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萱負氣離去後,一人坐在荷塘邊發呆,她想着慕珩的無情,更覺得悽苦,而父母的冤屈,也讓她神情恍惚,不知道該怎麼辦。
遠處劉子業正由路貴人陪着散步,劉子業對她不甚耐煩,看到明萱時大喜過望,直接讓華願兒將路貴人送回宮,自己則興沖沖地跑去找明萱。
路貴人看着一路小跑的劉子業,瞠目道:“華願兒,那女子是誰?”
“稟娘娘,是婆羅國的公主阮明萱,現在暫時住在琇公主的安儀宮。”
劉子業已經跑去明萱旁邊,路貴人從來沒有看過笑得如此輕鬆愉悅的劉子業,就算她再笨,也發現了劉子業對這個番邦女子不同尋常,沒想到她處處提防的衛芷素沒有威脅到她,反而這個番邦女子成了最大的威脅,回想劉子業對自己的不耐煩,路貴人頓時一陣醋意,她心中憤懣之情無處抒發,於是甩手打了華願兒一個耳光,罵道:“一定都是你這個狗奴才攛掇的!”
華願兒無緣無故地捱了打,路貴人氣沖沖拂袖而去,華願兒只好苦着臉讓其他奴婢都離劉子業和明萱遠點,以免這個小祖宗又發頓脾氣。
劉子業輕手輕腳地繞到明萱身後,拍了拍她的肩,等明萱回頭,他又躲到一邊,明萱回頭不見人,疑惑地往轉回頭,劉子業已經坐在她身邊,明萱嚇了一跳,劉子業樂不可支,徑自大笑起來。明萱悶悶不樂:“笑什麼,作弄人很好玩嗎?”
劉子業躺在荷塘邊,陽光灑在他的臉上,暖洋洋的,他笑道:“玩玩嘛,在宮裡,朕很難這樣玩的。”
明萱有心事,悶悶不樂,她不知如何對劉子業開口,只好拿起石子丟進荷塘,劉子業見明萱不理他,於是爬起來:“怎麼了?不開心?”
明萱撐着下巴,點點頭。
劉子業的眼中浮現出殺氣:“到底是誰讓你不開心了,告訴朕,朕殺了他!”
“你不要動不動想殺人,何況這個人,你殺不了!”
“到底是誰?戴法興?太皇太后?路貴人?還是哪個皇叔?到底是誰欺負了你?只要讓朕知道是誰,朕拼了命也不會讓他好過!”
劉子業嚷嚷着,少年的維護讓明萱鼻子酸楚不已,明明是他的父親先帝劉駿才造成自己父母的一生悲劇的啊,她不由道:“你……你幹嗎對我這麼好?我不要你對我這麼好!”
劉子業一怔:“我們是朋友啊,你說過的,我們是朋友。”
“假如……假如是你阿爹欺負了我怎麼辦,因爲他以前做的一些錯事讓我難過了怎麼辦?”
“他?那個老混賬?他做的錯事數都數不清,你真的是因爲他生氣?那好,我把他墳墓刨了,把他骸骨丟出來給你出氣!”
“別。”明萱忙制止,她知道劉子業說得出就做得到:“我說着玩的,先帝都駕崩了,我怎麼可能都因爲他生氣?”
“我就知道你是說着玩的。”劉子業笑道:“他都死了,哪能惹到你,反正啊,如果在他和你之間選擇,我肯定會選擇你啊,只要你不是跟我阿姊生氣就好,如果要我在你們倆中間選,我還真不知道選哪個。”
明萱低下頭,她眼角酸酸的,他爲什麼對她這麼好,讓她這麼感動,可是,她現在要挑戰的是他父親的權威,沙吉說過,他是個沒有實權的小皇帝,如果告訴他真相,他一定會幫忙,那樣勢必會得罪朝中忠心他父親的大臣,她如何能因爲自己的事情而讓這個一心把她當成唯一朋友的少年陷入險境?
劉子業抓着草地上的石子:“說起來,你到底爲什麼不開心?告訴我好嗎?”
劉子業沒有等到明萱的回答,正當他準備放棄問這個問題時,明萱忽悶悶道:“他背叛我們的約定了。”
“誰?”
“穆清,他死了,他忘記我們的誓言了。”
劉子業大吃一驚,明萱的未婚夫,穆清,他死了?明萱屈膝,將頭埋在膝蓋裡:“他不要我了,他是這世上最狠心最無情的人。”
劉子業訕訕問道:“你聽誰說的,是不是消息有誤?”
“不會有誤的,你不要問我是哪來的消息,我只知道,他死了,我再也見不着他了。”
那個面冷心熱,給她做桃花糕,教她木牛流馬的知識,給她披衣服,和她拉鉤許下誓言的穆清,死了,被慕珩殺死了,世上再也不會有她的清哥哥了。
明萱埋頭,任憑眼淚順着臉頰流下來。
劉子業一時語塞,都不知怎麼回答,不知道爲什麼,他的心裡竟然會有一絲慶幸,她的穆清死了,她再也不會離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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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寢宮中,路惠男皺眉看着路貴人哭哭啼啼,路惠男出身寒微,不得文帝喜愛,只被封爲淑媛,但母憑子貴,孝武帝劉駿稱帝后,她也成爲太后,如今是太皇太后,路惠男雖然已經年過五旬,但姿容美麗,看上去還像四十來歲般,只是人間難以事事順心,路惠男最煩惱的就是路家衆人沒一個能成器的,尤其是三不五時就來她這爭風喝醋哭訴的路貴人,她長嘆道:“浣英,不過一個蠻夷女子而已,你又何必如此作態?”
路貴人拭了一把眼淚:“姑母,你沒看見,我從沒見過陛下臉上出現如此神情……”
“那又如何?她是個番邦女子,難道會威脅你的地位不成?”
“但是姑母……”路貴人又繼續哭哭啼啼,路惠男只覺心煩不已,正巧此時路貴人的姐姐安吉縣君路浣琪求見,路惠男只覺得解脫,忙不迭地宣她覲見,安吉縣君落座後,路貴人又拉着姐姐抱怨了一遍,要換做往日安吉縣君早跟着路貴人一起唾罵了,但今日她卻心神不寧,連路貴人的話也沒聽進去。
路惠男實在忍受不了了,她教訓路貴人道:“浣英,你懂點事,你如今是掌管後宮的貴人,何況有我在,你封后是遲早的事,何必跟一個番邦女子過不去?你眼界應放高些纔是,難道除了你,陛下就不會有其他嬪妃了麼?唉,我路家本是寒門小戶,如今有幸能成爲外戚大族,但奈何子孫沒一個爭氣的,你們倆,一個只會爭風吃醋,一個……”路惠男指着安吉縣君的臉,本想說的話卻生生嚥下去了。
十年前的那件事,是大家默認的禁忌。
安吉縣君心不在焉,她沒有聽出路惠男的言外之意,她順着姑母的話寬慰路貴人:“是啊,妹妹,一個蠻夷女子哪能威脅到你的地位,你就放寬心吧。”
路惠男無力倒在軟榻上:“你們都下去吧,楚瀅病了,子鸞急得不行,我得去長樂宮看看他們倆,陛下也真是的,何必總是針對他們兄妹呢,待有機會,我得讓陛下放他們回封地。”
路貴人忍不住道:“姑母,他們兄妹現在無依無靠的,而且陛下對他們有嫌隙,那您何必對他們這麼好呢?陛下也是您的親孫子啊。”
路惠男白了路貴人一眼,雖然這個侄女剛剛還在痛訴劉子業的冷漠,但現在又忍不住幫劉子業說話,果然是嫁雞隨雞,女大不中留,路貴人哪裡知道,劉子鸞是先帝最愛的兒子,而劉子業則對她不甚孝順,爲了路家的家業,她也不得不將劉子鸞握於手中,做一個籌碼。
路惠男揮手道:“說了你也不懂,快點下去,我現在看到你就頭疼,還有你,浣琪,對高琛好點,別總想些有的沒的。”
路貴人委委屈屈地跟着安吉縣君退出顯陽殿,她一出顯陽殿,就抱怨道:“姐姐,姑母和太后都太偏心了,明知道陛下討厭劉子鸞,還對他那麼好。”
安吉縣君一直魂不守舍,路貴人叫了她好幾聲纔回過神來,路貴人疑惑道:“姐姐,你今天是怎麼了?”
安吉縣君慌道:“沒怎麼。”
路貴人又抱怨道:“還有陛下,我對他這麼好,他都視若無睹,反而一顆心都在那番邦女子身上,那個阮明萱有什麼好?”
安吉縣君擡頭瞪大眼睛道:“你說陛下喜歡的那個番邦女子,是叫阮明萱?是那個婆羅公主阮明萱麼?”
“是呀。”路貴人不明所以。
安吉縣君更加驚慌,她現在得到了劉子業的喜愛?如今此一時彼一時,若讓她知道真相……安吉縣君不敢再想下去了,十年前的一幕幕如潮水般在腦海中涌現了,難道真是天理昭昭麼,就算瞞過了十年,還是逃脫不了真相大白的命運麼?安吉縣君絕望地想。
不,那個驚才絕豔的女子都是她的手下敗將,何況她那乳臭未乾的女兒?既然瞞了十年,她就不會讓這件事再大白於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