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南太后的手僵在了半空,不可置信地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南國公,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平底一聲雷,幾乎炸得南太后頭暈目眩。
“侄兒說,陛下打算將皇位傳給琴笙那個小畜生,您還聽不明白麼?”南國公再次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啪!”南太后的那一巴掌還是再次狠狠地照着他的臉扇了下去“你住口,休得胡言亂語!”
南國公卻彷彿感覺不到痛一般,只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被打破的脣角,輕聲道“您還不明白嗎,陛下這麼多年來一直因爲皇太女的事情對琴笙心存愧疚,他對太子都沒有對琴笙那麼上心,還爲了他這麼一個侄兒甚至將您禁足,只因爲他相信您也參與了這次漠北之事,您就不覺得傷心和奇怪麼。”
南太后頓了頓,原本平靜的面容上瞬間出現了一絲痛色,她確實不知道自己的兒子竟然不願意聽她的解釋。
當年確實是她和南國公這個侄兒一手策劃了天鷹大營之事,雖然對不起那三千將士,但是爲了家國社稷的安定,爲了除掉琴笙那危險的因素,犧牲總是再所難免的,雖然還是失敗了。
但是午夜夢迴,想起那些自己手上染滿的鮮血,再想起自己兒子看着自己的失望目光,心中自有不安,所以這麼多年來,她也吃齋唸佛,只要琴笙不再出現在她的面前,她便也隨着對方去了。
就算是當初她再不喜歡那個楚瑜,也沒有降低了身份親自爲難於那個女子,不過是給了那女子一些難看而已。
而這一次的漠北之事,她確實並未參與,卻哪裡能想到她與皇帝的母子情分,抵不住琴笙幾句話和皇帝心中的猜疑,竟也疑了她參與此事,將她禁足,這着實傷了南太后的心。
此刻,她驟然聽到南國公這一句話,即使不相信南國公的話,心中卻還是忍不住猜忌了起來。
連着一邊早已見慣了大風浪的孫嬤嬤都一副驚駭非常的模樣。
“你……沒有證據的事情,休得胡言亂語,若是讓外人聽見,哀家都救不了你!”太后冷冷地道,隨後看向一邊的孫嬤嬤“讓他一個人在這裡呆一段時日也好,省得出去又胡作非爲,胡言亂語,我們走!”
“姑母!”在她跨出牢門之後,南國公忽然出聲,平靜地道“您若是不相信,有機會去看看上書房明烈太女親自繪的那一幅錦繡山河圖的後面暗格裡放了什麼。”
南太后腳步頓了頓,隨後捏緊了一邊秋嬤嬤的手,閉了眼,隨後忽然冷冷地笑了起來“看樣子,你還真是對皇宮大內瞭若指掌,哀家是不是該慶幸你沒有打算當皇帝呢?”
此話不可謂極爲誅心。
南國公看着她的背影,卻輕聲道“太后娘娘放心,此生,我南飛煙若有那登上帝位的不軌之心,必定天打雷劈,斷子絕孫。”
“你……呵呵……我那魯鈍忠誠的弟弟穆楠真是生了你這麼個好兒子,還是你現在沒有斷子絕孫麼,秋玉之都沒有做到的事情,你卻已經做到了,呵呵。”南太后忽然輕笑了起來,聲音滄桑而譏諷。
她不再理會南國公,只扶着一邊的孫嬤嬤慢慢地往牢門外而去。
等到出了大理寺的監牢,打發了誠惶誠恐的大理寺卿,南太后在孫嬤嬤的伺候下上了回宮的馬車。
等到馬車裡只有她和孫嬤嬤兩個人的時候,她忽然整個人彷彿都極爲疲倦一般地靠在了軟枕裡,精氣神都衰弱了下去“境姑,你說飛煙說的是真的麼?”
孫嬤嬤聽着南太后喚自己的名字,她遲疑了好一會,才輕聲道“老奴覺得陛下,不會這樣的,畢竟南後孃娘和陛下老來得子,就太子那麼一根獨苗,陛下一貫疼愛,南後孃娘更是愛若眼珠子一般,再大度的帝王也不會將自己的皇位拱手相讓,何況您也知道就琴三爺那種見不得人的身份,怎麼可能繼承帝位,陛下不可能荒謬若此?”
“是啊,吾兒怎麼可能荒謬若此。”南太后揉着眉心,神色之間卻有些譏誚“可是,秋家的男兒,從來都不能以常理論之,若吾所愛,尚且不至偏執,若遇所愛,必爲極愛極恨之性情,真是……冤孽!”
孫嬤嬤聞言沉默了下去。
南太后閉了眼,臉上雖然依然疲憊,但是眸子裡卻閃過冰冷的目光“若是真有人糊塗若此,哀家,只怕少不得又要再支起這把要入骨的老骨頭,也要匡扶皇室正統血脈了。”
“太后,一切尚且未有定論啊。”孫嬤嬤苦心勸道。
南太后閉上眼,卻讓人看不清楚她在想什麼,只是淡淡地道“我也但願,一切都是假的。”
馬車在禁軍的護衛下一路往宮裡而去。
……
牢內,一名獄卒模樣的中年男子提了食盒過來,也進了南國公的牢房內,隨後將裡面的食物一樣樣地放進牢房裡的桌子上。
“看起來太后老佛爺很傷心,她一把年紀了,您真的打算把她牽扯進來?”
南國公一身白色中衣,去簪脫髮,卻整個人看起來依然乾乾淨淨地,高大的身形坐在牢獄中,卻依然似端坐衙門之中聽聞奏事一般。
他擡手取了一杯酒,淡淡地道“我也不過是隨了姑母的心意,替她剷除心腹大患罷了,何錯之有?”
那中年獄卒笑了起來“您心中有數就好,只怕您到了最後,終究念着一份情,不捨得又心軟罷了。”
南國公將酒一飲而盡,不可置否地端起碗筷用起膳來。
“是了,您的說法,太后娘娘會信嗎,畢竟此事,聽起來實在荒謬,您這是兵行險招了。”獄卒又蹙眉道。
他總覺得這個事情很是懸心,要僞造這種跡象也太……難度高了。
南國公微微一笑,銳目含光“這天下萬事,從來不怕事情真假難辨,只怕的是人心猜忌罷了,若是不信的,就算事情是真的,如何都不信,若是心有疑忌,假的也會成爲真的,兵行險招自然是必要的。”
說着,他示意那獄卒附耳過來。
那獄卒照辦了,只是隨着南國公低聲吩咐,他瞬間眼睛越睜越大,原本拿着酒壺準備給南國公倒酒的手忽然一抖,差點將酒水全部都潑了出去“這……這……如何使得,你是瘋了麼!”
南國公一擡手,就扶住了他的手,穩穩當當地接過了那酒壺,自己替自己倒了一杯酒,淡淡地道“有何不使得,你方纔不是還說讓我不要一時間心軟麼,如今這話可是要我來勸你?”
“可是……可是那是……。”獄卒額頭上都冒出了汗來,整個背脊都溼了,臉色一陣青白。
“沒有可是,別忘了當初你我立下的血誓,這世上,要剷除那魔頭的後人,有些代價就是必須付出的。”南國公將那一杯酒一飲而盡,目光淡漠殘酷。
“但是朝廷以後要怎麼辦?”獄卒忍不住顫抖,只覺得心中大震,總有些不安。
“以後?”南國公忽然冷笑了起來“你我前半生都是爲了朝廷而活,又可有半刻爲自己而活,而你我又得到了什麼,孤家寡人,一生煎熬?”
說着,他也給獄卒倒了一杯酒。
獄卒閉了閉眼,彷彿想起了什麼痛苦的事,捏緊了手裡的酒杯,閉上腥紅的眼,不做聲。
南國公也不着急,只一邊喝酒吃菜,一邊等着他回答。
也不知過了多久,寂靜的牢房裡響起中年獄卒喑啞的聲音“遵命”
南國公閉上眼,微微翹起脣角,露出個譏諷森冷的笑來。
……
上書房
老魯正坐在廊下看着小太監熬梨子百合糖水,清新的香氣漸漸地瀰漫在整個上書房內外。
興平帝一貫不太喜歡濃烈的薰香,卻很是喜歡這些甜品果子熬製時的淡淡甜香,老魯知道因爲那會讓皇帝想起少年時,他的皇長姐得空來看他時,就會用小爐親自給他熬製一碗糖水的寧靜時光。
“怎麼,皇帝還是喜歡這些甜膩的東西麼,也不是小孩子了,這點嗜好倒是還沒有變。”女子慈和的聲音忽然響起。
老魯一驚,立刻擡頭看去,卻見南太后正在孫嬤嬤的服侍下款步走進了。
他立刻迎接了上去“太后娘娘,您什麼時候來的,那些小猴崽子也沒有通傳一聲。”
太后淡淡地一笑“是哀家不讓他們通傳的,我一個做母親的,想要來看看自己的兒子,還需要通傳嗎,不過也是,沒有他的批准我也踏不出慈寧宮去看南國公。”
老魯不動聲色地陪着笑“您說哪兒話呢,陛下就在書房裡,小太子也在裡面,您請跟我來罷。”
太后聽到小太子也在裡面,面上的笑容難得真誠了一些“嗯。”
隨後,她就進了上書房。
她才進書房,就看見自己十來歲的孫兒正坐在書桌前提筆認真地寫字,一邊的皇帝正低頭指點着兒子的書法,一邊還擱着各種沒有看完的摺子。
看着那一副父慈子孝的場景,南太后冷硬的心忽然溫軟了不少,她暗自輕輕地吐了一口氣。
也許一切真的都不過是她多想了。
小太子最先聽到了有人進來的腳步聲,少年梭然擡起頭來,看向前方,隨後一下子站了起來,笑了起來“祖母,您怎麼來了,也不說一聲。”
說着他就立刻跳了下來,直奔到太后面前,抱着她手臂“祖母,快來,父皇在指點我的書法,您看看孫兒可有進步了?”
稚嫩的少年繼承了秋家男兒特有的好相貌,俊俏非凡,脣紅齒白,只是因爲南後生他的時候,年紀已經不小了,生下來的時候,他身子就很是不好。
也因此,南太后極爲嬌寵自己的獨苗兒,但好在興平帝和太后兩尊大佛壓着,沒讓稚嫩少年變成當年的烈皇子那樣驕縱跋扈又狠辣的人,只是性情卻也不似興平帝和南太后的沉穩,卻有些似廉親王的跳脫活潑,不太坐得住,學得進策論,這讓興平帝很有些頭疼。
南太后疼愛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嫡孫兒,擡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同時看向上座的興平帝。
興平帝也站了起來,看着自己的母親,還是很恭敬地道“母后,您來了。”
南太后淡然一笑“是,不知可有打擾你們父子天倫之樂?”
興平帝一頓,隨後也笑道“母后說笑了,來人,給太后搬軟榻來。”
………
雲州
深秋,落葉片片。
書房裡,一道修白的人影靜靜地看着手裡的信箋。
“呵,果然如此,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金大姑姑聞言,也嘆了一聲“陛下,就是太優柔寡斷了,可也是因爲他的優柔寡斷,是個長情之人,所以纔對您一直這般照顧。”
“照顧麼,也許罷,這些年本尊葉並沒有少還他的照顧。”琴笙似笑非笑地彎起脣角。
金大姑姑點點頭,卻不能否認“是。”
這些年幾乎半個國庫的進項都是三爺手裡出去的,皇室完全是三爺在養着的,若是三爺的用處不是那麼大,身份又如此敏感見不得光,不會產生實質的威脅,皇帝陛下也不會如此信任琴三爺,給他那麼大的權柄。
“這一次,本尊仁至義盡,至於未來如何,就能看皇帝陛下自己的造化了。”琴笙將那紙條拋進了水裡,妙目幽暗莫測。
“什麼造化?”楚瑜嬌俏的聲音忽然在門口響起。
琴笙看向那端着飯菜進來的人影,神色溫柔下去“到了午膳時間麼?”
楚瑜笑了笑“是呢,今兒紅袖做了海魚三吃,我想着你我都喜歡這道菜,就親自送來了。”
說着,她擱下托盤,打開了蓋碟,一股子魚兒香氣就蒸騰了上來。
“唔——嘔——嘔!”誰知道她才聞着那魚香,原本一貫喜歡的味道,卻讓她此刻一陣反胃,瞬間讓楚瑜忍不住衝到窗邊,對着窗外的池塘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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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魚兒,小魚兒~說不定有魚卵了喲,來,撒個花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