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生離死別斷人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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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秀這顆定心丸的效用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在他以身作則的“廣告效應”下,劉縯這個柱天都部在數日內居然迅速拉到了兩三千人。

在劉敞等人無言的默許下,劉縯部署賓客,自稱天柱都部,迅速組織起一支以南陽宗室子弟爲主的義軍,合計約有七八千人。因地適宜,這支義軍稱爲“舂陵軍”,亦稱“漢軍”。

劉良聽到這個消息時,沒再找劉縯,只是讓小兒子劉軍把劉秀叫了去。一個時辰後,劉秀若無其事的回到家裡,看似平靜的神情之下,多了抹令人壓抑的淡淡哀傷。

周圍的人都滿心沉浸在幹大事業的興奮中,沒人會去注意劉秀的稍許異樣,我有心想問,卻是幾番欲言又止。

劉秀這個人,如果不是他主動想說的話,就是燜在肚子裡焐得腸穿肚爛,也休想從他嘴裡撬出一絲一毫來。我很明白從劉秀身上是挖不出什麼東西的,於是偷偷去找劉軍,細細一打聽,才知道劉良痛心一向老實的劉家老三竟與魯莽的老大同流合污,大加痛斥之餘,進而老淚縱橫。

我能明白在劉秀心中,這個對他有撫育之恩的叔叔佔據着多大的分量,劉良對劉秀的失望痛心,必然傷他甚深。

“真好看!”劉伯姬趴在窗口,削尖的下巴高仰,昏黃的燭火映照着她雪白的側臉,輪廓分明,“都第五天了,雖然比先前小了點,可還是那麼耀眼。”

她每晚都會念叨着那顆彗星。說來也怪,自打那天雷聲大作、烏雲遮日之際陡然出現之後,這顆東南緩行的彗星在大白天時便再也看不到了,也許是天氣的緣故,可那天的的確確是光打雷不下雨,彷彿這一切風雲變幻,還當真是應了天命所授一般。

當然,這些東西拿來糊弄那些相信天命的古代人尚可,我卻只能對此一笑哂之。

其實從科學角度上分析,這顆彗星並不是變小了,而是運行軌道逐漸遠離地球,想來再過不久,憑藉肉眼就再也找尋不到它的蹤跡了。

劉伯姬發了一會兒感慨後便轉過頭來,靜靜的看着我在燈下寫書簡,眼瞼眨都不眨一下。我被她盯得心裡發毛,右手微微一抖,好容易端正的筆尖突然一扭,詭異的畫出一串鬼畫符。

我嘆了口氣,無奈的擡頭:“你又想說什麼?”

她櫻脣微撅:“我前後追問了你五天,翻來覆去不過是想求得一個答案罷了。”

劉伯姬看似嬌弱,其實還真是個特別有主見的女子,看來我不給她個答覆,她會當真纏我一輩子。

我想了想,很清晰的答道:“不是我不答你,是你問的問題實在奇怪,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你。”

“哪裡奇怪了,不過是問你,到底喜歡我大哥還是三哥罷了。我覺着大哥和三哥對你都有意,你對他們也似皆有情……如今別說我糊塗,想必連我娘也糊塗了,所以只想來問問你,你到底想嫁哪個?”

我不怒反笑:“我想嫁哪個?我哪個都不想嫁!”

劉伯姬露出一絲困惑之色。我擱下筆,很嚴肅的說:“我不否認對劉縯、劉秀二人有好感,但也僅止於好感而已。我可不認爲自己欣賞某個男人,就非得先存了婚嫁之念。那種一見鍾情、非卿不嫁的觀念在我看來是非常可笑滑稽的……”

見劉伯姬瞪大了一雙眼,我不由頓住,把話說的這麼具有現代意識,不知道她能不能聽得懂,抑或者會不會嚇到她?

正猶豫着,劉伯姬突然伸手過來一把抓住我的左手,笑道:“我還以爲就我一個人愛作怪,原來麗華乃我的知音人也。”

我被她弄懵了,傻傻的不敢接她的話。

“你不知道哥哥們有多討厭,我未滿及笄他們就開始操心我的婚事,若非我堅持,只怕你現在看到的劉伯姬,與我大姐二姐沒有什麼分別,兒女成羣,相夫教子……”

“兒女成羣,相夫教子不好麼?”我笑着反問。

“好是好,可也得看是和什麼人。”她傲氣的揚了揚下巴,“這輩子我定要找個自己喜歡的男子,情投意合方能締結良緣,絕不會隨意委屈了自己。否則,我寧可不嫁!”

我笑着搖頭,劉伯姬看似古靈精怪,其實還是無法真正體會到我心中的想法,她畢竟是兩千年前的古人,雖然想法比同時代的女子另類了些,可與我所接收的二十一世紀新女性觀念還是有很大出入的。

當下笑而不語,我不想再多作解釋,有點話太過驚世駭俗,我一個人彆扭着也就完了,可別把好好的劉伯姬也帶得不倫不類,那可就真是我的罪過了。

“麗華,其實我三哥很好,你不妨多考慮考慮。”

“好。”我隨口敷衍,重新拿起筆蘸墨寫字。

“你這是在給你大哥寫信報平安麼?”

“不是。我大哥他還在長安。”

“那是寫給你弟弟的?”

我左手指了指邊上的一片木牘:“早寫好了。”

她瞥了一眼:“就這麼一句話啊。”

“難道還需寫上一日三餐不成?人活着比什麼都強。”心裡隱隱一痛,竟是再次想起鄧嬋。

“那你現在又是在寫什麼?”

我從黯然中回過神來,看着自己手下墨跡斑斑的書簡,有點兒耐不住想笑:“寫日記……”

“日記……那是什麼?”劉伯姬好奇的取過那冊書簡,“是你寫的手札吧……《尋漢記》……這是什麼?《尋漢記》是什麼東西?”

我嘻嘻一笑:“好東西。絕對是好東西。”

在現代黃易寫了本穿越武俠小說《尋秦記》,講述現代人項少龍尋找秦始皇的種種經歷,如今我身陷兩千年前的一世紀,有樣學樣,豈能不寫一本《尋漢記》出來?

光武帝……可惜我的歷史太差,若是早知今日,一定提前把漢代歷史背到滾瓜爛熟。

劉伯姬狐疑的瞥了我一眼。

我寫的毛筆字歪歪扭扭的不是太容易辨認,碰上不會寫的篆體字我就用現下通用的隸書代替,如果碰上篆書和隸書都不會寫的,我就索性拿楷體字代替,而且還是簡寫的那種……總之整卷竹簡約摸兩百來字,裡頭夾雜了各種形狀的文體,別說劉伯姬看不懂,就算讓劉秀這個飽讀詩書的太學生來看,也照樣能看得他一頭霧水。

“你確定這是在寫字麼?”

我咧着嘴尷尬的笑了笑:“那個……也不是正經的在寫,隨便……塗鴉而已……”

好在她對文字興趣不大,沉默片刻後很快便轉變話題。

“你說大哥爲什麼要派孝孫哥哥去找那些綠林盜匪?”

我眉毛一挑,劉縯日前在初步整編舂陵軍後,派遣劉嘉前往新市軍、平林軍駐地,試圖勸說這兩支綠林農民軍聯合行動,以期壯大起義隊伍。就決策看,我認爲這個做法非常明智,之前宛城兵變的失敗,足可看出僅僅依靠南陽宗室以及豪強的力量來對抗新朝政權是十分微弱的,雞蛋和石頭的區別在於,雞蛋太過脆弱,要想徹底擊垮王莽統治,必然得聯合目前實力最爲強大的基層力量。

不着痕跡的掃了眼劉伯姬,那張美麗的臉龐上帶着一種困惑與不屑。

這是張宗親貴族的臉孔!

這是個擁有皇室血統的高貴女子!

即使她已沒落,可她骨子流淌的仍是漢室劉家的血液!即使她從小生活貧困,與一般老百姓無異,可她與生俱來的那種貴族式的自傲卻沒有絲毫的減少。

南陽郡今年大災,饑荒來臨的那一刻,已被廢黜爲平民的劉姓子孫和那些落草爲寇的窮苦百姓沒有太大分別,有些人同樣三餐無繼,不得溫飽。可是這些曾爲自己的姓氏而感到驕傲的南陽宗親,他們無論自己生活怎麼艱苦,都不願承認自己其實已經和那些真正意義上的平民被王莽劃分到了同個等級上。

我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故意裝作沒聽到她的嘀咕,打着哈欠說:“困了,睡吧。”

“嗯。”她輕輕應了聲,我吹熄蠟燭,往牀上摸去。

黑暗中只聽劉伯姬窸窸窣窣的一陣脫衣之聲,然後她在我身側躺下,散開的長髮柔軟的擱在枕邊,淡淡的散發出一縷幽蘭香氣。

就在我昏昏欲睡之際,耳畔忽然有個聲音幽幽的嘆了口氣:“此生若能覓得一懂我、知我、惜我之人,則無怨無悔矣!”

我嘴角嚅動,有心回她一句,偏偏倦意濃烈,眼皮怎麼也撐不開,終是無言的沉於夢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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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起醒來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劉伯姬早不在房內,凝翠輕手輕腳的進屋替我張羅着打水梳洗。她是劉縯妻子潘氏的陪嫁丫鬟,在這個時代,陪嫁丫鬟若是成年後還未配婚,多半最後只有一處歸所,那便是――媵妾。

凝翠的年紀也不小了,看模樣倒也周正,手腳利落,如果把她收作妾室,相信潘氏會很樂意自己多了這麼個貼心可靠的幫手,這或許也是潘氏當初把她帶到劉家的真正原因。

忽然間覺得有點落寂,不全是爲了劉縯而感到難受,更多的是覺得自己雖然在這個時代生活了將近五年,可真正想要融入這個社會,還是很難。

看來我這輩子,即使真的無法再回到二十一世紀,也不可能在這裡尋到一個懂我、知我、惜我的男人了。

我沒辦法嫁給這裡任何一個男人!沒辦法在這個時代結婚、生子……

自嘲的對鏡一笑,身後正替我梳頭的凝翠動作明顯一僵,許是我的笑容冷不丁的冒出來嚇着了她。我忙開口打岔問道:“孝孫公子可是回來了?”

凝翠愣了下,細聲細氣的答道:“天亮便已回。”

“哦?”我急忙收拾妥當,穿了木屐開門,“可知是和誰一道回來的?”

“奴婢不知,只是聽公子吩咐夫人,中午設宴,有貴客需好生款待。”

我眼珠子骨碌碌的打個轉,笑逐顏開。想不到劉嘉這個看似木訥的傢伙還有點做說客的本事,我原還擔心他笨嘴笨舌的請不來救兵呢。

院子裡這幾日進進出出多了許多舞刀弄劍的漢兵,我看多了已不覺着奇怪,不過就在我靠近主屋時,卻被三名手持長戈的壯漢給攔了下來。這三個人穿着粗陋,顯然不是漢軍的人,看樣子新市軍和平林軍兩處這次派來的人還有些來頭。

我悻悻的摸了摸鼻子,正琢磨着退回去到別處轉悠,主屋的側門忽然打開,一個男人搖頭晃腦的從裡頭走了出來,身影在我跟前一閃,我愣了下,直覺得這人相貌特別眼熟。

他在經過我身邊時瞥了我兩眼,起初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走過三四步的時候突然回過頭來,面帶狐疑的再次看了我一眼。

“是你!”腦子裡靈光一閃,我陡然想起來了,指着他叫道,“是你!怎麼是你……你怎麼在這裡?”

我嗓門極大,這一叫倒把周圍閒散練武的漢兵給引了來,那男人皺着眉誇張的往後跳了一大步,我仗着人多膽氣十足的衝上去,一根手指險些戳到他臉上:“你還認得我麼?果然冤家路窄……”我氣勢洶洶的捋袖擦掌,“你終也有落到我手上的一天!”

他給唬懵了,下一秒回過神來,衝着我破口大罵:“這女人莫不是個瘋婦!”

他厭惡的揮手拂開我的手指,我倏然變指爲拳,右臂縮回然後一拳揮了出去,直搗他面門。他沒料到我竟然會動武,猝不及防間,饒是他反應得快,右側臉頰也仍是被我拳頭擊中,臉偏向一處,重心不穩的踉蹌退後。

“咄!”那三名壯漢見狀,手中長戈一橫,便要上來架住我。

“放肆!”漢兵也不是吃素的主兒,這些人本就是當地豪強,一向自視甚高,哪容得這些草莽出身的粗魯漢子在自己的地盤上撒野,看我要吃虧,急忙呼斥着涌了過來。

我腰肢一扭,眼見一枝長戈橫在胸前,不由厲喝一聲,氣凝於臂,化拳爲掌,右掌一鼓作氣的劈了下去。

“啪嚓!”一聲脆響,那三指粗細的木杆應聲而裂,持戈的傢伙嚇得面色煞白,惶恐的瞠目結舌。

只這眨眼工夫,十多名漢兵已將這四個外來人團團爲住。

“這……這算什麼意思?劉縯!原來你竟是心懷不軌,設了一場鴻門宴……”

門嘎吱一聲拉開,屋內的人魚貫走出,劉縯氣勢傲人的在門口站定,目光凌厲的掃來:“瞎了你們的眼,這是我劉伯升請來的貴客,豈容你們無禮?”

中氣十足的聲威當即讓這些人退了開去,須臾有人終是不服氣的回了句:“非是我們無禮,是他們欺負陰姑娘在先!”

劉縯原本嚴厲的面容陡然一變,目光迅速在我身上轉了一圈:“到底怎麼回事?”他大步向我跨了過來,“麗華……”伸手扶我之前,聲音忽然一頓,注意到我腳下的一截斷木,勃然大怒,“馬武,這是何原故?!”

馬武用手背蹭了下紅腫的臉頰,啐道:“他媽的,我還想問你呢,你倒先質問起我來了!”

劉縯臉色鐵青,身形微微一動,作勢便要動手。

“大哥!”劉秀及時出言制止。他原本站在人後,這時急忙走了出來,攔在馬武和劉縯之間,“莫爲了一點小事傷了和氣。”

小事?我咯噔一下,聽這話就像是一口嚼了粒沙子,磣得我牙根痠疼。

我正要辯駁,劉秀轉身淡然的掃了我一眼,看似無意的舉動,卻讓我產生一種莫名的心虛感,那句搶白的話就此噎在喉嚨裡,重新嚥下。

“子張莫怪,一場誤會而已,我們屋內敘話。”劉秀胳膊虛擡,做了個“請”動作。

馬武兩眼一翻,悻悻的嚷道:“老子是出來更衣的,沒想到平白無故的討了這等晦氣,這會兒尿還憋着呢!”

衆人轟然大笑,方纔劍拔弩張的嚴峻氣勢被劉秀三言兩語溫和的撥散了。

胸口一陣氣悶添堵,偏生又發作不起來,我氣得咬牙切齒,握緊拳頭雙手微微發顫。正有氣沒地撒時,倏地身上一冷,直覺得有道視線在某個角落陰冷的注視着自己。我遽然轉身,一對烏沉黝黑的眼眸瞬間跳入我的眼簾,眼睛的主人離我有七八米遠,若隱若現的混在人羣后,我卻很明顯的感覺到了他可怕而真實的存在感,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冷戰。

劉秀招呼着賓客重新入內,烏眸的主人站在原地不動,我知道他正在看我,那樣陰冷邪魅的目光除了他,不作第二人選。我心生怯意,腳步往邊上挪了一步,卻不想恰好撞上了劉縯。

“麗華,你沒事吧?”劉縯擔憂的扶住我,“是不是……剛纔那個馬武當真對你做了什麼無禮的事?你別怕,告訴我,我自會替你作主!”

“不……不是。”這會兒我哪還有心思管馬武,轉頭看去,屋門口已空蕩蕩的再無一個人影,“平……平林!”我一把抓住劉縯的手,急切的問,“平林軍那裡派來的使者是什麼人?”

“平林?”劉縯愣了下,“哦,陳牧、廖湛對兩軍合作甚爲重視,是以遣了我族兄劉玄前來……”

“劉玄?他真叫劉玄?!”我吃驚得險些跳了起來,“他怎麼又成了你的族兄了?”

我一時緊張,指甲竟掐進他的手背,他“噝”地吸了口氣,眼神卻出奇的放柔了,笑道:“他和我家關係遠了些,我曾祖與他曾祖乃是親兄弟。你知道子琴吧,嗯,就是那個劉賜……劉賜與他更親密些,他二人乃是堂兄弟,當年劉玄爲他弟弟劉騫報仇殺人,被迫遠走他鄉,後詐死避難,他家中老父老母全賴劉賜代爲照顧……你放心,大家都是宗親兄弟,沒什麼話不好放開來說的。倒是新市軍的那個馬武……一身草莽匪氣……”他撇了撇嘴,不放心的再次追問了句,“他當真未對你無禮麼?”

我口乾舌燥,心煩意亂。馬武的確得罪過我,不過不是現在,而是在四年前。

新市軍……馬武!腦海裡似有道異光快速閃過,我卻沒能及時抓住,總覺得方纔一剎那令我想起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麗華,哎,麗華。”劉縯感嘆的吸了口氣,避開其他人的視線,以極其快速的動作在我臉頰上親了一口。

我猛地一哆嗦,目瞪口呆的望着他。

他盈盈而笑:“這些日子實在太忙,等我空些,一定親自去新野向你大哥提親!”

我啞然,半晌才驚醒過來,一時無言以對,竟找了個最爛的理由:“我哥他……他不在家。”

他笑了,眼眉舒展開來,說不出歡愉:“沒關係,他會回來的,他很快就會從長安回來的。”他彎腰附在我耳邊,輕聲低語,“相信我……我會是你最好的選擇!”

騎牛

新市軍、平林軍這兩支綠林草莽出身的農民起義隊伍,很順利的就與劉縯率領的南陽豪強勢力聯合在一起。

南陽宗室子弟大多具有較高的文化素質和組織才能,熟悉政治,具備治國之能,不過缺點是紈絝者多,能征善戰者少。相比之下綠林農民軍意志比較堅強,擁有頑強的戰鬥力,缺點是目光短淺,缺乏遠見卓識和用兵謀略。

我坐在輜車上,隨着車輛的晃動侃侃而談,劉伯姬兩眼放光的膜拜我:“天哪,你怎麼懂那麼多?尋常男子更不如你!”

我嗤然一笑:“這些道理不是我領悟出來的,是以前別人講給我聽的。”

“誰啊?”

我擡頭望着天上一朵飄浮的白雲,思緒有點扯遠,慢悠悠的嘆道:“是個很有學問的人――姓鄧,名禹。”

“鄧禹?新野鄧禹鄧仲華?!麗華你指的可是他?”

我把目光收了回來,發現車上不僅劉伯姬驚訝萬分,就連車尾坐着的劉黃亦是滿臉驚奇。

“你居然認得如此俊傑!”劉伯姬感慨道,“我只知他是我三哥同窗,爲人聰明,學識淵博,常聽三哥誇讚於他,可惜卻無緣見上一面。麗華你真是好命……”說着,羨慕的瞅了我一眼,“臉蛋兒長得漂亮,身手又好,人緣更好,老天爺真是不公平,竟這等厚此薄彼。”

“你聽聽這話說的,你若是對鄧仲華有意,我倒不介意替你穿針引線……”

劉伯姬假裝嗔怒的過來撕我的嘴,我仰天一倒,險些撞到劉黃,於是索性往她懷裡一撲,笑道:“黃姐姐快幫我,伯姬她惱羞成怒了。”

劉黃笑着伸手攔住劉伯姬:“伯姬,別沒大沒小的發癲,看把麗華妹妹嚇的。你年紀比她大,可你連人家一成的本事都學不來!就只會怨天尤人,真是個沒出息的……”

劉黃假裝生氣的伸指戳她額頭,劉伯姬臉紅着躲開了,撅嘴道:“我反正已經是個無人問津的老姑娘了,大姐你也別老仗着大姐夫疼你,就老來拿我打趣。小心改天我挑唆大姐夫納妾,可有你哭的呢。”

“就你嘴貧。”劉黃雖仍面帶笑容,我卻感覺到她身子不經意間微微一顫,想必剛纔劉伯姬無心的一句話還真戳中了她的軟肋。

劉伯姬未曾留意,仍是笑嘻嘻的拿姐姐姐夫打趣,笑鬧間,她身子歪向一旁,用手一撐,掌心卻是扎到了一根尖銳的麥秸。

“好痛!”她不悅的捂着扎紅的手心吹氣,“爲什麼非得讓我們坐在這種輜車上。”

我從劉黃懷裡爬了起來,她向妹妹招了招手,“過來我瞧瞧,可是扎出血了?”

劉伯姬撅着嘴把手遞了過去。

這時一輛牛車從後面緩緩追了上來,等兩車靠近了些,潘氏直起身子喊道:“纔好像聽見小姑呼痛,可是出了什麼事?”

我每次見到潘氏,總覺得有種難言的尷尬彆扭,可又不能選擇忽視她,當她不存在。於是微微衝她一笑,而後垂下眼瞼緘默不語。

“沒什麼,被這車上載的麥秸紮了下手。”劉黃沉穩的回答,“弟妹,你可知這一路往長聚還需多久?”

潘氏遲疑道:“應該不遠了吧。”

“章兒和興兒呢?”

“在車上睡着了。”

“沒吵鬧吧?”

“沒,一聽說要出門,都高興壞了,真是小孩子,他們哪知道這可不是去玩……”

兩車並肩而行,車速因此放緩許多,姑嫂兩個正敘着話,車前突然啪啪傳來兩聲鞭響,擡頭一看,卻是劉縯騎馬趕了過來。

“我說怎麼越走越慢了,還以爲出了什麼事!”劉縯看了我一眼,而後轉向潘氏,“你們若有什麼貼己話要講,在家時爲何不說個痛快?”

潘氏當即無聲,劉伯姬肩膀動了下,正欲開口,劉黃突然掐了她一把,拉着她的胳膊把她牢牢摁住了。

“弟弟且去忙你的吧,姐姐保證趕着輜車一步不落就是。”

劉黃畢竟是大姐,劉縯敢這樣毫不客氣的質問妻子,對這個大姐卻還存有三分敬意,於是冷着臉點了點頭,勒馬轉身去了。

“大哥現在可是越來越威風了。”待他走遠,劉伯姬終於按捺不住的發起牢騷。

潘氏默默的將車趕到我們前頭,劉黃拍了拍妹妹的手,努嘴道:“別多嘴,趕車去。”

我不由在心底嘆了口氣。

以前看電視,偶爾也看一些所謂的歷史大片,不過多數是清宮劇,唯一的觀後感是特別羨慕古人,何其優哉乎。

沒曾想身臨其境後才發現根本不是一回事,兩千年前的古代生活,真要打起仗竟是如此麻煩。就好比眼下劉縯正準備拉了人馬去打長聚,可真正行動的時候居然得是亡命天涯,舉家大遷移。

這簡直不像是去打仗,而是在搬家……看看身後長長的隊伍,都是一些裝載了蔡陽宗室各自家眷財產的車輛,更有甚者,居然連奴婢、牲畜一併帶了出來,浩浩蕩蕩的隨車步行,場面委實令人歎爲觀止。

我現在更能體會當初那些宗親們爲什麼死活都不肯跟着劉縯造反了,這樣的造反方式,沒被官兵殺死,也會先被折騰死。

中原戰馬向來不如北境西域那邊遊牧地區的馬匹來得強壯,西漢時漢朝騎兵坐騎的來源,大多是靠與遊牧民族交換糧食、茶葉等生活用品得來的。王莽篡政後,多次挑起與匈奴、高句麗等邊境民族的戰爭,關係惡化,馬匹因此極少流入中原。如今民間的馬匹數量已是相當稀少,尋常人家擁有馬匹,如果不是出自大戶,很有可能會被官軍強行徵走。

馬匹,在這個時代而言,是種奢侈品!

舂陵軍聯合了綠林軍共計約兩萬餘人,這其中還不包括女眷。人數雖多,但在武器裝備上卻是相當缺乏,特別是馬匹車輛,很多人因此只能徒手步行。

很難想象這樣的一支隊伍能夠拉出去打仗!

長聚雖說是個比鄉制還小的地方,卻是個極爲重要的軍事據點。蔡陽劉姓宗室暴動,聲勢浩大,據說南陽郡守甄阜一接到諜報,即刻派遣新野縣尉趕到長聚親自坐鎮指揮。

劉縯將要面臨這一仗,其實並不像他口中說的那麼輕而易舉。

由於車輛少,所以輜車上除了乘人,還兼拖糧草,我不習慣跪得直挺挺的坐在車上給人欣賞,所以坐了沒多久便自請下地走路,把空位留給了其他人。

因爲多數都是步兵,再加上奴婢、牲畜,這隊伍即使想走快,一天之內也實在趕不了多少路,對於平時勤於跑步鍛鍊的我而言,以這樣的速度走上一天不是太大問題,於是樂得邊走邊欣賞沿途風景。

有四乘馬從我身邊快速經過,我本沒多加在意,可那些人騎馬跑出三四丈遠後忽然掉頭,打馬而回。

“姑娘如此佳人,怎會徒步而行?如不嫌棄,上馬與鄙人共坐一騎可否……”

我沒好氣的擡頭瞥了一眼,當先一人衣着光鮮,一看就知出自豪門富戶,長得倒也不賴,只可惜目光太過猥瑣,一看就知道他心裡打的什麼主意。

我沒理他,徑直從他跟前走過,把他當成空氣。

不用回頭我也能猜到他臉色不會好看,果然身邊幾位先吃吃的笑了起來,而後低聲說了幾句,估計是笑他不自量力。

那人顯然是個急脾氣,受不得激,被人這麼一笑,頓時拍馬重新追了上來,攔在我身前,阻斷我的去路。

“姑娘,我可是一番好意……”

“滾開!”我沒閒心聽他廢話,他脾氣急,我比他更急。

今天爲了趕路,所以沒穿正裝,也就一套厚綢襜褕,簡短利落,正適合動手幹架。

跆拳道的練習我一直沒中斷過,按說這幾年下來,考個黑帶三段也不成問題了,只可惜在這裡缺少實戰,終究是個遺憾。他如果有興趣當活靶子給我練手,我倒也樂意奉陪。

果然那人臉色一黑,那張原本還面帶微笑的臉孔,剎那間烏雲密佈。

我稍稍退後半步,腳踩丁字,深吸一口氣,蓄勢待發。

他如果敢亂動,我一招就把他掀下馬。眼珠一轉,忽然心動的發現他胯下的這匹白馬不錯……

“陰姬!”一個熟稔的聲音突然打破沉悶,悠然飄來。

我撇了撇嘴,憋足的勁頓時泄盡,耷拉着肩膀回過頭去。

不寬的路面上照常走着許多人,各色各樣的人畜混在一起,亂哄哄得有些像是趕集。劉秀坐在一頭青牛背上,正穿過人羣,慢悠悠的晃過來。

我不禁張大了嘴,眼珠險些脫眶。

爲什麼我每次見他,他都會帶給人一種……呃,難以想象的意外驚喜呢?

“哈哈哈……”那四個人驀地指着劉秀捧腹大笑,前俯後仰,只差沒從馬背上跌下。

我耳朵微微一燙,不自覺的低下頭。

我敢打賭,那頭青牛一定是劉家田裡犁地用的耕牛,因爲那副笨重的犁具還在牛脖子上套着呢。

“劉秀,你大哥是柱天都部,你難道要騎着頭牛上陣替他殺敵不成?”

“以他那縮頭烏龜的性子,我纔不信他敢上陣殺敵,他騎頭牛出來,八成是爲打下長聚後馱財物方便……”

“劉文叔,你要臉不要?”

“你可真是孬種,以往曾聽你大哥說你是個胸無大志之人,果不其然……你可真丟盡了劉家人的臉!”

“他也算是高祖的後人?哈哈哈……騎牛將軍乎?”

一羣人肆意大笑,極盡嘲諷之能,我聽得怒火中燒,一個箭步衝上去,當先抓向那笑得最歡、講話最刻薄的傢伙,揪着他的衣領使勁一甩,竟把他輕而易舉的拽下馬來。

這時的馬匹還沒有配高橋馬鞍和馬鐙,靠的全是兩條腿夾着馬腹保持平衡,他笑得正得意猖狂,絲毫沒防備我會怒氣衝衝的把他掀下馬。只聽“砰”聲巨響,他四腳朝天的摔了個仰八叉,連連呼痛慘叫。

我哈的一笑,走過去擡腳對準他胸口便踩,他嚇得面如土色,尖叫道:“救命啊――”這一聲又尖又細,就像一隻被人卡住脖子的草雞。

沒等我這一腳踩實,胳膊上忽地一緊,有人抓着我的胳膊把我拖開,我手肘下沉,下意識扭身就是一拳。

拳風虎虎,在砸到那筆挺的鼻樑前我收住了,一顆心怦怦直跳:“要命,你拉我做什麼?”

劉秀的那張臉就在我拳後一寸距離,險些被我砸成熊貓眼。我心有餘悸的收回手,底下哀號的人趁機就地滾了兩滾,手腳並用的爬了起來,狼狽的跳上馬背。

我掙了掙胳膊,劉秀仍是抓着我不放,手勁不見得捏疼我,卻也輕易掙脫不開。我急道:“你拉着我幹嘛,他們要跑了……”

一陣凌亂的馬蹄聲響,我回頭一看,果然那四個該死的傢伙騎着馬落荒而逃,跟之前擺出的氣定神閒相比,現在他們逃得比兔子還快。

“劉秀!”我氣得跺腳。

他終於鬆開了手,面色如常,看不出半點生氣的樣子,甚至連絲毫情緒的波動都沒有,就像一處平靜無波的湖水。我退後一步,呼吸急促,胸口不住起伏,這算什麼人?這算什麼表情?

他能不能發泄點不同的情緒讓人看看?

“你太沖動了!”他淡淡的笑了下。

我腦袋裡嗡的聲,像是有什麼東西不受控制的炸開了:“我衝動?你再說一遍!我衝動?!”我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他比我高出半個頭,即使我踮着腳尖也夠不上他的高度,可我已經氣昏頭了,雙手抓着他的衣襟,猛力的搖,“你他媽的還有沒有良心?我這麼做是爲了誰?你真是狗咬呂洞賓……你以爲我是你麼?居然那麼冷血……明知道馬武就是當年綁架我的歹徒,你卻還要幫着他說話!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馬武是什麼人,別告訴我當年的綁架事件你都不記得了,別告訴我……”

“唉。”耳邊幽幽響起一聲低嘆,緊接着一股力道將我拖入懷中,“別哭,就都算是我的錯,還不行麼?”

“我哪有哭?!”我倔強的擡起頭來,眼前一片朦朧,眼眶裡浮着水汽,眼淚頃刻間便要奪眶而出。我擡手揉眼睛,尷尬得聲音發顫,“胡說八道!我爲什麼哭,眼花了你――”頓了頓,不甘心的繼續蹂躪他的衣服,拳頭一下下的砸向他胸口,“什麼叫就算你錯了,難道不是你錯了嗎?難道還是我錯了嗎?”

他哧的一笑。

我仰起頭來,刺眼的陽光照在他臉上,皮膚白皙得叫人有些嫉妒,那雙氤氳的眼眸近在咫尺,琉璃一樣的顏色。眸色如水,一點瞳芒絢爛得就像夜空中的宸星。

星星正倒映在湖面上!

我心裡忽然感慨的冒出這麼一句。

原來人的眼睛,竟然可以長得這麼漂亮。平時他總是笑眯眯的,讓人不曾注意他的雙眼,現在貼近了細看,才發現原來他的眼睫很密很長,就像蝴蝶的翅膀一樣,眨眼的時候會讓人有種翩然飛舞的眩惑。

“在想什麼呢?”他輕笑。

“沒……”細若蚊蠅,我猛地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剛纔花癡的樣子被他看得一清二楚,真是糗斃了。

“那怎麼突然沒聲了?”

我一掌推開他,勉強退後三步:“罵得口乾,省點口水不行啊。”

他笑着轉身,從青牛角取下一隻黑沉沉的陶罐遞給我,我遲疑了下沒立即去接。

路上行人熙熙攘攘,有不少人看到了剛纔我咆哮的一幕,這會兒正側目帶着笑意的注視着我倆。如果說我不尷尬,那是扯謊,我只覺得耳根子火辣辣的發燙。

劉秀拉起我的手,穩穩的把陶罐放到我手裡。陶罐子很不起眼,兩個耳鼻口上栓了股麻繩,可是罐身很乾淨,裡頭盛裝的水質也很明淨,我捧着喝下第一口時感覺一股冰冷直透胸臆,凍得我打了個哆嗦。

“上來吧!”喝水的時候,劉秀已經爬上了牛背,伸手拍了拍自己身前,“走太多路當心待會兒腿疼。”

我撇嘴:“能不能不坐?”

他靜靜的望着我。

“你不覺得……騎牛真的很……你都一大把年紀了,又不是小牧童。”

“一大把年紀……”他低低的重複,又好氣又好笑的彎起了嘴角,“你認爲我很老麼?”

“不是,我沒那意思……”我說的是真話,他才二十七歲,擱古代算是青春已過、老樹不開花的年紀,但是如果用現代標準衡量,那可是最佳王老五的美好時光。

沒等我把話講完,他突然彎腰抓住我的右手,使勁往上提的同時,另一隻手在我後腰輕輕一託,瞬間將我拉上牛背,穩穩當當的坐在他身前,動作快得出奇。

驚呼聲梗在了喉嚨裡,我愣是沒喊出來。等到回神的時候,那頭牛已經開始哞哞叫喚着往前踱步了。

“我說……”我嚥了口乾沫,有點驚恐的抓住了犁具套子,牛背上光溜溜的,突起的脊樑骨戳得我屁股疼得要命。回頭看了眼劉秀,他卻仍是一派氣定神閒、悠然自得,好像騎的不是牛,而是匈奴馬。

“我說……”手上一滑,險些摔下牛背去,我急忙反手抓住他的胳膊,“我說你真打算騎着這頭大笨牛去打長聚嗎?”

“有何不可呢?”他的聲音低柔,透着笑意,磁沉的聲音從他震動的胸腔中迸發出來,很是動聽,“古有黃飛虎騎五色牛,助西伯侯姬昌建周,如今我劉文叔爲何不能騎牛,助兄長復漢?”

我瞠目結舌,以前即使和劉秀打過不少交道,也從沒聽他這麼意氣風發的說過這樣豪邁的話。印象中唯一曾有過的一次,還是在宴請蔡少公的宴會上,他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說了那句“怎見得是說國師公,怎見得非是指我呢?”

不過他那天之後的表現,卻又實在叫人無法恭維。

可是……爲什麼剛纔說出這番豪言壯語的劉秀,會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天的情景呢?

牛脖子上掛着一隻銅鈴,走路搖晃的時候會發現沙啞沉悶的響聲。我側耳聽了會兒,忽而一震,恍然大悟――怎麼沒想到這一層原因呢,劉秀之所以落魄到無馬可乘,不得不騎牛上陣,全是因我之故――他的那匹馬,早在小長安就被我殺了,甚至就連馬肉也被我和劉玄瓜分殆盡……

我倏然回頭,呆呆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他。

一時間神魂劇顫。

這傢伙……其實什麼都明白,卻偏偏一句話都不曾解釋,甚至連半句牢騷都沒衝我發過,面對衆人的永遠都是一張風神俊秀的笑臉。

“又怎麼了?”他含笑低下頭。

“不!沒什麼……”我大大的吸了口氣,很用力的說了句,“你說的很對!就算是騎牛衝鋒陷陣,你亦能做個大將軍!”

十指慢慢收攏,指甲掐進掌心。很疼,卻疼得讓我很清楚自己的決定――我要去打長聚!我要奪一匹戰馬回來!我要還劉秀一匹真正的戰馬!

長聚

攻打長聚。

當古代冷兵器時代的戰場真正展現在我眼前,當我真正身臨其境,親眼目睹到這種血肉搏殺時,那種血肉橫飛、刀光劍影的震撼力無法用任何形容詞能描繪。

我從最初的噁心中掙扎出來,漸漸的,身體裡竟難以抑制的升起一股熱血沸騰的衝動。

我從不知道原來自己的血液裡是這等好戰的!

當我舉着劉縯的那柄青銅劍,刺進一名企圖從背後偷襲劉秀的長聚士兵身體時,我的心在發顫,出手卻是絲毫猶豫也不曾閃過。

劉秀左手摟緊我的腰,催動青牛往前衝,牛是見紅就瘋的動物,戰場上太多的血腥刺激得它已經不大受人控制。

這頭原本溫順的,在田裡默默勞作了一輩子的青牛,這會兒卻比任何戰馬都還要勇猛。兩隻尖長的犄角上粘着淋漓鮮血,血水把犄角塗抹得鋥亮,森冷的發出奪命幽光。

我感覺自己就好像這頭青牛一樣,身體已經不受我控制,仿若沉浸在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要想不被沉沒,唯有隨波逐流。

“別怕!有我在!”

這是劉秀在我耳邊不知說過幾回的話語,我無言以對。

是我執意不肯留在後方,執意要跟着他衝前鋒殺敵的,是我私心的想替他多多繳獲戰利品,好償還欠下的人情,可真到了生死懸於一發的危急時刻,他沒有任何抱怨,竟是一遍遍的不斷分心安撫我。

也就是因爲這樣,他纔會被人偷襲而不自知。

我怎能讓他受傷?我怎能讓他因我而受傷?我怎能允許有人再在我面前死去……只要一想到慘死的鄧嬋,我的心就不再有絲毫的顫抖了。

殺就殺了!殺人是爲了救人!殺人是爲了活命!

這在戰場上,來不得半點婦人之仁!雖然這與我二十多年的道德理念相悖,但是,當再次揮下長劍的那一刻,我的心已不再發顫,手勁透着狠厲,每一劍必中人要害,毫不留情。

“麗華!”我猛然震,這是他第一次這般叫我的名字。劉秀喘着氣放開我,大叫道,“你來駕牛,往東邊去!”

他擡手一指,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不遠處有七八面旌旗在迎風飄揚――能有這等排場的地方,必然有大人物存在。

“好!”耳畔的廝殺聲與慘呼聲不斷,在這裡沒有炮火,沒有硝煙,有的只是短兵相接的肉搏戰。

拼的是命,灑的是血!

這樣的戰爭更爲殘酷!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人無法體會個中滋味。

那些馬匹平時瞧着威風,可真攤上我們身下的這頭已經紅了眼的瘋牛,也只有嚇得四下逃竄的份。

劉秀持劍護在我周圍,刀戟雖無眼,卻沒有一絲捱得到我身上,只聽得乒乒乓乓聲不斷,血霧瀰漫,就跟濛濛細雨一般,在我身上落下不少。

我也顧不上抹臉了,瞪大眼睛,拼命驅使青牛撒開四蹄,往人堆裡鑽。

七八個舉旗的士兵尚未能反應得過來,頓時被青牛撞倒一片,一陣混亂中有個騎青驪馬的將軍叫罵着往後退縮。

劉秀揮劍一指:“衝過去!”

我沒半分猶豫,劍身在牛身上猛力一敲,青牛的那身皮脂雖厚,也被我這一記重擊敲得吃痛,哞哞哞的一聲長嘶,四蹄刨得泥土翻飛四濺,氣勢驚人的往那將軍身前衝去。

那將軍大吃一驚,估計他這輩子都沒見過有人駕牛這麼玩命打仗的,稍一愣怔,青驪馬被大青牛撞了個正着,咴地聲悲嘶,錯步倒退。

若不是我瞧着這匹馬體型強健,有點像是匈奴馬混血品種,心裡存下私心,及時把牛頭拽歪向一側,這匹青驪馬早已被牛犄角撞得腸穿肚爛。

那人兀自在馬背上咆哮怒吼,我身後卻是突然一陣衣袂颯響。劉秀騰身跳起,輕盈如燕的越過我的頭頂。

一道利芒耀入我眼,那人驚惶的表情還停留在臉上,可是他的頭顱卻是順着劉秀的手起劍落,平平的飛出一丈,剎那間滾入灰濛濛的塵土中。

沒了腦袋的屍體從馬背上笨重的栽下,劉秀凌空一撲,如大鵬展翅般穩穩落於馬上。

“別發呆!”他策馬奔來,一劍看落我身後的敵人。

我這才從驚愕中回過神來,木訥的點頭:“哦,哦……”

那將軍的屍首就躺在血泊中,周圍的士兵卻是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忽然呼啦啦一窩蜂的散開,有的竟是丟了兵器,跪在地上舉起雙手以示投降。

劉秀的額頭掛着血珠子,那是汗水混合着血水凝成的血珠,臉上慣常掛着的笑容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凌厲肅然。

心跳忽地漏了半拍,這種表情的劉秀還真是前所未見!狠狠壓下心中的悸動,我環顧四周,看着滿地狼藉,問道:“你剛纔殺的人是誰?”

他笑了笑,堅毅的線條瞬間柔和下來,一字一頓的回答:“新野縣尉。”

簡短的四個字卻讓我驚異的愣住了,片刻後我嘿地笑了起來:“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劉秀一怔,同樣驚異的瞅了我一眼,隨後眼中的笑意更深:“很精闢的見解。”

我頓時恍然,自己無意間竟然說了一些跨年代的東西。這兩句話其實出自唐代杜甫的某首詩詞,在現代這樣的話就跟歇後語一樣,張嘴就來,可在兩千年前的漢代,卻還是新鮮詞語。

我眨眨眼,忽然忍不住賣弄起來,張嘴念道:“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殺人亦有限,列國自有疆。苟能制侵陵,豈在多殺傷。”

劉秀渾身一顫,猛地睜大眼。

對於漢人而言,這個時候還沒有詩詞這種體裁,在劉秀聽來,我念的或許更像是琅琅上口的五字讖語。

“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殺人亦有限,列國自有疆。苟能制侵陵,豈在多殺傷。”他喃喃的重複了遍,忽而笑道,“字字珠璣,秀受教了。”說着,竟從馬上跳下,對着我深深一揖。

我唬了一跳,沒想到隨口一謅竟換來他這麼大的反應。我忙跳下牛背去扶,臉紅心虛的說:“使不得,使不得……”

兩個人正你來我往的謙虛客套,驀地,身後不遠處傳來一個沉悶的喊聲:“什麼東西使不得?”

回頭一瞧,竟是一身戎裝的劉縯策馬而來。他身上也沒少掛彩,看來殺敵時也必是個奮勇向前,無所畏懼的拼命三郎。

“稟都部,新野尉已亡,我們的人已經攻陷長聚!”

劉縯冷着臉聽完斥候的回報後,只是一言不發,一雙眼死死的盯住了我,眼裡似乎冒着熊熊火焰,恨不得一把火燒死我。

我聳着肩膀,故意撇開他的注視,回過頭伸手拍着那頭老青牛,小聲嘀咕:“笨牛,真瞧不出你這等神勇,回去我一定拿最好的飼料……”

“去長聚――”冷不防劉縯一聲厲喝,振聾發聵之餘身後馬嘶,不等我回首觀望,腰上已是驟然一緊,緊接着騰雲駕霧的飛了起來。

“做什麼?”雖然經歷剛纔的生死搏殺,在牛背上顛顛倒倒的衝擊也沒晃暈我,說明我的體質相當堅韌。可如果是像現在這樣被人像貓似的提着,上下不着地的懸在半空,我仍免不了硬生生的被嚇出一身冷汗。

劉縯沒搭理我,提着我,把我不上不下的掛在馬側跑了大約五六分鐘,這才大手一拎,將我臉朝下、背朝上的橫放到了身前。

我頭朝下的看着鼓鼓的馬肚子在眼前晃悠,忍不住尖叫:“你發哪門子神經……”

“啪!”

一句話沒罵完,屁股上猛然一痛。

“啪!”“啪!”又是接連兩下,劉縯下手不輕,竟是使了全力。

我痛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差點沒咬到自己的舌頭。打到第五下,他見我沒吱聲,力度驟然收斂一半。

“怎麼不喊了?”他冷冷的開口。

我悶哼一聲,倒掛着的滋味很不好受,感覺腦袋充血,還缺氧:“喊……什麼?喊痛?你聽我喊救命……心裡豈不是會更爽,纔不要……”

“你還記得你有這條命嗎?”他怒吼着將我翻轉過來,側坐於馬上。我被他像小雞仔似的拎來拎去,搞得頭昏眼花,眩暈間瞅見他的那張臉煞白,與他衣襟上沾染的血跡相映,分外醒目。“你是真的不要命了嗎?”

我閉了閉眼,好容易適應了馬奔時的顛簸,卻發現劉縯的一張臉真的是臭到家了。看他像噴火恐龍似的表情,我又氣又好笑,正要出言譏諷他兩句,他忽然用力一拉,竟將我牢牢摟進懷裡。

我“咯”吐了口氣,直覺得全身骨骼都快被他勒散架了,偏偏他手勁奇大,我竟掙脫不開,不由氣得張嘴就罵:“你腦子進水……唔。”

他倏然俯就,低頭狠狠吻住我的脣。一口氣急轉不過來,窒息溺水般的恐懼感深深抓住了我,我猛力用拳頭砸他的背,可惜他渾然未覺。

這一吻熱烈急切,迅速點燃一團火焰,令我渾身燥熱,十一月的冬季,卻像是置身於炎炎夏日。就在我快在窒息脫力時,他終於放開我,戀戀不捨的撫摸着我的臉頰,粗聲粗氣的說:“你不要這條命,我要!”

我拼命吸氣,劉縯的專制和霸道讓我很惱火,可是聽了他這樣情深意重的話語,卻又有絲心痛。

“你怕什麼?”我嗤之以鼻的冷笑,“你不信你能做的,我也做的到嗎?”

劉縯皺起了眉:“我知道你好強,身手亦不錯。可你畢竟是個女子,征戰廝殺這種以命相搏的事情還是留給我們男人來做的好。”他捧着我的臉頰,手指輕輕撫觸着我的肌膚,“文叔這次實在太魯莽,居然不打招呼就私自帶你上戰場……”

我不耐煩的打掉他的手,冷道:“女子又如何?你難道忘了平原郡出了個遲昭平嗎?她可不就是個女子嗎?她去年秋天拉了數千人反了朝廷,抗官稅、蕩府衙、殺豪紳、掠貴族、扶危弱,分糧倉……樁樁件件哪樣不是她帶人乾的?遲昭平去年熱火朝天的在幹這些大事的時候,你還在家抱着大腿享清福呢!”

劉縯張嘴欲言,我卻沒給他爭辯的機會,加快語速,一鼓作氣的道:“就在今年夏天,遲昭平率部衆與富平人徐異卿的義軍匯合,轉戰平原、富平、樂陵、無棣、鹽山等地,人馬已經發展至十萬餘衆。再反過來瞧瞧你,你現在除了拉攏綠林軍勉強湊了兩萬人之外,又有什麼可值得驕傲,你憑什麼睥睨羣雄、爭霸天下?”

劉縯被我咄咄逼人的犀利言辭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憋得滿臉赤紅。過了好半天,他才啞着聲問:“你如何知道這些?”

我冷冷一笑。這隻能怪陰家的情報網拉得實在太好了,全國各地只要有哪處造反,即使規模再小,人數再少,不出半月,陰識讓陰興轉交給我“閱覽”那些書簡中,便可將其中詳細經過記載得一清二楚,毫無遺漏。

如今王莽氣數已盡,各地的起義軍猶如雨後春筍般躥得又快又多,尤其是河北,以赤眉軍爲典型代表,盡出一些規模與人氣都相當高的起義軍。

和他們相比,南陽劉姓宗室揭竿的時期已經晚了,再加上宛城兵變失敗,李通下落不明……可以說,這條光復之路,未來是崎嶇抑或平坦,都還是個茫然的未知數。

陰興給我看的那些東西,在沒得到陰識許可前,我不會跟任何人透露內情。我的決心已下,別說劉縯動搖不了,就是陰識這會兒跑到長聚來拖我回去,我也絕不會輕易妥協。

我的事得由我自己說了算,沒人可以替我做決定!

讓利

西攻長聚初戰告捷,舂陵軍士氣大振,裝備簡陋的軍隊也因此獲得了第一批戰利品。劉秀因手刃新野尉,在軍中居然得了個“騎牛大將軍”戲稱,雖然在之後的攻打唐子鄉時他已不再騎牛,換乘了新野尉的那匹青驪馬,然而這個戲稱卻仍是在軍中漸漸傳開。

唐子鄉位於湖陽西南,屬於新朝在南陽郡的門戶之地。攻下唐子鄉,等於打開了奪取南陽郡的一扇大門。

兩次小戰的成功讓劉縯等人信心大漲,於是又一起將目標轉向下一站――湖陽。

劉縯在逼近湖陽後,先讓人假扮江夏官吏,誘殺了湖陽縣尉,湖陽不攻自破,起義軍獲得大批輜重,一時間人人臉上都掛滿了笑容,女眷們整天嘰嘰喳喳的談論着新得的糧食和布匹,高興得就跟過年一樣。

劉家的兩姐妹以及兩妯娌都不能例外,潘氏想着用繳獲的上等絲綢給三個孩子制幾身新衣,準備過年時穿;劉黃想着丈夫胡珍愛喝酒,便叫人幾乎搬空了整座酒窖;劉伯姬想着蒐羅奇珍異寶;劉仲的妻子算是最不貪心的,她只敢請求丈夫多拿些雞鴨牛羊等家畜回來。

男人們在前方拼殺,女人們卻躲後方坐享其成。我忽然有點討厭看到她們,雖然我也同樣是女人。

最後因爲實在受不了她們無聊又沒營養的話題,我徑直出門散心。

湖陽地方很大,比起蔡陽、新野不遑多讓。劉縯的母親樊嫺都就是湖陽人,劉縯打下湖陽後,他們的舅舅樊宏帶着樊家門客子弟前來投奔,樊嫺都原本對自己的兒子造反憂心忡忡,這時見自己的兄弟帶着孃家人也奔了來,驚駭之餘反而變得沉默起來。

“這個是我的……”

“我的!”

走出府衙大門,就見劉章、劉興追逐嬉戲,我繞開他們繼續往前走,忽聽“啪”聲脆響,緊接着劉興手捂着眼睛哇哇大哭。

劉章手裡搶了只做工粗糙的木製風車,得意的笑:“早告訴你別跟我爭了,你跟我搶,還早得很呢。”

劉興哭得更加大聲,哭聲帶着一種破殼沙啞,他越看越傷心,劉章卻是舉着風車越來越高興。

劉興見狀,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打起滾來:“我要……那原本是我的!是三叔送給我的……”

“纔不是呢,三叔有好東西只會留給我,三叔最疼我!”劉章扮了個鬼臉,不理弟弟的哭泣,轉身就往門裡跑。經過我身邊時,腳步稍停,側過頭惡狠狠的白了我一眼。

這小屁孩……我回瞪他一眼,他哧溜穿過我,往門裡跑。

劉興還坐在冰冷的地上哭泣,眼淚鼻涕混着髒兮兮的灰塵,把一張臉揉成了大花貓。我遲疑了下,終於還是走到他跟前蹲下身去。

“別哭了,如果你想要那風車,我給你做一個……”

“不要!”殊不知,他竟斷然回絕,嘎嘣脆的聲音讓我吃了一驚,“我只要三叔做的,三叔做的最好!”說完,小嘴一癟,又放聲哭了起來。

就在我和劉興說話的時候,身後砰的一聲,然後有個呼痛的聲音隨即響起。

我扭過頭去,只見凝翠正從門裡邁出來,蹦蹦跳跳的劉章一頭撞上了她。

“章兒。”潘氏從凝翠身後轉了出來,眉尖若蹙,“怎麼那麼淘氣……”擡眼見到我和哭泣的劉興,眼中閃過一抹驚訝,“章兒你又欺負弟弟了?”

“我……”劉章扭捏着把風車藏在身後,歪着腦袋看了看我,忽然嚷道,“是她!是她欺負弟弟!是她把弟弟弄哭的!”

潘氏原本已疾步向劉興奔來,聽了這話,驀然愣住,飛快的瞥了我一眼:“章兒你少胡說,陰姑姑纔不會欺負興兒,定是你淘氣……”

“娘,纔不是我,明明是她……”

我倏地站了起來,揚瞼冷然瞪了過去,劉章正漲紅了臉睜眼說瞎話,被我這麼一瞪,竟嚇得鑽進凝翠懷裡,連話也不敢再說了。

估計潘氏和凝翠也看到我瞪人的樣子了,可是我管不了那麼多,沒人可以隨便誣賴我,就算是小孩子也不行。

氣氛有點尷尬,我撇了撇嘴。潘氏把劉興從地上抱了起來,一邊拍着他身上的塵土,一邊低聲唸叨:“別哭了,男子漢大丈夫,要像你爹爹那樣……”安撫了孩子幾句,擡頭歉然的望着我,“陰姑娘莫見怪,章兒年紀小,不懂事……”

說話間,劉縯兄弟幾個從外頭回來。劉縯緊繃着臉,臉色十分不豫,潘氏察言觀色,小心翼翼把孩子往身後摟了摟。果然劉縯發作道:“外頭不省心,家裡頭難道也不能讓我省心麼?爭來搶去,爲了這點子東西難道你們連手足之情也不顧了麼?”走到劉章跟前,劈手將他身後藏着的風車奪去,猛力摜擲於地,一腳踩了上去。

纖細的木工製品如何經得起他的大腳踩踏,頃刻間風車折成數段。劉章嚇呆了,劉興躲在母親身後,哇地哭了出來。

劉縯大袖一揮,頭也不回的徑直回府,劉秀嘆息着將大侄兒抱了起來。劉章小嘴癟着,滿臉委屈,蓄滿淚水的大眼睛恨恨的望着我。

潘氏抱着號啕大哭的劉興,連哄帶騙的將他抱進府去。

“怎麼回事?”等他們都走了,我斜着眼問劉仲。

劉仲搖了搖頭,並未立即答我話,於是我又將目光轉向劉嘉。

劉嘉與我相熟,嘆了口氣,終將實情相告:“綠林軍那些人嫌分得的財物少了,聚衆鬧起事來,宗親們自然不依的,兩邊因此劍拔弩張,起了內訌。”

劉仲冷哼一聲,插嘴道:“這些出自匪盜之人皆是不可信的小人,如今尚未見寸功,便已眼紅這點蠅頭小利,將來更是無法無天。”

我略略一思忖,已然明白其中道理,不禁笑道:“既然都說是蠅頭小利了,便是把這些小利都拿去做個順水人情又如何呢?誰叫你們舂陵軍人少,怨不得人家想坐享分成收大利。他們皆是些草莽之徒,平時聚山爲王、打家劫舍,不就是爲了謀取財物嗎?人家原本沒什麼大志向,不似爾等謀的是江山。你們若真是還想謀大事,就別爲了這點小利起爭執,就算是全讓出去了又如何,舍小利者成大事,區區財物和偌大個江山比起來,孰輕孰重?”

劉仲被我一席話說得啞口無言,劉嘉目露傾慕讚許之色,許久方嘆道:“聽陰姑娘一席話,方知文叔一番用心良苦。”

劉仲訥訥的道:“原來竟還錯怪了他,宗親們都埋怨他胳膊肘向外拐,他也不與我們商量,便自作主張的將所有財物全送予王匡、陳牧等人。”

“當時情勢一觸即發,也怨不得他不與我們商量。他性子原就內斂,心裡打定的主意卻是多半不錯的……”劉嘉向我投來一瞥,目光中隱有笑意,“陰姑娘心思靈巧,與文叔志趣相投,以後若有不明之處,文叔不擅辯釋,倒是可以請陰姑娘代爲解惑。”

劉仲點了點頭,也不禁笑了起來:“時常聽娘稱讚陰姑娘德才皆備,我原還不解,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了。”

我聽他們拿我打趣,便也不冷不熱的笑道:“哪裡真就用得着我來代爲解惑呢,就憑我這點婦人之見說出去只怕難登大雅之堂。兩位真會說玩笑話,這點淺薄的道理其實你們哪裡真就不懂了呢,是吧?”

明褒暗貶的幾句話登時把他們兩個說得窘迫難當,半晌,劉仲尷尬的訕笑兩聲,連聲稱是。

我莞爾一笑,就此收口,翩然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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