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後, 明萱就和慕珩在一起了,慕珩的個性還是如同那年的穆清一樣,沉默少語, 在桃花塢呆久了, 明萱都有種錯覺, 似乎回到了當年的建康竹林一樣, 只是, 她又會馬上從錯覺中醒過來,建康竹林,是再也回不去了。
慕珩也感覺到明萱的不安, 但是他自知自己無法撫平明萱的不安,唯有希望時間能夠撫平一切傷痕吧。
桃花塢備戰的時候, 九月, 劉子勳叛亂平定, 但劉子勳大將薛安都向北魏獻城投降,北魏大軍南下, 連續攻克淮北諸鎮,劉彧方寸大亂,也無暇再去管桃花塢。慕珩思索良久,決定轉守爲攻,建造大船, 離開桃花塢。
慕珩說出他的決定的時候, 所有人都呆住了, 放棄桃花塢, 這就意味着放棄他們幾百年來的故土, 明萱也問,爲什麼要放棄桃花塢這個世外桃源?慕珩只說, 等劉彧抽出空來,一定會再來對付桃花塢,到時候他大權在握,就算把武陵掘地三尺,也會把桃花塢找出來,依劉彧現在多疑的個性,就算讓武陵淪爲枯土,他也一定不會容忍桃花塢在他臥榻之側酣睡,桃花塢也並非堅不可摧,火燒、斷絕水源,這些殺敵三千自損八百的手段,足以讓桃花塢全軍覆沒,那時再撤離就來不及了。
慕珩說得頗有道理,所以明萱想了想也同意了,阿蘿他們也沒什麼意見,慕珩又說,願意坐船離開宋國的,就走,不願意的,留也留不住,到時候他們是想去宋國還是魏國,都隨便他們,給他們幾個月時間考慮考慮。
之所以說幾個月,因爲建造能抵抗海浪的堅固大船,需要這麼多時間,只是,要去海外,就要經過宋國海域,這點讓慕珩比較頭疼。但是他想,就算頭疼也沒有辦法,如今還是先造船比較實際,其他的再想辦法。
而衛芷素這邊,她聯合安遠將軍賈秀和侍中拓跋丕發動政變,族滅了乙渾,徹底將北魏大權獨攬到她手中,慕珩知道這個消息時,並沒有太過驚訝,衛芷素這種機敏心狠的人,他都栽在她手上好幾次,更別提乙渾了。
另一個消息讓慕珩比較觸動,那就是楚琇有孕了。
明萱很是爲楚琇開心,那個羞澀膽怯的宋國公主,終於有了自己的幸福,有屬於自己的家庭了,她的孩子,會像拓跋弘一樣果敢幹脆,還是像她一樣溫柔美麗呢?
慕珩想的卻是另一點,北魏向來有子貴母死的習俗,楚琇若生下皇子,依照拓跋弘對她的寵愛,定會立此子爲太子,那楚琇,是否會有危險?拓跋弘,希望我沒有看錯人,但願你能保住自己心愛的女人。
二月,慕珩收到一封從水源飄進桃花塢置於竹筒中的信,是衛芷素寄給他的,上面只有寥寥數語:“春之將至,君歸否?”
慕珩沒有迴應,而是照樣將信揉成一團,扔了。
這已不是他收到的第一封衛芷素寄過來的信了,之前是“乙渾已死,君歸否?”,“楚琇有孕,君歸否?”,每封信,末尾都是句“君歸否”,只是他一次都沒有迴應,而這次之後,衛芷素也再沒有寄信過來了。
四月,春暖花開,桃花盛開之際,慕珩收到最後一封衛芷素的信,再也不是問君歸否的信件,而是寫着一行潦草字跡:“子貴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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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還是不去?
慕珩躺在草地上,看着桃花塢藍得純淨無比的天,這句話,一直縈繞在他耳邊。
明萱匆匆而來:“你找我?”
慕珩把那張紙遞給明萱,明萱念道:“子貴母死?什麼意思?”
“楚琇生下一個男嬰了。”
“真的?那是好事啊。”
“但是她生下男嬰,她就要被處死,這就是子貴母死的意思。”
明萱目瞪口呆:“爲什麼?”
“魏國祖制,爲防止外戚專權,太子生母,必須要被處死。”
“這也太殘忍了。”明萱急道:“那楚琇的孩兒可以不當太子啊!”
慕珩搖頭:“魏國都是鮮卑族人,民風野蠻,不當太子,下場只怕更慘。”
“難道楚琇死定了嗎?拓跋弘,他不是口口聲聲愛楚琇嗎?他爲什麼能看着這種事情發生!”
“不知道。”慕珩道:“可能是有什麼變故吧。”
“那怎麼辦?”
慕珩看着明萱:“我們去魏國救楚琇嗎?”
“去!當然去!”明萱毫不猶豫道。
“可是,這只是衛芷素一面之言,未必爲真。”
“那我們也要去。”明萱道:“假如是真的呢?那就算我們走了,我也一輩子都不會安心的。”
慕珩忽輕輕嘆了一口氣:“明萱,我知道你一定會選擇去的。”
慕珩閉着眼,不發一言,明萱看着他的神情,小心翼翼問道:“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慕珩睜開眼,道。
他忽然抱住明萱,明萱不知所以:“怎麼了?”
“就想抱抱你。”慕珩低聲道。
明萱懵懵懂懂地被慕珩抱在懷中,桃花花瓣飛舞,片片落在他們的衣物上,頭髮上,桃花的香氣隨着微風飄到明萱的鼻中,慕珩緊緊抱着她,抱得很緊,就像是最後一次擁抱她一樣。
他這是在不安嗎?明萱心想。
是吧,他是在不安,前往魏國營救楚琇,生死不明,他是在不安。
可是,那樣也要救楚琇啊,畢竟,那是楚琇啊。
她知道,就算他如何不安,還是會選擇去救楚琇的,因爲楚琇,也因爲她。
明萱伸出手,擁抱住慕珩,將頭斜靠在他的胸前,聽着他的心跳聲。
此事一了,就去婆羅吧,再也不要讓彼此不安了,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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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宮中,正在悄然進行一場腥風血雨的政變。
皇帝拓跋弘不滿馮太后專政,大肆貶斥馮太后親信,提拔自己的部將,並軟禁馮太后,平城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已是夫人的碧菡志滿意得地跨入衛芷素寢宮時,衛芷素正在逗弄籠中的鳥兒,碧菡屈膝道:“碧菡見過太后。”
不等衛芷素髮話,她就自行站起:“還是說,見過衛婕妤呢?”
衛芷素神情淡淡的:“碧菡,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自然知道。”碧菡挑眉:“您不是馮太后。”
衛芷素嗤道:“一朝從奴婢爬到了夫人位置,就高興到連話都不會說了嗎?”
“您知道碧菡在說什麼。”
衛芷素終於回過頭,她顏色傾城,如夜明珠光一樣讓人自慚形穢,連碧菡都不自覺地轉過頭去,不敢看她,衛芷素似笑非笑:“菡夫人,你說本宮不是馮太后,可有證據?”
“我就是證據,我能證明,您不是馮太后,您是宋國廢帝婕妤衛芷素。”
“可笑!”衛芷素悠悠道:“衛芷素是何人?本宮從未聽過這名字,倒是你,爲何認識宋國婕妤?難不成,你是宋宮奸細?”
碧菡道:“我以前是宋宮宮女,這件事,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宋皇昏庸,我才逃離宋國皇宮,幸而遇上陛下垂憐,馮家也是燕國舊臣,太后又有何立場以此爲藉口發難碧菡呢?”
衛芷素輕笑:“當了夫人,也越發得牙尖嘴利了呢,只是,你不過是一夫人,又有何立場來質疑本宮?”
“太后不必顧左右而言他。”碧菡道:“駙馬都尉劉昶,也證明太后和衛婕妤長得一模一樣。”
“劉昶?宋國義陽王劉昶?”
“正是。”碧菡得意道:“劉昶因爲妾侍一案被迫逃亡魏國,因此他對當日參與其中的幾人他恨之入骨,日日恨不得將他們挫骨揚灰,其中,就有宋國蕭嶷、侍郎慕珩、婆羅公主阮明萱,還有~衛婕妤。”
衛芷素不動聲色:“奇了怪了,一個叛變的宋國王爺,本宮倒不知,他的話也能作爲證詞了,還是說,你去對滿朝文武和魏國百姓說說劉昶的瘋言瘋語,看他們是信和先帝共患難的本宮,還是信一個叛徒。”
衛芷素不急不躁,碧菡倒有些急了,她又道:“太后您不必不承認,您帶來魏國的李奕,已經被抓了。”
衛芷素還是絲毫面不改色,碧菡急躁道:“酷刑之下,相信他會招的。”
只是她話音還未落地,就有宮人連滾帶爬地爬進來:“夫人,李奕自盡了。”
在那宮人斷斷續續的話語中,碧菡才聽明白,李奕一被抓,就自知不好,於是咬碎事先藏好的劇毒,自盡了。
那宮人一邊說,一邊額上汗如雨下,看都不敢看衛芷素,皇宮民間都傳言,外貌俊美的李奕是馮太后入幕之賓,是她最寵愛的男寵,如今卻被逼死了,卻不知馮太后,會如何反應?
衛芷素聽言,只是轉身看着籠中鳥的麗色羽毛,良久,纔對碧菡道:“知道這隻鳥是怎麼被抓的嗎?冬日之前,鳥羣都會南遷,偏偏這隻鳥,貪圖地上黃金鳥籠的燦爛,自願鑽進這鳥籠,結果,卻再也出不去了,所以說,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何必要拿呢?菡夫人,你說是嗎?”
衛芷素的聲音很是平靜,但碧菡聽着卻感覺格外森冷,不知爲何她都有些膽寒,於是色厲內荏道:“碧菡只知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她施了一禮就匆匆告退了,衛芷素沒說話,而是閉着眼睛,過了很久,才道:“誰要你爲我死的?你以爲你死了,我就會原諒你嗎?不,就算這樣,九泉之下,我還是不想見到你。”
她睜開眼,看着籠中的鳥兒跳來跳去:“不過,既然人家都說你是我的人,那麼,逼死了我的人,總要付出點代價吧。”
那隻鳥兒跳得她心煩,她打開鳥籠抓住那隻鳥,然後撫摸了一會它的羽毛,再然後,覆上手,活活扼死了那隻鳥,她嫌惡地將死去的鳥兒扔出窗外,喃喃道:“回到自己的位置吧,這黃金鳥籠,不屬於你。”
那隻黃金鳥籠熠熠生輝,衛芷素忽幽幽嘆了口氣:“所以,你會來嗎?還是來吧,一個人困在這天地的籠中,多麼無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