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上海，人民政府大樓。
“行了，我都沒說什麼，你打抱什麼不平。”電話那頭彷彿還有笑聲傳來。
康生是有些不舒服的，一個電話過去，對方竟然當沒事一樣，這倒是出乎意料。
“黨和政府的職務安排，一看成績，二看資歷，這是規則，選出來的人是對組織負責，不是對個人效忠。高饒同志比我懂經濟，行政能力也比我強，投票結果是成績的反應。”
“可是……你親自去莫斯科做了這麼重要的事！”
“說了，這件事只爲義氣，是私情，書記沒有因私廢公，是對的。”胡必成安慰老朋友幾句，“你跟老高多少年的交情了，我們誰上去你都該高興不是，我這邊還要忙，不耽誤你了。”
胡必成放下電話，眼角稍微抽動了一下。
“總書記和主席一起來視察，就是怕我們有情緒，思想工作一定要做好。”胡必成看着眼前這位過來沒多久的助手，儘可能詳細的給他安排任務。不過這個人能力很強，對經濟很在行，這倒是讓他放心不少。
“江南造船廠那邊報告說舾裝工期很緊，想問什麼時候可以下水。”
“書記明天就到，等一天不算延誤。倒是高速風洞和寶鋼水壓機的事情不能耽誤。”胡必成喝下一口茶，沉聲道，“就這樣吧。”
男人離開辦公室，馬上就有人打了個招呼。
“首長沒事吧。”
“有事！”鄧希賢實話實說。“今天他泡的苦茶多放了一倍的茶葉，但是沒嚐出來，他是給你們一個平安無事的樣子，讓你們安心工作，誰要是冒泡，小心嚴肅處理！”
鄧希賢快步離開，把彙報工作的同志丟在門外，進退不得。
康生也處在同樣的位置。
“小康，進來吧。”高饒坐在那張高大的辦公桌前，幾縷白髮竟也黑了不少，大號的口盅，“爲人民服務”幾個紅色大字點綴其上，裡面碧綠色的茶水滲着一股似有似無的香氣。雲棲茶，苡萱最愛之物，一般會用虎跑泉水浸泡，名謙隨了這個習慣，但水改用普通自來水，香氣口感都大減，索性用茶的檔次也降低了。口盅在左，三冊《資本論》在右，這又是名謙辦公桌的擺放習慣，因爲右手經常做事，所以名謙辦公桌上的電話和口盅一律擺在左邊，這樣忙碌的時候可以一邊喝水一邊批文件。
“這是關於印度支那的資料。”康生領導的公安部有專門的公開情報機構，建國以後，勞動黨所有的情報收集轉入地上，直接通過公開資料的收集和整理獲取情報。事實上，這種情報工作方式的有效性並不亞於秘密工作，就算被發現也不能算間諜行爲——收集報紙不至於進監獄吧。
“主席還有什麼吩咐嗎？”
高饒楞了一下，意識到這是在叫他：“都說過了，副主席，小康你回去吧，謝謝啊。”
爽！
高饒拿起文件，着實爽了一把，只是他看到文件的時候，有些傻眼。康生送過來的根本不是什麼資料，而是資料目錄！從近代英緬戰爭到法國殖民印度支那，再到最近的泰法戰爭，資料翔實得可怕，而且厚度要堆到辦公桌這麼高！你想想，260萬字的《資本論》也才四十公分高啊！
汗水悄悄的滴下來。
高饒第一次體會到自己和李德勝的差距，如果是他，想必已經有辦法把這些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然而他現在卻沒有一絲頭緒。要看完比辦公桌還高的資料，估計黃花菜都涼了吧，而且就算看完了，他也不一定能找出破綻，難道要去請教嗎？以前或許可以，現在名義上大家都是平等的了，這臉有些拉不下來。
“董秘書。”高饒招手叫來一名年輕女子，“拿我的介紹信去國防大學，找幾個中南半島問題專家過來。”
“首長，找他們不如找夫人。”
高饒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找夫人”這三個字非常敏感！上次穆美和爲了他的事情小產，不僅丟了孩子，而且身體也受很大傷害，可能不育，膝下僅有一子，對信奉多子多福的他來說，這件事誰提誰倒黴。
“還不快去！”
秘書的意見其實完全正確，專家是幫不了他的。這件事情需要的是揣測人心，準確把握各方利益衝突，把那些“車幅”一條一條敲打到正確的位置上！
專家會什麼？通常他們只會把事情原委說一通（挑對他們有利的），然後在這個基礎上yy出一個結論，至於到底是海帶纏潛艇還是霧霾防激光，他就不負責任了。
狂夫之言而明主擇焉。——晁錯
專家本來就是給你出主意的，但做決定的永遠是手握權柄的人。言者不狂，而擇者不明，國之大患也！
“張教授……”高饒趁着他喝水的時候總算插上了一句。“那您覺得現在中南半島是一個什麼樣的形勢呢？”
高饒這個問題很無聊，專家咋知道怎麼把呢？就像那些股票分析師那樣，張教授給他分析了兩種可能性，第一種就是會漲，第二種就是會跌！
“現在的局面已經超過了我國的能力界限。”孫璇用遺憾的語氣向法國特使介紹情況，“當時確是我國從中調停促使雙方停火，但越南是個主權國家，我國不可能爲他的違約行爲負責。”
“可越南人在搶劫屠殺！這是人道主義災難！”
孫璇的表情有點微妙，當時法國殖民的時候可沒把越南人當人看的。“如果貴國政府提出請求，我們可以幫助撤僑。”
“貴國是說，胡志明的舉動並非你們指示，而且你們也不贊同嗎？”
“是的，外交部已經譴責這種訴諸武力的行爲。但恕我直言，法國政府在這件事情上不要步英國後塵。”
法國人心中一凜，英國後塵自然就是指如火如荼的緬甸戰爭，英軍陸續投入數萬兵馬，至今看不到勝利的希望，反而讓印度也掀起革命浪潮。“那，鋼鐵夫人有什麼建議呢？”
“我國願意再次調停，法國體面撤出印度支那，老撾、柬埔寨、越南三國獨立，如此一來貴國還可以在老撾、柬埔寨保持一定利益和影響，否則以現在的情況，丟掉整個印度支那只是時間問題。”
法國特使沉默良久，法國政府態度是堅決的，那就是吃到嘴裡的殖民地絕不能吐出去！而實際情況是，無論是增援過來的一萬多法軍還是殖民地原有的法軍都不可能抵擋泰國和越南任何一方！如果中國不肯維護法國利益的話。
“夫人，我一直以爲中法之間是有友誼的。”
“正因爲如此，我國停止向越南供應軍事工業有關的原料和備件。”孫璇頓了頓，繼續開導法國人，“如果貴國同意三國獨立，柬埔寨和老撾太弱，越南和泰國太強，弱國必然需要法國幫助他們抵抗強權，如此一來你們保持了部分利益，總比被全部趕出去要好得多。”
打劫！
誰不知道只要老撾柬埔寨獨立，法國就不再是宗主國，中國人也可以來這裡造工廠！利益獨享變成了利益均沾，而且這個先例鬼知道會不會影響其他地區的殖民統治。
這是最糟糕的選擇，如果你選了，你會失去一點東西，如果你不選你照樣也失去了一點東西。
“我需要報告……向……內閣。”
“希望貴國儘快，如果你們要在保持部分利益，那麼下柬埔寨就必須造成既成事實。”孫璇的語氣稍微急促了一些，法國人如果不傻就能看出其中利害。
所謂的下柬埔寨，又稱爲交趾支那，是一個行政區域，歷史上屬於柬埔寨，也是高棉文明的發源地，包括湄公河三角洲和西貢。這場談判中，法國有求於中國，中國同樣有求於法國，越南不可坐大，這是名謙的底線，不惜一戰。法國和平退出，穩住老撾和柬埔寨兩個地方，再把下柬埔寨物歸原主，柬埔寨投桃報李自然會滿足法國人一些利益需求，這樣總比被越南把領土佔去好得多。
同時，中國在中南半島的政策也發生了一點失誤。名謙料到了頌堪處心積慮的謀劃結果必然是戰爭，但沒想到他膽子這麼大，更沒想到的是，胡志明野心爆棚，竟然真的敢主動撕毀與法國人達成的協議。這樣一來，名謙做的戰略規劃立即陷入危局之中，如果越共以驅逐法國爲口號，揮兵南下佔領老撾和柬埔寨，那麼印度支那帝國就成爲了既成事實，這個兩億多人口，面積相當於華南的國家將成心腹之患。於是，他能做的補救措施就是老撾、柬埔寨獨立，並且把湄公河出海口劃入柬埔寨，推求其次，做成一個閹割版的“南北分越”。
基於這個思路，法國人很快就同意了中國的建議（不同意不行），雙方就出賣越共和構建中南半島新秩序達成了一致意見。老撾國王、柬埔寨國王親眼見到了國家獨立的那天，特別是柬埔寨，對這份收復故土，一雪前恥的協議感恩戴德。但是一個重要的當事國甚至沒有出席談判。當然是越南，從中國要求調停開始，越南就採取虛與委蛇的態度。很明顯，越共軍隊進展順利，法國人的援兵已經到位，但仍不足以抑制越南方面的攻勢，只要越軍兵鋒奪取柬埔寨，法國人根本沒什麼談判的籌碼。
名謙直接斷掉了越北的電力供應，戰略資源一律停供，同時壓迫泰國停火。奪回了1900年以來被佔領土的泰國人突然收到中日兩國的停戰照會，被迫同意與柬埔寨王國停戰。實際上，泰國的彈藥都要進口，一個月的作戰基本上已經是極限，頌堪是個聰明人，見好就收的道理還是知道的，更重要的是，這個人很懂“規矩”，不愧繼承了萬年牆頭草的優秀傳統。
與此同時，法國在老撾柬埔寨的力量從鎮壓者改頭換面變成秩序維持者，而越共成了破壞者，上臺的國王們紛紛把維護國家主權（既得利益）作爲第一需求。
勞動黨這一手實際上分裂了印度支那共產黨的三個支部，老撾自不必說，連新政府首相都是共產黨，柬埔寨支部也在中國建議下溶入新政府。如此一來，兩萬殖民軍加上新政府擁有的軍隊，越共的軍事優勢就不那麼大了。
印度支那事變在1939年的驚濤駭浪中幾乎毫不起眼，作爲愛好和平的力量，中國再一次勸解各方達成了和平意向。甚至在對共產國際的報告中，勞動黨毫不掩飾自己的自豪感，這次短暫的衝突讓老撾、柬埔寨正式獨立，兩國共產黨進入執政黨行列，公開活動，老撾王室都被共產主義思想染紅了。對於國際共產主義事業而言，這是一大進步，以至於斯大林下令嘉獎越南、老撾、柬埔寨三個支部的民族獨立鬥爭。
斯大林笑了。
名謙也笑了。
中國達到了目的，中南半島各自獨立，中國從此之後可以慢慢的把法國人擠出去，兵不血刃。
蘇聯也得到了利益，至此之後，越南一定會倒向蘇聯，成爲一個重要的支點。
中越基本鬧翻讓很多人無法理解，部分同志認爲是越南方面野心太大，不打招呼就發動進攻，破壞和平；也有人認爲，分裂越南領土的是法國人，而中國沒有明確反對這種協議，有愧於同志。
高饒同樣也產生了疑問，不過他有一個足夠聰明的賢內助，帶他洞悉了國家間黑暗的利益交換。正如中蘇關係必定破裂，中越關係也必定破裂。原因無他，利益而已！中國有能力也有意願做超級大國，這必然動搖蘇聯社會主義陣營大哥的地位，只要外部的壓力緩和或者消失，蘇聯一定會試圖壓制中國，正如中國必須壓制越南的印度支那夢想一樣！原本名謙想在胡志明健在的時候至少保持一種體面的友誼，翻臉也有個藉口嘛——胡主席是好人，他的繼承者不是好人。可惜越共根本不給機會，當他向印度支那夢想邁出第一步的時候，名謙馬上勒緊了狗鏈！這一次，胡志明連到中國申辯的勇氣都沒有，吳名謙不是蔣介石，動手必定做絕，不直接擊落你的飛機纔怪！
狗鏈是很疼的，越南從獨立開始就依靠中國建立的工業體系一夜之間竟然全部停擺！沒有了中國供應的硝酸，越南軍工廠甚至造不出一發子彈！勞動黨高層幾乎是親眼看到了一箇中等國家是怎麼停擺的，整個國家幾乎是瞬間就休克了，產能下降90%，毫無還手之力。
在鄭州的辦公室裡，名謙還是像沒事一樣品茶，他要思考一個過得去的理由，不遠的將來要修復和越南的關係，接着還要給柬埔寨老撾無息貸款，甚至，泰國海軍也需要重建，額，要不把那些民國時期剩下的舊軍艦賣給泰國算了，不過估計泰國人不會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