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天,馬車木頭下原本的金屬夾層裡冬塞炭火,夏塞冰,此刻陰涼舒,每到一地都能補充冰塊,百金一塊的上等鮫珠紗與細竹絲浸了薄荷橙花水簾,風一吹,便只剩下涼風攜着清香進來,暑氣全消,琴笙一貫品味高雅,從不喜看起來華麗庸俗之物,從來奢侈雅緻得悄無聲息。
所以此刻偌大的馬車裡,極爲涼爽舒適,他也不嫌熱,只一手攏着懷裡的魚兒,一手提筆在那奏報上書寫。
“這裡頭什麼東西,倒是說來話長……。”他淡淡地一笑。
“那就慢慢說,反正回程的路那麼長,咱們有的是時間說呢。”楚瑜殷勤地給他倒了一杯冰鎮的酸奶露。
琴笙見她墨玉大眼亮晶晶的樣子望着自己,像一尾好奇的人魚,就差晃魚兒尾巴了。
他心情愉悅地端了奶露輕品一口,緩緩道來:“數百年前,有海夷族所建之國名喚西狄,此國先祖曾經入主中原,後被司姓王朝推翻後,殘餘王族被驅至邊陲苟延殘喘,直到再建西狄,西狄百里王室最後一位帝王是半途殺出來繼承帝位的,喚作百里蒼冥,繼承了先祖重返中原的遺志,再次推翻了司姓王朝。”
楚瑜聞言一愣:“哦,這個我聽過,那百里蒼冥就是後來新朝的開國真武大帝,他和元宸皇后的傳說現在說書人都還是雲州茶樓裡必講的段子,他一生戎馬,橫霸天下居然只得一位皇后,空置六宮,這位皇后也很是傳奇,也不知是何等絕色,曾有‘三嫁娘娘’的外號,她初嫁一位王爺爲妃,寡居後因美貌爲當時惡貫滿盈的司禮監督公所擄,被迫嫁了那狠毒的大太監。”
楚瑜託着臉頰,一臉神往:“可最後,這等經歷的女子沒有被沉塘,居然成了真武大帝的唯一愛後,而且真武大帝一生尚武,所以脾氣不好,性情暴躁,又窮奢極欲,每次朝上暴起想要殺忤逆大臣時,只有這位元宸皇后才能勸住了他,這纔是真愛啊!”
畢竟當年的封建王朝民風刻板,男女不同席,女子禁錮極甚。
琴笙微微翹起脣角,神色有些淡漠詭涼和不屑:“歷史從來就是勝利者書寫,多少秘辛卻是外人與後人不知的,那位真武大帝哪裡是什麼尚武,不過是因爲自幼伺候人,所以詩文不通,用魚兒你以前那什麼說法來着?”
楚瑜下意識地道:“文化層次低,修養低?”
他隨後用筆尖輕輕一撥,將那奏報撥到了一邊,順勢漫不精心地道:“嗯,文化層次低,所以沒甚修養,才如那暴發戶一般喜歡把金銀珠玉掛滿身。”
楚瑜聞言,有點呆:“哎,伺候人是什麼意思,史書上說真武帝是——帝因相貌美豔,所以喜珠玉飾之。”
美豔而霸道的帝王,怎麼就就成了朱元璋式樣的粗俗暴發戶?
“你真信了那史書上說真武帝原先爲西狄帝王之前是因爲病弱寄養在海外仙山?”琴笙淡淡地道:“據本尊所瞭解的是,那位真武帝,當年就是你口中的惡貫滿盈,一手遮天,斷送了司家王朝國運的司禮監大太監——百里青。”
“砰!”楚瑜一個不小心,腦門磕到了車壁。
“啊啊啊_WTF!”楚瑜一個不小心蹦躂了個上輩子的英吉利罵人的詞兒,她目瞪口呆了半天,雖然很不想相信,但是卻也知道琴笙絕對不會說謊,於是她忍不住憋了半天,蹦出了一句話:“那太……太監……監……怎麼會生孩子,他……不是沒有命根子麼?”
雖然是王朝秘辛,但歸根到底還是奔着下三路的問題去了。
琴笙擡起幽幽妙目瞥了眼她額頭上的紅處,擡手替她輕輕揉了下,嘴裡卻譏道:“假太監罷了,皇家式微,自然什麼妖魔鬼怪都能上位了,怎麼你沒有發現那大太監百里青的姓和西狄王室的姓是一樣的麼?”
楚瑜呆了半天,好一會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所以……他是出身西狄王室的皇子,然後潛伏進了敵國王室做太監,就爲了覆滅對方,還真是動心忍性……厲害啊!好大一齣戲!”
琴笙看着她一臉崇拜的模樣,便心裡有些不舒服,只淡淡地道:“他哪裡有那個本事,不過據本尊查到的記載,他原本就是西狄送來的和公主與司家皇帝和親所出的之子,至於爲什麼成了個太監……大概是因爲政治鬥爭失敗罷,後來估計他也是被他那強娶的王妃拋棄了,才跑到西狄去用陰謀詭計當了個半路皇帝,回頭報復來了。”
楚瑜翻了個白眼:“能給我留點關於傳說的美好幻想嗎?”
琴笙見狀,輕笑:“不然你覺得真正出身高貴,有修養之人,會整日像你說的西洋樹一樣天天披金掛銀,把國庫穿在身上,一日照鏡子幾十次,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他美貌富貴麼,還脾氣暴躁,豈非自尊脆弱?”
楚瑜嘆氣:“那叫西洋聖誕樹。”
不過她特覺得自家仙女兒說得有道理,真是出身高貴,就當如自家三仙女一般,站在那裡人一看——就是仙氣飄飄,出塵脫俗的,奢侈也是奢侈得悄無聲息,一看就很有底蘊的罷?
他看着楚瑜一臉夢幻破碎的表情,頓了頓,又不動聲色地複道:“不過根據本尊查閱他在當太監時的記錄,倒是見這人囂張放肆到極點,蠱惑上意的本事一流,看起來倒是很享受太監的生涯也未可知。”
“享受……太監的生涯?”楚瑜脣角抽了下,她是怎麼也想象不到一個皇子會享受太監的生涯。
“這果然是水夠深的,歷史的真想果然比正史書上寫的精彩。”楚瑜忍不住感慨,抓過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酸奶露。
其實還是很有點幻滅的,原本感覺殺伐果決,美貌驚人又癡情的一代大帝瞬見變成了報復心強的強搶民女的有惡癖的暴發戶土包子。
那賢惠的元宸皇后,還真是和前生大明開國皇后馬大腳一樣……可憐。
起碼朱元璋不喜歡當太監不是?
琴笙一邊批閱着奏報一邊道:“後世那些史書不過是這些人爲了掩蓋自己的醜陋所留下的東西,自然不能信。”
楚瑜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什麼:“笙兒,你說了那麼久,莫非這寶藏真是這位太監皇帝留下來的足以敵國金銀珠寶?”
琴笙看着自家小魚兒已經對那傳說裡的癡情帝王全無期待的表情,彎起脣角,淡淡地道:“正是,不過未必是寶藏,當年從大元初代帝王傳下來的說法是——惑國之火與永恆國度的鑰匙。”
“惑國之火與永恆國度的鑰匙,這是什麼鬼?!”楚瑜聽着這兩個極其玄幻的詞兒,瞬見覺得自己應該不是隻穿越了異世,而是穿越了玄幻之國,天上有鳥人在飛,人人練級就能昇仙的那種。
“誰也不知是什麼,那是開國女帝的王夫,也是當年的國師制的藏海圖。”琴笙合上奏報,擱下筆:“但既然開國女帝留下過遺旨,點名此寶藏永不能開啓,秋家子孫後代需以性命保護這個秘密,否則必有滅國之憂。”
楚瑜聞言,忍不住蹙眉:“既然不能開啓,否則必定有滅國之憂,那又何必留下藏海圖,毀了不就是了,還有爲什麼歷代帝王都沒有毀掉這玩意?”
琴笙捧着杯子,優雅地輕品着裡面的酸奶:“明烈之所以不毀,是因爲那是祖宗的東西,神聖不可輕毀,但誰知道開國老東西們腦子裡在想什麼,也許是他們得了你說的那種老年癡呆的病症,所以纔會做出這種自相矛盾的事情罷。”
楚瑜:“你說得了老年癡呆的老東西,好像是你的祖先……。”
“是沒?”琴笙不可置否地輕嘆:“所以,其實本尊其實頗爲相信民間傳說,歹竹也能出好筍。”
楚瑜:“……。”
所以,這是在自賣自誇麼?
其實自家三仙女本來就病嬌,隱性的自戀至極,又哪裡來的立場去吐槽一天照鏡子百遍的真武帝自戀?
不過這話,她聰明地沒有說出來,只是忍不住輕嘆了一聲:“說起來這位真武帝的經歷,倒是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琴笙捧着茶杯的手一頓,目光幽暗不明地看向楚瑜:“是麼?”
“嗯。”楚瑜也擡起眸子看他:“你也想起來了,是不是?”
宮少宸,他的出身,若……真是秋玉之在外頭與那位郡主養下的孩子,非但與琴笙是同父異母的兄弟,還擁有大元帝國的繼承權。
那麼他所有瘋狂追尋藏海圖的行徑,甚至藉助東瀛忍者的勢力,也彷彿都有了解釋。
藏海圖的關鍵——惑國之火,永恆國度之門的鑰匙。
且不說永恆國度是什麼,但是那惑國之火,聽起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而對方如此固執地追尋,也說明他是知道當年大元開國帝王的遺旨內容的。
他要開啓寶藏的目的,彷彿也很清晰了——他要恢復自己的身份,甚至染指帝座!
而南國公勾結宮少宸,只怕也是早知道對方的身份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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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以當太監爲樂趣,強搶民女又被彪悍的民女拋棄,把國庫穿在身上一天照鏡子八百遍的皇帝的故事叫做《宦妃天下》,有興趣的可以翻翻那本人的其他書,不要被宅斗的假象迷惑,那是一個非常有趣的故事,相信你們會滿意的,說不定還能生出幾張小月票給三爺的喲,哈哈哈。
腦殘的太監皇帝百里青:一言不合就開黑,你有種,小兔崽子!
老年癡呆症的國師阿澤:阿彌陀佛,彷彿黑貧僧黑得少一點,是個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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