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憐！不恕！
這是名謙在聽到這則消息時的第一反應，正如柳老師在舞臺上演繹的那樣，日本畜生根本不值得一絲一毫的寬恕，就算上了軍事法庭，勞動黨也有充足的反人類證據判處他死刑，而在他真正被槍斃之前，他要在監獄和法庭前往返十年來釐清他的罪惡。
在兩天前的那個晚上，地獄烈焰將整個天空燒成鮮血一般的紅色，零星的槍聲仍然迴盪在耳邊，小小的沙坑旁邊，燃燒的坦克歪在旁邊，鋼板都已經燒成了白色。人民軍步兵就在不遠處搜索前進，嘴裡還用日語喊着什麼。
“殿下！請你務必換上這套衣服，我以挺進隊員的榮譽擔保，一定將您送回日本！”益子重雄急道。
在他面前的這一位就是朝香宮，人民軍士兵嘴裡喊的那些烏七八糟的日本話就是讓他投降！拜已經切腹自殺的建川所賜，那一份電報讓人民軍知道自己可是釣上了一條大魚！這是中日開戰以來，人民軍第一次俘獲日本皇族成員！當然，如果不算青璃抓住的那個的話。
朝香宮咬着牙，面對眼前這套髒兮兮臭烘烘的難民衣服，他完全陷入了猶豫之中。益子重雄都快哭了，這套衣服可是一個人的命！穿上就能活命，那個脫下衣服的隊員現在已經不知道被炸成幾塊了。
“請您務必保住有用之軀！”
朝香宮咬咬牙，一言不發。許久，從他嘴裡吐出幾個字：“益子君，帶上我的信物，你走吧。”
“可是……”
“帶上我這麼個累贅你出不去！把槍留下，你走吧！我命令你！”
益子重雄明白，朝香宮就算跑回去也是敗將之身，不如死進靖國神社還能給日軍增添點士氣。他不會說中國話，就算換上難民的衣服，也不可能通過盤查，與其這樣不如死得轟轟烈烈。這件所謂的信物不過是朝香宮爲了讓他離開隨意留給他的東西而已。
看着夜幕下倒下的太陽旗，朝香宮舉起手槍，閉上了眼睛。
咔！
不會吧！自殺都不響！朝香宮在昏黑的夜晚，摸索着去換槍支的撞針，南部十四式手槍的拆卸分成六個步驟，最後一個步驟才能換掉撞斷的擊針。可以負責任地說，如果他想死，早就拔刀切腹了，只不過他怕疼不敢而已。日本軍隊中有一項矇眼拆槍的訓練項目，就是要在這種情況下處理棘手問題，然而這一次朝香宮搞砸了，在拆復進簧的時候，只聽一聲清脆的聲音，復進簧當場彈飛，這支王八盒子也就成了真正的吹火筒。
鬱悶不已的朝香宮站了起來，跑到坦克上，試着從戰死的坦克兵身上摸到一支手槍繼續自殺，你想啊，這麼大的動作怎麼可能不被發現呢！戰士們端起刺刀一擁而上，當場將其抓獲。
在轟隆的炮聲中，人民軍戰士把他押回鄭州，第16師團的最後瘋狂並沒有給戰局帶來什麼改變，除了在鋼筋混凝土間鋪上更多的屍體。餓的兩腿發軟的日本兵艱難的後撤，他們必須儘快，因爲第14師團也死得差不多了，如果被包圍在黃河岸邊，那真的是日本千年以來的大潰敗。
名謙要見他，最大的擔心還是他會自殺。如果名謙要殺了他，也必須把他送交法庭，在世人面前痛陳日本軍隊的野獸行徑。如果要利用他，也必須保證他的性命，總之，在他發揮作用之前，不能死！
名謙將茶杯輕輕斟滿，示意濤濤可以給他們送過去了。
“吳桑，我確實沒有想到，你真的敢坐在這裡。”朝香宮沙啞的說着。
“噓！”名謙做了一個動作，“品茶者心境清閒。”
“先給您介紹一下吧，黑島先生，我想你應該聽說過。”
朝香宮氣急敗壞的站起來：“黑島森！你這個叛徒！賣國賊！”
話沒說完，衛兵就把他按了下去。
“黑島先生在這裡無一日不是親善大使。”名謙抿了一口茶，平靜地說道。“黑島先生不是俘虜，也沒有投降，大家只是停戰，等戰爭結束了，我們還可以一起喝茶，這不好嗎？”
“吳名謙，你到底想怎麼樣！”朝香宮大聲吼起來，只是這一次他沒有再起立。
“殿下！”黑島站起來鞠躬道，“您沒有被俘，也無需投降，這是榮譽停戰，是爲了日本的將來。”
“將來？”
“是的，戰爭總會結束，未來的日本更需要殿下您不是嗎？”黑島懇求的說道。
“八嘎！戰敗的日本哪裡還有什麼未來！”朝香宮吼道。
“可是殿下，我們可以停戰的！”黑島急道。
名謙笑笑，示意黑島停下。“親王殿下，死是不能解決問題的，無論是已經死絕的第10師團還是仍在頑抗的第2師團，對戰局都沒有什麼意義。但是他們的生命對家人有無上的意義。請你命令他們停戰，我將保證他們獲得人道待遇。戰爭結束後，沒有罪行者可以回國。”
朝香宮聽到這句話，突然明白自己不一定會被殺。日軍害怕被俘的原因，除了自己過於殘暴害怕報復之外，上級的謊言和投降恥辱的傳統也是關鍵因素。但是朝香宮不一樣，他就是上級，自然知道那套軍國主義理論是怎麼回事，唯一擔心的就是遭到報復，現在名謙絲毫沒有殺他的意思。他哪裡知道，名謙從不因怒殺人，他殺掉幾十個師長軍長，是因爲他們逃跑，而不是因爲報紙的聲討，他自己的腦袋能不能保得住，只取決於他活着是不是比死了有用！
黑島是個很聰明的日本人，經過長期的接觸，他理解了吳名謙的做事方法，也知道朝香宮身上揹着三十萬條中國人的性命，如果他不能用行動償還，必死無疑！而作爲一位華族，黑島非常希望朝香宮可以成爲自己的患難之交，這樣在戰後的日本，他不愁沒有好日子過。
“總書記閣下，我希望可以和朝香宮殿下單獨談談，不知道可以嗎？”黑島鞠躬道。
名謙笑笑，點頭示意他們繼續。
“書記，我有一件事情請示。”濤濤爲難的說道，“能不能，讓我帶一個營把中建禮堂拿下。”
名謙看了看窗外，第16師團的士兵已經陸續後撤，只留下被機槍火力封鎖的中建禮堂，困着一百名殘存的日本兵。
“這些年，辛苦你了。”名謙淡淡說道，“如果你還在戰場上，應該早就是師級幹部了吧。這一次好不容易日本人打過來，眼睜睜看着機會溜走，確實不好受。我同意了，你帶警衛團一個營，歸張自忠將軍指揮，說好了，只許拿這個據點。”
“謝謝書記！我馬上通知同志們。”
“等等，我勸你悄悄的帶人走，不然一定會有人哭着喊着要參加。”中央警衛團是龍牙部隊退役人員的最佳去處，這幫子要知道有這麼個任務，指不定要怎麼鬧騰。
名謙看着遠處那棟千瘡百孔的建築，想到朝香宮的表現，突然萌生了一個想法，我殺了這些日本人，他們會服嗎？他們會認識到自己錯了嗎？
不會啊，他已經死了，死人怎麼會服呢？你把這些日本人殺了，他的家人會傷心，同事會憤怒，除了增加日軍的抵抗決心以外，沒有任何好處。相反，如果浪費點糧食讓他們活着，就可以改造他們，讓日本兵知道，投降是除了戰死之外的第二項選擇，只要投降就可以活着回去見家人，絕不會受到追究。這不受追究一條，就需要類似黑島這樣的高級軍官，如果皇族和華族安然無恙，憑什麼要平民士兵爲國盡忠？
這可不是什麼假慈悲，濫好人，而是客觀的瓦解日軍戰鬥力，一個日本兵的投降，可以減少兩個中國士兵的死傷。至於戰爭罪行，等戰爭結束以後，慢慢清算就是了。像朝香宮這種死硬分子，改造好了寬大處理，改造不好，名謙也不在乎浪費一顆炮彈。沒錯，炮彈，就他的罪過，不炮斃都不解恨！
名謙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詞——軍國主義。字很好寫，但真的有人充分理解軍國主義到底是什麼嗎？似乎並沒有。
日本人認爲，他們是神的子孫，是世界上最優越的民族，這種民族特性本身就帶有擴張的自大性質。然後這些鬼子都以天皇爲真神，簡直就是一羣邪教徒（事實上就是），天皇讓他們幹什麼他們就幹什麼，絲毫沒有羞恥感，哪怕是殺人放火這種齷齪行爲，只要是天皇讓乾的，那就是尊皇，是善舉。
如果僅僅是這樣，那還不要緊，天皇號召大家一起搞生產，日本也能過上好日子，問題就在那羣武士階層演變來的財閥上，這些傢伙發現搶劫比生產來錢快，於是不斷慫恿天皇發動戰爭，不斷攫取利益，可以說，軍國主義就是用日本平民的命去換華族的錢。而平民居然是抱着尊皇的信念，在老兵和士官的恐怖體罰下，自願走上戰場的。
可以說，日軍是一支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支撐下的軍隊，靠着恐怖、威壓、謊言來控制他們的士兵。要瓦解這樣一支軍隊就必須要有比他們更恐怖，更兇悍的暴力！
當這些士兵發現自己的長官不是如宣傳的那樣，引領自己勝利，而是讓自己去死的時候，恐怕日本兵就要多想想了。
黑島就是一個最鮮明的例子。在於中國人合作方面，他簡直就是一個模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正是從他那裡，勞動黨獲知了整個日本社會和軍隊的細節。反正在日本，他黑島已經是一個死人了，而現在的黑島已經翻開了新的一頁，其內容與舊的一頁完全相反，但相同的是都要全力以赴。高饒認爲這是勞動黨人道主義精神的感化，不過名謙倒是隱約覺得，這是日本人骨子裡對強權的崇拜和對秩序的自覺遵守。
日本人，做鬼子做得毫無心理壓力，做內奸也做得毫無心理壓力。
奇葩！
名謙從沙袋間的縫隙向外看去，中建禮堂已經被煙霧彈包圍，這羣前龍牙突擊隊員紛紛拿起衝鋒槍，向這棟最後的據點發起攻擊。這場戰鬥其實本就沒什麼懸念，只不過爲了給朝香宮樹立一個榜樣而已。
死，毫無意義。
過了好長一會兒，黑島搖着頭從裡面走出來。
“殿下他……只求一死。”
名謙哈哈大笑：“他要想死早就切腹了，連自殺都不敢，還硬撐。”
“沒關係，黑島先生，我保證他會受到人道主義待遇，至於戰爭罪行，這個等戰後再說。”名謙寬慰黑島幾句，把話題引到了如何瓦解日本軍隊上，“我們想印發榮譽停戰的傳單，不知道黑島先生能不能提供幫助。”
“可以可以！只是我有一件事要說，如果總書記先生想讓殿下活着，請務必不要公佈他已經被俘，不然他只能選擇去死。”
“放心吧，我們什麼都不會說。”名謙點頭示意他可以離開。
朝香宮看起來要在中國住上一段日子，好好的改造他的思想。
中國人民或許可以寬恕你的肉體，但絕不寬恕你的靈魂！
殺人誅心！
還要鞭屍！
從抗戰開始以來，人民軍從未處於如此大的戰術優勢之中，第14師團苦苦支撐，北線日軍奪路而逃。
就中華的傳統智慧而言，痛打落水狗總是必須的，但卻是不夠的，最好連狗肉也吃掉！在豫東戰場上每消滅一個日本兵，今後的戰鬥中就少一些阻力。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這意味着贏得明天的戰鬥。
在現在這個時候，人民軍已經非常疲憊，在短短數十天的戰鬥中，戰線的變化異常劇烈，人民軍一退一進，幾乎全部靠腿，體力消耗非常大。但是這種時刻又是戰場上最有價值的時刻，每一分鐘都可以拿到平時幾乎不可能的戰績。總參命令機動兵團不惜一切代價，以最快的速度向鐵路線突擊，儘可能的截住日軍北線部隊，同時東北軍各部脫離工事，向歸德方向進攻，追擊這個方向上的日軍第3、第4、第18師團。
林銑十郎終於承認失敗，命令日軍撤出戰鬥，爲了避免15師團的悲劇再次上演，第14師團被迫在平原上承受人民軍裝甲部隊的衝擊。與仍在頑抗的第2師團殘部一樣，他們的抵抗殘酷而毫無希望，日本兵只不過是在死之前多拉幾個中國士兵墊背而已。
日軍一路向後退卻，到處是赤腳露體的屍體，日本兵像骷骸一樣躺在泥地上，嘴裡塞滿了野草；行駛中遭到轟炸的運輸車和燒燬的坦克；被精疲力竭的士兵扔得滿地都是的槍支彈藥。
柯德平疲憊的坐在裝甲車裡，收音機裡傳來播音員蒼勁有力的聲音：“今天！6月17日！對日本軍國主義份子來說是不詳的一天，但卻是中國人民勝利的一天，經過31天浴血奮戰，光榮的人民軍收復蘭封縣城，擊潰日軍小磯師團以下……”
他把腦袋伸出艙蓋，鮮血斑駁的路牌上，清晰的標誌出兩個字——歸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