人,我竟無法不假思索的拿話敷衍他。於是不禁深深思索,如果劉玄當真向劉秀投降,不說劉秀如何待他,我可會就此輕易原諒和饒恕他?
從個人立場出發,我實在沒道理放過劉玄,可是此刻面對劉恭的疑慮,我的回答卻不能僅僅代表我個人,我無法用我主觀的意識去回答這個政治問題。
“這是自然。”終於,我舒了口氣,冷靜的給予肯定答覆,“君無戲言!”
劉恭得到我的回答後,彷彿放下了心頭大石,表情輕鬆了許多,笑道:“既如此,恭這便動身回長安。”
我訝異道:“怎麼?難道你不是爲你弟弟來勸降聖公的麼?”
“欲降聖公的乃是赤眉,如何是我弟盆子?”他溫婉一笑,笑容背後卻隱藏着一縷通透明晰後的無奈,“方纔與夫人一席話,亦知夫人乃是豁達明智之人,君子不相欺,夫人以爲赤眉所立建世漢朝比之綠林所立更始漢朝如何?治國非同兒戲,並非只是將一個頭戴冕冠,身披冕服的皇帝擡上龍輿,便可稱之謂‘國’。若無治國之遠見卓識、雄才大略,則得國亦能失國,得失只在彈指瞬間。”
他在說這話時雙眸熠熠生輝,耀眼得像是閃爍的星辰。不得不承認,我被他坦誠的勇氣所感動,能領悟到這一點的人不多,站在他的立場能把這番領悟開誠佈公講出來的人更是絕無僅有。
何爲名士風流,胸襟坦蕩,我今天算是真的大開眼界。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一年多來我與劉玄相處日久,每日所思,無不是爾虞我詐、陰謀算計,那顆赤誠之心早不知被我遺忘到哪個角落,這時面對劉恭,不由得重新勾起我心中豪邁俠氣,笑允:“公子請放心,我主今日既能厚待聖公,他日定當亦能厚待他人。”
劉恭眸光一亮,他自然明白我所說的“他人”指誰,我倆彼此心照不宣。
“告辭。”
“後會有期。”
劉祉雖是陪同劉恭一起來的,卻不見得非得一起回去,我正打算遊說劉祉助我逃出高陵,突然嚴本闖了進來,險些撞上正往外走的劉恭。
“侍中大人這是要往哪去?”
“回長安。”劉恭淡定而答。
嚴本聞言,急忙攔住他:“陛下……咳,聖公方纔有言,願隨大人前往長安歸降。”
在場的人一齊愣住,劉恭非但不喜,反而瞬間面色大變:“聖公爲何決意如此?”
嚴本沒有回答,側身讓開道。
門外,面上尤帶瘀青的劉玄脣角噙着一抹詭譎的笑意,走到衆人面前,雙手高舉――右手掌心託着一隻一尺見方的錦盒,左手擎着一把古樸斑駁的長劍。
劉祉倒吸一口冷氣:“這是斬蛇劍……”
如果那把古劍真是漢高祖劉邦當年傳下的斬蛇劍,那麼錦盒內盛裝的定然就是天子象徵――傳國玉璽。
“我絕不會把這兩樣東西交給劉秀。”劉玄望着我,脣角的笑容陰冷而殘酷。
我昂首,毫不示弱的頂了回去:“他不需要這些也能當個好皇帝!而你,即使捧着這些所謂的寶貝夜不離身,最後也逃不脫亡國的下場!”
旁觀者無法理解表面看起來溫柔賢德的劉秀夫人,爲什麼非得和一個懦弱無能的亡國之君,跟斗雞似的掐着對幹。我和劉玄之間的恩怨,只有我們兩個心裡最清楚。
釋怨
劉玄不願向劉秀投降,決定向長安的建世帝劉盆子請降,劉恭心裡雖對他的決定不怎麼贊同,但是以他的立場與身份卻也只能緘默。
於是,赤眉軍又派了個叫謝祿的人來高陵接應,劉玄又擺出一副懦弱無能的白癡樣,在謝祿面前裝瘋賣傻到我見欲吐。謝祿爲此對劉玄愈發不屑,若非礙於劉恭面子,只怕根本不會把劉玄放在眼裡。
劉玄執意要我隨同入京,這讓劉恭和劉祉皆是大吃一驚,不過好在劉玄雖不肯輕易放我好過,卻並沒有在謝祿面前把我的身份曝光。
謝祿和大多數人一樣,把我當成劉玄的一名侍妾,然後帶着我們一起回到了長安。才短短一個月,原本蕭條的長安更是成了一座死城。車馬行過,到哪都是靜悄悄的,連個路人都未曾碰見。
街道上冷清,圜?_內同樣冷清。
回到長安後沒多久,劉玄便被詔召進宮去,爲顯誠意,他竟忍辱負重,肉袒進宮。要做到這一步,他需要報着怎樣的勇氣和屈辱才能強顏歡笑着進宮向新君獻璽?我不禁在幸災樂禍之餘欽佩起他的城府與毅力。
並非所有人都能做到他這一步的。
幾乎是回到長安的隔天,劉能卿便摸上門來,隨他同來的竟然還有尉遲峻。這兩個原本互不相識的影士終於因爲我的緣故而被陰識牽引到了一起,兩人聯手的結果是將整個三輔地區都給翻了遍。
他二人顧不得與我敘舊,便急匆匆的打昏看守,帶着我神不知鬼不覺的從傳舍中溜了出來。舍外車馬早已備妥,要去要留只在一念之間,面對即將到來的自由解脫,我突然又不甘心就此離去,在心裡冒出個強烈的念頭,真想親眼目睹投降後的劉玄會得到怎樣的一個結局。
然而這也只能成爲我一時的癡念罷了,好不容易有這麼一個能夠甩開劉玄的機會,即使劉能卿與尉遲峻沒有找到我,我也會趕緊自己想辦法脫身。
“劉玄他……可是已經封王了?”上了馬車,巍峨莊嚴的長樂宮在眼簾中漸行漸遠,我終於還是忍不住打聽起歸降一事。
尉遲峻專心致志的駕着馬車,倒是車轅另一側坐着的劉能卿聽見我的問話後,回過頭來:“姑娘是問昨日殿上劉玄獻璽一事?”
我點頭:“可是封了長沙王?”
“哪兒呀,赤眉那幫盜匪何曾有過君子之風?劉玄庭中獻璽,樊崇等人出爾反爾,想當場殺了他,結果劉恭與謝祿二人表示反對,於是又想把劉玄誘到殿外動手……也合該劉玄這廝運氣好,赤眉軍中無一好人,倒是那個劉恭乃真君子,見此情形,竟而當場追了出去,拔劍欲自刎。此人可是小皇帝的大哥,再如何不受重用,卻也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他橫死殿前,所以樊崇等人急忙阻止,最後卻說要封劉玄做畏威侯……”
一場驚心動魄的場面在劉能卿略帶幸災樂禍的敘述下衝淡了悲愁和淒厲,我並不爲劉玄感到可憐,卻替劉恭感到惋惜。
畏威侯!畏威!畏懼權威!樊崇他們果然囂張,居然如此摳字眼侮辱劉玄。
“依小人看,那個劉恭若非劉盆子的兄長,倒是可以與他結交一番。劉玄是他勸降回來的,他爲了救劉玄活命寧願刎死,已算是有情有義。樊崇搞個畏威侯給劉玄,本有戲耍之意,劉玄尚未有所表示,劉恭卻再次仗義執言,硬是逼得樊崇兌現承諾,最後封了劉玄爲長沙王。”
回想劉恭如清風明月般的卓然氣質,惋惜之情愈濃,我不禁長長嘆了口氣:“但願日後還有相見之期。”
“劉玄雖得了長沙王的爵位,卻是並無真實封邑可獲,樊崇也不可能放他離開長安就國。樊崇讓他住在謝祿府上,連傳舍也不讓他回,算是被徹底看管起來,想來一生再難復自由。姑娘此時若不盡早脫身,只怕頃刻間也得被人抓到謝府去……”
我閉上眼,後背靠上車壁,隨着車身的顛晃,只覺滿身疲憊。腦海裡凌亂的交織着劉玄各式各樣的表情,有喜悅,有憤怒,有捉弄,有算計,有陰鷙,也有溫柔。
最終,被囚禁!一切回憶終將被封存!帶着更始漢朝曾經的榮耀,作爲建世漢朝徒有虛名的長沙王,在一座小小的庭院中,困守終身。
他這輩子的路,其實已經走到盡頭了。
就這樣吧,就這樣走到盡頭。生命雖得以延續,只怕心卻已經永遠死去了,就這樣讓他生不如死的過完餘生吧。
一切都已結束,隨着顯赫一時的玄漢王朝的崩潰,這個曾經威赫四方的皇帝最終付出的代價,將是他痛苦且漫長的後半生。
伯升,你看到了嗎?你的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
建世元年,十月。
劉盆子居長樂宮,三輔郡縣、營長遣使來朝進貢,赤眉軍士兵爲爭奪貢品大打出手,互相砍殺,喧譁宮廷,年幼的傀儡皇帝毫無威信,無法鎮壓住吵鬧的將領兵卒。不僅如此,赤眉士兵橫徵暴斂,在長安城內四處搶劫,吏民不堪其擾。
歷經數度洗劫的長安中,終於出現了糧荒現象,當民之生存根本的糧食徹底告罄後,赤眉軍流寇主義的破壞性暴露至極限,放火焚燒宮室、恣行殺掠,無惡不作,這也最終導致了我現在眼前所看到的長安,滿城蕭條冷清,城中百姓不見一人。
據聞糧荒起時,別說長安百姓,就連長樂宮中所剩的成百上前名宮女,也因爲斷糧,而不得不挖草根,捕食池塘中的魚蝦來果腹充飢。但即便如此,宮中的樂人和宮女仍是餓死大半,宮人尚且如何,更何況平民百姓?
長安街頭不見活人,但見路邊餓骨。
十月末,當尉遲峻駕駛着馬車緩緩駛出長安城門時,我不禁黯然垂首。天氣轉冷,只怕等到大雪舞空,覆蓋這座古老的城池之時,這裡的百姓要面對的,不僅是飢餓,還有嚴寒。
飢寒交迫中,究竟能有多少人能夠苟且捱過這個冬天?
“姑娘!”尉遲峻一邊趕車,一邊回身用手挑起布簾子,“長安以北的上郡、北地郡、安定郡地廣人稀,饒谷多富,乃是休兵上佳之所,眼下大司徒鄧禹正引兵?找匾淮?,姑娘若要去洛陽,可先北上尋大司徒……”
他可真會替我打算,洛陽南宮掖庭之中此時的當家主母乃是郭氏,以我現在這副樣子若是孤身直奔洛陽,除了落魄便只剩下狼狽。若要回去爭得一席之地,首先第一步就得先尋找到強有力的後盾,以此便可與郭聖通的舅舅劉揚相抗衡。而作爲三公之首的大司徒鄧禹,手握重兵,其勢力恰可蓋過劉揚兄弟三人。
尉遲峻的心意我懂,他腦子裡轉的那點心思我更是一清二楚,但是他卻不會明白我的心。我本無意要回到劉秀身邊,便也談不上要與郭聖通爭什麼。
我對劉秀的愛,不容許被任何東西玷污與污衊。我愛他,但我也有我的驕傲和自尊:“不去?找亍!?
尉遲峻略顯驚訝:“姑娘是要回新野麼?”
“也不去新野。”我沒有自信回去面對陰識,這一年多來,我經歷了太多,也改變了我太多,在我還沒想清楚自己後半生的人生目標時,我沒有足夠的勇氣回新野面對陰識。
“那……我們這是去哪呢?”
“我……不知道。”有那麼一絲茫然閃現,我不回新野,卻還能去哪?
天大地大,卻無我容身之所!
我本來就是一個時空的多餘者啊!
“子山。”
“諾。”
擡頭望着低低的雲層,看樣子,寒流很快就會來襲,今年的第一場雪轉眼便會落下。
“你把馬車往南陽郡趕吧,容我好好想想,也許不等進入南陽地界,我便想通了。”
建武元年冬季的第一場雪接連下了三天三夜也未見停歇,扯絮似的大雪終於將山巒道路覆蓋得一片銀匝。
劉能卿在進入南陽郡地界後突然步行離去,我並未細問他要去哪裡,他是陰識安插在長安的影士,自然有他該去的去處。
馬車在冰天雪地中行駛相當困難,尉遲峻車技不賴,卻也不敢恣意加快速度。進入南陽後,四周景物雖被漫天大雪覆蓋,我瞧在眼裡,卻仍不免覺得親切可親。
“子山,快到宛城了吧?”
“哪兒呀。”尉遲峻笑道,“宛城已經過了,前邊過去不遠可就到小長安啦!”
我渾身一震,“呀”的聲噫呼,手腳並用的從車內爬了出來,周遭景物有些兒眼熟,我喊了聲:“停車!”也不等尉遲峻把馬勒停,一個縱身便從車上跳了下來。
“姑娘!發生什麼事了?”尉遲峻見我神色不對,不禁也緊張起來。
鼻端呼出的氣息在空氣中凝成一團團的白霧,我呵着氣,眯起眼。眼前被大雪覆蓋的山野,陌生中卻又透着熟稔。
那一晚,夜色如墨,鄧嬋臨盆,難產而亡,竊賊盜馬,殊死搏殺……
那個有着一雙如夜色般漆黑眸瞳,似邪似魔的男人,便是在這裡與我相遇,從此一點點的滲入我的生活,潛移默化的教會我如何面對現實的殘酷。
在這裡,我殺了第一個人!雙手第一次沾染血腥!
那一晚,距今已經整整三年,記憶卻恍如昨日般清晰!
“姑娘?”
“呵……”我輕笑,胸腔中莫名的充斥着酸澀,“子山,你覺得我變了嗎?”
身後是一陣沉默,過了片刻,他很肯定的回答:“姑娘再怎麼變,天性卻始終純善如一。”
我哧的自嘲:“你信麼?現在連我都不大信自己呢。”
“姑娘!過去的事情都忘了吧――劉玄已死!”
我猛地一顫,幾乎以爲自己聽錯了,僵硬的旋身。
“三輔百姓不堪赤眉暴掠,一些舊部官吏欲以劉玄之名,重新起事,張卯等人恐夜長夢多,爲解決憂患,便夥同謝祿殺了劉玄,永絕後患……”
風雪漸狂,鵝毛大雪撲簌簌的刮在我臉上,迷住我的雙眼。
劉玄死了!竟然死在張卯手裡!
兩年半前,張卯那句“疑事無功!今日之議,不得有二!”猶響於耳,正是因爲他斬釘截鐵的一言奠定了劉玄稱帝的地位,最終將劉玄捧上了皇帝寶座。而今,斷送劉玄性命的人,竟然也是他!
果然成也張卯,敗也張卯!這般戲劇化的命運波折,怎不叫人哭笑不得?
我欷歔,眼中卻是無淚。
劉玄,一個存於歷史的漢朝皇帝,終於隨着他的王朝,徹底消亡了!
“劉玄的屍體……”
“據說夜裡突然被人盜去,有人懷疑乃是式侯劉恭所爲!能卿急於趕回長安,正是爲了調查此事。”
我點頭,劉恭若能替劉玄收屍,也算得是盡到情義了:“子山,你想辦法聯絡能卿,告訴他盡力設法保全劉玄的妻妾兒女,將他們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諾。”
我呵了口氣,拂去臉上的積雪,心頭彷彿卸下一塊千斤重的大石,有很多想不明白的死結被我暫時拋諸腦後:“小長安過去便是淯陽,子山,我暫時不打算回新野了,不如先去鄧奉家暫住吧。”
(第二卷白虎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