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採芩後,蕭嶷就準備回太守府,明萱準備送送他,蕭嶷卻道:“明萱,不必了,你和文遠多相處相處吧。”
明萱一聽氣不打一處來:“爲什麼我要和那個怪人多相處啊?”
“你們年歲相仿,興趣也類似,應該能成爲好朋友的。”
“我纔不要和一個嘴巴那麼毒的人成爲朋友呢。”明萱狐疑地看着蕭嶷:“你爲什麼總是在我面前提祖沖之啊?”
蕭嶷咳了兩聲,不自然地轉過頭,沒有回答。
明萱哦了聲:“我明白了,你不會以爲,他喜歡機關術,我也喜歡機關術,我們就會相處得很好,我就會喜歡他吧?”
她如此直白地說出來,蕭嶷倒是怔了一怔,明萱看他沒有否認,沒想到自己隨便亂猜的猜測居然是真的,她心裡頓時酸楚萬分,難受到了極點:“蕭嶷,我告訴你,我雖然喜歡你,但是你也不能這麼做,你把我當什麼了?蕭嶷你到底在怕什麼,你怕你活不過二十歲嗎?我告訴你,我根本就不怕,人生在世,本來就是有生有死的,早二十年,遲二十年,又有什麼區別?”
蕭嶷遲疑道:“明萱,你還小,你不懂……”
“是,我不懂,我沒你們聰明,你什麼都懂,你是人人稱讚的無雙公子,但是你也不能這樣踐踏我的心意,我告訴你,我是不會喜歡祖沖之的,這輩子都不會!”
明萱說完,就跑到房間裡,“砰”地一聲將門關上,蕭嶷站在庭院中,怔怔地看着她的房門出神,這時路遠滿頭大汗地跑進來:“公子,不好了,出事了。”
明萱說完蕭嶷後,就傷心了一個下午,她最傷心的是蕭嶷居然要把她推給別人,就算不喜歡她,也不能這樣做啊,不知爲什麼,整個下午路遠都沒有過來,別院裡只剩下她和祖沖之大眼瞪小眼,祖沖之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又開始冷嘲熱諷:“可惜啊,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啊。”
明萱懶得理她,祖沖之又嗤笑道:“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你喜歡人家蕭二公子,可是蕭二公子相貌人品本事都是一等一的,怎麼會看上你這個小丫頭呢。”
明萱已經習慣他的毒舌了,她心情本就鬱悶,這下更是連看都懶得看他,她沒有回嘴,祖沖之倒是大感意外,他訕訕地摸摸鼻子:“我說,你也別惦記着蕭二公子了,還是和我一起研究機關術吧,什麼情情愛愛有什麼好煩惱的,機關術纔是世上最有趣的東西。”
回答他的是“砰”的一聲關門聲,祖沖之搖搖頭:“朽木不可雕也。”他攤開圖紙,繼續研究着木牛流馬,順便不忘朝明萱的房門處喊了一聲:“等着吧,我一定會比你早研究出木牛流馬的。”
房間裡的明萱捂着耳朵,不想聽到祖沖之的聲音,窗外漸漸安靜,她託着腮,發了一會呆,然後慢慢在紙上一字一句寫着,等她最後一個字落下,忽聽到窗外路遠喊着:“不好了,明萱姐,你快出來。”
明萱手一抖,那個字也寫歪了,她急匆匆地扔下筆,推開門跑到路遠跟前:“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路遠緩了口氣:“太守他……他重責了二公子二十杖……”
“什麼?”明萱覺得心一緊:“蕭太守他好端端地爲什麼要打二公子?”
“今天下午,建康的戴公派人過來,斥責太守管教無方,讓無官無職的公子參與皇家之事,損害先帝和太皇太后的名譽,公子趕到後,跪下請罪,太守爲了平息戴公的怒氣,只好當場重責了公子二十杖,公子當場就吐血暈了,現在太守府已經亂成一鍋粥了……”路遠一急之下,竟然嗚嗚哭了起來:“明萱姐,怎麼辦,公子會不會有事啊?”
明萱聲音都開始抖起來:“不,不會的,他不會有事的。”她呆了一會,馬上就往太守府方向跑去,路遠在後面追着:“明萱姐,你等等我,我有馬!”
※※
太守府中,廣陵城最好的大夫魚貫着出出入入,得知消息的庾婉柔第一時間就衝到太守府,守在蕭嶷牀邊,眼中含淚,無論誰讓她出去都不出去,蕭道成黑着臉,揹着手在偏堂唉聲嘆氣,蕭夫人則坐着抹着眼淚,裴惠昭陪着大公子蕭賾,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眼見氣氛膠着,蕭夫人又哭着不停,裴惠昭大着膽子勸道:“蕭伯母,您別太擔心,阿儼一定沒事的。”
蕭賾跳腳扯着嗓子喊道:“你怎麼知道一定沒事?你又不是大夫!阿儼身子骨本來就弱,還被打得這麼重!”
裴惠昭被罵得一撇嘴,照往常她早就和蕭賾吵起來了,但是今日她知道蕭賾心情不好,於是就沒有回嘴,蕭道成卻一拍桌子:“你別對惠昭撒氣!”他冷笑道:“你想罵的是怕不是惠昭,是我吧!”
蕭賾撇頭:“父親大人,我哪敢罵您啊?就算您把阿儼打死,我也不敢罵您啊!”
蕭道成氣得吹鬍子瞪眼:“蕭賾,你越來越放肆了!”
蕭夫人眼見不好,忙抽抽噎噎地和稀泥:“阿遠,你少說兩句,你阿爹也是沒辦法的。”
“我就是不服!”蕭賾直着脖子道:“憑什麼他戴法興派個人過來,我們就要把阿儼打個半死?
這件事,我們蕭家只是陛下和慕珩的棋子,他能耐,他去找陛下啊,去找慕珩啊,憑什麼拿我們蕭家撒氣?難道我蕭家世代爲官,連個面首都不如了?”
蕭道成氣道:“你也說我們是陛下的棋子,經過這件事,戴法興和太皇太后早把我們劃成陛下一黨了,但是我們對陛下只是一枚棄子,如今戴法興敲山震虎,難道你還指望陛下幫我們不成?”
“那就犧牲阿儼嗎?”蕭賾憤憤道:“阿爹您將阿儼打個半死,是給戴法興一個交代了,可是阿儼呢?從頭到尾阿儼都是被慕珩利用了,他和陛下倒好,躲在阿儼背後不用出面,倒是讓阿儼成了衆矢之的。”
“你閉嘴!”蕭道成喝道:“你左一口陛下右一口陛下,如此犯上不敬,是生怕我們蕭家死得不夠快嗎?”
“我敬陛下,陛下何曾眷顧過我們蕭家!”蕭賾不管不顧:“阿爹您總是這樣謹小慎微,可到頭來得到了什麼?要我說,您當初就不該讓阿儼去清澗谷,否則以阿儼的才幹,如今只怕都可以封侯拜相了,又怎麼會以一個無官無職插手皇家事的莫須有罪名被罰?”
蕭道成氣得頹然倒在椅子上,裴惠昭擔心地看着他,蕭道成對她勉強一笑,揮手道:“惠昭,我有事和阿遠說,你幫我出去看看有沒有人。”
裴惠昭點頭就出去查探,偏堂中只剩下蕭道成、蕭賾、蕭夫人三人,蕭道成撫摸着心口:“事到如今,我也該告訴你了,阿儼他不能做官,他只能呆在清澗谷中。”
“爲什麼?就是因爲幾個相士的狗屁預言嗎?相士說阿儼活不過二十歲,他就活不過二十歲了?”
“不止這個預言。”蕭道成看着眼正在拭淚的蕭夫人:“當初那些相士說阿儼活不過二十歲,我和你阿孃不肯信,就去找了當時最有名的相士,結果他看了阿儼的面相和生辰八字後,只說了十六個字。”
蕭道成的面容有些痛苦:“那十六個字是:封侯拜相,位極人臣,可興天下,可亡天下。”
“可興天下,可亡天下……”蕭賾頓時驚呆了,呆呆地重複着。
蕭道成嘆了口氣:“現在你知道,爲什麼我要阿儼隱居到清澗谷了吧,因爲無論是誰做皇帝,都容不下阿儼,萬一別人知道,何止是阿儼,我蕭氏滿門會招來滅族之禍!”
“那……阿儼知道嗎?”
“阿儼十四歲的時候,知道了這件事。”
“難怪阿儼那時候堅決要求隱居在清澗谷,誰也不見,原來是因爲這十六個字……”
蕭道成嘆道:“阿遠,你性情急躁,我本來不想告訴你的,但是今日我不得不告訴你,你身爲大哥,遠沒有阿儼穩重,如今阿儼危在旦夕,我希望你能理解他這些年來的苦衷,我已經老了,你應該成熟些,擔起整個蕭家的重任……”
蕭賾卻急急道:“阿爹,那阿儼這次能平安度過,您還要他回清澗谷麼?”
蕭道成一怔:“那是自然。”
蕭賾搖頭道:“不,阿爹,爲什麼要因爲這十六個字,讓阿儼有才不能展?阿儼是那麼有才幹的一個人,您甘心讓他一輩子在清澗谷度過嗎?既然相士都預言了阿儼可興天下,可亡天下,那我們躲也沒用,何不坦然面對?”
蕭道成臉色大變:“你說什麼?你可知道你這話是謀逆大罪?”
“阿爹,我們忠心於陛下,可陛下給了我們什麼,讓我們當他奪權的棋子工具,我們蕭家就算謀逆,那又如何?”
“你!”蕭道成氣得反手給了蕭賾一記重重的耳光,耳光聲音之大,讓遠遠坐在外面臺階上的裴惠昭都聽見了,她嚇得跳起,蕭伯父怎麼對蕭賾動起手來了?她關心則亂,就準備進去看看,卻看見偏堂一側鑽出一個藍衫身影,她疑惑地看着那個藍衫身影:“阿鸞?”
蕭家三公子蕭鸞也看見了裴惠昭,裴惠昭疑惑道:“阿鸞你怎麼在這?你不會在偷聽吧?”她眼光看向偏堂裡面的蕭道成三人身影,蕭鸞忙拉着她的手,跑到一個僻靜處,裴惠昭掙脫開他的手:“阿鸞你幹什麼?”
“其實……其實……”蕭鸞鼓起勇氣:“惠昭姐姐,我是來找你的。”
“你找我幹什麼?”
“你……你是不是要嫁給大哥了?”
“是啊。”裴惠昭點點頭。
蕭鸞遲疑了下:“惠昭姐姐,不要嫁給大哥,因爲……因爲……我喜歡你!”
“啊?”裴惠昭傻了。
蕭鸞不管不顧全說了出來:“惠昭姐姐,我很早以前就喜歡你了,大哥他一直對你不好,一直兇你,但是我不會的,我一定把你放在心裡的,我不會像大哥一樣對你的。”
他一把抱住裴惠昭:“惠昭姐姐,我真的,真的很喜歡你。”
裴惠昭很快掙脫他的懷抱:“阿鸞,你誤會了,我一直把你當弟弟。”她深吸一口氣:“而且,蕭賾他沒有對我不好,我知道,他心裡還是很關心我,很愛我的,他只是不敢承認而已。”
蕭鸞低下頭:“是不是因爲他是蕭家的嫡長子,我只是一個沒爹沒孃的可憐蟲?”
“你怎麼會這樣想呢?”裴惠昭安慰道:“蕭伯父收養你後,他和蕭伯母一直視你爲已出啊,蕭嶷更是把你當親生弟弟一樣,至於蕭賾,他就是嘴巴壞,其實心裡還是很關心你的,蕭家每一個人都沒有把你當外人啊。”
“是嗎?”蕭鸞苦笑道:“誰說他們沒把我當外人?假如大哥知道我對你說了這些話,他一定會把我趕出蕭家的。”
裴惠昭忙道:“你放心,我不會對別人說的。”她摸了摸蕭鸞低着的頭,正如幼時一樣:“阿鸞,你還小,等長大以後,你會有自己的妻子,自己的的孩子的。”
她退後兩步:“我要去看看蕭賾了,阿鸞,我也會像蕭賾蕭嶷一樣,一直把你當親弟弟看待的。”
蕭鸞靠着樹,看着她的背影走遠,他捏緊手中樹枝:“不,我不甘心當你弟弟,就算你嫁給了蕭賾,我也不會把你當嫂子看待的,還有機會的,因爲這世上的事,誰都說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