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皓道宮之內,鍾道人見得案上又一次堆疊起來玉碟呈書,走過來翻了幾下,不覺搖頭。
這些呈書有不少是伊洛上洲的修道人託人呈送到他這裡的。
伊洛上洲位在諸洲之中,在郭縝擔任玄首期間,採用的完全是古夏那套治理方法,因此引得不少真修到此修持,可以視作一十三洲中真修勢力最盛之處。
其中有一些人與潛修的玄尊有着師門淵源,還有少許人乾脆就是玄尊弟子。
高道人一到那裡,便將原來的格局全數推翻,並令以往受享供奉的真修出外剿殺異神和靈性生靈,稍有懈怠,立刻下狠手奪去名位。
這幾乎就是將以往郭縝對付各地玄府那套照搬過來,反用在了這些真修頭上。
而在把那些行事不力的真修撤下去之後,他便用自己從外層召來的玄修和自己門下弟子代替此輩。
同時他還召來兩府官吏,宣頒玄廷之諭,令其引入青陽上洲和玉京的工匠和造物技藝,設法儘快改善民生。
正如郭縝以往在伊洛上洲的作爲無人可以質疑一般,在一地上洲之內,身爲玄首的玄尊若是下決心去做某事,那誰也阻止不了,便是全洲修士起來反抗都是無用。
短短月餘時日之內,整個上洲的格局爲之一改。
但是這畢竟侵奪了許多真修的利益。以往伊洛上洲的真修只需安心修行,沒事論論道,談談法,底下之事自可交由兩府和玄修去做,現在卻是被逼迫出外鬥戰,在洲中俯身做事。
可是這六七十載的好處享受下來,自是不願輕言丟棄,故都是往玄廷呈書申言。
似此類書件,玉航道人、崇廷執、還有一些閉門潛修的玄尊那裡都是收到了不少。
只是如今可以露面爲他們爭取利益的,也就只有鍾道人一人了,所以最後全都匯送到了他這邊。
可鍾道人對此也是無奈。
現在他能如何?
令高墨去擔任伊洛上洲的玄首乃是玄廷決議,除非是危害到了億萬人的性命,否則沒誰可以改變,至少一二十載內是別想了。
更何況,崇廷執現在被勒令閉門思過,就算他有長孫道人相助,也左右不了玄廷的局面。
除非廷上另有人與他配合,那麼還有可能稍稍扳回一些劣勢。
這時他一眯眼,不禁想起了那個依舊空缺的廷執之位。
此前除他之外,其餘廷執也曾試探過,但首執那裡似沒有讓誰補替上去的意思。
雖說廷執之數缺增一二也實屬尋常,可他總覺得首執的目的沒這麼簡單。
那麼這個位置到底留給誰人的呢?
他這時忽然想起一事來,心中也是沉吟起來,首執是不是知道自己試圖邀請正清一脈歸來?
雖然沒有佐證,可他感覺這位有極大可能是知道的。
那這個廷執位置空在那裡,是不是……
思索到這裡,他暗忖道:“或可試上一試,不過……”
他目光落向案上的呈書玉碟,這件事若由他來直接提出,要被回絕就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他大可利用此勢讓這些同道上書申言,撤去正清一脈往日罪責,並讓其歸來,那麼他再推動一下,不管首執究竟是否是那意思,此事都有一定可能做成的。
守正宮內,湯玄尊站在大殿之中,對着殿上張御言道:“張守正此前立造訓天道章,勾連玄渾二道修士,擾動天地機運,連五位執攝亦被驚動,張守正此舉無疑有功於天夏。
可正所謂盈滿則溢,物極必反。
既是引得天數變動,那麼應是順天而爲,張守正到此便該當放手矣,張守正不該再身繫於此上,攪入天機運轉之中,如此稍有不慎,便會有劫數落下。
而張守正久持道章,天長日深,廷上廷下必然忌你疑你,此便爲人禍了,這天難人迫俱是着於張守正之身,如此豈非劫數乎?”
張御看着他道:“看來湯玄尊此來,是來教御化解之道的。”
湯玄尊道:“正是如此啊,張守正若要保全自身,當是遠離訓天道章,不再着意於此,亦不去做多餘之事。
今後張守正只需專注對敵於外,不過問廷上乃至塵俗之事,那麼天難自然遠離,人禍也自不生。”
張御看着他道:“湯玄尊此前可是一直在避世修持麼?”
湯玄尊撫須一笑,道:“是啊,我輩修士所求乃是超脫,雖然我不得玄糧,可卻是遠離了俗務紛擾,唯有如此,才得有清淨之身,纔不會有劫數加身。”
張御道:“湯玄尊既然遠離俗務紛擾,今次卻到我這裡,這般豈不是亂了修行麼?”
湯玄尊正色道:“我身爲修道前輩,不忍見守正這樣的英才因不識天數而受劫數,故是前來勸說,若是能勸得守正回心轉意,爲我天夏留住一個英才,那貧道損些功行也不算什麼了。”
張御淡聲道:“尊駕好意心領了,只是尊駕身爲玄尊,既是不願沾染俗世污穢,那便在洞府之中好好待着就是了,也就莫要出來爲他事操心了。”
湯玄尊一皺眉,搖頭一嘆,道:“既然守正聽不進勸解,那貧道也便不再勸說,只期望守正莫要後悔今日之言,告辭了。”他打一個稽首,就一擺拂塵,轉身走出去了。
張御也未相送,站在殿上看着其人離去。
他知曉,除了廷上廷執之外,雲海這裡還有一些玄尊潛修,這些人說是不問外事,其實對廷上之事並未放棄關注。
此人到來,絕不是爲了什麼不忍見他受劫,不過是因爲看到訓天道章的洶涌之勢,故是感到不安罷了。
尤其近來伊洛上洲玄首換成了高墨,纔是當真讓他們坐不住了。
要知此前“玄法”玄尊至多隻是有鎮守外宿,還從來沒有坐鎮過內層上洲的。
而有訓天道章在那裡,可以預見到將來必會有更多玄修或者渾修成道,這些人將來可能會慢慢佔據本來屬於真修的名位。
湯玄尊所言“人迫”,其實就是說,若他再繼續完善訓天道章,給予玄渾二道的修士提供上進之路,那麼當會有人來壓制他,或還可能把一些本來潛修不出的大能給引出來。
許也是因爲如此,方纔他要立造法訣時,纔有天機來阻。
這同樣也是因爲他道行到了,能感應到這一步走出去,將會力量對自身造成威脅。
這威脅有可能來自玄廷之內,也有可能來自玄廷之外。
只是他並沒有停下的打算。
道章一立,不是說他不動,他做出妥協便就無事了,此如道法一般,可謂不進則退。
今日若他不爲,明日亦是難爲。
他若不去做此事,那不知所少人會因此失卻了上進之門,或許本來可能成就之人就因此便錯過了法緣。
而這些人,說不定便是他未來之助力,未來之同道!
哪怕不說這些,只是單純爲了貫徹他自身的道念,也絕沒有退縮的道理。
而這念頭一起,像是打開一個什麼關門。心神之中似有一道靈光驟顯,霎時照遍全身,氣息勃勃然向上升騰,
他眸中似有燦爛星河一轉,目光落去,就見大道渾章之上,有一枚章印由此浮現出來,他毫不遲疑將神元投入其中。
頃刻之間,這章印之上有靈光綻放出來,待光芒一斂,上面也是有“鑑誠”二字印名顯現出來。
這一章印之中包含了極多守持自身和對抗大混沌的方法,渾章修士若按照他此法引導修持,哪怕一上來就入了渾章之中,前四章當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不過只有修道人修持到第四章書之後,方纔能夠見到此印真正玄妙的地方。
要是修士能在前四章中認真修持此印,那在試圖破境之時,一旦有陷入大混沌之危險,那麼章印便會引動修士自身心神出來阻礙,免得墮入昏亂之中。
只這章印至多也只能阻人一二次罷了,若是修士無法認清自身,執意而去。那是誰人也救不了的。
他望有這章印片刻之後,便一揮袖,這一章印立時落去訓天道章之中。
這一章印落去,不似上次落於內外洲宿那般煊赫動天,而是無聲無息浮現出來。
可即便如此,也很快被一些修道人注意到了,特別是一些渾章修士,在見到此印之後,只起心意一觀,心中不覺震動,因爲這裡面竟然有諸多對抗大混沌的法門,當下有不少渾修迫不及待用功數將之換取過來。
可也有一些人頗爲疑慮,因爲這章印此前不曾見過,看去是有人新近立造的,感覺心中不太託底,於是有些人喚得一些信得過的修士前來鑑評。
就連甘柏被人呼喚之列,‘桃實’此名現在也算頗爲出名了,有一些看不出竅訣的修士以爲他當真只是隨意批人,可也有道行修爲足夠的修士能看得出這位是當真有本事的,且這位不論玄章渾章都能批上兩句,這就很難得了。
而出來這個新的章印,有些人也是想讓這位看一看,裡面是否有什麼不妥之處,其實比起這個,他們反而更是期待這位會如何批駁此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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