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毛一子和羅銀鳳果然來到,四人遂在房中長談。
毛一子不善言辭,便由羅銀鳳講述了崆峒派遭劫的經過,以及師兄妹二人的行止。
原來,崆峒派掌門通玄子,是位武功深湛,然而脾氣暴躁的老人。他經年不問派務,卻潛心鑽研師門至寶太清混元一氣功秘籍。這本秘籍上的功夫,早在前三代失傳。據前代祖師所言,秘籍曾在五代前遺失過,後又不知怎地找回,有位祖師便將全書重錄一遍,真本被銷燬了。後來傳至上四代祖師,這位祖師不知何因,有一年外出採藥雲遊,便再也沒有回來,上三代祖師便繼了掌門之位。他將秘籍找出,照書上口訣修煉,不料卻走火入魔,因此便在秘籍上批下禁律,除靈蛇劍上段十八式可以修習外,下段三十六式和最厲害的降魔幻影掌不能習練,因兩種武功都需太清混元一氣功爲基礎,而混元一氣功不知爲何,習練不久就會覺得體內如焚,真氣散亂,若再硬練下去,必將走火入魔。批語上一再強調“慎之、戒之!”
到曾祖師爺一輩,果然重蹈覆轍,於是又加了許多批語,訓戒後輩子弟不可莽撞。
但通玄子卻不甘師門絕學從此湮滅,竟然強練太清混元一氣功,以致真氣走失,傷了內腑。
真是禍不單行,一向潛跡在嘉峪關以北文殊山的血手印史剛老魔頭突然來訪,老魔頭居然開口索借崆峒秘籍一觀,說是開開眼界。通玄子雖與他有過數面之緣,但素無往來,何況一派至寶怎能借閱?當下一口回絕。老魔當即暗示,借閱秘籍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早巳遁世的高人,勸通玄子爲崆峒一派着想,不妨通達些,還是獻出秘籍的好。
通玄子怎能忍受老魔的威脅,當即下了逐客令。
老魔立即翻臉動手,兩人立即拼鬥起來。怎奈通玄子練功時內腑受了傷,哪裡還是老魔的對手,被老魔擊中一掌,受創倒地。
觀內衆弟子聞聲而來,立即在毛一子帶領下與老魔拼命。埋伏在觀外的老魔弟子歐陽森、鄭建功帶一些黑衣蒙面人殺進觀內。觀中弟子不敵,傷亡慘重。幸得常年居住在蓮花峰的悟玄子正巧探望師兄,當即仗劍參戰。悟玄子功力尤在師兄之上,殺翻幾個前來阻止的賊人之後、立即趕去救治師兄。通玄子當即交託秘籍,含恨而死。悟玄子剛把秘籍藏進懷裡,史剛已殺進內室。悟玄子衝開重圍,消失於萬山峻嶺之中。
毛二子則將生活在觀後茅屋中的羅銀鳳帶走,藏匿於後山密洞。
待賊人走後,道觀一片火海,崆峒派從此消亡。
羅銀鳳當時不過八歲,系通玄子一次下山時收留的一個孤女。羅銀鳳父母染疾而亡,正逢通玄子路過,便攜上山教授武功。
毛一子代師傳功,盡力撫養羅銀鳳,一直未離開千丈崖。半年後悟玄子上山探視,說是有要務在身,只傳了一些功夫和青蛇劍上段給銀鳳,囑師兄妹千萬小心,不要落在老魔手中,他從此浪跡天涯,待時機成熟之日,誓報崆峒毀山滅派之仇。
悟玄子師叔走後,毛一子不敢留在千丈崖,便攜帶小師妹流落江湖,進入中原躲藏。
八年後,師兄妹偷返崆峒,進入甘肅地界後不久,毛一子的特殊貌相便被對方眼線發現,等師兄妹一踏上千丈崖,歐陽森、鄭建功已率人等候在那裡。
歐陽森脅迫二人加入他們的教派,逼令師兄妹交出練功秘籍,交不出秘籍便供出悟玄子的行蹤。此外,這賊子見羅銀鳳美若天人,更是動了邪念,要羅銀鳳嫁與他爲妻。
毛一子忍無可忍,立即施出師門絕學拼命,羅銀鳳也施出青蛇劍絕技與敵周.旋。由於對方人多,師兄妹寡不敵衆,正在危急之時,羅銀鳳急中生智,大喊停手。敵方剛一罷戰,她迅速將五毒香施出,趁敵人驚嚇之際,師兄妹乘機逃出。
之後,二人東躲西藏,化妝打扮,晝伏夜行,一年後才逃出甘肅,潛來江浙一帶隱跡。
此次聽江湖傳言,聞名江湖的九龍鏢局丁總鏢頭率高手親往杭州押鏢,師兄妹二人猜測劫鏢強盜恐與歐陽森口中所說的神秘教派有關。因爲上次在千丈崖被歐陽森一夥堵住時,歐陽森曾大談其教派力量如何雄厚,三五年後必向中原內地擴展,前景如何美妙之類的話。所以兄妹二人決定混入丁老鏢頭的護鏢行列,探查是否這個邪惡教派已將魔爪伸進中原。
由於毛一子相貌極易被對方認出,故由羅銀鳳隻身出面,有意尋機結交與九龍鏢局有淵源的人物。在杭州時,武當弟子翁生榮、黃山弟子夏子龍主動與她攀談,故能在“天香樓”
與鍾、方二人相見。
那日強盜劫鏢,露面的是胭脂三煞和幾個一向隱跡甘肅的大魔頭,但從黑衣武士的武功家數上,又似與歐陽森、鄭建功所率之人有關。待衝出重圍後,方知鏢銀未失,三煞不知被何方高人驚走,丁老鏢頭一行仍駐湖州。師兄妹二人當即趕來,遂發現鍾、方二人安然無恙,一人無武功,一人絕對不會高明(這從年歲可以判斷),這點能耐怎能順利突圍?於是疑心二人是敵方內線,師兄妹想從二人身上查出三煞此舉究竟是否與血手印史剛一夥有關。
沒想到歐陽森一夥已潛到此地,可見兩撥人馬同出一源,極可能都是神秘教派中人。
如果猜度不錯,中原武林將面臨浩劫,九龍鏢局不過是第一家遭到毀滅的武林名派。之所以找到了九龍鏢局,多半是神秘教派需要銀兩,以擴充他們的基業。
羅銀鳳敘述完畢,鍾、方二人才明白了事件的大致輪廓。
鍾吟沉思半響,沒有作聲。
方冕則義憤填膺,爲崆峒一派大鳴不平,表示要與毛羅二人,共同對付敵人。
鍾吟等他們交談一會兒後,出言問道:“羅姑娘、毛道長,二位下一步如何行動?”
毛一子道:“我崆峒力單勢孤,要報殺師滅派之仇力有不逮,只有與九龍鏢局衆英豪站在一起,與仇人決一死戰!”
羅銀鳳道:“舍此別無他途,只有背水一戰,以盡我師兄妹之力了。”
鍾吟道:“以賢兄妹所述,敵方這個神秘教派根基深厚,枝葉繁茂,既然潛入中原內地,必有充分準備,只是敵暗我明,不好對付。”
羅銀鳳奇道:“相公不會武功,分析事理卻明,依相公之見,該怎麼辦好?”
鍾吟笑道:“在下不過胡謅而已,蒙姑娘謬讚。依小生之見,兩位暫時匿跡,不要露面,在下未離開這裡時,曾聽丁老鏢頭講要邀約高人助拳,因爲敵方已決定在太湖邊劫持鏢銀。”
毛一子奇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方冕笑嘻嘻地說:“是那位瘋道爺講的,他武功高深莫測,有他老人家相助,事情就好辦了。”
“他老人家現在也和丁鏢頭他們在一起?”
方冕道:“不在,道爺說他要去找幫手。”
毛一子也興奮起來:“道爺約來的人,當不是等閒之輩,這下就不怕衆魔頭了。”
羅銀鳳竟高興得流出了眼淚:“天可憐見,此次總可爲崆峒出一口氣。”
方冕搖頭晃腦地笑道:“這叫做邪不勝正嘛!我恨不得明天就動手,與魔頭們來個決戰!
咳,這種場面才叫人興奮呢!”
羅銀鳳見他一片孩子氣,不由微笑道:“冕弟,這不是去遊山玩水,而是刀光劍影去拼命呀,有什麼高興的?”
方冕回答不出,只是傻笑。
毛一子道:“對了,丁老鏢頭既然按兵不動,對方不會沒有耳目,要是知道了丁老鏢頭的意圖,魔頭們搶先就在湖州動手呢?”
方冕一愣,急道:“對啊,這該怎麼辦?”
鍾吟道:“我們也得出去探聽消息才成,不然什麼都不知道。”
羅銀鳳道:“相公此言極是,由小女子出外打探消息吧。”
鍾吟一想也對,但又不放心羅銀鳳一人外出,便道:“羅姑娘久闖江湖,閱歷甚豐,出外打探消息最好,方賢弟跟着去則有個照應。”
方冕早就覺得呆在旅店裡悶得謊,聞言大喜,道:“小弟和姐姐一塊去最合適不過。”
鍾吟道:“要聽羅姐姐的話啊,可不能出亂子。”
方冕趕緊答應。
於是商定羅、方二人出外吃飯,在酒樓飯店最易聽到消息。毛、鍾二人則在旅店用餐,靜等羅、方二人帶回消息。
接連兩天,羅銀鳳、方冕早出晚歸,什麼消息也未獲得,九龍鏢局的人也無動靜。
第三天中午,羅方二人提前返回旅店,他們獲得了重大傳聞。
據杭州傳來的消息,丐幫總舵已獲得九龍鏢局大戰胭脂三煞等大魔頭的消息,幫主和長老們深感意外,對這些兇名昭著而又匿跡甚久的大魔頭現跡中原感到十分震驚,一致以爲不能讓魔頭們攪亂了中原武林,必須全力支持九龍鏢局,哪知昨日夜晚,一個來歷不明的夜行人潛入總舵,留下了柬帖,敬告丐幫切勿插手九龍鏢局之事,否則將給丐幫帶來劫難。
據說丐幫總舵,除了幫主,四大護法及八大長老中的四位都在,此外還有不少幫中高手,居然被人潛入總舵大堂而無人知曉,這無疑是天大的笑話,使丐幫名譽受損,貽羞天下。
幫主已傳下嚴令,查找留刀寄柬的狂徒,務必捉拿歸案,以懲膽敢侵犯丐幫總舵的宵小,挽回顏面。
第二樁消息是,金陵九龍鏢局總鏢頭大力金剛周海,率局中高手來到湖州。
第三,普陀山達摩嶺一心老尼已到湖州,進了九龍鏢局住地。老尼是應愛徒丁三小姐之請,來鼎助九龍鏢局一臂之力的。
第四,華山派掌門人師弟、華山三劍之遊龍劍陶森、沖霄劍施永浩在金陵訪友,聽到消息後,立即和金陵武術名家龍馬莊莊主、神刀田水奎聯袂而來。田莊主還帶了兒子田超、徒弟呂振飛、何大忠等莊中高手,人數不少。羅銀鳳報告完畢,喜孜孜道:“上天有眼,招來了這許多正道高手,該是兇魔伏屍的時候了!”
毛一子、鍾吟也很高興。有這許多高人相助,住在湖州的人就不會出事了。
鍾吟問:“瘋道爺沒有消息麼?”
方冕道:“沒有,也不知他哪兒去了。”
羅銀鳳道:“丐幫大概也會派出高手助陣的,這是正邪之戰啊,天下第一幫豈能袖手旁觀。”
方冕道:“有了這許多高手,丁老鏢頭大概該起程了吧?”
鍾吟搖頭:“不會,瘋道爺不是讓他們等十天嗎?”
方冕嘆息道:“還有六天真夠長啊!”
四人在店裡用了飯,飯畢,羅銀鳳、方冕又出去了。
鍾吟和毛一子談談說說,頗不寂寞。鍾吟又得知了許多武林典故,江湖逸聞。從毛一子身上,他感到人不可貌相,面目醜陋者不一定心術就不正。毛一子對師門忠誠,撫養孤女不辭辛苦,他日若有機會,定以全力助崆峒復派。
由此又聯想到敵方,神秘而又勢大,中原武林只有誠心聯手才能對抗兇魔。但是,要怎樣做才能使中原武林結盟呢?他感到茫然。
晚上,羅、方二人回店,說是不斷有人進入九龍鏢局宿處,也不知是何等人物。
夜裡,鍾吟在三更潛往九龍鏢局所住的“福壽”客店,打算巡視一番,瞧瞧有無敵人暗中窺探,同時也想瞧瞧都來了些什麼能人。
客店附近,隔着八九間屋頂,他藏在一家高聳的屋脊下,施展起神功,默察七八丈方圓內有無夜行人潛伏。聽了一會兒,沒有動靜,便又往前二丈,重又默運神功,察聽一番,這樣逐段前移。
離“福壽”店只有五丈距離時,他覺察到“福壽”屋面上有人。此人氣息輕微,若是不大注意便發現不了,而且此人呼吸一次後便沒有了氣息。說明來人功力精深,非同一般,要不是他在挨近這段距離時,對方恰巧換氣,恐怕他也查覺不了。當然,若是隻有三丈距離,那什麼人也瞞不了他的耳目。這一點,他確有自信。因爲在爺爺的別莊練藝時,方叔和爺爺都曾與他考較過這門功夫。
對方是敵是友?
又小心移動着往前挪了一丈距離,察覺出對方潛在他和方冕住過的小院房上,而且是在丁香住的那一邊。
查清了方位,他便有了主意。
他運起神功,猛提單口真氣,閃電般從側面躍出,這一躍起碼二十丈距離,不帶衣袂飄空聲,猶如一團輕煙,瞬間便落到了一條空巷內,然後再從空巷中躍出,繞到了潛伏者身後一方。
就在此時,“福壽”客店房上又多了一人,身材嬌小,似像丁香。只見她在房上來回走動,觀望四方,大概是出來值夜。
那伏在屋脊上的不是自己人?
丁香難道沒有發現他?
鍾吟心裡一動,正想往前再接近些。突然看到丁香悠然搖晃起來。鍾吟心裡暗叫不好,只見一道黑影迅速從屋脊躍出,一把將丁香挾在肋下,風掣電馳般向城外遁去。
鍾吟不禁大怒,立即施展“浮光掠影”的無上輕功,朝劫掠者追去。
只見那人一躍十來丈,身形如一隻大鷹,脅下夾着一人,另一隻手平伸,宛如一隻翅膀,身形之快,輕功之佳,是鍾吟出道以來首見。當下心中一驚,不敢大意,提足真氣,幾個起落,已接近到十丈。
那人挾着丁香,出到郊外,仍然發足狂奔。鍾吟心想若是賊人將丁姑娘掠到賊巢中去,豈不是不好救助了麼?得把人截下才成。
他剛提起一口氣,就見賊人朝左邊山丘走去,身形也慢了下來,便暫時忍住看他又何爲。
這山丘不大,賊人將丁香放到一棵樹下,從懷中取出一瓶嗅藥放在丁香鼻下,然後迅速點子丁香後頸椎骨的大椎穴和肩井穴,丁香“嚶嚀”一聲醒過來,旋即又渾身痠麻地倒下。
賊人一陣嘿嘿陰笑,獰聲道:“大姑娘,你可是丁浩的女兒?”
丁香叱道:“你是什麼人?竟然暗施迷藥,手段也太下流!”
賊人又是“哈哈”一陣大笑:“下流麼?下流的還在後面呢!”
丁香聽出他不懷好意,芳心大急,顫聲道:“你要幹什麼?快解開我的穴道!”
“我要幹什麼,自會告訴你。聽着,大姑娘,你家老頭子都請來了些什麼幫手,鏢銀何時動身到金陵,你要說了,我自會放你。”
丁香暗想,只有胡編幾句,矇混過去再說,便道:“我告訴你,你真的放我麼?”“那自然,說吧!”
“也沒約什麼人,只有我師傅老人家來了。至於鏢車動身日期麼,家父還未定出日子。”
“哼!不老實,待將你的衣服除去,你就會講實話了吧!”
丁香大急:“你敢!你敢!”
賊人又是一陣大笑:“這世間沒有我魔鷹展飛不敢做的事!老實告訴你,大姑娘,你們一舉一動莫不在我等耳目中,今日捉到你,乃本座之大功,看看丁老兒是心痛銀子還是心痛寶貝女兒。好吧,先把你當寶押着,再修書一封給丁老兒,看他怎麼辦!哈哈……”
展飛剛笑出聲,便閉上了嘴。
他猛地一轉身:“什麼人!”
只見不遠處一個影子一晃,他不加思索一個縱躍,宛如一隻大鷹凌空撲去。
可是,什麼也沒有。
他趕緊轉身躍回,樹底下的大姑娘芳蹤已杳。饒是這魔頭功高蓋世,也禁不住一愣。
他不相信這世上有人能從他鼻子底下將人救走,於是狂怒中飛起身子,方圓二十丈內繞行一圈,竟然連人影也看不見一個。
他驚得目瞪口呆地站立在原地。
救走丁香的,不用說,當然是鍾吟。
展飛將丁香放在樹下之後,乘着他和丁香對話,鍾吟潛到了離他五丈外的一株樹上。
展飛的功力高超,鍾吟知道萬萬不能大意。他思忖了一會兒,想出了救人的辦法。乘着展飛哈哈狂笑時,用兩根手指剪下一截較細的細枝,運起功力往外打出。
果然,這魔鷹馬上就有了警覺。
鍾吟見他翻身一撲,便立即運足功力,以“浮光掠影”的功夫掠下樹梢,一把提起丁香,宛若一陣刮地風吹過,早躍到了十多丈外。當魔鷹返回樹下發愣的剎那,他又是一躍十五丈,再等魔鷹四,處掠搜時,他早已幾個起落走得無影無蹤。
丁香躺在樹下,一顆芳心急得像是要跳出口腔來。忽地微風颯然,自己一個身子凌空而起,雙耳只聽到呼呼聲,接着便昏睡過去,什麼也不知道了。
原來,鍾吟怕她認出自己,逃離危險後,便順手點了她的睡穴。
鍾吟把丁香帶回城裡。“福壽”客店門外,見四處寂然無聲,便又凌空檢查丁香穴道,替她解了展飛以獨門手法點的穴,然後拍開睡穴,急忙溜之大吉,回他住的“迎賓”客棧睡覺去了。
丁香忽地醒來,發覺自己坐在“福壽”旅店的臺階上,便趕緊站起來。想想今晚的經歷,如同做夢一般。
是誰救了自己?爲什麼不現身,此人是神還是鬼?怎麼一點蹤影都不見?
一連串的疑問使她如墜五里霧中。
想起師傅入定大概已醒,不見自己定然又要尋找,便趕忙躍上房頂,迴轉住屋。
“福壽”旅店已經不住外人,全被九龍鏢局包下。
連日來,丁老鏢頭又接待了不少客人。
這有兩個原因。
其一,丁浩從北京動身前,曾邀約子一些朋友,未等人齊,便從北京起程。這些朋友或早或晚地從各地趕來,大多未能趕上杭州之行,現在停留在湖州,人馬正好匯齊。
其二,鏢車遭劫而安然無恙的消息,已盛傳江湖。各地武林人聞知九龍鏢局在湖州停止不前,既不前往金陵,又不退回杭州,可見形勢並未好轉,必然還有一次兇險的較量。而雙方的陣容都令人咋舌,這樣的大事豈能置若罔聞。於是,各色人等潮水般擁往湖州。
這樣,丁浩除了接待助拳的朋友,還要接待那些只有一面之識不過來瞧瞧熱鬧的江湖豪客。這般魚龍混雜,也不能將他們得罪了,免得增加了仇敵。
丁浩覺得精疲力盡了,只好推病躲在內院,由姚剛、王峰、陳虎和兩個兒子會見來訪客人。
按丁浩本意,起初是爲了挽回鏢局聲譽,以緩阻各地失鏢業主索債的日期,故而藉着杭州分局的一宗大買賣,將自己親自押鏢之舉張揚出去。他認爲自己親身出馬,足可保萬無一失,所說的請人助拳,也不過是裝裝樣子,擴大影響而已。
沒料到劫鏢對手竟是些想也想不到的大魔頭,以至事態越來越擴大,捲入的人越來越多,這可怎生得了?要怎樣來收拾殘局?
且看這場較量火拼的兩種結果。
一種是己方獲勝,鏢銀順利押到金陵。
但是,敵我雙方必然死傷嚴重,彼此釀成血海深仇,今後或是人家找已,還是己方有人找敵復仇,自己都不能置身事外,生活將永無寧日,禍及子孫後代。
一種是敵方獲勝,鏢銀被劫。
那麼,丁家四口將魂歸西天。同時,還牽累得許多老友和世家子弟賠上一條命。
這些人都是爲了九龍鏢局,丁氏一門在陰間又怎能對得起人家?
丁浩本是託病躲在內院,但沉重的思慮把他折磨得茶飯不思,當真如生了病一般。
丁氏三兄妹從老父口中得知了這些想法,才意識到這場拼鬥的嚴重性,因而也添了無數憂思。
丁申、丁辰畢竟是青年男兒,在年輕朋友的激勵下,心情輕鬆不少,也認爲爹爹畢竟上了年紀,未免太過多慮。他們對己方力量充滿自信,對那些聞名未見過面的魔頭,總不那麼懼憚,因此整日與各派俊彥喝酒論武,連一絲愁雲也沒有了。
丁香則不然,她生性淳厚,又重孝道,對老父所慮,擔上了沉重的心事。雖然她不顧老父反對,毅然去請師傅下山。一心老尼俗家與丁家有親,對魔頭們聯袂出現也感到事不尋常,遂依隨徒兒下山。有了師傅在側,丁香芳心安定不少。她知道師傅功深似海,足可依恃。那晚她之所以被敵擄去,是因爲一心師太入定練功,物我兩忘,否則,哪能不知有敵窺伏瓦上?
得救回房以後,恰值師太醒來,便將所遇告知師傅,並問魔鷹展飛爲何人。一心師太乍聞魔鷹之名,不禁大吃一驚。據聞此獠十年前病故,怎地又出現在此間。師太還告訴徒兒,此獠功臻化境,橫行江湖二十多年,未聞敗跡。特別是此人輕身功夫了得,當世並無幾人可與之並駕齊軀,即使胭脂三煞也差他一籌。
魔鷹的出現,更使丁浩坐立不安。這魔鷹與三煞既然一路,天知道還有多少兇魔在暗中窺伏。
丁香見老父日漸消瘦,急得寢食不安,除了侍奉師傅,剩餘時間便陪着老父。對鐵扇書生以及名門大派子弟的糾纏,她日感煩惱。所幸的是金陵龍馬莊莊主二千金田秀秀帶着兩個丫環來到,一些名門子弟被她的豔色所迷,才減少了她的麻煩。
田秀秀是揹着老父來的。田莊主不准她來,她就你前腳走,我後腳跟。由於從小嬌慣,莊主田永奎也拿她毫無辦法。
田秀秀的美豔不下於丁香,特別是她穿着入時,有時看起來甚至超過了丁香。
丁香素性文靜,莊重而不失活潑。
田秀秀大方頑皮,刁蠻任性,自小錦衣玉食,前呼後擁,誰敢違了她的心意?
田莊主帶來十多個幫手,便獨自住了一院,田秀秀來到之後,那小院更熱鬧起來。
這天丁香從屋裡出來,到老父住的後院去,卻見鐵扇書生甘遙剛好從老父屋裡出來。
兩人相遇,丁香一怔,他從前院進來幹什麼?莫非有什麼重要客人要見老父?
甘遙喜孜孜道:“香妹,老人家正要找你呢,剛好你就來了,真是機緣呀!”
丁香聽他話中有話,不禁面上一熱:“爹爹生病,做女兒的自然要天天奉湯上藥,這機緣二字從何說起?”
說罷,便要往老父房中去。
甘遙一皺眉道:“香妹,甘丁兩家本是世交,我們一向以兄妹相稱,這些日子香妹你似乎對愚兄生分了,莫非愚兄一時無意中得罪了香妹,以致香妹惱我怒我?”
丁香忙道:“甘少俠說到哪裡去了,丁香也不是小肚雞腸,再說甘少俠也未得罪我。”
甘遙一嘆,道:“光憑這‘少俠’的稱呼,就是見香妹把我當外人了。”
丁香雙眉一蹙,道:“不如此稱呼,豈不是慢待了少俠?”
甘遙微慍道:“小時隨家父上京,那時你不就稱我‘遙哥’了?待長大成人數次上京,你我還不是以兄妹相稱,怎麼這次重逢,相隔不過一載,你就改了稱呼呢?”
丁香心中不悅,道:“小時不懂世事,長大後年紀太輕,說到頭不過十六七歲,彼此兄妹相稱不妨,但我今年已滿十八,不再是小孩,彼此的稱呼也該改一改,這又有什麼不好呢?
對不?”
甘遙強忍怒意:“香妹這樣說,不嫌有些強詞奪理麼?老實說,我何以千里迢迢趕到湖州,這不就是爲了你香妹麼?愚兄且問香妹一句話,香妹是否已有意中人?倘愚兄不幸而言中,那麼,愚兄將與那人決一雌雄,不惜傾我‘天下第一堡’所有之力。誰要是敢橫刀奪愛,他就是‘天下第一堡’的仇敵!”
丁香聽得芳心一震,眼淚都快急出,將頭一低,徑直走進老父房內。
丁浩見女兒神色不對,問道:“香兒,你怎麼了?莫非身體不適,唉,也是爹爹拖累了你……”
這一說,丁香再也忍不住,低頭啜泣起來,心中好不悲傷。
丁浩大驚道:“香兒,有什麼事,快說與老父知道。”
丁香搖搖頭,止住悲聲。
丁浩想了想:“香兒,你適才在院中可遇到甘賢侄了?”
丁香無法否認,只好點點頭。
“甘賢侄和你說了些什麼?”
丁香不願老父爲此事分心,又搖搖頭。
丁浩溫言道:“香兒,甘賢侄來見爲父,是來商議婚姻大事。”
丁香又是一震,芳心大急。
丁浩續道:“香兒,你今年已滿十八,年紀也不小了,婚嫁乃人生大事,你也不必害羞。
這事本當由你母告知,但事出突然,只有由你父說與你了。甘家與丁家世交,爲父當年與甘志雄有過一段交往。甘家號稱‘天下第一堡’並非浪得虛名,武林中人人尊崇,這樣的門第自無話說。甘賢侄人品俊逸,武功出衆,既然鍾情於香兒,也是香兒之福。適才甘賢侄已向爲父提親……”
丁香渾身都緊張起來,急忙岔問:“爹爹,你答應了沒有?”
丁浩以爲兒心中情願,甚至十分急迫,不禁莞爾笑道:“爹只你一個寶貝女兒,哪能不問過你就答應的?既然女兒樂意,爹這就去見甘賢侄……”
“爹!你說些什麼呀?”丁香又氣又火。
“怎麼了?”丁浩愕然。
“女兒不樂意!”丁香斷然說道。
“這……”丁浩目瞪口呆。
丁香將剛纔甘遙那番話重述了一遍,接着道:“他剛纔這番話,不是兇霸霸的麼?”
丁浩沉吟道:“這就難辦了。”
丁香不解:“怎麼?”
丁浩道:“當前正是用人之際,得罪了甘遙,我方實力就大減……”
丁香着急道:“難到就爲了他的武功,要女兒……”
丁浩一擡手製止她往下說,道:“香兒,你誤會了爹爹之意。縱使甘少俠當世無敵,爹爹也不願迫你違心嫁他。爹的意思是此次與魔頭火拼,生死未卜,就算己方減力,爹也不願受人挾制!”
丁香破涕而笑,嬌聲道:“爹,你真好!”
丁浩嘆息道:“爹已爲你惹來大禍,這個爹真是萬分愧煞,要是爹早些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又何來此大禍?”
丁香勸道:“爹,話不能如此說,江湖生涯,本就是刀頭舔血的日子,是禍躲不過,咱們丁家也不是那麼好欺負的,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爹,你不該如此消沉,此次一戰,已經超出劫鏢失鏢範圍,實乃一次正邪大較量,丁家在惡風險浪中不能墮了名頭!”
嬌女兒一番話義正詞嚴,慷慨激昂,丁老鏢頭不禁心中一陣暖意,嘆道:“唉,乖女兒,你真是長大了。爹就聽你的話,重振雄風,與魔頭殊死一戰!”
丁香見老父開懷,不勝欣喜,雖是淚眼淋淋,嬌靨上卻充滿了笑意。
丁浩見她楚楚可憐的小模樣,心中又是一陣酸楚。要是沒有橫禍臨頭,她本可以無憂無慮,歡暢無限,何至於浪跡江湖,過這提心吊膽的日子?一陣愛憐之意,使他柔聲問道:
“香兒,你是不是自己選擇了意中人,可願告訴老父麼?想我香兒必然眼高於頂,是哪一門派的少年俊彥能得到香兒的青睞?”
丁香嬌羞無限,心裡怦怦亂跳,想說又羞於出口,不說又覺得不該瞞了老父。
要知丁香自小受到父親寵愛,小時父親還親自教授武功,直到十三歲那年,一心師太雲遊到北京,與俗家親人見面,師太看了她的姿質,將她帶到普陀授藝才與老父分開。四年後藝成回到北京,朝夕相伴父母,父女之間溫情尚在,因此,丁香對老父並無多少顧忌。
丁浩見女兒嬌羞萬狀,情知說中了女兒的心事,甘遙既然放出話來,女兒看中的女婿勢必與甘家成仇。若是名門子弟,甘家也未必真的就要成仇,若是門派小勢力弱的,恐怕就要惹火上身了。此事關係重大,還是問清楚了好,以便早些設法化解。
他把這個意思說了,丁香沉思片刻,毅然道出心事。
她婉言道:“爹爹,此人不是什麼名門大派的俊彥子弟。”
“哦,那是什麼出身呢?”
“什麼出身也不是。”
“噫,這話就奇了,竟是什麼人呢?”
“他不會武功。”
“啊!不會武功?”
“是個、是個……書生。”
“書生?哎呀,女兒你就說清楚些吧,在何時何地你遇到了怎樣一個書生?”
“這個書生嘛,爹爹你也見過的。”
“有這等事?”
“哎喲,爹爹,你明知故問。”
“不知、不知,爹爹何曾與什麼書生相識?”
“咳,爹爹呀,就是那個……那個……那個跟在車後面的相公呀!”
“啊!原來如此!”老父終於恍然大悟。
“女兒渡過此劫後,不想再做江湖兒女,不如……不如……哎,女兒不說了……”
丁浩見女兒撒嬌,不禁哈哈大笑。
他回想與鍾吟相識過程,對此人印象不惡,女兒若與個不會武功的人結親,從此過上太平日子,這倒不失爲一條好路。想起鍾吟大難之後說的“逃之夭夭”之類的話,不禁又大笑起來。
“喲,爹爹,你笑什麼呀?”
“爹笑那個酸丁,你不是叫他酸丁麼?別看他開口閉口逃之夭夭,結果他並未遠離鏢車,反而又找上了門呢,這份膽略也不可小覷了,好,爹尊重女兒的選擇……”
丁香白了爹爹一眼道:“還笑呢,酸丁不知被二哥趕到哪裡去了,以後……”
她不說了,總不能直說“上哪兒找去呀”,一個大姑娘家,總得檢點些個。
丁浩心情好極,哈哈笑道:“放心,香兒,爹一定將這個酸丁找來還你,這下總開心了吧?哈哈……”
“爹,不許你笑女兒!”
“好、好,不笑、不笑,還是女兒聰明,以後,甘遙總不能找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酸丁決鬥吧?嗯?哈哈……”
“爹,你真壞,不理你!”
歡笑聲充滿小院,將陰霾的氣氛一掃而空。
丁浩言出必行,鏢行的人馬上就找到了鍾吟。
因爲方冕和羅銀鳳上街刺探消息,被四出尋找酸丁的鏢夥發現,便上前與方冕見禮,說是奉老鏢頭之命有請鐘相公、方相公,並對數日前二人被趕之事致歉。
鍾吟和毛一子商量,覺得搬過那邊去的好。
毛一子、羅銀鳳雖然不願意,又怕歐陽森一夥尋來,己方人單勢孤,鍾吟不會武功,又怕出意外,便提出鏢車往金陵去時,四人再匯合。
方冕不願離開羅姐姐,提出去則同去,不去就都不去。他不喜歡那些名門大派的子弟,那裡人多出進也不便,哪像在這裡自由自在,每天和羅姐姐大街小巷閒逛,吃遍了本地有名的飯館,好不逍遙。
鍾吟自從那晚遇到魔鷹之後,更擔心“福壽”那邊的安全,深更半夜天天出去巡察。與其人在一邊、心在一邊,不如住在一起爲好。
但他沒有照直說出,只說不能違了丁老鏢頭的好意。
毛羅二人本不願離開他倆,特別是羅銀鳳的芳心,已係於鍾吟身上,聽方冕一說,立即順水推舟,願到“福壽”。
一經議定,當天下午便搬了過去。
丁浩本來獨佔一個小院,同時把小院作爲議事之所,爲了照顧鍾吟,不受武林弟子欺侮,他特將鍾、方二人安排進了小院。
這小院只五間房屋,原系店家自用,因鏢局人太多,特將小院也騰了出來。
哪知鍾吟一來就是四人,竟叫丁浩與丁香十分意外,便統統安在側屋。鍾吟等三人一間,羅銀鳳獨自一間。有了女客,丁香便與師傅也搬過來佔了一間。
鍾吟被老鏢頭請回的消息,剎那在旅店中傳開。丁申氣得跺腳,但也不敢闖進小院去找麻煩。
有些武林高手見老鏢頭慎重其事地請來一個書生,也感到十分好笑。特別是聽到書生“逃之夭夭”的笑話,更是忍俊不禁。
這些笑話竟引動了一位美女的好奇心,這位美女不是別人,正是龍馬莊莊主的千金,田秀秀姑娘。
此刻正是申時,她正在居住的別院裡和一些名門子弟談天。
在這裡聚集的,有華山派許天華、魏山、吳霜玉以及隨師叔來的顧豔紅、張青蓮,有武當弟子翁生榮,黃山弟子夏子龍、龍馬莊少莊主田超及師弟呂振飛、何大忠,飛虎堡少堡主甘遙,黑白雙龍丁辰、丁申,還有後來趕到的少林弟子張勝、青城弟子鄭傑、終南弟子饒正,真是羣英薈萃,人才濟濟。
魏山繪聲繪色講述了劫鏢第二天,鍾吟和方冕從潛藏處回來以及幾次被趕,又賴在鏢車隊伍的情形,引得衆人捧腹。
田秀秀笑得彎了柳腰,直跺小蠻靴。
“哎喲,笑死人了,格格格……”她上氣不接下氣,“姑奶奶倒要去瞧瞧這酸丁是個什麼模樣兒,想必人長得也好笑呢!”
她說去就去,別人攔她也不聽。
她身穿大紅緊身衣,曲線畢露,身段姣好,嫋嫋婷婷地來到了小院,只管往裡闖。
一進小院,她就直嚷嚷:“喂,誰叫鍾吟啊,鍾吟在哪裡?”
鍾吟等此刻正坐在丁浩屋裡,丁香師徒也在座,正聽羅銀鳳講述夜裡劫持鍾、方二人,又險遇歐陽森等神秘人物的經過。
聽田秀秀這麼一嚷,人人都不禁一怔。
丁香瞟了鍾吟一眼:“相公認識她?”
鍾吟愣住:“她?誰啊?”
丁香頗含深意地說:“走吧,相公,人家找你呢。”
鍾吟莫名其妙:“在下不認識這位姑娘啊,怎麼會……”
丁香道:“出去不就知道了?”
鍾吟只好走出,丁香、羅銀鳳、方冕跟在後面。
毛一子繼續向二老講述那夜的惡鬥。
田秀秀杏眼充滿好奇,看了看出來的兩個男人,一眼就看出哪個是酸丁。她本是來找笑料的,可一見鍾吟,她卻笑不出來了。她感到鍾吟斯文中透着軒昂,居然氣度不凡,給人深刻的印象。
她馬上微施一禮:“鐘相公,小女子這廂有禮了!”
她忽然一下子變得這樣謙和有禮,使丁香不禁大爲驚訝。從與田秀秀見面的第一天起,她就從未見過她這樣講規矩。女性的敏感使她馬上明白了這是爲什麼,不禁微有妒意。
本來嘛,鍾吟身邊突然多了個羅銀鳳,這已經夠她受的了,這下可好,又殺出來個田秀秀,兩女論品貌都不弱於自己,這叫她怎能不放在心上呢?
此時,鍾吟見一絕色女子與自己行禮說話,便趕緊躬身一揖:“不敢、不敢,在下鍾吟,不知小姐有何見教?”
田秀秀俊眼一轉、臉一熱,隨即大方起來,微笑道:“我聽他們說,鐘相公‘逃之夭夭’有術,特來請教一番!”說完竟忍不住格格大笑,直笑彎了腰。
她這一笑不打緊,小院門外頓時爆出了一串串轟堂大笑。
接着小院門被推開,一大夥年青男女擁進門來。
原來,他們見田秀秀在看鐘吟,情知她大膽潑辣,見面必不會有好話,經魏山一提,便都一齊來看熱鬧。
果然,田秀秀語出不凡,把他們個個惹得捧腹。
魏山邊笑邊嚷道:“各位都聽見了麼?田小姐要請教這位相公的‘逃之夭夭’術,哎喲,真笑死了。”
田秀秀沒料到大夥也跟着偷聽,想想自己也的確好笑,不禁又格格嬌笑起來。
方冕不由大怒,大腦袋一晃,就要上前與衆人理論,卻被鍾吟止住。
丁香見衆人如此放肆地恥笑心上人,不禁芳心大怒。她立即上前,冷冷說道:“各位師兄,鐘相公一介文弱書生,見了盜匪逃之夭夭也沒什麼可笑之處。劫鏢那天,我等習武之人,不也是因敵勢太強,衝出包圍而‘逃之夭夭’麼?”
這一說,那天劫鏢時在場的人都很尷尬,似乎笑不出來。
甘遙看見丁香如此庇護這個不起眼的酸丁,而且還讓他與丁老鏢主住在一院,不禁妒火中燒。於是冷笑一聲,道:
“那日我等是突圍,並非見敵逃之夭夭,待鏢車起運金陵,再遇魔頭迎戰時,不知這位酸丁是要奮勇殺敵呢還是又來個‘逃之夭夭’?”
衆小俠一聽,心裡又痛快起來。
魏山道:“是啊,鐘相公你不是要跟着鏢車走嗎?這回遇到強敵要怎麼個‘逃之夭夭’法呀,說來聽聽好嗎?”
翁生榮也道:“鐘相公不吝賜教,定會告訴我們的了!”
夏子龍也湊上一角:“鐘相公,雙方交戰時,要人保護你,你不是鏢行的累贅嗎?”
丁香恨得一跺小蠻靴,就要回敬,也不顧得罪他們了。
鍾吟卻一笑,道:“在下不會武功,不過各位與強盜交手時,小生自會覓個地方藏起來,待諸位趕走兇徒以後,小生再附驥尾,同到金陵。”
田秀秀見他既不生氣也不發急,真是個大呆子,與這樣的人談天一定好玩的。
“喂,相公,到我那院子裡玩去吧,別在這裡打擾丁老鏢頭,走吧,啊?”她大大方方邀請。
鍾吟卻道:“小生不諳武功,與各位在一起不免惹厭,小妲的美意,小生謝過。”
有人道:“哈,這小子會拿架子呀!”
吳霜玉趁機說:“連田小姐也請不動他,人家這回成了座上嘉賓,身份高着呢!”
許天華冷笑着:“高什麼?一個廢物!”
羅銀鳳實在忍不下去了,但她不好開罪這些來爲丁老鏢頭助陣的人,只好向方冕使眼色,意思讓他把鍾吟拉回屋。
方冕領會了這意思,便一拉鍾吟道:“走吧、走吧,別與他們纏夾不清。”
田秀秀見鍾吟當衆拒絕邀請,本就感到不悅,被別人一激,怒方上涌,正沒個發泄處,聽見方冕的話,正好借題發揮。
她一瞪杏眼:“慢着,你是何人?你說誰纏夾不清?今天姑奶奶讓這個酸丁過去聊聊,誰個敢來阻擋?”
丁香本已強自忍耐,一聽此話,再也忍不下這口氣,她剛要說話,卻叫方冕搶了先。
方冕把一對圓眼瞪得比牛眼大:“什麼姑奶奶?不過螞蚱大個丫頭片子……”
田秀秀幾曾受過這個?沒等對方說完,她搶上來就打,卻覺得眼前一晃,手已被對方架住,擡眼一看,竟是丁老鏢頭。
“賢侄女,有話好說,別打呀!”
田秀秀無法,但又輸不下這口氣,一跺腳:“好你個小子,今天衝着丁大叔的面子,改天再找你算帳!”
方冕做了個鬼臉:“隨時奉陪。”
衆年青人見丁老鏢頭出面調解,這場熱鬧也看不成了,便紛紛告退。
田秀秀也嘟着小嘴走了。
人一走完,丁香氣得直跺腳,“哇”一聲哭出來了。
鍾吟一愣,忙道:“丁姑娘,爲何悲傷?”
丁香白了他一眼,止住哭聲:“你受人家欺負,人家心裡還會好受嗎?”
羅銀鳳暗歎一聲,糟,這姑娘也戀上了鐘相公,這便如何是好?
丁浩勸道:“別與他們一般見識,鐘相公切勿介意!”
鍾吟道:“在下雖非武林兒女,沒有這份豪氣,但些須小事也不放在心上的,丁老伯不必多慮。”
丁浩讚道:“光憑鐘相公這份涵養,氣度就不凡,真是大人大量,老朽這就放心了,這就放心了!”
說到最後兩句時,有意瞧着女兒,面帶微笑。
丁香哪有不知老父話中有話之理?一時臊得連耳根子都紅了,忙不迭找話打岔,以引開旁人的注意力。
她小嘴一翹,埋怨道:“你這個人哪,人家都氣哭了,你卻滿不在乎,真是個大酸丁,大大的酸丁!”
這麼一說,把大家都逗笑了。
鍾吟心中很是感動,但面上卻裝作不在乎:“有勞丁姑娘替在下生氣,在下這裡謝過,姑娘且請止氣,只需笑笑便過去了。”
有向人家道謝替自己生氣的嗎?
丁香啐道:“酸丁、酸丁,不理你了。”
衆人又是一陣大笑。
丁浩又邀大家進屋。一心師太並未出屋,但字字聽得真切,見大家進來,只朝丁香笑了笑,微微頷首示意。丁香見師傅也是一片讚許,不禁高興得臉一下子熱了。
羅銀鳳心細如髮,把這些都看在了眼裡,心中不免一陣悵惘,她唯一看不出的,就只是鍾吟的態度如何了。她當即作了決定,一定要搶在丁香之先,做成這段姻緣。
大家坐定之後,話題轉到歐陽森等人身上,由這些人身上又牽出了他們的師傅血手印史剛。
丁浩道:“血手印史剛此人非同小可,不知是否還在世上。”
一心師太道:“貧尼也未見過史剛其人,但聽說年歲並不太大,只怕還在世呢。”
丁浩嘆息道:“如此看來,敵方勢力已大大超出我等估計了。”
毛一子問:“丁總鏢頭準備何時上路?”
丁浩道:“在湖州已停居八日,再過兩日就是瘋道爺相約的十日之限,大後日一早起程。
唉,此去還不知是吉是兇呢?”
一心師太嘆道:“魔道猖狂如斯,不是好兆。願此次一戰,道長魔消,也是蒼生之福!”
丁浩道:“明日請幾位名宿共同計議,想出個對敵方策纔好。”
開飯時間已到,旅店侍役已送來飯菜,除一心師太回屋素食外,其餘人均與丁浩同桌。
丁香因有心上人在座,特別開懷。
席間丁老鏢頭有意無意地盤查鍾吟家世,鍾吟自然不能道出真實身份,虛言應付過去。
這一日便在歡憂中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