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和平六年五月十一日, 文成帝拓跋濬駕崩,五月十二日,太子拓跋弘繼位, 尊嫡母馮氏爲皇太后。
皇宮的劇變對於庭芳閣的明萱等人來說, 並不是十分關心, 明萱養了幾日, 覺得安頓下來後, 身子好了很多,衛芷素也時常來陪她說話,只是她一直戴着面紗, 明萱問她時,她說自己容貌和皇太后相似, 怕惹麻煩。
明萱從來沒見過衛芷素的表妹太后馮氏, 只是聽說她個性溫柔, 深得先帝喜愛,雖然已經貴爲太后了, 但感懷先帝,還是日日痛哭不止。
當明萱問起時,衛芷素嘆了一口氣道:“是啊,我那表妹太過執着了,她對先帝感情太深, 我們旁人怎麼勸都沒用。”
正說着, 忽然馮熙跌跌撞撞地奔進來, 面色十分蒼白, 衛芷素問道:“怎麼了?”
“不好了, 出大事了。”
從馮熙斷斷續續的敘述中,才知道馮太后在“燒三”儀式時見到焚燒先帝遺物時, 慟哭到無法停止,甚至掙脫宮人,居然跳進火中,雖然搶救了回來,但至今昏迷不醒。
衛芷素也震驚到無法言語,皇帝年幼,馮太后纔是實際的掌權者,她若是有個萬一,那誰能抵擋乙渾?
衛芷素趕忙和馮熙趕去探望馮太后,馮熙堅持要拉上慕珩,自從他上次和慕珩秉燭夜談後,就一直欽佩慕珩才幹,所以下意識地想聽他的意見。
慕珩等人來到馮太后寢宮時,恰好聽到宮人的哭聲,馮熙趕忙趕進去,宮人哭道:“將軍,太后她……她……”
馮熙三步並作兩步奔到馮太后牀前,馮太后身上和臉上都被燒得十分駭人,馮熙顫抖着伸手去探馮太后的鼻息,須臾,他跌坐在地,哭道:“妹子,你怎麼這麼傻啊?”
衛芷素不可置信地走過去,她眼淚也不由滾滾而下,這個溫柔善良的表妹,兩人重逢還沒幾日,她居然就這樣離她而去了。
怡妹那麼膽小柔弱的一個人,居然能有勇氣跳進火裡,想必是早就存着陪先帝而去的念頭,之前她傷心的時候,她和馮熙卻忙於處理乙渾的事情,完全忽略了她,若能早點發現她的異樣,也許不至於會這樣。
衛芷素和馮熙哭得傷心,慕珩默了默,對哀慟的宮人道:“太后過世的消息,切記不能傳出來,否則……”他淡淡道:“你們都要給太后陪葬。”
宮人們唬了一跳,這個漢族男子雖然容貌長得過於漂亮,陰柔似女子,但是說出的話卻帶着一絲讓人無法違拗的意味,她們都戰戰兢兢道:“是,慕公子。”
等馮熙和衛芷素緩過神來,馮熙才哆嗦道:“芷素,現在怎麼辦?”
衛芷素拭了拭眼淚,不發一言。
馮熙又看向慕珩:“慕公子,怎麼辦?”
慕珩只是道:“太后薨逝的消息如果傳出,政局必定不穩,爲今之計,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就是太后根本沒有薨逝。”
馮熙目瞪口呆:“慕公子,這……太后已經薨了……”
慕珩看向衛芷素:“衛姑娘心中應該已經有了主意。”
衛芷素默默站起,摘下面紗,那張臉,和馮太后一模一樣。
馮熙這纔回過神來:“你們意思,是要芷素李代桃僵?”他忽然猛地搖頭:“不,不行!芷素還沒有嫁人呢,怎麼能毀了她一輩子?”
衛芷素低聲道:“表哥,這是唯一的辦法了。”她苦笑道:“以前,我母親未婚先孕,別人都瞧不起她,就只有舅舅一力維護,表哥和怡妹在小時候對芷素也多有照拂,如今,是報恩的時候了。”
她擡頭凝視着馮熙:“馮家,再也經不起滅族的打擊了,外祖父和馮家的榮光,我會替他們拿回來。” 她低低道:“而且我這輩子,也沒想嫁人了,能做魏國太后,是我幾世修來的福分啊。”
馮熙沉默了半響,才喃喃道:“芷素,我們馮家,對不起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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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芳閣少了一位戴着面紗身形窈窕的神秘女子,而太后寢宮,跳進火裡大難不死的馮太后,終於醒了過來。
朝堂之上,身穿太后華麗服飾的衛芷素戴着面紗,端坐在一側,小皇帝拓跋弘坐在龍椅上,車騎將軍乙渾首先發難,他咄咄逼人,說太后明明跳進火裡,傷勢嚴重,怎麼又突然好了?他懷疑,面紗之後的,並不是太后。
一石激起千層浪,一時間,朝堂裡面議論紛紛,乙渾得意洋洋,他早就買通了太醫,得知太后傷勢根本就是回天乏術,這面紗後的女子,一定是馮熙弄來糊弄他的冒牌貨。
衛芷素卻悠悠道:“大將軍,你說本宮是假的,可有證據?”
“下官並沒有說太后是假的,只是覺得,太后傷勢那麼嚴重,好得太快,有點蹊蹺,爲了安天下人的心,太后何不摘下面紗,讓微臣們看看?”
衛芷素沉默了一下,然後低頭啜泣着:“先帝屍骨未寒……”
皇太后的啜泣引來大臣們的紛紛不滿,再回想起先帝對自己的諸多照顧,尚書楊保平首先發難:“大將軍,太后身份尊貴,你讓她摘下面紗,也太不尊重先帝了吧?”
“本將軍正是尊重先帝,纔會讓太后摘下面紗一驗真僞。”乙渾梗着脖子,瞟了一眼一言不發的馮熙:“免得讓我們魏國被燕人騙了!”
“什麼燕人?” 平陽公賈愛仁憤憤不平:“大將軍陰陽怪氣地說誰呢?太后已經是魏國太后,將軍說話放尊重點!”
乙渾大怒,朝堂上瞬間吵成一團,衛芷素突然緩緩站起,她泣聲道:“各位大人請安靜下。”
聽到她這句話,乙渾等人都暫且安靜下來,衛芷素拭了拭眼淚:“都怪先帝去得太早,扔下我們孤兒寡母……”
她掩面而泣,衛芷素身形纖細,梨花帶雨之下肩膀抖動,讓人我見猶憐,大部分大臣都大爲同情,紛紛怨恨乙渾欺負先帝留下的寡婦稚子,想着此次一定要和乙渾抗爭到底,沒料到衛芷素卻擡起頭,將手指繞到耳後,然後輕輕取下面紗,大臣們看到她的臉時,都倒吸一口氣。
那張臉,和他們見過的太后的臉一模一樣,但是右邊臉頰卻多了一塊大傷疤,慘不忍睹。
衛芷素悽然道:“先帝走了,本宮也生無可戀,想着跳進火裡去九泉下陪先帝,沒想到卻被救了回來……也是,陛下年幼,本宮怎麼能先走呢,是本宮一時糊塗,許是先帝也覺得本宮糊塗,所以才讓本宮臉上多了塊醜陋傷痕,以警示本宮一切以陛下和大魏江山爲重,切不可再做傻事了。”
她一邊說,一邊晶瑩淚珠從瑩澈雙眼中滴落,加上臉上傷疤,更加讓人憐惜,尚書楊保平忙道:“太后切勿這樣想,正是先帝在天有靈保佑太后,才讓太后跳進火裡也無恙,誰不知道,先帝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太后了!”
“是啊!”大臣們紛紛勸道:“太后大難不死,就是因爲先帝在天之靈啊!”
“太后和先帝伉儷情深,先帝又怎麼忍心責怪太后呢?”
“爲了陛下和大魏江山,也爲了先帝,太后一定要振作起來!”
羣情亢奮之下,呆立的乙渾卻忽然喊道:“假的,假的!肯定是馮熙你找個一模一樣的人來冒充太后!”
“閉嘴!”小皇帝拓跋弘吼道:“大將軍,母后是真是假,難道朕還分不出來嗎?”
“就是!”平陽公賈愛仁指責道:“大將軍,連陛下都說太后是真的,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是啊,太后爲了先帝跳進火裡,這般真情,天底下能有幾個?”
“太后身形樣貌明明就沒有變化,大將軍你硬說太后是假的,有何居心?”
“太后福大命大,是先帝保佑,纔沒出什麼事,明明是件好事,大將軍你卻歪曲事實,到底想幹什麼?”
一時間大部分大臣都站在衛芷素一邊,乙渾被吵得頭暈眼花,他心有不甘,但局勢卻容不得他再發質疑,他只好跪下道:“是臣一時誤聽讒言,請太后和陛下治罪。”
衛芷素拭了拭眼淚,柔聲道:“大將軍也是關心本宮,何罪之有?以後,還請將軍多多輔佐陛下了。”
“臣一定爲魏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乙渾不情不願地叩首道。
衛芷素盯着兇悍外露的乙渾,輕輕一笑。
不過徒有武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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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時,衛芷素牽起拓跋弘的手,緩步走下龍椅,皇宮中,她和拓跋弘並排走着,沉默地走着。
拓跋弘忽然輕聲道:“你不是朕母后。”
“我不是。”衛芷素道:“但是,我現在,就是大魏的太后。”
拓跋弘忽一笑:“是啊,他們不需要母后,只需要大魏的太后,而且……”他頓了頓:“你比母后強。”
衛芷素輕輕一笑,路過庭芳閣時,她頓了頓,還是走了進去,拓跋弘看了看庭芳閣,也跟了進去。
裡面衛芷素似乎在和那位叫阮明萱的女子說着話,但是拓跋弘的眼神,卻凝視着在池邊吹笛的垂髫少女。
她說,她叫楚琇。
拓跋弘揚起嘴角,走去她身邊,看着她見到身着龍袍的自己那訝異的眼神,他微笑道:“又見面了,還記得我嗎,我是拓跋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