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門弟子,各個身傍巨毒,暗器無雙。
楚瑜這才注意到金曜等人手上都戴上了金絲手套,並沒有直接接觸那兩個灰衣人。
琴笙已經袖手落在她身邊,擡手就把她提了起來,不讓她離那兩人太近,淡淡地道:“一個時辰快要結束了,一會毒霧來襲,像你這種弱雞再出去免不得多事,走罷
。”
楚瑜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我怎麼就弱雞了……。”
不過她也不得不承認,這唐家堡怪事怪地多,現在好容易抓了兩個唐門弟子,還要等着他們吐真話,萬一給他們跑了,或者被什麼玩意兒滅了口,那可真真是得不償失。
一行人於是便匆匆帶着兩個俘虜要離開唐家堡。
這一次,琴笙卻沒有退回原路,而是走了唐家堡出事後,官府進入勘察收屍,也是最多人進出唐家堡的那條路。
“哎,爲啥走這裡,難不成有什麼密處?”楚瑜忍不住好奇,她覺得之前走的那條唐門進出的正路簡直太奇幻,她原是想着再走一回的。
琴笙琥珀看傻瓜似地掃了她一眼,輕哼一聲:“此處原是一堵牆,更設了奇門遁甲之陣,原本就不是正常進出之路,只是其後被人破壞了,所有才人人多走幾步都能發現,卻也是最安全和便捷的。”
“哦……。”楚瑜暗自腹誹,你這臭貓兒最聰明瞭。
………
一行人很快便回到了客棧。
竹林小樓處有太多人集聚,人多眼雜,所以金姑姑在得到通知之後也暗中來了客棧。
等到楚瑜沐浴完畢出來,兩個唐門弟子早已被剝洗了個乾淨,嘴裡的一應毒物都被取出,周身扒皮似地乾乾淨淨,不要說容易藏匿毒物的頭髮都剃了,成了兩個禿瓢,就連身上諸如腋毛之類的毛髮都剃光了,纔將兩人換上了一身乾淨的衣衫捆在一間房間裡。
其實不必捆也沒有所謂,他們琵琶骨已經斷了,武功從此徹底地廢了,自然沒有什麼威脅。
但曜司做事素來謹慎,何況自家主上更是嚴令若是他的小姑姑出事了,他們負責看人的都得跟着倒黴,所以自然是怎麼謹慎怎麼來。
楚瑜進門的時候還愣了一回神,他們啥時候搞了兩個和尚回來?
待再細看那一臉羞恥與憤怒,臉色蒼青的兩人,才發現是那兩個唐門子弟。
她差點笑出聲,但還是在兩人羞憤欲死的目光下,強忍下笑意。
“兩位不必用這種仇人似的目光看我,你們若是唐門子弟,也許該我用仇人的目光看着你們纔對。”楚瑜在他們面前坐下,含笑爲自己倒了一杯茶。
兩個唐門弟子不禁都愣住了,隨後其中年長點的那人怒笑:“仇人,確實是仇人罷,不然你們也不會勾結叛徒滅我滿門,但我看你們更想要的是藏海圖罷。”
楚瑜聽着這話,大眼裡閃過一絲異樣,隨後卻淡淡地道:“我們算起來確實和你們唐門有仇,你們滅門也是遲早的事情,不過此次提前動手之人,不是我們,我們也很好奇到底是誰竟與我們這般心有靈犀,替我們出了口惡氣。”
兩個唐門弟子在聽到上半句的時候眼裡都是極怨之情,眼裡的怒火若有實質,大概早已將楚瑜燒成了灰燼,但在聽到下半句之後,他們卻忍不住愣了神。
楚瑜的話,讓一邊陪着她進來審訊的金曜忍不住蹙眉冷道:“你在胡說什麼,我們什麼時候……?”
和唐門結下生死之仇?
楚瑜一點都不客氣地徑自打斷了他下半句話,冷冷地道:“難道不是麼,唐門中人月前竟然敢對堂堂朝廷親王下劇毒,按照大元律例謀刺親王,乃滿門抄斬之罪,咱們不就是爲了此事前來麼,唐家堡此刻若非已經被人先尋了仇,此時已經是被重兵包圍,萬箭齊發之下,難道他們再能耐還敢和朝廷大軍對抗不成?”
金曜一愣,尚且未曾說話,便見那名年輕些的唐門弟子梭然挺直了脖子,竟不顧琵琶骨斷了劇痛,怒吼:“放屁,我唐門門規森嚴,祖師有訓,奇毒從不外傳,更不得參涉政事,絕不可能犯下這等大罪,你們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
倒是那個年長些的神色有些怔然,神色明暗不定地打量了楚瑜和金曜等人一遍:“你們……是朝廷的人?”
金曜剛要開口,楚瑜已經乾脆利落地頷首,對着他一抱拳,冷笑道:“在下楚瑜,雲州知府手下捕頭,領人前來圍剿唐門之匪,原本即後此地遊擊將軍即領大軍至此查抄唐門,只是沒有想到已經有人先替朝廷動了手。”
金曜睨了眼楚瑜,見她沉穩冷靜的模樣,便將那句——“你什麼時候成了捕頭,還代表朝廷?”給生生嚥了回去。
那年長的愣了愣,露出夾雜着震驚、悲哀與無奈的痛苦笑容來:“哈哈哈哈……原來如此,那些惡人好狠辣的心腸,竟還留了這栽贓嫁禍的一手,只怕是一擊不中,便還有這借刀殺人之計!”
楚瑜眸光一亮,隨後卻做出驚訝的模樣,挑眉道:“什麼借刀殺人之計?”
那人卻已經一副徹底心灰意冷的模樣,只慘然一笑,卻說:“再說這些又有何用,總歸不過一個死,你們殺了我們罷?”
金曜此時也已經回過神來,忽然擡手一掌拍在了桌面上,冷道:“說,這其中是否還有內情,親王殿下命在旦夕,若是你們能戴罪立功,至少朝廷可以免爾等大逆之罪,否則但凡唐家門人在世一天便要揹負着謀逆賊子之罪,遭天下人唾棄和朝廷通緝!”
那人一愣,神色陰沉不明,咬着牙道:“你……。”
年輕點的唐門弟子已經坐不住了,再次怒起:“不!我們沒有做過這種事,你們身爲朝廷命官不能嚴查百姓冤情,還要冤屈好人!”
楚瑜卻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你們冤枉麼,你們口口聲聲冤枉,卻也並不曾見你們說出什麼冤情來。”
她頓了頓,又擡起明眸看向他們:“不過若你們真是冤枉的,或可像我等說清楚唐家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爲何會牽扯進毒害朝廷皇族的事件裡,否則你們唐家堡上下幾百條人命,死了還要揹負永世逆賊罵名,死後甚至無人能祭祀,連那幾百人的屍身都要扔到亂葬崗喂狗。”
楚瑜之言讓兩人都面僵如石,面色慘白,眼中含淚,彷彿難以忍受。
那年輕的唐門弟子再也忍耐不住,厲聲大呵:“不可以,朝廷不能如此對待我們,不能……不能啊!”
另外那個年長點的,到底還是穩得住氣,只是閉了閉眼,低聲道:“我來說罷,唐門數百年的清譽不能從此因爲惡人毀於一旦。”
楚瑜和金曜兩人互看一眼,皆心有靈犀地在對方眼底看到一絲亮色,隨後金曜立刻示意身邊伺候的人取來筆墨,冷道:“現在可以準備口供了,你們說罷。”
那年長的擦拭去淚光,低聲道:“在下唐門上京分舵的舵主唐林,今年二月底、三月初,原本是我掌門的孫女唐飛燕和她師兄,也是年輕一輩弟子裡最出色的大弟子唐龍煙大婚之日,也是我們老掌門要傳位於新任掌門唐玉珏的日子。”
唐玉珏是唐門老掌門晚年所收的弟子,天資極高,爲人謙遜溫和,也不過三十而立的年紀,算起來是唐飛燕的師叔。
楚瑜若有所思地打斷他:“爲何老掌門沒有傳位給他的兒子,而是傳位給這個唐玉珏了呢?”
唐林一愣,隨後道:“大人有所不知,武林中門派傳承,多以能者、德者居之,我這位唐玉珏師叔爲人確實謙遜溫和,自幼被老掌門養大,算是幾個競爭掌門之位師叔伯里人緣最好的一位,傳位於他並不稀奇
。”
楚瑜想了想,還是點點頭示意邊上的人繼續記錄,又對唐林道:“嗯,繼續說罷。”
“這等雙喜臨門的大事,提前一個月各地分舵的舵主們都必須親自領着家眷回到了唐家堡,我們上京分舵……我是因爲家中妻子病重,將行程不得已一拖再拖,等到妻子稍微恢復了一點,才趕回來,卻不想待我們趕來時……卻正見着唐家堡大火暴起。”
唐林說着,已經是腥紅着眼,含淚顫聲道:“進門的通道被人封閉,陣法也被打亂了,我們根本無法進入唐家堡救人,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裡面的親人們活活被燒死啊,你們能想象聽了裡面親人嚎叫了一夜,漸漸再無聲息是何等感覺?”
年輕的那個早已捂住臉,淚如雨下地發出一聲野獸一般的嚎叫“娘……爹……孩兒不孝!”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唐家堡的本門弟子,雖三代內不得通婚,也會自幼收外來弟子改姓唐,但多多少少都有點親眷關係,親緣關係較其餘門派更緊密。
金曜這等冷血心腸的人物看着唐琳二人的模樣,字字泣血,也不禁動容。
倒是楚瑜神色有些凝重外,卻繼續問:“也就是說你們根本沒有進入唐家堡,那麼你們可看到兇手了?”
金曜原還覺得楚瑜有些冷血,但此刻聽得她這般直擊重點,不禁一愣——
是的,兇手呢?他們可看見了?
那唐林遲疑了一下,臉上浮現出恨恨鬱色來,咬牙切齒地道:“我們……沒有看見兇手,但必定是我們門內之人做的,這個兇手非常瞭解唐門的規矩,而且他的權力不低,定還勾結了不少人,一定是覬覦掌門之位的惡徒!”
楚瑜聞言,難掩失望,但還是耐心道:“但是你看不見兇手,只靠這般推測似並無道理,畢竟你們那些師叔伯們的屍體都被找到了,不是麼?”
“那必定是兇手故佈疑陣,弄幾具屍體燒了再將象徵身份水玉的東西扔到屍體旁邊的法子,低劣不堪!”唐林怒道,眼裡殺氣頓現。
楚瑜卻看着他片刻,忽然話鋒突然轉:“可我現在懷疑你們就是兇手!”
“狗官,放屁!”那個年輕的唐門弟子沉不住氣,聽着楚瑜那般說話,瞬間爆起,紅着眼就要向楚瑜撲過去,卻被金曜直接擡手按了回去:“坐下!”
那年輕人吃痛,只得‘噗通’一聲坐下,恨恨地瞪着楚瑜:“你血口噴人!”
楚瑜挑眉:“我血口噴人?那你們爲何在唐家堡的廢墟里裝神弄鬼,不就是爲了阻止官府再來探查,阻止外頭人進你唐家堡麼?”
那唐林卻沉得住氣,眼神微閃,卻只沉聲道:“沒錯,正如您說的那樣,最近這段時間我們才知道有大批武林人涌入唐鎮,他們不就是爲了那份所謂的藏海圖麼,若是任由他們進入唐家堡翻找,豈非糟踐我們親人的遺骸,讓他們死了都不得安寧麼?”
“所以你們就想將他們都嚇走?”楚瑜挑眉。
唐林看了眼一邊的年輕弟子,然後道:“是。”
楚瑜笑了笑,忽然示意一邊的抄寫口供的曜司下屬不必再抄了,她梭然站了起來,淡淡地道:“你在說假話,既然你不願意與我說實話,那麼你們就等着唐家堡的衆人屍身都被府尹大人拿到亂葬崗上喂狗罷。”
說罷,她也不再看唐林等人,只示意金曜與她一起轉身出門
。
金曜看着唐林眼裡的驚濤駭浪,便輕蔑地嗤了一聲:“看好他們。”隨後便轉身離開。
兩人齊齊出了門外,又往楚瑜的房間而去。
“你……倒是真有些本事。”金曜看着身邊高挑纖細的少女片刻,忽然道。
她的審訊手段老辣,幾句話裡一針見血,不用動手就逼得唐林他們開了口吐實。
楚瑜聞言,挑了挑眉,大眼裡閃過促狹的光來:“審訊者,攻心爲上罷了,如今可見到我的本事了,金曜星君?”
她好歹跟着老胡身邊在大獄和堂上走了不少過場,特別是雲州知府,琴家那位三老爺,琴笙的三叔,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是審訊人的手段卻很是滑溜能耐的,是有真本事的,什麼刁鑽的犯人,他都製得住。
她也跟着學了不少。
“但是,你爲何說唐林沒有吐露實話?”金曜看着她那模樣,桃花眼裡閃過一絲異光,淡淡地問。
楚瑜道:“你可見他說假話時,眼神亂飄,還要看向旁邊那個小的,與他方纔字字泣血的模樣截然不同?”
金曜回想方纔情形,便也頷首:“這又如何?”
楚瑜輕嗤了一聲:“他這般動作,說明他下意識地擔心他的同伴會說漏了嘴與他口供不一致,所以他才無意識地看他的同伴。”
她也特意看了那個年輕人的樣子,確實看見對方渾身一僵,垂下眸子,嘴脣緊抿,似有些欲言又止的不安模樣。
“所以,你就判斷對方一定在說假話麼?”金曜若有所思。
楚瑜頷首,神色肯定:“沒錯,他們就算不是說假話,也必定是沒有完全吐露實情,必定有所隱瞞。”
她頓了頓,隨後又露出一點叫狡黠的光來:“咱們就先回去等着他們想清楚,來找我們。”
金曜挑眉,桃花眼裡睨着她那腳下的樣子,脣角彎起一點淡淡的笑倆:“也好,總歸你的手段也不下於掌管刑司的土曜了,你安排就是了。”
楚瑜見狀,忽然湊過去,睨着他取笑:“咦,金曜星君居然有誇獎我的時候,還笑了,真真是教人受寵若驚呢。”
金曜一僵,隨後又冷下了俊臉,冷哼一聲,隨後推開楚瑜房間的門。
果然房間裡琴笙和金姑姑都在,也不知正對着一張地圖在看些什麼,正低聲細語。
琴笙手裡拿了一隻杯子,裡面剩下半杯鮮美的牛乳。
楚瑜走過去,提了小爐上溫着的牛乳笑眯眯地給他的杯子裡倒了一杯:“白白,看什麼呢?”
琴笙見她來了,琥珀眸子裡閃過一絲冷惱之色,忽然輕哼一聲:“方纔有條野狼讓野貓送了一副地圖過來,指明是要讓你親眼過目的,你自己看罷。”
野狼,野貓……
楚瑜一聽這可笑的稱呼,便有點無奈——
她的白白對逸哥兒和宮少宸還真是敵意滿滿。
她低頭一看,不禁愣了,梭然睜大了眼,眼裡閃過複雜和不可置信的光芒:“這是……宮少宸送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