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
劉秀北上的下一站是真定所轄射犬城。
臨近年關,元日將至,即便困苦如我們,也或多或少的沾了點新年的節氣,大家在射犬奔忙之餘不自覺的臉上帶起了笑容。
我訓練的五十名騎兵也開始似模似樣,我心有所慰,只是時機未到,仍是不便拿出來與人炫耀。
然而事情並不如我們所想的那麼一帆風順,大年將至之際,一個措手不及的變故驚雷般砸向我們每一個人。
我們前腳剛離開邯鄲,後腳那個奸險歹毒的小人――趙繆王之子劉林便率百騎兵卒馳入邯鄲城,進駐原趙王宮殿,擁立了一個叫“劉子輿”的傢伙爲天子。
劉子輿封劉林爲丞相,拉攏了趙國大姓豪族,封李育爲大司馬、張參爲大將軍,杜威爲諫議大夫,李立爲少傅。
這一切的變故,我們這批更始漢朝的使者一概不知,直到更始二年正月初一,劉子輿命少傅李立起草檄文,分遣使者,徇下幽、冀各州,移檄郡國,我們才慢半拍的驚醒。
“制詔部刺史、郡太守:朕,孝成皇帝子子輿者也。昔遭趙氏之禍,因以王莽篡殺,賴知命者將護朕躬,解形河濱,削跡趙、魏。王莽竊位,獲罪於天,天命佑漢,故使東郡太守翟義、嚴鄉侯劉信,擁兵征討,出入胡、漢。普天率土,知朕隱在人間。南嶽諸劉,爲其先驅。朕仰觀天文,乃興於斯,以今月壬辰即位趙宮。休氣燻蒸,應時獲雨。蓋聞爲國,子之襲父,古今不易。劉聖公未知朕,故且持帝號。諸興義兵,鹹以助朕,皆當裂土享祚子孫。已詔聖公及翟太守,亟與功臣詣行在所。疑刺史、二千石皆聖公所置,未睹朕之沉滯,或不識去就,強者負力,弱者惶惑。今元元創痍,已過半矣,朕甚悼焉,故遣使者班下詔書。”
這份詔書通過層層傳看,最後遞到我手裡,我瞪着它看得滿頭大汗,卻半天也沒瞧出個所以然來。再擡頭看劉秀劍眉緊鎖,一言不發,鄧禹、馮異等一干人等皆是面色鐵青,如喪考妣。
“這個劉子輿又是什麼來頭?”我明知不該問,卻還是小心翼翼的問出了口。
如今不比看陰識給的密函諜報,這道檄文詔書上通篇官話,且用的字體還是篆書,我就算能看懂幾個字,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沒人理會,堂上的氣氛靜得嚇人。
過了一會兒,馬成跳了起來,居然附和着我的話嚷道:“就是!這道帛書上到底寫的是什麼?你們識文斷字的看懂了也不加解釋,坐在那哭喪個臉,真是讓人乾着急!”
一席話自暴其短卻絲毫不覺愧疚,要不是現在的氣氛實在不宜打趣,我早笑倒了。
傅俊、王霸、臧宮等人面上皆是一紅,想來他們也是識字不多,武功是有的,只是文墨卻和我一樣不太通,勉強認得幾個字的,平時還能糊弄過去,可真碰上長篇大論的文章,卻都是半瓶子醋,空晃盪。
“詔書上說,劉子輿乃是漢成帝遺留在民間的子嗣!”終於,馮異艱澀的開口,他身爲主簿,即使劉秀不開口解釋,他也有本份得把話交代清楚。“當年成帝時期飛燕、合德淫亂宮闈,殘害宮中子嗣,即使僥倖孕胎的宮女也無一倖免……”
我眼眸一亮,這個典故我知道,各種各樣的電視劇把這個故事都給拍爛了。後世所謂的“環肥燕瘦”的成語正是打這兒起的,漢成帝劉驁最後死在了趙合德的身上,精盡人亡,也算是開創了一代帝王史篇。因爲他被趙家姐妹折騰得無子,最後只能立弟弟定陶王劉康的兒子劉欣爲帝。這個劉欣也不簡單,正是玻璃的鼻祖,始創“斷袖”美譽的漢哀帝。
“漢成帝何來的子嗣?若有子嗣,當年皇室早翻找出來立做天子了。成帝薨了已近三十年,如今死無對證,信口雌黃,豈不是隨便哪個人都能跳出來說自己是帝王之後?”劉隆不滿道,“我劉姓宗室的血統豈容他人胡亂玷污?”
“就是,之前也曾有人說自己乃是劉子輿,結果被王莽殺了。怎麼如今又冒出個劉子輿,誰知真假?”
衆人七嘴八舌,鄧禹犀利的切中要害:“河北豪強擁兵自立,本就只是需要一個名目罷了。這個劉子輿是真是假對他們而言並無多大區別……倒是我們,晚了一步!”
衆人一凜。劉林舉着劉子輿的名頭傳檄天下,動作之快的確是我們這羣人無法想象的,劉秀之所以到河北來,爲的就是招攬這些擁兵自立的豪強,讓他們歸順大漢,如今才走了沒幾站路,居然跑出個劉子輿,搶先把人都拉了過去。
這是河北,是人家的地盤,等劉子輿勢力坐大,又豈容我們在他地盤上搶人?
劉隆道:“邯鄲本是趙國都城,漢初高祖寵幸戚夫人,封子劉如意爲趙王,重在邯鄲建造王宮。大司馬原是帝室後裔,入住王宮本無可厚非,但大司馬尊禮,以‘非王者不能居王宮,居王宮乃僭越’爲由反住館舍,那劉子輿是什麼東西,竟敢鴆佔鵲巢,實在讓人着惱!”
這種話題多說無意,再抱怨憤慨又如何?現在人家佔也佔了,天子也做了,還怕你在這裡氣得跳腳嗎?
我冷冷睃了在場衆人一眼,一羣人都閉口不語,臉色說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這次真是吃了信息閉塞的啞巴虧,太大意了。我再一次深刻體會到了陰家情報網的重要,長期的收到最新情報,讓我早有了依賴性,這會兒陰識說撒手就撒手,果然剎那間我成了瞎子。而在這人生地不熟的河之北,劉秀他們這羣人就算再聰明,也不可能料事如神。
我長嘆一聲,從席上站了起來:“那還等什麼?天上不會掉餡餅,趁着人家還沒追過來,趕緊收拾包袱跑吧!”
“你說什麼!”馬成拍案而起,額上青筋跳動。
“說什麼?說的大實話!就憑我們這麼點人馬,是夠人家打,還是夠人家殺?”
“豎子大放闕詞,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你拿過刀沒?殺過人沒?打過仗沒?”
我秀眉一挑,在場熟知我來歷的人全都緊閉着嘴巴不吭聲,一些不清楚的卻跟馬成一樣打心眼裡瞧不起我,冷冷的斜眼輕視。
我正要發作,劉秀突然站了起來,他這一起身,身側馮異、鄧禹、堅鐔等人也紛紛起身。
“回去收拾行禮,整隊連夜出發!”劉秀聲音雖低,卻帶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儀。越到緊要關頭,他內在的那股狠勁纔會爆發出來,一改平時溫柔軟弱的模樣。
馬成顯然還不太適應劉秀另類的說話方式,愣了半天,嘴巴動了兩下,終於垂下頭:“遵命。”
風雲難測,前一刻還風光無限、前途光明的大漢使節頃刻間變成落荒而逃的狼狽之身。劉子輿不僅控制了邯鄲以及周圍許多地盤,甚至懸賞十萬戶要取劉秀項上人頭。
這個劉子輿還真是看得起劉秀,當年王莽恨極劉縯之時,開出的天價懸賞也不過五萬戶食邑,他倒好,爲了殺一個小小的漢朝使節,居然開出翻倍的天價之中的天價。
這裡頭肯定少不了劉林那痞子使壞的份。
正月初三,我們趕到了盧奴城。
自劉子輿稱帝的詔書傳檄各郡之後,得到訊息,且投靠歸附邯鄲政權的人越來越多,我們已經不敢隨意跑哪個城池亂鑽了,萬一不小心鑽進敵方的套子,那可就真鑽進了老鼠籠子,死路一條。
面對此情此景,大家開始商議要不要考慮往南撤,河北看樣子很難再待下去了,而且僅憑我們這點人根本不是劉子輿的對手,除非洛陽肯出兵打邯鄲。
不過劉玄這會兒大概正忙着遷都長安,根本顧不來河北這邊的動向。等他把政權搬到長安,那麼對於邯鄲而言,真可謂鞭長莫及,白白把大好屏障讓與他人。
雖然大家都閉口不說,但彼此卻心照不宣,目前形勢下我們其實已相當被動,狼狽得猶如喪家之犬――我們的確是更始帝放到河北的一隻忠犬,只是現在河北不好混,劉子輿開始打狗,我們的主人卻對我們不聞不問,任憑我們一路東躲西藏。
這一路上不斷有士兵吃不了苦,或者眼見前途未卜而逃跑,我們好不容易在鄴縣招募到的一千多人,到達薊縣的時候只剩下三成不到。
一切又給打回原狀,仿如渡河之初,只是那時候的情勢即使艱難,至少安全還是無虞的,現在呢,劉秀從一支績優股驟然變成一支連連跌停板的崩盤股,前景堪憂。
不過也有例外,在衆人紛紛逃離的時候居然有人孤身前來投效,這是件讓人感到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所以當那青年風塵僕僕的衝進館舍謁見劉秀時,一大幫人驚弓之餘把他當作邯鄲的細作,結果起了衝突。
等我出大堂,馬成、祭遵、傅俊、堅鐔……一干人等皆躺在了地上,我再一掃眼,居然在地上還發現了王霸。
這會兒還好好的直立站着的就只有遠處躲大樹底下瞧熱鬧的馮異,銚期正跟那青年在動手,不過看那青年的身手靈活,武藝絕對在銚期之上,銚期所仗的不過是膂力和蠻勁,勉強還能支撐片刻。
“住手!”我厲喝一聲。
銚期打紅了眼,對我的喝阻根本沒聽得進去。這幾日大家都跑得累了,不只是身體累,更主要還覺得特別憋屈。對於他們這些熱血男兒來說,誰願意跟個喪家之犬似的東奔西跑呢?
那青年倒顯退意,只是銚期不依不饒,我惱了,衝上去對準銚期右腿腿彎就是一腳。銚期猝不及防,膝蓋一軟,撲通栽地上了。正巧那青年一拳砸過來,我想救銚期卻又不敢大意硬接,於是飛起一腳直踹對方面門。
漢代的男子崇尚武力,雖自漢武帝起儒學盛行,但男子成年後仍是喜歡腰懸佩劍,奉爲時尚。這一點連純粹的太學文生也不例外。
所謂“劍者,君子武備,所以防身”就是這個道理。擊劍武鬥漸成風俗,以前還算是項強身健體的競技類項目,一擱到亂世,就真變成武俠小說裡頭描寫的那樣,成了生死之搏――劉縯當年與李通的同母弟弟公孫臣就是爲了給樊嫺都醫病給不給面子的這點小事,拔劍相向,結果公孫臣死在了劉縯劍下。
如果早年久居深閨的我還不太懂得他們男人之間那點好勇鬥狠的惡習,那麼現在的我早已耳濡目染,深知其害。
漢代的男人會使劍,使刀,會十八般武器也統統不算稀奇,但是拳腳相加時很少像我這樣以腿功見長。
那青年唬愣了一下,急速後退,我騰身一記側踢,仍是直踹他的面門。我搶的就是速度,拼的是快、狠、準,哪容他有思考反擊的餘地,連連將他逼退三四丈。
銚期在身後叫了聲:“好!”
青年面上一冷,目露精芒,我頓時明白這傢伙是個不好相與的高手,不敢大意直追,佔了這幾分便宜後撒腿就撤。身後怒吼一聲,他果然追了上來,我想也不想,心隨身動,騰身一記後踢。
木屐踹上他的胸口,他怎麼也想不到我跑着跑着還能來這麼一下回馬槍偷襲,頓時仰天摔倒。
衆人大叫一聲,喝彩聲不斷。
青年動作靈活,落地後一個彈跳便已穩穩站直,絲毫沒有半點受挫的痕跡。我即刻醒悟,若單比武技,此人身手或許遠在我之上,只是他從來沒見識過跆拳道的招式,所以纔會被我打了個措手不及,可時間一長,我終要落敗。
心念一轉,我索性不再做攻擊狀,雙手合攏,作揖道:“小人陰戟,多有得罪!”
好漢不吃眼前虧,我纔沒那麼白癡去硬碰硬,更何況我也絕非好漢。
青年收住腳,回我一禮:“我乃上谷郡太守之子耿弇,父親命我前往洛陽,進貢以獻歸附大漢誠意。”我儘量保持客氣的衝他微笑,他繼續說道,“途經宋子縣,聽聞劉子輿稱帝,我的兩名隨從不聽我勸,逃去投奔邯鄲……”
他說得誠懇,我卻品出一絲的傲氣。這個人不過二十歲出頭,搞不好在家裡就是一名二世祖,身手不錯,長相也不錯,五官剛毅,不苟言笑,渾身上下散發着一種年輕人特有的孤傲。
然而孤傲卻並不偏激!只是更加恰如其分的烘托出他獨有的氣質。不管他是不是二世祖,至少他來了,敢在人人都投奔大好前景的劉子輿時,反而找上了落難的劉秀。
看帥哥正看得起勁的我,心口突然一震,耿弇的影子在我眼前瞬間一分爲三,我的心臟麻痹,腿腳發軟,竟是站立不住的撲通摔在地上。
“陰戟!”一時間衆人亂作一團。
摔倒也只是剎那間突發的事情,連我自己都說不上來爲什麼身體會突然虛脫,不受控制。銚期離得我最近,可他不敢抱我,馬成想抱卻被祭遵等人擠到一旁。
他們眼看着我躺在地上卻只是大眼瞪小眼,連扶都不扶我一下,這種場景真讓我哭笑不得。好在眩暈一會兒就過去了,我緩了口氣,用手撐地慢慢坐起。
“咣噹!”有什麼東西砸碎了,接着密集的打鬥聲透過圍堵的人牆傳了過來。
我從地上爬起來,顧不得撣去身上的塵土,分開人羣一看,呆了。
一直在樹底下襬弄豎?a的馮異不知道怎麼跑了過來,居然還跟耿弇交上了手。
“你們不要欺人太甚!”耿弇動了真怒,拔劍相向,下手再不容情。
馮異用?a架住他的劍:“你傷了她,自然就得付出代價!”
兩人針鋒相對,我急忙衝過去大叫道:“住手!住手!誤會!誤會……公孫!”我上去抱住馮異的胳膊將他往後拉,“人家是好心來投奔的啦!”
馮異鬆了鬆勁,有點意外的上下打量我,滿臉困惑:“你沒事?”
“沒事!沒事!不小心絆了一跤罷了,你還不知道我麼?我是打不死的蟑螂,哪能那麼容易就出事?”
馮異的眼神登時變得陰鬱而古怪,盯着我瞅了三秒鐘後,他突然撒手,轉身就走。
“喂――公孫……”
他頭也不回,脾氣怪得叫人捉摸不透。
這頭鄧晨等人已經和耿弇熱絡起來,稱兄道弟,我無可奈何的目送馮異離去,聳着肩膀轉過身來,卻無意間觸到一雙冰冷的眼眸。
耿弇雖與衆人寒暄客套,可是目光卻是越衆而出,冷若冰霜般直射在我身上。
我頭皮猛地一炸,也顧不得猜他是何用意,低聲道:“我去回稟主公!”縮了縮脖子,趁機開溜。
突圍
耿弇比鄧禹小一歲。
他果然是個挺傲氣的傢伙,聽說鄧禹任將軍,年紀居然只比自己大了一歲,頗有不服,可後來聽到我這個跟他交過手的冒牌護軍,居然比他還小上一歲時,他無語了。
耿弇極力建議劉秀迅速徵發上谷兵馬,然後平定邯鄲,他年少氣盛,幾次三番後,劉秀終於笑着讚了他一句:“小兒郎乃有大志!”
這話乍聽像是讚美,特別是配合劉秀溫潤如玉般的親切笑容,任誰聽了都覺得是讚美。我卻瞭解劉秀這傢伙又在使壞,他這話的確是在讚美耿弇沒錯,同時也是敷衍,這個時候若真讓他聯絡上谷,發兵平定邯鄲,那幾乎就是癡人說夢。
也許以前我們還對劉子輿的真實性懷疑三分,那麼現在已是升級到了七八分。劉子輿他們扯謊的本事越來越大,居然對外聲稱南陽的漢兵是他們的先驅,甚至還說十幾年前造反被斬的東郡太守翟義還活着,此刻正在替他們擁兵征討,出入胡漢。
說這樣的謊話也真不怕地下的翟義有知,從棺材裡跳起來找他們算賬。
可惜,真正明理的沒幾個,這等彌天大謊一出,效果驚人,一時間趙國以北、遼東以西,皆從風而靡。
初四,我們離開盧奴城,準備前往涿郡薊縣。
薊縣原是燕國的都城,我瞧這光景,從過黃河這一路往北、再往北,薊縣差不多已算是到了現代的北京城邊上了。
一到薊縣,劉秀即命王霸到大街上張貼告示,以更始漢朝的名義招兵買馬。
人困馬乏,好不容易在館舍安頓下,還沒等我捱到枕頭,就聽門外吵了起來。我只得強撐起身,重新穿上盔甲,開門出去。
大多數人都未曾歇息,圍堵在門外。
王霸滿臉通紅,衝着劉秀等人嚷道:“明公讓我去貼告示招兵,可是滿城百姓皆笑我自不量力。明公啊,我們在此只怕待不長久,薊縣的人心早被劉子輿收買了去……”
這頭正亂着,突然館舍外衝進來一個人,人還沒到跟前就嚷嚷開了:“不好了――邯鄲追兵已至涿郡――”
腦袋裡“嗡”的一聲轟鳴,我身軀晃了下,幸虧雙手及時扒住了門框。
劉秀臉色泛白,一雙平日總是眯着的眼睛此時卻睜得極大,眼眸黢黑,襯得那張消瘦的臉頰愈發的白。
我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心疼。
這段時日的逃亡,讓他身心皆疲,可他爲了穩定人心卻不能表露出一絲一毫的擔憂與緊張。什麼事都藏在心裡,不能說……
“傳令下去,重整行囊,撤離薊縣,準備南歸!”鄧禹反應最快,當機立斷。
“大司馬!”耿弇挺身而出,“今兵南來,斷不可南行!漁陽太守彭寵乃是劉公同鄉;上谷太守,乃我父親。若發此兩郡精兵,控弦萬騎,邯鄲子輿,何足掛齒!”
他說的倒也在理,追兵從南邊來,我們若不往北跑,反往南撤,豈不自投羅網?
但是誰也不敢保證再往北跑還能堅持多久,或許今天,或許明天……不等我們趕到漁陽或者上谷,就會被追兵趕上。更何況漁陽與上谷皆是他人地盤,彭寵與耿弇的父親耿況現如今還沒有投靠邯鄲,等過幾天,形勢變化得愈發惡劣,他們會不會還能這般堅持效忠更始漢朝,支持劉秀?
未來是茫然的,我雖是未來人,卻對這段歷史完全無知。這就像是場賭博,拿自己的命賭今後的命運!
“伯昭!”劉秀笑了,也唯有他,在這種危機關頭還能淡雅如菊般的微笑。他指着耿弇,對衆人朗聲道,“我北道主人也!”
他這麼一說,那是決定聽從耿弇的建議,讓他當往北的嚮導,繼續北上了。
衆人面面相覷,雖有不解,卻都沒有表示反對。稍後各自散去,準備繼續北行的事宜。
“麗華!”
我仍扶着門框站着,想來連日奔波,我的臉色不見得會多好看。
隔着一道門檻,劉秀眼神朦朧的望着我,眼底柔情盪漾,有憐有愧。
我堅定的笑了下,對他伸出手去。
他伸手將我的手握住,寬大的掌心中盡是黏溼冰冷的汗水。
“沒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看到了他心底的脆弱,這個男人,那麼溫柔,那麼體貼,什麼憂愁都藏在心裡。“等到了漁陽、上谷,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麗華……”他感嘆一聲,攬臂將我抱住,臂力收緊,似要將我的腰肢折斷,“累你一路相隨……”
“秀兒,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呢。”我笑着調侃,心裡卻是一片酸澀,“就算是要做喪家之犬,我也只能跟着你一起跑,不是麼?”
脣上忽然一冷,劉秀突然吻住了我。冰冷的脣瓣,火熱的深吻,他像是要發泄一種壓抑許久的情緒,這般的熱切,這般的痛楚,以至於好幾次我倆的牙齒都碰撞在了一起。
他吻得我的脣上有絲痛,可是我無法拒絕他,無法狠心推開他,滿心的痛,隨他一起沉淪。
“咣啷――”
乍然而起的巨響將我倆驚醒,側頭一看,馬成呆若木雞似的站在院子裡,腳跟前一堆破碎的陶片。
“我……我什麼……什麼都沒看到!”他驚慌失措,掉頭就跑,結果腳下踩到陶片,狼狽的滑了一跤。
“哈……”我回頭看向劉秀,再也憋不住的大笑,“哈哈……哈哈哈……”
“你還笑!”他捏我的鼻子。
我拍開他的手,笑得有點兒喘不過氣來:“明公……大司馬劉秀……龍陽斷袖……哈哈,這若是傳出去……”
他用力將我推進門,隨手帶上門,將我重重的壓在門板上:“一世英名毀於你手!”
他的呼吸暖暖的拂在我頰旁,酥酥癢癢,我心裡一跳,啞聲:“劉秀,放手!”那張英俊儒雅的臉近在咫尺,我心猿意馬,漸漸把持不住心神,“再不放手,後果……自負……”
他顯然聽不懂我話裡警告的真實意思,居然又湊近了些,滿眼笑意:“你我已是夫妻……”
聽了這話,我再無猶豫,左手繞到他腦後,壓下他的頭,踮起腳尖將脣湊了上去,封住他的話,右手撫上他的鬢角。
他的肌膚滾燙,如同燃起的一把火,我的主動出擊令他神志大亂。
一時間他像是忘了呼吸,眼神迷離,兩腮彤紅,慾望之火在他眼底熊熊燃燒,胸口起伏不定。
“後果自負……”我的手指在他鬢角流連,踮起腳尖將嘴脣湊近他的右耳垂,伸出舌尖輕輕一舔。
他渾身一震,重重吸了口氣:“麗……華。”
我眨眨眼,看他滿臉困窘與青澀,想到他以前的種種表現,猛地醒悟:“難道你還是處……”倏然住嘴,我咬着脣吃吃的笑,他懵懂不知,困惑的望着我,這個表情實在太可愛,太誘人了,純如嬰兒。
我忍不住在他脣上啄了一口:“乖,以後跟着姐姐混,姐姐會好好疼你……”心裡突然爲這個發現興奮不已。
“你又在說胡話!”他笑着捧起我的臉頰,“有時感覺你像個長不大的孩子,需要人細心呵護,有時又感覺你比任何人都要有擔當,獨當一面,不輸男兒。麗華……”他抓着我的手摁在自己胸口,“這一生有妻如你,夫復何求?”
一時滿室溫情,我感懷動情,一顆心怦怦的跳着。
劉秀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睛越來越低,終於,他低婉的嘆息一聲,俯首吻下……
“大司馬!”
門上砰地一震,有人在外頭用力拍門,巨大的衝撞力將我震得背上大痛。門並沒有閂上,若非我背靠在門板上,外頭的人早破門而入。
“文叔――在不在?陰戟――”外頭有點混亂,吵嚷聲不斷,而且叫門的人顯得很是焦急。我轉身拉開門,鄧晨正打算拍門,高舉的手險些打到我的臉上。
“得罪!”他放下手,神情緊張,“薊縣廣陽王之子劉接起兵響應劉子輿,他正帶兵欲來捉拿文叔……”
“什麼?!”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怕什麼來什麼!
我推了劉秀一把,叫道:“趕緊撤!”
鄧晨道:“我把馬牽來了,趁亂趕緊逃得一個是一個……文叔,薊縣三門已閉,唯有南門開啓,據聞邯鄲有使者到,劉接命城中二千石以下官吏皆出城迎接。咱們現今只能趁亂從南門闖出去了,說不得……”
“殺出去!”我口吻一厲,接過他的話,毫不遲疑的將劉秀推了出去,“表哥,你帶文叔先走!
“陰姬!”
“麗華!”
劉秀反手抓住我的手腕。
“我去去就來!南門見!”我掙脫他的手。
“麗華――”
顧不得身後焦急的呼喊,我滿腦子都只容得下我那五十匹戰馬。
一口氣跑到館舍後的馬廄一看,混亂間真正還留在馬廄裡的馬匹只剩下三十來匹,其他的估計早被人偷跑了。
我怒髮衝冠,朝着那剩下的三十來人吼道:“還愣着幹什麼?上馬!隨我突圍!”翻身上馬,指揮着那些跟沒頭蒼蠅似的的騎兵衝出館舍,“去南門!”
“遵命!”
街上一片混亂,館舍外竟被一些不知打哪來的百姓堵了個水泄不通。騎兵隊衝了幾次沒成功,我拔劍怒吼:“閃開!不想死的就統統給我讓路!”
他們這些無良之人動的那點歪腦筋,我還不夠清楚麼?不過是想趁亂起鬨,劉秀的一條命值十萬戶侯,這種利誘趨勢下足可使人性泯滅,更何況薊縣的百姓與劉秀沒半分交情,他是誰、是死、是活都不要緊,要緊的是他這個人可以替他們換來金子、財富、權勢!
人羣洶涌,嘈嚷聲不斷,有些農婦拿爛菜葉子丟向我們。這一起頭,頓時有人有樣學樣,居然撿了路邊的石塊扔過來。一些壯漢膂力驚人,撿的石頭不但大還有鋒利的尖角,我身邊有個士兵沒留神,腦門上被砸了個正着,頓時血流如注,捂着腦袋慘叫一聲栽下馬去。
我急紅了眼,這時南邊突然傳來一聲興奮的尖叫:“抓到劉秀了――劉秀在這裡――”
人羣一頓,嘩啦如潮水般往南邊涌去。
我的心跳亂了,勒着馬繮的手不自禁的在顫抖:“上弓箭!”一瞥眼,見身後只寥寥數人聽我的話把箭搭上了弓弦,其他人還都懵懂茫然的沒反應過來。
我氣得險些抓狂,聲嘶力竭:“上弓箭!隨我衝到南門去!這一路誰敢阻擋!見神殺神,見佛殺佛!”
我豁出去了,誰要敢動劉秀試試,他是我的……誰敢動他一根手指頭,我要他碎屍萬段!
三十餘騎奔騰起來,擋在我馬前的人,我毫不留情的揮起馬鞭驅趕:“擋我者死――”
這一刻,我仿若嗜血的煞星。劉玄說的對!殺過人的女人就不再是女人了!此刻的我,心生魔障,管他無辜善良,誰要想取劉秀的命,我定先取了他的性命!
興許是這股煞氣嚇壞了那些百姓,畢竟手無縛雞之力,他們只想撈點好處,沒想以命相搏,於是尖叫着紛紛讓路,有些避讓不及的,被馬蹄絆倒,生生踩踏。
南門,緊閉!
門口百姓圍堵,我一眼就看到騎在馬上的鄧禹等人,可是無論我怎麼搜索,卻始終不見劉秀的身影。我雙目眩暈,一口氣險些緩不上來。
足踩馬鐙,單手持繮,我高高直起身子,舉目遠眺。身穿華服高冠的劉接站在城門上瞧着熱鬧,上千士兵堵在城門口,正與鄧禹他們動手交戰。前有官兵緝捕,後有百姓圍堵,當真寸步難行。
“給我放箭!”我舉劍一揮,劍尖直指劉接,“哪個能射他墮樓,重賞萬金!”
我急糊塗了,賞金隨口胡扯,哪管它能不能兌現。頃刻間嗖嗖聲響成一片,直射城樓,劉接見勢不妙,早被家將掩護着縮回城垛。
我又將劍尖指向城門口的士兵,可惜我們自己人也混在一起,無法射箭亂掃:“衝過去!”
騎兵隊踩踏着隆隆馬蹄聲,如怒龍般捲了過去。
“陰戟!”有人迎面策馬靠近,我定睛一看,居然是馮異。
“文叔呢?”
“他在後面,次況跟他在一起……”
我掉轉馬首,直奔後方,果然沒走多遠,就見劉秀被一羣無知百姓圍在中間,車馬動彈不得。銚期站在車駕前,手持長矛,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銚次況!”我怒喝一聲,“你婆婆媽媽的在幹什麼?”
銚期眼睛一亮,如釋重負:“陰……護軍!快來!大司馬不準濫殺無辜!”
“該死的混球!”我破口大罵,手中長鞭一卷,沒頭沒腦的見人就打,“滾開!我的劍可不是拿在手上當玩具的,找死的話就上來試試!”
圍堵的百姓尖叫,抱頭鼠竄,人羣鬆開了,有幾個還不死心的,我揮手讓騎兵弓箭準備,哪個再敢攔在車前,殺無赦。
那些人這才明白過來我不是開玩笑,轟的下作鳥獸散。
我氣喘吁吁的靠近車馬,見車上劉秀右臂淌血,左手持劍,一臉的慘白。他見我過來,居然還笑得出來:“你……”
“砰!”我揮手一拳砸在他臉上。
衆人錯愕,就連尾隨我過來的馮異也呆住了。
“這個時候……這個時候還逞什麼英雄?!”我哽咽着聲音嘶吼,強忍住不讓自己落下淚來。他臂上的傷看來十分嚇人,血污長袖,“好!你仁心仁術,你要做好人、博美名,那便讓我來當惡魔好了!”
說話間劉接的手下正閃電般包抄而至,我怒火中燒,策馬衝將過去,揚手一劍砍上衝在最前的士兵,將他直接砍落下馬。
“我替你殺!”我厲吼。
“麗華――”
“你敢再給我受個傷試試?!”我紅着眼,回首衝他怒吼,“你傷一處,我殺一人!”
“麗華――”
“爲了你,殺人放火,我在所不惜!”
“麗華――趴下――”劉秀疾吼,突然從車上跳了起來,一腳踏上車駕,飛身向我撲來。
電光火石間,我被他抱入懷中拉下馬,身側坐騎嘶鳴一聲,被人一刀砍中脖子,轟然倒地。
劉秀帶着我在地上連滾三四圈,我驚魂未定,回首只見馮異策馬挑槍斷後,銚期一把將我倆拖上馬,氣沉丹田,大喝一聲:“蹕――”
蹕!天子出巡,衛隊清道時的吆喝用語。這一聲如雷般的斷喝,將衆人嚇得剎那間丟了魂魄。
趁着衆人發呆的罅隙,銚期策馬拉着馬車飛奔向城門。
鮮血四濺,橫屍遍地,鄧禹等人已將守門士兵盡數斬殺,南門開啓。馬蹄腳踏着累累屍首,從開啓的門縫中穿越而出,奔向茫茫蒼野。
飢餓
急遽的馬蹄聲叩擊着冰封的曠野,稀薄的空氣冰冷刺骨。我吸着氣,雙手緊緊抓着劉秀的衣襟。
眼中的霧氣漸漸上升,終於一聲尖銳的嗚咽從我嗓子裡逸出,彷彿洪水陡然間泄閘,我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恐懼,顫抖着抽泣,淚如雨下。
“沒事了,沒事了……”劉秀摟緊我,下巴頂住我的發頂,柔聲安慰。
我抽噎,哭得連氣都喘不過來,淚眼模糊,我把頭埋在他的胸口,全身發顫。
“快別哭了,看,君遷來了……一會兒又要嚇着他了。”
我連忙用袖子胡亂抹臉,轉頭一看,身後空蕩蕩的,身側除了駕車的銚期,只有馮異一臉肅穆的騎馬緊隨,哪來馬成的身影?
“哪有……”我倏然回頭,?_目瞪視,“你又騙我?!”
“不哭了?”他笑眯眯的看着我,臉上血色全無,白皙得似一張白紙,我打的那一拳的拳印卻是彤紅地印在右側。
我心裡一陣愧疚,忍不住淚水又涌上眼眶:“疼不疼?”我伸手細細撫摸他的臉頰,癟着嘴不讓自己再哭出來,“對不起……”
“比起胳膊上被劃拉的那一刀,這個算不得什麼……何況,”他左手捧住我的臉,替我擦去淚痕,“我明白你是因爲擔心我……”
他不提也就罷了,一提我的心更疼,顫慄的抓着他的衣襟,想強裝出一副兇悍的樣子,可偏偏眼淚不爭氣的拼命掉:“以後……再不許你這麼心軟,你的命是我的,不許你這麼……這麼不把自己當回事!”
他的笑容斂去,眼中憐惜無奈之情更濃:“我的命一直都是你的……”
身後馬蹄陣陣,我咬着脣匆忙將眼淚拭淨,回頭一看,鄧禹、祭遵、臧宮、傅俊等人三三兩兩的先後帶人趕上。
半個時辰之後,天色漸暗,朦朧中前方的丘陵逐漸變成一團墨色,清點人數,竟是隻剩下了幾十號人,那個“北道主人”耿弇卻是不知去向,生死未卜。
人困馬乏,那些只能徒步跟在車馬後面狂奔的兵卒,更是跑得一個個脫了力。
漸漸有人撐不住摔倒,腳步笨重,行進的隊伍開始慢下。沒過多久,就聽“撲通”一聲,鄧禹從馬上摔了下來,滾落地面,在雪堆裡連打數滾後,一動不動。
我驚呼一聲,縱身跳下軒車。馮異動作敏捷,早先我一步,從馬背上躍下,托起鄧禹。
鄧禹臉色蠟黃,嘴脣發紫,兩眼無神的笑了笑:“無礙,我沒受傷,只是四肢乏力……”
馮異道:“你身體太過虛弱,之前元氣大傷,尚未復原,方纔的打鬥使力太過狠了……”
我湊過去,擔憂的問:“仲華你要不要緊?”
“我沒事!”鄧禹衝我咧嘴一笑,故意捂着肚子,愁眉苦臉的說,“只是……餓了。”
我被他搞笑的模樣弄得噗哧一笑,伸手握拳在他胸口虛捶了下:“趕緊起來啦,丟人的傢伙,虧你還是將軍呢!”
在馮異的扶持下,他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我看他臉色實在難看,額上虛汗連連,竟不像是在冬天,而是身處酷暑一般。
“真的餓了?”
“嗯。”
我轉過頭望着馮異,馮異別過臉去瞧祭遵,祭遵一臉無奈:“走得太過匆忙,什麼都沒顧得上,輜重盡數留在了驛館……”底下的話無需再多作解釋,大家心知肚明。
說實話,其實我也早餓了,雖不至於餓暈,卻也覺得肚腹空空,飢腸轆轆。剛纔因爲精神緊張所以還不怎麼覺着餓意,這時一經提醒,方覺飢餓難耐,越是想吃的越餓得發慌。
遠處丘陵縹緲,荒郊野外的到哪去弄吃的?天氣越來越冷,天上已經開始飄起雪粒,看來用不了多久,風雪便會加劇。武俠小說裡描寫的“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大抵就是指這種情況了,可是小說裡的英雄俠少們都會在偏僻的曠野遇到世外高人,而且他們武藝高強,隨隨便便的就能打到野味,怎麼也餓不着,凍不着。
一想到野味,我的胃餓得一陣抽搐。
鄧禹無法騎馬,劉秀把軒車讓出來給他,自己騎馬。
我跪坐在鄧禹身旁,他直挺挺的躺在車裡,微閉着眼,雪花飄落,覆蓋在他臉上,他也不伸手拂拭。那種黯淡毫無生氣的模樣,讓我悚然心驚。
我用袖子擦去他臉上的雪水,火把的映照下,他的皮膚顯得有點兒發黑發紫,我不知道這是光線問題還是我的心理作用。我心生懼意的伸手推他:“仲華!仲華!別睡……你醒醒!”
推了好半天,才終於有了聲微弱的呻吟,我繼續不死心的搖晃:“醒醒!文叔說前面是饒陽,到了饒陽就能找到吃的了。”
鄧禹的胳膊微微擡起,掩在袖管中的手輕輕握住我的手:“我有點困……”
“困也不能睡!”我斷然呵斥,“你起來,我陪你說說話,你便不覺得困了。”說着,硬拉着他坐了起來,
車子一晃,他的上身軟綿綿的倒在我懷裡,冰冷的嘴脣滑過我的耳鬢:“麗華,你親親我吧。”他的聲音又低又細,卻像根針似的刺痛我的耳膜,我手一抖,衝動之餘差點把他從車上丟出去。
他的手掌緊緊的包住我的手,我的五指冰涼,他的手卻反而燙得像只火爐:“就像你小時候親陰就那樣,親親我……我一直想你也那樣親我一下……”他傻呵呵的笑了,腦袋枕在我的肩膀上,笑得我的肩膀微微發顫。
我壓低聲音,咬牙:“你是不是又皮癢欠揍了?”
“呵……”
“少跟我裝瘋賣傻,我……”
鬢角一暖,他的脣瓣冰冷的貼上我的臉頰,一觸即撤。
我呆若木雞,銚期就在前面駕車,我不敢肆意聲張,不然事情鬧開就不好了。
“你不肯親我,那便我親你吧……”他低婉噓嘆,上身倏地一沉,腦袋從我肩頭滑落。
“仲華!”我及時拽住他,這才發覺他臉色異常,“仲華……仲華……”我急得六神無主,左右尋人,我不敢去驚擾銚期,只得叫住靠得最近的馮異,“公孫!仲華怕是受了風寒,他……”
馮異踏雪靠近:“你儘量讓他別睡,保持清醒……”他有點兒心不在焉,過了會兒,壓低聲音靠近我,“文叔的情況也不太好,傷口血流不止……”
“啊!”我驚呼,“他、他怎麼樣?那要怎麼辦?公孫!你快想想辦法!”
正焦慮萬分,忽聽前面銚期沉悶的喊了句:“已到饒陽地界!”
漢時在交通要路上,設置了亭、傳、郵、驛,以利交通。亭是行旅宿食之所,十里一置;傳是供官吏住宿的地方,備有車馬,供官吏乘坐;郵用來傳遞文書,五里一設;驛是馬站,三十里一置,供傳遞文書和奉使往來之用。
無論是郵置還是驛站,都設有館舍,也稱傳舍,主要用來接待來往官員,是招呼驛車、驛騎休息,調換馬匹車輛,供應食宿的場所。
我們最初來到河北,一路就是靠住宿傳舍北上,可是今非昔比,進入饒陽地界後,雖然也能找到傳舍,卻不敢輕易再去投靠――如今草木皆兵,萬一再像薊縣那樣,豈不是自投羅網,讓人輕易甕中之鱉?
傳舍無法去,城邑更不敢隨便進駐,我們這一行人爲了躲避邯鄲追兵,飢寒交迫之餘只得在饒陽東北尋了一座亭子稍作休息。
亭名曰“無蔞”,還真是名副其實。蔞是種長在水濱的野草,而這座無蔞亭內殘垣斷壁,蛛網密佈,竟是連株蔞草都長不出一棵。
風寒陡峭,北方的寒冷天氣着實讓我們這些長居河南的人吃了大虧,幸而無蔞亭雖破爛不堪,至少還能勉強遮風擋雨。
衆人撿了柴木,在亭內點了幾處篝火,幾十號人擠在一處,暫作取暖,只是肚中飢餓卻是無法僅靠飲食雪水能夠填飽的。
鄧禹發燒,我讓鄧晨取雪塊不斷替他做物理降溫。劉秀手臂上的傷勉強止住了血,卻因失血過多,整個人精神狀態十分不好,恍恍惚惚的樣子怎麼看都叫人揪心。至於其他人,也都是前胸餓得貼後背,疲累無力的蜷縮成一團,不時的喝着煮融的雪水,暫以充飢取暖。
才過丑時,風雪加劇,凜凜寒風夾雜着雪花不斷打進亭內,火苗飄忽,隱隱泛着幽藍之光。衆人小心翼翼的守着火堆,添柴加木,生怕唯一的取暖源頭熄了。
亭外西北風颳得正緊,呼嘯凜冽,聽來更覺淒涼。沉沉靠在夯土牆上昏睡的劉秀遽然睜開眼來,雙目寒芒畢露,我心知有異,細辨風聲中竟夾雜着陣陣馬嘶聲。
劉秀悄然給我打了個眼色,我心裡有數,不動聲色的從亭內走了出去。亭外茫茫漆黑一片,風雪正緊,栓在亭外樹木旁的羣馬不安惶恐的嘶鳴,哧哧有聲。
右手按上了劍柄,我頂着風雪往外走。
暴風雪中目力僅能測到數丈開外,走了沒多遠,猛地嗅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我心裡一凜,像是觸電般從頭頂麻到腳趾,長劍鏗鏘出鞘。
走得越往前,血腥味越濃,昏暗的夜色下,終於讓我看清地上橫躺了一具馬屍――馬身仍是溫的,雪花飄落遇熱即融,顯然這馬才死沒多久。
馬血淌了一地,我驚駭的擡起頭,兩丈開外,一個鬼魅般的身影縹緲的站在馬屍前。
馮異手持長劍,迎風而立,長袖裳裾颯颯作響。那張白皙的俊面上沾着點點鮮血,若非一雙眼明亮如昔,未見瘋狂,我險些以爲他已墮入魔道。
“你……殺馬……”我啞聲,顫抖的聲音吹散在風中。
他蹲下身子,輕輕拍了拍那匹死馬,從那馬背上卸下木製的高橋馬鞍與馬鐙,丟到我腳下:“若是一匹不夠分食,我會再殺第二匹!”
“你……”
“你的騎兵操練得不錯,馬匹殺了固然可惜,卻不足人命可貴!”他橫了我一眼,面上平靜無波。
此情此景,讓我陡然間回想起那年在小長安與劉玄分割馬肉的場景來。
我打了個哆嗦,嘴巴張了張,只覺得口乾舌燥。
“回去吧!這種血腥的事,你一個女子多看無益!”他開始用長劍分割馬肉,頃刻間那雙慣常持?a吹弄的纖長手指沾滿殷紅的血腥。
“我幫你!”我持劍跨步。
他詫異的擡頭,眼中的驚訝之色一閃而過。
“你一個人幹太慢了!最好能再喊些人過來幫忙!”我埋頭割肉,動作雖有遲疑,卻仍是強忍着胃裡翻涌的噁心,把長劍當刀使,一刀刀的割下。
“你……”馮異按住我的手,“不用勉強……”
我推開他的手,澀然一笑:“勉強才能活下去!”
他深深的瞥了我一眼,終於無語,我和他兩個人分工合作,忙得滿頭大汗。剛把馬皮剝去,將馬肉分割成大大小小的幾十塊,便聽身後有人大吼一聲:“好哇!你二人居然膽敢殺馬!”
回首一瞧,卻是馬成、王霸、臧宮三個。馬成雖出言恫嚇,臉上卻是笑嘻嘻的,他看了眼地上分割好的馬肉,搓着雙手,一副垂涎欲滴的饞相。
“是大司馬讓我們來的。”臧宮笑着解釋。
馮異面不改色的指了指那堆已經分割好的肉:“拿去架火上烤了吧,不夠還有……”頓了頓,又從懷裡掏出一隻圓圓的小陶瓶,丟給臧宮,“這是鹽!”
“太好了!”馬成翹起大拇指,滿臉欽慕。
等他們三個幫忙把馬肉都搬回無蔞亭,我早已累得兩眼發黑,想必對面的馮異也好不到哪去。
身上累得出了汗,被風一吹,愈發感到寒冷。
“阿――嚏!”我吸了吸鼻子,將手上的血跡用冰凍的雪塊擦了擦,雙手早凍得麻了,沒什麼知覺,“回去吧!”
我站了起來,誰知蹲的時間太長,這一起身,居然眼前一黑,當真什麼都看不到了,腦子裡一片眩暈。
“麗華!”馮異及時扶住我,“你得進去吃點東西。”
我眩暈感剛過去,猛地聽他這麼一說,想到那鮮血淋漓的馬肉,竟是再也忍不住胃裡的噁心,哇的聲吐出一口酸水。
我嘔得連苦膽都快吐出來了,虛脫的搖手:“你……嘔……別說了……”
如果沒有親自幹這宰馬分屍的活,或許我面對烤熟的香噴噴的馬肉,飢餓之餘也會食指大動,大快朵頤。可是現在……我只要想到馬肉,腦子裡浮現的便只剩下血淋淋的場面。
“你這麼餓着也不行啊!”他輕輕替我拍着背。
我搖頭:“讓我歇歇,或許……或許過會兒適應了就好。”
馮異長長嘆息一聲,拉住我的手,欷?[道:“你隨我來吧!”
我被他牽引着走到無蔞亭後避風處,那裡正栓了三四匹馬,見我們走近,居然恐慌的起了一陣騷亂。
馮異將我安置在一堆稻草上,撿了乾柴生起火堆。我又餓又困,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他不知打哪兒撿了只破瓦罐,手腳麻利的抓了幾把積雪扔進去,等雪水燒開後,他從懷裡摸出一隻藍色的小布袋子。
我瞪大了眼,他居然從布袋裡倒出一把粟米。
“啊!”我情難自禁的噫呼,脊背挺直坐起。
粟米香氣很快便在空氣裡飄散四溢,我肚子餓得咕咕直叫。
“公孫,你真是一口好釜!”我忍不住讚道。
他好氣又好笑的睨了我一眼,默默守着瓦罐,火候差不多的時候,他把破瓦罐從火上挑了下來,用自己的袖衽包裹着,小心翼翼的端到我面前。
“沒木箸,你將就着喝吧,當心燙嘴!”
“啊,居然還有赤豆……豆粥啊,好香……”我細細的抿了一口粥湯,饞得口水直流。再一看眼前替我捧着粥罐的馮異,劍眉朗眉,笑意盈盈,說不出的溫柔體貼。我心中一動,心虛的小聲補了句:“你也吃……”
“你先吃吧。”他淡淡回絕,明明心細如髮,體貼入微,卻偏一副無關緊要的冷漠。
我抿脣一笑,邊吹邊喝,兩口熱粥下肚,感覺胃裡暖了,四肢也沒剛纔那麼虛軟無力了。
“好神奇的豆粥……”我舔着脣呢喃。
“怎麼了?”
我目光閃爍的瞄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他微微一愣,轉瞬問道:“你要把這豆粥給文叔?”
我頓時大窘,低下頭細若蚊蠅:“這個……受傷生病的人……吃點清淡的東西比較好……”
好半晌也沒見對面有反應,我不好意思的悄悄擡頭,卻見馮異正目光炯炯的望着我:“傻女子!”他欷?[,和藹讚歎的伸手拍了拍我的頭頂,“還等什麼?趕緊送去吧!粥冷了就不好吃了。”
我大喜過望,興奮的捧着瓦罐站了起來,步履蹣跚的往亭裡走去。
騙術
我把豆粥捧予劉秀,把功勞皆歸於馮異,大加褒揚。
“你吃過沒?”他並不多話,失血過多讓他精神十分萎靡,脣角乾裂,懨懨之氣甚濃,然而那雙琥珀色的眼眸卻是一貫的清澈溫潤。
“吃過了!”我不等馮異插話,笑眯眯的把瓦罐獻寶似的湊到他嘴邊,“你嚐嚐,公孫的手藝極好。”
劉秀笑了下,示意傅俊另取一隻陶罐,分出一大半豆粥,朝鄧禹努了努嘴:“仲華一直昏睡,無法吃肉,你把這些粥給他強灌下去,或許好些……”
傅俊答應一聲,接過陶罐去了。
我舔着乾涸的脣角,殷切的催他:“你快吃啊,冷了就不好吃了。”
劉秀柔柔的一笑:“遵命。”
見他老老實實的將剩下的粥喝掉,我鬆了口氣,只覺得渾身痠軟,背轉身剛想找處乾淨的地方躺會兒,卻接收到馮異擔憂的眼神。
“去吃點馬肉?”
我搖了搖頭,滿臉厭惡。我不是不餓,只是實在吃不下,只怕勉強吞嚥下去,也會噁心得吐出來:“我先躺一會兒。”
“陰戟!”劉秀輕輕喊我,向我招了招手,“這兒靠近火,你躺這兒歇會兒吧。”
我應了聲,腳下虛浮的飄了過去,在他身邊蜷下。
乾柴被火烤得噼啪作響,我闔上眼,腦子裡一陣清醒,一陣糊塗,迷迷糊糊間我嘟噥了句:“秀兒,仲華醒了沒?”之後便徹底失去意識。
?D?D?D
再次睜眼的時候,天已大亮,耀眼的強光刺得我眼睛一陣痠痛。我欲舉手遮擋,全身痠軟無力,竟連胳膊都擡不起來。嗓子眼裡像是冒火般乾啞刺痛,肌肉又酸又痛,腦袋更像是剛被大卡車重重碾過,耳蝸裡嗡嗡作鳴。
“醒了?”低柔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有片陰影飄來,恰巧覆蓋上我的眼睛。我睜眼一看,卻是劉秀舉着左手替我擋住了光線。
“嗄……”喉嚨啞了,發不出聲,我清了清嗓子,仍是覺得有東西硌在嗓子眼似的,又痛又癢。
“喝點水,潤潤喉。”劉秀扶我起來,讓我靠在他懷裡,然後騰出左手去取陶罐。
雪水冰涼,我一口氣灌了小半罐,涼颼颼的感覺像是驟然間驅散開我胸口的鬱悶與煩躁。
“我怎麼啦?”聲音啞得像口破鑼,雖然隱隱有點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卻偏還要多問這一句。
“風寒!來勢洶洶,你這一病比仲華不知兇險多少倍。”他心疼的低頭望着我,眉心攢緊。
“仲華……”
“仲華昨天天亮就醒了,倒是你一躺下便睡了一天一夜,滴水未進……”
我轉動眼珠,四處大亮,可就連幹這麼小的一件事也頗費體力:“這……到哪了?”
“饒陽!我們進城去!”
“嗄――爲什麼……進城?”
怎麼突然要到饒陽城裡去?不是說好不再隨意進入城邑冒險的嗎?
劉秀不吭聲,過了半分鐘,答非所問的說了句:“麗華,你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他低下頭,眼神迷離中帶着一種隱隱的痛,“公孫說,你根本沒吃那罐豆粥……”
我垂下眼瞼,心裡酸酸的,漲漲的,像被某種東西塞得滿滿當當。
“傻子!”他似在叱責我,聲音略帶鼻音,沉悶之餘皆是辛酸。
額頭上陡然一涼,有水滴濺落,我悚然一驚,擡眼望去,劉秀雙目微紅,眼眶竟是溼了。他笑着握緊我的手,拇指指腹細細摩挲着我的手背:“癡兒呢,我的癡兒……”
隨着他的一聲低喃,我清晰的聽到填滿自己內心的那樣東西轟的聲炸開了,一股暖流從心房涌出,流向四肢百骸。酥酥的,麻麻的,就好像喝了酒一樣,令人微醺,神魂皆醉。
?D?D?D?D
一匹馬的肉量顯然不能維持太久,才幾天工夫,我們這一行人中便沒幾個還能算是正常人。一個個衣衫邋遢,面黃肌瘦,比乞丐好不到哪去。
進駐饒陽傳舍是劉秀的主意,我一開始還搞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麼,可是等到他帶着我們大搖大擺的進入驛館,聲稱自己乃是邯鄲使者時,不只是驛站的驛吏傻了,就連劉秀的部將們也都被他一本正經的表情唬得一愣愣的,半天沒反應過來。
饒陽果然已屬劉子輿的地盤,驛吏聽說是我們是邯鄲來的使者,雖因我們的形象有點欠妥而稍有疑慮,卻終是不敢輕忽怠慢,沒多久工夫,各種食物便被討好似的端了上來。
劉秀的這羣部下早餓得兩眼發花,一見到食物,真好比一羣餓狼見到羊羔一般,頓時風捲殘雲,狼吞虎嚥,搶作一團。
“來喝點巾羹,這個清淡些。”劉秀體貼入微的盛了一?D湯羹,預備親自餵我。
我斜靠在牆上,虛軟的瞅着他笑,張嘴一字一頓的比着口型:“大――騙――子!”
他只當未見,衝我眯眼一笑:“張嘴,小心燙。”
我順從的喝下一口湯。
他這麼不避人前的親暱真是前所未有,我心裡一暖,樂得接受他的殷切照顧。
單從外表上看,劉秀是個丰神俊秀,溫潤儒雅的公子,雖然落魄,氣質卻高人一等,加上那萬人迷似的笑容一成未減,使得那個驛吏雖滿臉狐疑,最終到底還是被他純真的笑容所矇騙過去,乖乖的端出豐盛的食物。
只是那些部下的吃相,實在太欠雅觀了。除了馮異、鄧禹還能稍加自抑外,其他人都跟瘋了似的,只顧抓了吃食拼命往嘴裡塞。
我喝下一?D湯羹,又吃了點麥飯,留意到馮異一邊吃東西,一邊把案上的棗?L、蒸餅之類的幹食悄悄裝入一隻青色大布袋。
我會心一笑,也有樣學樣的抓了幾塊麻餅,因爲沒地方放,我直接揣入懷中。劉秀一直在邊上瞧着不吱聲,我衝他吐了吐舌,他笑了,笑容中滿是無奈的疼惜。
衆人正吃得盡興,突然堂外“咚”“咚”“咚”的擂起一通響鼓,鼓聲震天,伴隨着鼓聲的還有驛吏一聲尖銳的高喊:“邯鄲將軍到――”
噹啷――啷――
一石激起千層浪,衆將神情緊張的拔出腰中佩劍,紛紛彈跳而起。
我的一顆心跳得飛快,手心裡冷汗直冒。
衆人將目光移向劉秀,劉秀沉吟片刻,忽然揮揮手反示意大家重新坐下。衆將驚疑不定,不安的左顧右盼,警惕四周動靜。
我伸手握住劉秀的手,他衝我哂然一笑,從容不迫的朗聲高呼:“邯鄲將軍與我乃是至交,他來得正好……有請邯鄲將軍進來敘話!”
我手指一顫。
話傳了出去許久,堂外始終無甚動靜。過得片刻,那驛吏畏畏縮縮的走了進來,臉上掛着心虛的笑容:“是小的看錯了,邯鄲將軍……不曾來過……”
劉秀劍眉一軒,不怒而威:“竟敢無中生有,欺矇本使,還不給我滾出去!”
驛吏嚇得腿股打顫,滿頭冷汗的退了下去。
衆人這才從驚魂中找回些許神志,鄧禹笑着讚了句:“明公好氣魄!好膽識!臨危不亂,竟能一眼識破那小人耍的小把戲!”
劉秀微微一笑,並不居功自誇。
在衆人的笑聲與讚歎聲中,我長長的鬆了口氣。剛纔真是嚇死人了,那驛吏煞有其事,搞得跟真的似的,若不是劉秀鎮定,估計我們這一堆人今天都得陰溝翻船栽在這裡。
“此地不宜久留,諸位可曾吃飽?”劉秀環顧四周,語調沉靜厚重。
鄧禹接道:“那驛吏既已起了疑心,我們的身份遲早必被拆穿,還是趁早離開饒陽爲好!”
衆人皆表示贊同,於是收拾行囊,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撤離驛館。
車馬駛近城門,纔要準備出城,忽聽身後遠遠的有人放聲大叫:“來者不善――勿要放行――”
我扭頭一看,那人提着長裾一路追來,氣喘如牛,可不正是驛館的那名驛吏?
守城的士卒本已打算放行,這時聽得那驛吏一迭連聲的示警,紛紛圍攏起來,更有人想將洞開的城門合攏關上。
我急了,大叫道:“衝過去!”可惜嗓子啞了,喊出的聲音只有自己聽得見。
“衝過去――”同樣的三個字響亮的從我身後傳來,卻是發自鄧禹的振臂一呼。
我拔劍出鞘,左手攀住車軾,一腳踩上車上的橫欄,迎風而立,準備來個魚死網破的最後拼殺。
其實這時我大病初癒,肌肉痠痛,手上握着長劍尚且不停的打顫,真要讓我殺敵,我搞不好會先砍到自己。劉秀顯然也清楚我的身體狀況,從身後一把將我抱住:“下來!不許再亂來!”
“可是……”
“一切有我!”
驀然回首,劉秀渾身散發的那股殺氣看得我不禁一呆。
“秀……”
“我不只是你的夫君,也是你的倚靠――你還有我,所以無需逞強!”長劍在手,他不容置疑的將我拉到身後。
眼看一場血戰即將爆發,卻聽混亂中門卒中有人高喊了聲:“天下詎可知,而閉長者乎?放他們過去!”
那人顯然極能服衆,一聲令下,原本已關上一半的大門重新打開,我們的車馬急速的穿越而過。
詫異中我扭頭眺望,一名綠衣門吏手持長劍越衆而出,一劍刺入那名大呼小叫示警的驛吏的身體。
最後落在我眼中的一幕,正是那驛吏緩緩倒下的殘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