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
人間,此處原本是上京最大的一處酒肆,在寸土寸金的上京裡佔據了幾乎有兩個廉親王府的地界,是奢侈非常的銷金窟——最好的酒、最頂尖的樂者、最奢美的房間、五湖四海的最奢侈菜餚,還有你能想到的各色——美人,與爾共享風月人間。
出入者皆是達官貴人,皇族宗室與鉅富者。
只是大部分人,都進不到人間最深處這一處最清雅清淨之處——掃雪院,甚至並不知道這裡也屬於人間,只以爲這裡是背靠着人間的哪家貴人的府邸別院。
而這裡卻一直是楚瑜極爲喜歡的地方,她喜歡坐在那假山的高亭上,眺望着雪落人間裡的紙醉金迷,懶洋洋地品着酒壺裡的醇香佳釀,再遠點便是京城的景緻皆在眼底,而特殊的角度設計,卻讓人不會注意到那高高的小亭上,還有一尾靈動的魚兒伏在欄杆上眺望——人間。
琴笙靜靜地坐在鑲嵌着透明琉璃的窗邊,看着遠處的空蕩蕩的小亭,忽輕笑了笑,眉眼溫柔,溫情脈脈。
“三爺,小夫人都在大理寺裡呆了快三日了,屬下有些擔心……。”紅袖端着熱氣蒸騰的湯藥站在琴笙的身邊,看着琴笙,忍不住有些擔憂地開口。
琴笙微微一笑,悠然地道“有吃、有喝、有炭盆子、餓着凍不着她,那丫頭狡猾得很,竟記得大理寺丞的名字出現在本尊的密信裡,知道他是咱們的人。”
紅袖點頭,深以爲然,但還是忍不住道“可是,三爺……。”
平日裡自己磋磨就算了,她可是記得三爺這等護短的性子,根本容忍不了小魚會受一點別人的折騰,今兒還真是反常。
琴笙擡手接過她遞來的藥,溫淡地道“月曜的消息早已送到,他們忍到這個時候才發難,算有耐性了,這次一路上喬裝易容成小魚動手的人裡有伊賀忍者,本尊很好奇,南秦月效力於宮少宸的事情,南國公到底知道多少,太后又知道多少,大元的朝廷裡又有多少人知道。”
紅袖一驚“三爺,您是想看看這幾日會有些什麼人從暗中蹦出來,與東瀛人牽扯在一起,一網打盡,可若是太后他們……?”
琴笙微微眯起眸子,幽幽的水汽蒸騰上來,氤氳了他幽晦莫名的妙目“幾十年前那場浩劫裡,皇室與朝廷的血流得夠多了,不知再流一次,還能撐得住這龐大的天下麼。”
紅袖忽然有些不寒而慄,三爺從來說得出做得到。
她心情紛亂地端着藥碗下去了。
金曜着上前在琴笙身邊單膝跪下,替琴笙仔細地替他將染了藥氣兒的手套換了下來。
他一直沉默着的,此刻卻忽然開了口“三爺,您打算讓小魚小姐在大理寺幾日呢,她雖然聰明地要求將自己關入大理寺,避免了在宮裡容易被人下暗手的弊端,但終歸是監牢污穢之處。”
琴笙看着金曜,忽然脣角彎起溫柔莫測的笑來“金曜,你不是一貫與那丫頭不對付麼?”
金曜簡單地道“她是曜司的主母。”
琴笙託着腮,似笑非笑地道“很好,你還記得。”
金曜忽然身形一頓,垂下自己的桃花眼,平靜地道“屬下一直記得。”
隨後他站了起來,單膝跪在榻上,雙掌輕輕地擱在琴笙的肩膀,替他鬆弛肩頸因爲長期伏案而微微僵硬的肌肉。
一切都如平常的樣子,並無二致。
琴笙靠在他的腰腹間,目光看向窗外遠處那高高的紅色小亭,悠悠地道“逍遙遊曰北冥有魚,其名爲鯤……化而爲鳥,其名爲鵬,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而本尊……。”
他瑩白如玉的指尖輕輕地扣擊着桌面,輕嘆了一聲“並不喜歡那魚兒有化鳥,扶搖而上,脫離我的身邊,她應該是我初見那一尾無名的桃花魚,只在本尊心中方寸之地遊弋,你說是麼?”
他不喜歡她遊離自己身邊的感覺,不喜歡她在自己看不到之處,不喜歡她眼裡有旁的人,哪怕是所謂的——親人。
“無父無母的孤兒,又有什麼不好,她不需要那些旁的人。”琴笙微微闔上眸子,淡柔一笑。
金曜卻爲了他語意裡的森涼冰涼,心中莫名地一寒。
他忽然想問,主上,您是不是知道了什麼關於小魚身世的一些線索。
他沉默了一會,還是一邊動作,一邊斟酌着道“小魚小姐,一直都是需要您的,這次她離開也只是因爲一下子不知如何面對您,晾着她幾日也算是小懲大誡了。”
主上將那條魚扔在大理寺裡,只怕不單是想看看什麼人會在這件事裡浮頭,將那些人一網打盡,只怕還是有些對那條魚樂不思蜀的懲罰成分在裡頭。
琴笙閉着眼沒有說話,片刻之後才輕笑了一聲“也是,三日,那一尾魚兒也該跳腳了,就……。”
金曜等着琴笙發話,卻沒有想到琴笙的身形忽然一頓,沉默了下去,金曜心中忽然有不好的預感,一低頭,卻見面前那修長的身形忽然靠在他懷裡,竟沒了聲音。
“主上!”他瞬間神色大變,一顆心幾乎瞬間縮緊,擡手就抱着琴笙的肩,另一手蹭到琴笙的下巴,卻一摸——一手血!
“紅袖!水曜!”金曜搖搖欲墜,他勉力定了神,擡手就將琴笙打橫抱了起來衝了出去。
……
上書房內,獸頭赤金的香爐吐出淡淡的煙霧。
暈了誰人的眉眼黯淡。
“陛下,玉安縣主這事兒您看……。”魯公公看着興平帝垂着眼,清瘦的面孔上一片沉寂,遲疑了片刻,輕聲地探詢。
興平帝卻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並沒有理會魯公公。
魯公公一咬牙,又繼續道“您將縣主關了進去,只怕三爺那邊……。”
興平帝看着那獸頭香爐,卻答非所問地低聲道“人人都都說母后最疼愛的是老幺,但朕和老幺都知道長姐纔是最得母親愛重和寄託了所有希望的那一個,笙兒是長姐唯一的血脈,但一直以來母后卻都覺得他是害死長姐的元兇之一……。”
興平帝頓了頓,望着那獸頭香爐,忽然幽幽地嘆了一聲,神情有些陰鬱“朕,當年雖然憎惡宸王,但有時候卻也會羨慕宸王,他總是可以這樣隨心所欲,即使他的所作所爲如此瘋狂,而朕卻只能拖着這殘軀躺在牀上,不要說去肖想別的什麼,簡直無用之至……。”
魯公公聽着心中大驚,不敢出聲,他怕自己窺見不該窺見的東西,只垂下眼皮子,眼觀鼻,鼻觀心,心中卻有些茫然和焦慮。
興平帝沒有再說話,上書房又陷入了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裡,只獸頭香爐的嘴裡飄蕩出的幽幽霧氣輕輕地漂浮着。
也不知過了多久,興平帝才長長了出了一口氣“長姐一生從未求過人,她也就是笙兒那麼一點血脈……他想要什麼,朕都能盡力給他,可他身邊的女人不該是個來歷不明,給他帶來麻煩的,你可明白?”
魯公公一驚“陛下……但是咱們之前不是說過三爺的心意最重要麼?”
皇帝陛下心裡果然還是對小夫人存在着偏見,越是重視三爺,便越是覺得小夫人配不上三爺麼?
他是知道興平帝對琴三爺的關注幾乎超過了對他唯一小兒子的關注,難不成陛下如今打算藉着機會除掉小夫人?
皇帝冷冷地瞥了魯公公一眼,直接看穿了他的想法“你這老東西,是越老越不中用了麼,朕若是真見死不救,豈非讓笙兒與朕離心?”
魯公公苦笑“是老奴蠢鈍。”
琴三爺如今臥病在牀,根本一點消息都沒有,這要怎麼辦呢?
興平帝淡淡地道“笙兒臥病不醒,他的女人,不管做了什麼,朕自然不會讓她出事,只是那樣的女子,連自保能力都沒有,只能稱爲他的拖累,加上她來歷不明的出身,這樣的人怎麼配做琴笙正妻,至少該是千城那樣出身高貴,有家室有背景,美麗又堅忍聰敏的女子,只可惜她已經……。”
他嘆了一聲,還是道“總之你去辦,讓那玉安縣主明白她若是不想死就準備一份和離書,朕會讓她脫身,她可以陪在琴笙的身邊,就給她個貴妾的身份罷,笙兒的正妻自當另擇。”
魯公公有點無言,心中焦灼,他可不以爲那位爺會滿意陛下的做法。
………
楚瑜盤膝坐在大理寺的牢裡,擡手撐着臉頰,看着窗外的天空——發呆。
這已經是第三天了,琴笙那邊竟一直沒有人送消息過來,着實有點奇怪。
正是發呆間,楚瑜忽然聽到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和人聲,她斜了臉看過去,果然見一個宮裝女子在獄卒的帶領下,往她這裡而來,最後站在了她面前。
“大人,人犯在此,只是上頭關照了,這位身份也是……您可千萬別爲難小人。” 那獄卒道。
那中年女子提了個食盒,淡淡地道“本大人自有分寸,你下去罷。”
那獄卒立刻頷首離開。
楚瑜一看來人,微微挑了下眉“林尚宮,怎麼是太后老人家讓您來的?”
林尚宮看着楚瑜精神不錯,身上乾淨,就是有點臉色蒼白,她點點頭,隨後將手一擡,打開食盒給楚瑜“沒錯,太后讓我來看看你。”
楚瑜嗤笑一聲“多謝太后美意。”
她低頭一看,不禁一愣,隨後看着她眯起眸子“你是……。”
林尚宮點點頭,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楚瑜臉色一白,幾乎差點摔了手上的食盒,隨後閉了閉眼,神色莫測,片刻之後,她睜開眼,淡淡地用傳音入密道“林尚宮,麻煩你去做一件事。”
靠天,靠地,靠不住的男人,得靠自己了。
她纔不做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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