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6月,內務人民委員會,審訊室。
鐵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光線照在每個人的臉上,刺的眼睛都睜不開。
迷迷糊糊的眼睛略微的可以分辨出,門外站着的人肚子有些大,一時竟還想不起他是誰。
康生隨口問了句:“誰啊!”
“我!”來人聲如利劍,劃穿了房間裡的空氣,“是我!孫璇!審訊暫停,胡必成同志有新任務。”
“可是……孫副主席,按照制度……”
“違反制度的事情我會向黨組織請求處分,現在情況緊急,我要提走他。”
“可他是敵特嫌疑啊。”
“李克公!康生不明白還情有可原,你怎麼也糊塗了!胡必成要是特務,你們上海的能活幾個?!”孫璇捂着肚子,有些生氣,“康生你帶着審訊組和行動組跟我來,李克公你拿着我的檢討書去找吳主席,執行!”
康生不敢違抗命令,悻悻結束了這次審訊。一頭霧水的胡必成還沒明白怎麼回事,一個文件袋就塞到了他手裡。
“坐我的車去機場找閻志揚機師,任務在袋子裡,有特殊情況發電報。”
胡必成腦子裡宕了一下,這個名字好像很耳熟,對了!那個在武漢被救回來的飛行員,他親自批准的隔離審查!看起來還真是緣分哦!
胡必成乘坐的是s-3教練機,這款老爺機已經完全無法空戰,連轟炸也不大可能,人民軍就在機身上再挖一個座位,改成教練機,繼續使用。這種老爺飛機當然不大安全,不過事急從權,也顧不得這麼許多了。
閻志揚今天心情相當不錯,在天上看着明媚的陽光與白雲浪海,一個勁的哼歌。胡必成在悠揚的歌聲中打開了那個文件袋,孫璇很細心,這是飛行員的文件板,不用擔心被吹飛,透過風鏡,一行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
一天以前……
樑前委氣喘吁吁,用力的把嘴巴里的泥土噴出來,步兵同志們很是熱情,一看日本人機槍掃射,把他連拉帶按,嘴巴都按進泥裡去了。戰士們看到鬼子擱淺在江灘上,還敢如此囂張,不禁怒從心起,61迫擊炮使勁的往船上招呼,那貨船上的鬼子兵雖說強悍,但也不到能跟陸軍拼火力的地步,很快就被迫擊炮彈炸的東倒西歪,人民軍又扛來馬克沁機槍,把甲板上試圖開槍還擊的日本船員殺傷大半。
戰至太陽落山的時候,鬼子可算是老老實實的了,不老實也不行,都躺的差不多了。步兵淌着齊腰深的江水,架着梯子試圖爬上這條擱得動彈不得的貨船。“銀魂丸”是船頭先衝上來的,這邊自然淺一些,隨着江水退去,人民軍倒是接近了這個吃水頗深的大傢伙。
突擊隊員們爬上梯子,挎着衝鋒槍就上去了,樑前委不甘寂寞,急着要看到自己撈着多大一網魚,也帶着手槍跟了上去。不上也不行啊,一番炮戰,損失四門山炮,死了這麼多人,卻一艘日艦都沒擊沉,臉上太掛不住了。
衝鋒槍噠噠噠噠噠的響起來,日本船員依靠爲數不多的步槍和手槍抵抗,結果是招致人民軍更猛烈的衝鋒槍掃射。
噹!噹!
樑前委被這個打鐵一樣的聲音吸引了,他的職業敏感告訴他,事情不妙。
果然!戰士們衝進指揮塔,抓住了一個穿着西裝的日本人,這個人明顯受了傷,他抱着一顆炮彈,拼命的向一個保險櫃撞過去。樑前委嘲笑着把他抓了起來,哈哈大笑的把炮彈丟到一邊。
“小鬼子!聽得懂中文嗎?炮彈要炸,那得開保險!”
樑前委所言不虛,炮彈引信是有保險的,發射時在膛線作用下,炮彈高速旋轉,在離心率的作用下保險解除,那樣纔會發生爆炸。這個日本人抱着炮彈這麼撞保險箱那是絕對不可能爆炸的,白費力氣。
不過樑前委倒是對這個保險箱起了興趣,這個黑色的保險箱上面有個白色的點,呈爆炸狀散開,應該是手榴彈爆炸的痕跡。一個手榴彈都炸不壞的保險箱,一個抱着炮彈玉碎的日本人,真的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這個重要的保險箱和俘虜一起交到了軍部,那俘虜大嚷大叫,嘰裡呱啦的說着日本話,翻譯過來一聽,說他的意思是要見勞動黨吳主席。這事情就更奇怪了,這個日本人難道認識吳名謙不成?電報發到中央,孫璇不顧身懷六甲,從康生那提了人,忙不迭的把他送上飛機。
胡必成必須儘快趕到,因爲那個日本人不停的抗議,一口咬定人民軍無故攻擊日本貨輪,槍殺日本船員,扣留日本平民。
“東亞商社……”胡必成喃喃的唸叨着這幾個字。
一個怎麼都打不開的保險櫃,一個嘰裡呱啦的日本人,簡直是太有意思了。
胡必成拖着打顫的雙腿,輕輕的推開木門,一束陽光照進審訊室,那些人的眼睛被這麼一照,迷迷糊糊的,看見一個渾身光環的男人走了進來。
胡必成的眼前一片黑暗,閉上眼睛,好長時間才適應了房間裡的光線。當他看到那個日本人的臉的時候,兩個人同時吃了一驚。
“三木!”胡必成大吃一驚,“東亞商社經理,你……你怎麼會?”
三木好像見到了救星一樣,也不再大呼小叫,只是激動的抗議。
“三木說,我們攻擊了東亞商社的貨船,殺害日本船員,還搶走了保險箱。”翻譯說道。
胡必成笑着坐下,慢慢說道:“三木經理,其實我們見過面,你還記得嗎?你送信來南寧那次。”
“你是……伍秘書?”
“三木先生好記性。”胡必成點點頭,“據我說知,國民政府頒佈政令,中國的銀元都要換成法幣,三木先生,你們這樣走私白銀真的好嗎?”
三木的小鬍子一抽一抽的,瘦不拉幾的臉上肌肉不停的抽動,牙齒咬得咯咯直響,沒好氣的說道:“只是沒有報關而已,算不得走私,我們到南京報關不行麼!”
胡必成攤攤手:“我說三木啊!都是聰明人,能不這樣嗎?主席讓我來幫你,看來你也不需要啊,我走了。”
三木臉色大變,連聲挽回:“伍秘書!你的知道,我是吳主席的朋友!請你務必幫忙!不然……不然我沒辦法向藤井先生交待!”
“好,那就請三木先生告訴我,這船白銀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只是我們東亞商社在武漢的貨款而已。”三木坦然的說道。
胡必成看他還不肯說實話,卻又不能立即揭破他,他必須爲撬保險櫃的那幾個人贏得時間。
“這樣吧,三木君,我給你講個故事。這個故事的名字叫做《一船銀元引發的血案》。”
胡必成喝了口水,慢慢的打開話匣子。
中國是一個銀本位的國家,貨幣是用銀鑄造的銀元,那可不是貨幣符號而是真正的貨幣!融化以後是可以直接做成銀器的!雖然清政府已經倒臺,但隨後的北洋政府和各路大帥無不鑄造銀幣,控制國家經濟命脈。然而,銀元總是有限的,或者說銀這種資源總是有限的,隨着經濟總量的擴大,銀總有不夠用的時候。當然,國民政府這組織生產的能力嘛……問題還不算太大。隨着黨國“黃金時代”的經濟建設,民族資本家開始不斷的積累財富,銀本位的問題才慢慢的暴露出來。
對於銀本位這個致命的缺陷,美國人看到了商業機會,中國人看到了民族危機,而日本人卻看到了千載難逢的機會!如果日本企業在中國出售商品,換回白銀,那麼將會引發中國的通貨緊縮,進而導致經濟崩潰。自國民黨政府跟日本人處於對立關係之後,日本企業就不斷的在中國兌換白銀,然後通過走私的方式運出中國。
在勞動黨同樣政策的幫助下,1933年,國民政府的通貨緊縮已經到了危險邊緣,必須進行貨幣改革,以紙筆取代銀幣,阻止白銀進一步外流。法幣改革,既是爲了應付日益增長的軍費,也是爲了拯救經濟危機。然而……
貨幣改革看似容易,卻是兇險異常,其兇險來自列強(美、英、日)的重重算計。改革幣制,雖屬內政,但在當日,若無列強的支持,斷無成功之理。這種支持,包括資金支持與政策支持兩大塊。以後者爲例——若在華外國銀行拒絕使用法幣,繼續以白銀支付,不願將庫存白銀交由國府收購,則法幣將面臨嚴重的信用危機。
打一開始黨國就把希望寄託在洋大人身上,國府最寄厚望者,乃是英國,曾向其請求貸款2000萬英鎊。英國政府卻提出:要獲得這筆貸款,中國必須先承認“僞滿洲國”。英方這樣做,是鑑於日本一再公開宣示獨霸中國的野心——美其名曰“日本是維持東亞穩定的唯一領導力量”,希望以這種方式,取悅日本,換取其同意法幣與英鎊掛鉤。面對這個要求,財政部長孔祥熙倒吸一口涼氣,最終還是沒敢答應。黨國如果不想馬上倒臺,最好不要去求助日本,這一點他還不算糊塗。
英日同盟搞不定,黨國就只能去求美國人,美帝的條件大方多了:中國外匯儲備存於美國銀行,改革由美國顧問指導,新貨幣必須與美元掛鉤,而非英鎊。
可以說,美帝還是比較地道的,如果說日本人是要命,英國人要臉,美國人只是要錢而已。從英美的態度裡也能看出,英國人需要日本人點頭才能讓法幣與英鎊掛鉤,而美國人完全不鳥日本,蠻橫的要求中國把外匯儲備存在美國銀行。
現在國民黨當局在財政危機無可挽回的情況下,不得不提前發行法幣,這種根本沒有足夠準備金的幣制改革無疑是一種賭博,賭的就是老蔣的江山。走投無路之下,孔祥熙想了一個折中的辦法,將手中所有掌握的白銀放到倫敦交易所去,套取白銀與英鎊,然後用這比外匯穩定中國的法幣。
日本人當然不會任由孔祥熙實現他的小九九,一方面日本人加速從中國走私白銀,甚至不惜低價賤賣日本貨,另一方面日本加強對國府的利誘,以附加政治條件向中國提供無息貸款。東亞商社的任務自然也不例外,6月是長江的豐水期,三木把海船開入長江,冒着擱淺的危險在船上填得滿滿當當的,試圖將300噸白銀直接運回日本。300噸是多少?如果摺合滿清的銀兩計算,一共900萬兩。
一船尚且如此,何況日本人在全國的行動。很明顯,日本人就是要通過這樣一種辦法儘可能的削減國民黨當局的準備金。事情到這一步還是沒完的,黨國沒有足夠的黃金白銀作爲準備金,那就只能用外匯來穩定幣值。
如此一來,一場屠殺血案不可避免。首先,英美帝國主義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一定會買入法幣,穩定金融市場。但是這種買入是不可能持續的,因爲法幣本身就沒什麼信用,國民黨政府的巨大財政赤字會促使他不斷的印刷法幣,而人民軍的攻勢會讓他的存在都成爲一個未知數。等到英美帝國主義慢慢的發現國民黨政府增發法幣解決財政危機的時候,他們就會恐慌。這個時候,只要日本政府順勢推一把的話……
整個外匯市場上,受到一兩個消息的刺激,所有的人都會拋出法幣兌換美元,而美國人自然不是傻瓜,沒有人會接盤,法幣的匯率斷崖式下跌,國民政府越發越貶值,越貶值就不得不發行更大面值的貨幣,維持其統治。要不了多久,惡性通貨膨脹就會毀掉整個國家,到那個時候,日本人只需要帶着糧食和日本貨來拯救饑民就可以了。
胡必成又喝了一口水:“最近我聽說僞國民黨政府用美元外匯儲備向美國購買了一批飛機,我想應該消耗的差不多了吧。”
三木的臉色青一塊白一塊,惱怒問道:“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你也知道海關抓獲走私分子,貨盡沒官人即正法,這樣一來三木君你回去豈不是要剖腹自盡嗎?不過你們是吳主席多年老友,我們這些做手下的也不能這麼絕不是?我會將這一船銀元兌換成法幣,打進你們商社的賬戶,你看如何?船上的其他物品我們也原物奉還。”
三木大怒:“你……你這是搶劫!”
胡必成笑了:“三木君,這怎麼是搶劫呢?我們是幫你脫罪啊。再說了,現在法幣在升值,這不是送禮了嗎?你要不樂意我給薛嶽發份電報。”
“不!我同意!船上其他物品我要親自點驗!可以麼!”
“當然!白銀卸完,錢馬上就打到你們賬戶上。”
胡必成知道,三木要點驗的那個東西自然是保險箱!這玩意兒幾百斤重,鋼板甚爲厚實,就在胡必成給三木講故事的時候,康生已經帶着行動組圍着保險箱打轉了,那真是圍得密不透風。康生一邊唸叨一邊來回踱步,他必須要快,因爲日本人隨時會過來報復,擊沉這條船,他還不能太張揚,因爲撬開保險櫃之後必須要原封不動的還回去。行動組幾個撬鎖專家都敗下陣來,本來保險櫃在炮火中已經有些細微變形了,這要用聽診器在噪音背景下抓到開鎖的那一聲喀嚓聲談何容易。
“九江最好的鎖匠找來了麼?”康生焦急的問道。
“來了!人民軍長官!”康生話音未落,一個蓬頭垢面,賊眉鼠眼的男人就進來了,後面跟着兩個行動組的隊員。“我跟你說,就九江這地界,沒有我黃大錘開不了的鎖!”
康生如見救星,不顧他油膩的雙手,上去就緊緊的握住了,根本不肯放開。“我說什麼來着,勞動人民有力量!來!日本人的鎖交給你了!”
一個小時過去了……
兩個小時過去了……
行動組隊員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康生把他們帶到一邊,惡狠狠的問道:“你們沒搞錯?!”
“額……這身衣服行頭配上拖鞋是……是標新立異了點,不過如果打扮一下應該有前途。”
“我tm是問開鎖!開鎖!”
“我……我們還找了幾個鎖匠,應……應該有希望。”
康生想死的心都有了,再打不開,那就不是血案了,辦案的都進去了!
就在他六神無主之際,一個身影幾乎無聲無息的降落到他面前。
康生大吃一驚,伸手就去拔槍,不想來人順手一按,便將他控制了。“我是來抗日的。”
康生大惱,喝道:“抗日便去投軍,來這裡做什麼?分明是偷錢!”
來人一笑:“偷錢不過是下作之事,真正的俠客是藝術的超越,錢財不過是高超技藝的獎勵而已。”
“你到底來幹什麼?”
“開鎖。”
“你怎麼知道這裡有鎖?”
“九江的鎖匠都被你們找來了,你說呢?”
“那你有什麼條件?”
來人又是一笑:“對於我這樣的藝術家,打開一個不可能的鎖就是最好的獎賞,當然,如果有黃金什麼的,我拿得動的話,那就笑納了。”
康生半信半疑,不過這裡有幾十名人民軍戰士,也不怕他耍花樣,便讓他去試試。誰知此人走近保險櫃,那黃大錘便大驚失色,嘴裡結結巴巴的吐出幾個字——王先生。
這個人姓王,康生記住了。只見此人拿出絲質手套,純白色的,看上去竟如少女的手指一般。撬保險櫃,其實流程都是一樣的,此人拿出聽診器,輕輕的放到面板上,手指緩慢的轉動旋鈕。
“長官,你看王先生那手指好像一動不動,實際上那是輕輕的在動,動得太慢,所以你看不出來。”黃大錘小聲的介紹道。
黃大錘話音未落,那邊似乎已經搞定了一個旋鈕。王先生擦了擦汗,繼續下一步。不過數十分鐘,咣噹一聲,保險櫃應聲開啓。
王先生從裡面拿出一份已經變形了的文件,顯然這是炮戰時爆炸衝擊波造成的。康生來不及道謝,連忙讓行動組的人把文件抄下來。
“謝謝!”
“不客氣。”
“爲什麼幫我們?”
“嗯……因爲你們都是清官吧。”
康生聽着有點疑惑,你怎麼知道我是清官?不過這個人立了很大功,也是抗日義士,不能爲難人家,便禮送回岸了。雖然有驚,到底無險,康生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住處,矇頭就睡。
第二天中午,康生總算睜開了眼睛,那是餓醒的,迷迷糊糊的,他還記得九江的蔥油餅蘸牛雜湯,頓時饞蟲大起,便走出房間去找他的行李。
突然!兩個斗大的字出現在他眼前——清官。
清官!果然是好大的清官啊!
康生再一翻行李,果然自己這個月的津貼不翼而飛!
“王金泉!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