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寢宮中, 楚琇躺在牀上,低聲咳着,她嗓子如同冒煙般乾渴, 但是卻沒有半個人來給她遞水, 她燒得迷迷糊糊, 口中只是喃喃道:“孩子, 我的孩子……”
門忽然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楚琇睜開眼,勉強支起身子:“碧菡?”
“叫我菡夫人。”碧菡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楚琇,心中說不出的快意:“如今我和你平起平坐, 都是陛下的夫人。”
“咳咳~”楚琇又劇烈咳嗽下來,剛剛生產完就疏於照料, 使得本就身體孱弱的楚琇身子更加虛弱:“孩子, 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陛下已經答應, 將小皇子交由我撫養。”
楚琇怔住:“陛下他……爲什麼?”
“因爲你從頭到尾,都沒愛過陛下。”碧菡譏嘲道:“你愛的, 是慕珩。”
楚琇回想起當日暴怒的拓跋弘抓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道:“原來你心裡,早就有另一個男人了,這個男人就是慕珩,是不是?”
當時快要生產的她嚇得不知所措,更不知道拓跋弘怎麼會知道她的隱秘心事, 直到看到碧菡得意的臉時, 她才知道, 是她一向視爲好姐妹的碧菡出賣了她, 拓跋弘是那麼驕傲的人, 他眼裡揉不得一顆沙子,更加容不得她心裡有其他人, 於是她無言以對,拓跋弘放低聲音問她:“你告訴朕,現在你心裡喜歡的,是朕,還是慕珩?”
拓跋弘的語氣中,帶着些許期盼,還有些許祈求,但她只是張着嘴,說不出一句話,眼淚也慢慢流下,拓跋弘臉色漸漸變得冷漠,他拂袖而去,然後,再也沒來過她寢宮。
就連她生產也沒來過。
楚琇苦笑:“原來,因爲此事,他連我的孩兒都要奪走。”
碧菡步步逼近,她手中端着一碗藥,黑漆漆的藥碗散發着難聞的味道:“陛下讓我送公主上路。”
“陛下……”楚琇閉眼,兩行清淚滑落,她慢慢平靜下來,強行支撐身體跪坐在牀上,維持她宋國公主最後的尊嚴,她微笑道:“以後還請菡夫人多多照顧我的孩兒。”
碧菡卻並未將藥碗遞給她,而是悠悠道:“公主,若您出面證明太后娘娘並不是馮太后,而是宋國廢帝婕妤衛芷素,興許,陛下會饒你一命。”
“不必。”楚琇靜靜道:“人之將死,何必再拖人下水?”
碧菡怒道:“那碧菡我,就送公主上路了!”
楚琇微笑接過那碗藥,一飲而盡。
那碗藥剛下肚的時候,她就感覺到腹部如火燒般疼痛,碧菡已經摔門而去,這毓秀宮空無一人,靜得連掉根針的聲音都聽得到,楚琇按着腹部,她口中已經開始溢出鮮血,是要死了嗎?
恍惚之中,她腦海中,浮現出那面如桃花郎豔獨絕的身影:“師父。”
她喃喃道。
一雙手臂輕輕將她扶起,攬入懷中,楚琇仰起頭,不可置信道:“師父?”
慕珩將她散亂的髮絲撥入耳後,他輕聲道:“對不起,我來遲了。”
“師父,我是在做夢嗎?”
“不是。”慕珩道:“楚琇,你沒有做夢。”
“師父。”楚琇再也忍不住,靠在慕珩懷中,她口中鮮血滴在慕珩衣服上:“師父,你來帶楚琇走嗎?”
“是的。”慕珩點頭:“我帶你走。”
“楚琇又連累師父了。”
“是師父對不住你。”慕珩低聲道:“師父不該將你留在這魏宮。”
“不,是楚琇心甘情願的。”楚琇道:“師父應該和明萱姐姐有自己的生活的,楚琇不能拖累師父,所以楚琇願意留在魏宮。”
“楚琇……”慕珩只覺心如刀扎,這個善良怯懦的宋國公主,從來沒有傷害過任何人,到頭來,卻被自己的丈夫傷害至此,他抱着楚琇:“是我對不起你。”
“不,師父,是楚琇看錯人了,本以爲陛下能託付終身,但是沒想到……師父,我本來打算和他好好過的,我想和他過一輩子的,可是……”楚琇口中鮮血越溢越多,她癡癡看着慕珩漂亮到極致的面容:“楚琇的心裡,還是隻有師父啊,楚琇心裡,從頭到尾,只喜歡師父一個人啊……”
她忽滿足地微微笑道:“師父,我終於敢說出來了,無論是在宋國,還是在魏國,楚琇這一生,都只喜歡師父一個人……”
這個怯懦的女孩,終於在人生的最後一刻,說出藏在她心中最大的秘密,只是這個秘密,慕珩何嘗不知?他當做不知,是因爲他知道他給不了這個女孩她想要的,可是沒有想到,她卻因爲這個秘密,被自己的丈夫痛下殺手,慕珩心中難受至極,眼淚滴滴落在楚琇的手上,楚琇喃喃道:“師父是在爲楚琇難過嗎?師父,你不要難過,你和萱姐姐,好好在一起,楚琇,只想看到師父幸福啊……”
她顫抖地伸出手,想拭去慕珩的眼淚,但那隻手,剛伸到半空,就頹然落下,再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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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熟睡的拓跋弘,驀然驚醒,身旁的枕頭卻空無一人。
碧菡呢,碧菡去哪了?
他忽想到什麼,猛地坐起,跳下了牀,連鞋子都沒穿:“碧菡,碧菡!”
外面宮人進來:“陛下,菡夫人出去了。”
拓跋弘雙眼通紅:“去哪了,把她給朕找出來!”
他話音未落,就見碧菡披着一件披風,從外面走了進來。
碧菡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她剛好對上赤腳的拓跋弘,不由嚇得一滯:“陛下?您怎麼醒了?”
拓跋弘額上青筋直冒,他死死瞪着碧菡:“你去哪了?”
“臣妾……”
“說!去哪了!”拓跋弘大聲吼道。
碧菡嚇得跪下:“臣妾去了毓秀宮。”
拓跋弘喘着粗氣,他半天沒有說話,彷彿害怕一說話,那個不敢相信的事情就會變成事實,半晌,他才提起碧菡領子,讓她直視着自己,他一字一句道:“你去毓秀宮幹什麼?”
碧菡整個人都在發抖,她忽然哭喊道:“陛下,琇夫人她根本不愛您,她心裡沒有您,一個背叛了的女人,有什麼資格留在這世上!”
“啪”得一聲,碧菡被打得跌倒在地,拓跋弘聲音如寒冰般冰冷:“她有沒有資格活在這世上,是朕說了算,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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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弘赤腳瘋了般跑到毓秀宮,毓秀宮,毓秀宮,這個名字是他親自取的,取自“鍾靈毓秀”,且秀與她名中的“琇”同音,一語雙關,他還很得意地對她炫耀,猶記得她那時溫柔淺笑,美不勝收。
楚琇,朕沒想讓你死啊,無論你的身份是什麼,無論你愛的是誰,朕都沒想讓你死啊。
朕只是太嫉妒了,嫉妒到失去理智,因爲朕那麼全身心愛的女人,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來送給她的女人,心中怎麼可以愛着另一個男人?
但就算如此,朕也沒想讓你死啊。
拓跋弘身後跟着一大串侍衛宮人,都在惶恐地追趕他,他不管不顧,只是拼命跑着。
他跑到毓秀宮時,只看到慕珩抱着楚琇的屍體,緩步走出。
他愣住,都沒想到問慕珩爲何出現在這裡,只是顫抖着伸出手,想去接過楚琇的身體。
慕珩停住腳步,淡淡道:“我要帶楚琇走。”
拓跋弘愣愣道:“憑什麼?她是朕的妃子。”
“你不配。”慕珩慢慢吐出這三個字。
“你非但不信她,還奪走她的孩兒,最後還派人毒死了她,你哪一點配做她的丈夫?”
拓跋弘慌亂地搖頭,這個十七歲的小皇帝像個孩子一樣慌亂:“不是的,朕沒有派人毒死她,是碧菡那個賤人自己做的,朕從來沒想過楚琇死啊!”
“是與不是,已經沒有意義了。”慕珩道:“從你縱容碧菡那一刻開始,就應該預料到這個結局。”
慕珩再沒看拓跋弘一眼,他抱着楚琇,大步離開,拓跋弘在他身後吼道:“你站住!你憑什麼帶走楚琇!你憑什麼!”
慕珩沒有回頭,而是一字一句道:“楚琇有話給你。”
“什麼話?”拓跋弘一個激靈。
“楚琇說,她本打算和你好好過一輩子的,但她看錯人了。拓跋弘,楚琇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你比我更清楚,她既然嫁給了你,就不會再有二心,你若不懷疑她,興許她,也許會愛上你,因爲楚琇,本來就是一個那麼心軟那麼善良的女孩,可是你毀了這一切,所以,你到底有什麼資格留下楚琇?”
慕珩後來再說了什麼,拓跋弘一句都沒有聽清,他頹然跪在地上,耳邊只不斷縈繞着慕珩的那句話:“她說她本打算和你好好過一輩子的,但她看錯人了。”
楚琇,你對我失望了是嗎?是吧,連我自己,都對我失望了。
十七歲的小皇帝,跪在地上,慟哭得如同一個孩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