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萱等人都循聲望去, 那是一個面貌冷峻的約莫二十多歲的男子,紀雪看到他,似乎很害怕的樣子, 囁嚅道:“我……我……”
她擠了半天, 也擠不出一句話來, 而是神情慌亂地看着地上, 那男子於是轉而問蕭嶷等人:“四位是什麼人, 爲何來這桃花林?”
“閣下是……”
“在下司空寒,桃花塢中人。”
“我們……”明萱剛想說話,紀雪就打斷她對那男子說道:“啊, 寒哥哥,我剛剛一時興起, 想出塢來看看, 所以就過來了, 剛好碰上他們,寒哥哥, 我想回去了,免得被塢主發現……”
“阿雪,你一說謊,眼神就左顧右盼的。”司空寒道:“這麼多年,還是這樣。”他徑自走向明萱等人:“諸位來桃花林與阿雪相見, 一定有要事, 不知是何事?”
雖然紀雪神情驚惶地看着明萱她們, 但司空寒氣質沉穩, 看上去比小女孩一樣的紀雪要靠譜的多, 於是明萱他們對視一眼,還是說出了來意, 司空寒越聽到後面,眉頭也皺得越來越緊,紀雪怯生生地在一旁看着他,司空寒冷笑一聲:“沒想到慕珩居然這般自甘墮落,可憐,可笑!”
紀雪猛地擡起頭,嘴脣動了動,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含着淚,撇過頭去,什麼都沒說。
“只是這件事,我做不了主。”司空寒道:“我會去稟告塢主,讓塢主處置,請各位在武陵稍作休息,明日再來這桃花林,到時我會給各位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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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明萱等人依言而來的時候,見到紀雪、司空寒、還有一個滿面虯鬚的中年人,那中年人叫紀剛,是紀雪的父親,這三人說要和明萱等人一起去建康,清理門戶。
紀剛是一個很風趣幽默的人,紀雪則很溫柔靦腆,司空寒則常常一言不發,行程中,紀雪總是滿面愁容,悶悶不樂,紀剛則安慰她道:“阿雪,我們是去帶阿珩回桃花塢的,又不是去殺他的,你就別擔心了。”
紀雪眼中含淚:“你們不殺他,那塢主呢?塢主會放過他嗎?”
“虎毒不食子,放心的,萬事有我。”紀剛拍着胸脯保證着。
“十年前你也在,也沒見塢主網開一面。”
紀剛尷尬地摸着頭,司空寒則冷眼旁觀道,他不悅道:“阿雪,你怎麼能這麼跟紀伯伯說話呢?十年前你放走慕珩,紀伯伯爲了替你贖罪,自願免去執法堂堂主一職,永生守在桃花塢入口,這都是慕珩害的,你現在爲了他對紀伯伯語出不敬,你也太不懂事了。”
紀雪也生了氣:“好歹珩哥哥和我,還有你,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爲什麼每次提起他,你都是一副恨不得他死的樣子,他到底哪裡得罪你了?”
司空寒看着紀雪清麗脫俗的面容,一時語塞:“他勾結桃花塢的仇人,想顛覆桃花塢,這還不夠我討厭他嗎?”
“我知道的。”紀雪憤憤道:“你妒忌珩哥哥,妒忌他長得比你好,妒忌他比你聰明,妒忌他武學天分比你高,所以你討厭他。”
“真是天大的笑話。”司空寒怒極反笑:“我司空寒至於去妒忌他慕珩嗎?他現在是什麼,一個面首而已!我還嫌他丟桃花塢的人呢。”
“你!你!”紀雪眼中又涌出淚花:“你太過分了!”
“聽一下就受不了,等你見到了他和山陰公主卿卿我我,那又該怎麼辦?”司空寒道:“早知道,你就別苦苦哀求塢主讓我們帶你出來了,直接在桃花塢等着我們把他帶回百尺幽獄吧。”
紀雪氣急喊道:“司空寒,你真是太過分了,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紀雪說着就下了馬車,一人跑到河畔看着河水發呆,紀剛和司空寒也下了馬車看她,另一倆馬車的明萱和蕭嶷也下來了,紀剛看着紀雪的背影,搖頭道:“阿寒,你不要再說阿珩不好了,阿雪不想聽,我也不想聽。”
“紀伯伯……”
“阿珩不是你所說的那種人,也許他是出了什麼事,纔會一時迷失。”紀剛看了一眼司空寒:“但是他是我看着長大的,我最清楚,他雖性情有些偏激,但本性善良,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人。”
“紀伯伯,十年了,你也不知道慕珩變成什麼樣的人了,你聽聽阮姑娘他們是怎麼說的,他做的壞事多了去了,爲什麼你和阿雪都爲他分辨呢?”
紀剛嘆氣道:“阿寒,也許你當執法堂堂主久了,萬事都要求個是非曲直,但是,凡事不能只看表面的。”
司空寒道:“紀伯伯,我們也別爲他爭辯了,等帶他回桃花塢後,自有塢主處置他。”
紀剛嘆了一聲,也不再說話。
司空寒則盯着紀雪的背影,神情複雜。
一路上,這樣的戲碼要重複無數次,都是紀雪和司空寒因爲慕珩慪氣,紀雪生氣,司空寒又放下身段去哄她,司空寒一向對誰都冷着個臉,但對紀雪,卻難得的有耐心,明萱他們也看明白了,這紀雪是明擺着喜歡慕珩,而司空寒似乎又對紀雪很有好感,所以常對慕珩冷言冷語諷刺,只是他們都看出來了,唯獨紀雪懵懂不知,紀雪的一顆心,全在慕珩身上,滿心都想着他。
一行人行到一半路程時,留在建康的路遠找到幾人,傳來一個大消息。
劉子業已經愈加荒唐,新蔡公主是劉子業的姑姑,進宮拜見太皇太后的時候,被劉子業看見了,劉子業垂涎其美色,竟然將新蔡公主強留在宮中,並封爲謝貴嬪,爲了瞞天過海,劉子業殺了一名宮女,用她屍首冒充新蔡公主送還給新蔡公主的丈夫寧朔將軍何邁,何邁怎麼可能不認識自己的妻子?他憤怒之下,對劉子業痛恨至極,決定趁劉子業出遊時,舉兵謀反,另擁戴晉安王劉子勳爲皇帝,這件事很快泄露了出去,何邁被下獄處死。沈慶之與何邁交好,他當日入宮求情,劉子業閉門不見,沈慶之只好無奈回去,當天晚上劉子業就命他侄子沈攸之送給他一杯□□,沈慶之不肯喝,沈攸之就用被子將他活活悶死,劉駿留下的最後一位輔政大臣就這樣也死在劉子業手中。
而劉子業將新蔡公主封爲謝貴嬪收入後宮、處死其丈夫何邁,並殺死沈慶之一事,讓湘東王再也忍受不了,新蔡公主可是劉子業的姑姑啊,劉子業這次實在太荒唐了,湘東王於是聯合始安王劉休仁、山陽王劉休佑一同進諫,但他們不知道,慕珩等人早就忌憚手握兵權的親王們,於是借對皇帝不敬,將三人囚禁在宮中,據說慕珩勸劉子業早日殺了三人,但劉子業卻不願意,而是將三人百般折磨,以此取樂。
路遠說,因爲湘東王較胖,劉子業將他稱爲“豬王”,將劉休仁稱爲“殺王”,將劉休佑稱爲“賊王”,並且將湘東王脫光衣服扔在泥水中,還在木槽中拌上豬食,讓湘東王以嘴拱食,以此來羞辱他,路遠說到最後,都有些哽咽了,眼看着平常和顏悅色的湘東王殿下這般備受折磨,路遠憤憤道:“我看陛下真是瘋了!”
明萱也按捺不住了:“陛下這也太過分了,他怎麼能這樣對待湘東王殿下呢?”
蕭嶷道:“事不宜遲,我們還是趕緊趕回建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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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馬不停蹄地回到建康後,才發現建康的局勢比他們預料的還要嚴峻,太皇太后覆滅,戴法興、江夏王、沈慶之相繼被殺,湘東王被囚,把控建康兵權的是劉子業的親信,領軍將軍沈攸之,整個宋國如今都掌握在劉子業的手中,但說是劉子業,但不如說掌握在山陰公主和慕珩手中。
蕭嶷暫時將紀雪等三人安排在建康城郊的一處宅子中,現在建康的形勢不宜讓他們馬上出現,只是一日紀雪卻不見了。
紀雪偷偷去找慕珩了,她一直呆在桃花塢中,天真又不諳世事,她不知道如何找慕珩,只是在大街上隨便拉着一人問道:“你知道慕珩住在哪裡嗎?”
那人促狹笑道:“慕珩?樂府慕郎?他不是住在山陰公主府麼?”
“那山陰公主府在哪裡?”
那人上下打量着紀雪:“小姑娘,我勸你還是別去山陰公主府了,免得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爲什麼?”
“誰不知道,慕珩是山陰公主的入幕之賓啊,小姑娘,我看你長得這麼漂亮,什麼男人找不到啊,爲什麼要去找一個面首?”
這路人語氣充滿鄙夷,紀雪氣得臉都紅了,她抓住那路人衣領:“我就要找慕珩,你快點告訴我。”
紀雪武功很好,這一下抓得那路人都動彈不得,那路人也嚇到了,連連道:“好好好,我告訴你。”
紀雪打聽到山陰公主府後,就躲在一旁等着慕珩,終於到天微黑時,見到慕珩回來,紀雪驚喜地奔出去:“珩哥哥。”
饒是慕珩這樣冷靜自持的人,乍看到紀雪,也霎時愣住了,他呆了半響,才抓住紀雪的手,轉到山陰公主府旁的竹林處,這竹林地處偏僻,平日沒半個人經過,慕珩環顧四周,確認沒人後才放開紀雪,他冷淡道:“你怎麼來了?”
紀雪熱切道:“珩哥哥,我從桃花塢出來,就是專門來找你的啊。”
“桃花塢?”慕珩嗤笑一聲:“誰讓你來的,慕瞻然,他讓你來殺我?”
“不是的。”紀雪趕忙搖頭:“珩哥哥,我怎麼會殺你呢?”
慕珩冷笑不答,紀雪又是傷心,又是難過,她聲音漸漸低下來:“珩哥哥,你是還在怪我嗎?”
“我怪你什麼?”
“你怪我當初告訴塢主你偷偷學那個怪人武功的事,害得你被塢主廢了武功,斷了手腳經脈,還被打入百尺幽獄,我知道你還在怪我……但是,我是真的沒有想到會這樣啊,我只是覺得那個人很怪,不是好人,所以才告訴塢主的,但是沒想到塢主會生那麼大的氣……珩哥哥,這十年,我沒有一天不後悔……假如,假如,我知道會這樣的,我一定什麼都不會說的……”
紀雪說着說着,就紅了眼眶,嗚嗚咽咽地哭了出來,慕珩看了她半響,忽嘆了口氣,伸手替她拭去眼淚:“都長成大姑娘了,怎麼還動不動就哭?”
紀雪欣喜道:“珩哥哥,你不怪我了?”
“本來怪的。”慕珩此言一出,紀雪眼眶又紅了,慕珩又道:“後來,經歷了很多事,又覺得阿雪你只是無心之過,何況,你還救了我,若不是你,我只怕現在還在百尺幽獄之下。而且沒有這件事,慕瞻然也遲早會對付我的,只不過是早晚的區別。”
紀雪急急道:“爲什麼珩哥哥你會這麼想呢,塢主是你的親生父親啊。”
“親生父親?”慕珩像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一樣,他冷笑出聲:“我可不敢有他這樣的父親。”
紀雪見慕珩這般痛恨塢主,也不敢出聲,慕珩又問道:“阿雪,你到底是怎麼出桃花塢的?”
紀雪這纔想起自己找慕珩的目的,她道:“珩哥哥,我爹爹和寒哥哥都來了,寒哥哥現在已經是執法堂堂主了,他們都是來抓你回桃花塢的,你快點走吧,你不是我爹爹的對手。”
“連紀伯伯都來了?”慕珩冷笑:“那慕瞻然爲何不親自來?”
紀雪低下頭,支支吾吾道:“這個……塢主說,讓爹爹直接把你帶到幽獄,他說他連看都不想看你一眼,而且說,他沒你這種丟……丟人現眼的兒子……”
聽到最後,慕珩臉一陣紅一陣白,他一言不發,紀雪急道:“珩哥哥,你別傷心,塢主只是一時生氣,等你們誤會解開了,就好了。”
“誰說我傷心了?”慕珩哼了聲:“他慕瞻然嫌我丟他的人,那有本事,就親自出谷來找我。”
“珩哥哥,你別這樣,其實這些年,塢主也很想念你的。”
慕珩失笑道:“他想念我?是後悔當初沒殺了我吧,枉費他口口聲聲說桃花塢祖訓是什麼兼愛非攻,結果爲了殺我,連一對老夫婦都不放過。”
慕珩越說越憤懣,紀雪懵懵懂懂:“珩哥哥,你在說什麼啊,什麼老夫婦啊?”
慕珩瞥了她一眼:“去問司空寒去。”
紀雪剛想張口說什麼,就見一道寒光閃過,冰冷劍鋒嚮慕珩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