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沙吉早早地入朝,送上貢品,恭賀劉子業登基,明萱在驛館等了他好久他纔回來,沙吉一回來,神秘兮兮地拉着她笑道:“明萱,今天早上這宋國朝堂可發生了一場好戲。”
“什麼好戲啊?”
“小皇帝昨天不是刨了殷淑儀的墳墓,還潑了自己老爹一墳墓糞嗎?今天我剛朝賀完他登基,就看到戴法興老淚縱橫地拄着柺杖一瘸一拐地挪到了大殿上。”
“戴法興?就是先帝留下的五名輔政大臣之一嗎?”
“就是他,他和江夏王劉義恭、戴法興、沈慶之、顏師伯、柳元景都是先帝留給小皇帝的輔政大臣,雖然江夏王職位最高,貴爲太宰,但是戴法興的權力纔是最大的,說一不二,他生病請假在家好些時日了,病還沒好呢,一聽說小皇帝居然往老皇帝墳墓潑糞了,氣得爬也要爬上朝堂。”
明萱驚訝道:“那小皇帝不是捅了馬蜂窩了?”
“可不是,戴法興罵了小皇帝好一陣子,他倚老賣老,權力又大,小皇帝就陰個臉聽着,他罵着罵着,居然說小皇帝這麼荒唐,莫非是想學營陽王嗎?”
“營陽王又是誰啊?”
“營陽王叫劉義符,是宋國開國皇帝劉裕的長子,繼位後只是因爲沉溺聲色犬馬,就被權臣徐羨之等人廢爲營陽王。”
明萱驚了一驚:“這個戴法興好厲害啊,居然敢說這樣的話,那朝堂上就沒人幫小皇帝說話嗎?”
“當然沒有啦,這關口誰敢幫他說話啊,何況他只是個沒有實權的小皇帝,我看到小皇帝被他罵得臉都綠了,那頭上青筋直跳啊,嘖嘖。”
“他還真是可憐,不過我覺得他往自己阿爹墳墓上潑糞這件事,雖然做得不太對,但是殷淑儀和老皇帝對他也不是太好,所以倒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是中原講究死者爲大,何況那是他阿爹,所以大臣們都覺得戴法興罵得對,最後居然是山陰公主過來了。”
“山陰公主?小皇帝的長姊?”
沙吉點點頭:“是呀,山陰公主好聲好氣地給戴法興陪着笑臉,說了一堆陛下年紀小戴公不要見怪之類的話,不過戴法興可不買賬。”他咳了咳,學着戴法興的語氣:“戴法興用柺杖敲擊着地面,說‘若是先帝還在,公主姊弟哪會如此荒唐,一個掘庶母墓、毀亡父陵,一個養面首,不但視駙馬爲無物,還讓自己面首登堂入室,一介伶人居然做了五品侍郎,一個枉爲人子,一個枉爲人妻,簡直是我大宋之恥!’”
沙吉學得惟妙惟肖,明萱都可以想象到花白着鬍子的戴法興是以怎麼暴怒的語氣說出這番話,她驚訝道:“他把山陰公主也罵上啦?”
“可不是,山陰公主臉一陣紅一陣白,被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你猜這時候怎麼了?本來陰沉着臉的小皇帝居然跳起來,還拔出寶劍,氣沖沖地說:‘戴法興,你罵朕就算了,你又何必罵朕皇姊?你別忘了,朕和皇姊是君,你是臣!你如此膽大妄言,朕要殺了你!’”
明萱聽得目瞪口呆,沙吉歇了下,又說道:“小皇帝拿着佩劍,就要衝下來殺了戴法興,馬上被所有人攔住,山陰公主也拼命攔着他不讓他衝動,戴法興看到小皇帝拿着劍要殺他,竟然氣得白眼一翻暈了過去,這下是真的一拍兩散了,這宋國,怕是要出大事了。”
“沙吉哥,你是說,戴法興氣憤之下,會廢帝嗎?”
“若其他輔政大臣響應,這小皇帝他是廢定了。”
“那小皇帝不能反擊嗎?”
“他無權又無兵,就一個皇帝的名頭,如何反擊?當初劉義符都能被廢爲營陽王,何況小皇帝呢?除非有人能求得戴法興罷手,否則小皇帝這寶座懸了。”
“可是戴法興氣成這樣,他會罷手嗎?
“這就要有沒有人有這個本事了。”
明萱搖頭:“現在小皇帝一定一個頭兩個大,阿吉哥,爲什麼他們要鬥來鬥去的,有什麼意思呢?”
“這個嘛,就說不清了,對了,你先別管什麼小皇帝什麼戴法興了,我入宮前,宮中散騎常侍華願兒通知我,說下午設宴邀請我們,讓我們所有人都去。”
“又設宴?”
“是啊,這次主持宴會的是小皇帝的親弟弟豫章王劉子尚,一個十四歲的小孩。”
“好端端地爲什麼又邀請我們呢?”
“這就不知道了,好像說宋國邀請我們看看他們的樂器和舞蹈,相互交流交流。”
“哦。”明萱應承着,心裡卻想着昨晚答應那少年的話,如果再進宮,還在原地方等着他,教他編草螞蚱,那個叫阿業的少年比她還小,但看起來卻是一副很不快樂的樣子,渾身上下都是一股陰鬱的氣質,他說他一個朋友都沒有,真是可憐,今天下午,還是再去找他吧,好歹能儘自己的力讓這個少年快樂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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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願兒搜腸刮肚了一晚上,纔想到了一個藉口把婆羅國衆人都再請進宮,只是今早朝堂上發生那件事後,暴怒的劉子業把寢宮裡所有東西都砍了個稀巴爛,宮女太監都嚇得膽戰心驚,華願兒也被嚇了不輕,竟然忘記了通知婆羅國人取消下午的宴會,等到婆羅國人入宮,他纔想起這茬事,於是又是讓人去請豫章王劉子尚,又是招太樂府的樂師和舞姬來表演,還好這些他一早就安排好了,所以也算安排得井井有條,只是劉子業仍然處於暴怒之中,華願兒也不敢告訴他。
太極殿遠遠地傳來絲竹聲,劉子業稍稍平靜了些,問道:“華願兒,那是什麼聲音?”
華願兒戰戰兢兢答道:“稟陛下,是太極殿中豫章王在宴請婆羅國人。”
“婆羅?”劉子業皺眉:“他們怎麼又來了?”
華願兒苦着臉小聲道:“陛下……是您讓奴才今天再請他們入宮的。”
劉子業忽想起了這茬事,昨夜明媚少女純澈的笑臉浮現在他眼前,那麼明亮輕快的笑容,彷彿能驅逐一切陰霾,劉子業的臉漸漸柔和:“他們來多久了?”
“差不多一個時辰了。”
“混賬!”劉子業一拍桌子:“你不早說!”
華願兒嚇得跪下,哀聲道:“陛下,奴才……奴才不敢說啊。”
“閉嘴!”劉子業懶得理他,只是快步走了出去,他走了幾步忽回頭對華願兒道:“不準跟着!”
劉子業快步走着,快要走到芙蓉潭邊,他腦海中一直浮現着少女的那句話:“如果我下次入宮,我還在這裡等你,等你編草螞蚱。”
她說她會在芙蓉潭邊等他,可是現在都過了一個時辰了,她還會在那一直等嗎?劉子業遲疑地想着,腳步也慢了下來,怎麼可能會有那樣的人呢,一直等一個時辰,只爲了一個纔剛認識不久的所謂“朋友”,不會有那樣的人的。
越是要靠近芙蓉潭,劉子業的腳步越發慢了起來,他慢慢走到芙蓉潭邊,在昨日那個地方,那個紅色的身影坐在草地上,抱着腿,頭靠在膝蓋上,臉側在一旁,她閉着眼,瑩白如玉的臉上還掛着微笑,長長的睫毛在晚霞下給眼瞼下投下一片陰影,也許是劉子業的腳步聲驚醒了她,她揉了揉眼睛,看到劉子業,欣喜道:“你來啦?”
劉子業很久都沒有回答,他掌心握緊成拳,微微顫抖着,許久才啞着聲音道:“你蠢啊?就在這裡足足等我等了一個時辰?”
明萱楞了一楞:“可是我們約好的,我們是朋友啊。”
“你……”劉子業低着頭,良久才擡頭瞪着她,他的眼睛有些發紅:“阮明萱,你真是天底下最蠢、最蠢的女人。”
明萱被罵得有些發愣,這時太極殿中走出一個小太監,他四處尋着,看到明萱,於是奔過來道:“明萱公主,原來您在這啊?王子等得急了,讓奴才出來看看……”
小太監忽然看到劉子業,他腿一軟就跪了下去:“陛下……?”
“陛下?”明萱瞪大眼睛,看向劉子業,劉子業眸中則是滿滿的怒氣,他指向那個小太監:“誰讓你過來的?趕緊給朕滾!”
小太監聽到這句話,嚇得連滾帶爬地回了太極殿,劉子業揉了揉眉心,轉向早已目瞪口呆的明萱:“你現在知道,我爲什麼來遲了吧?相信今日早朝的事,沙吉王子已經向你轉達過了。”
“呃……”明萱不知如何回答,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以爲的小太監竟然是這宋國的天子,這個陰沉寂寞的少年就是傳聞中暴虐嗜殺的小皇帝,她還記得昨夜他一臉蕭索地說“這皇宮就是一個黃金鳥籠”,他說他想去婆羅,想去看那片廣闊的大地,他說他叫阿業,是了,阿業,就是劉子業。
劉子業有些煩躁:“今日我得罪了戴法興,說不定明日他就廢了我,你還是趕緊和我劃清界限得好,免得受我牽連。”
明萱低着頭不說話,劉子業只覺心中本來漸漸溫暖的一部分又慢慢冰凍起來,他看見明萱彎腰摘下幾根草葉,遞給他,他愣愣地接過,明萱說:“我答應過你,要教你編草螞蚱的。”
她繼續說道:“我不懂什麼朝政,也不喜歡爭來鬥去,我只知道,我答應過你的。”
心中長久那塊堅冷如冰的那塊好像又活了過來,劉子業鼻子有些發酸,他慢慢道:“好,我們來編草螞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