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銘超之死,甚至可以這樣說,任何一個人被殺,都已經在人們的意料之中了。就如一件事不斷地發生,受慣性地影響,人們會認爲它還會發生一樣。正象當李紅隨着林軼趕到彩虹小區的一棟樓內,也就是盧銘超被殺現場時,李紅看着他的屍體,皺着眉頭意味深長地說:“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林軼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盯着已經僵硬了的屍體出神。過了一會,他慢慢轉過身,背對着屍體順着樓道上那條已經凝固的血流,來到樓梯拐彎處的窗戶邊。林軼雙眼無神地望着窗外,嘴裡喃喃道:“完了,安裡市完了。”
李紅轉頭望着林軼的背影,心中一動,感到十分可憐和心疼林軼。她曾經看過一本書,書上有一句話李紅至今記憶猶深——
一個男人的背影最能體現他的心情和內在。
此時,李紅從林軼的背影中看出了孤獨和無助,甚至有點絕望。從李紅與林軼合作以來,他們經常接觸。李紅通過林軼的日常工作以及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發現他是一個對待工作十分認真的人,對旁人也是很和睦,而且,李紅暗自一笑,而且他是一個好男人。她這一段日子一直在問自己是不是愛上了林軼,經常偷偷在腦中假設如果林軼沒有女朋友,那她是不是應該主動追求林軼。而對於李紅的性格,追求一個自己喜歡的男人,是很有可能的。
李紅輕輕走到林軼的身後,情不自禁地把手放到了他的肩頭上,這才發現他的肩膀在微微地抖動着。李紅一陣地心酸,她輕聲對林軼說:“林軼,別這樣,我知道你是一個從來不說放棄的人,。安裡市也沒有完,真的,沒有完——”林軼回過頭來,用一種迷茫地眼神望着她。李紅沒有再說話,而是從自己的手提包裡取出了十幾張照片,遞給了林軼。林軼不明白李紅是什麼意思,沒有接。李紅看到他沒有明白,就解釋說:“這是我跟蹤張其富時所拍的照片,這上面有張其富跟死者盧銘超接觸的照片。”林軼一聽,眼睛一下子瞪的很大,他連忙從李紅手中接過照片,一張一張看了起來。只見前幾張照片是張其富從冷清的街道上走着,然後是走進一家名叫“好吃來”餐館,再後來就是作在餐館角落裡的飯桌旁,好象再等什麼人。其間,如果不是李紅告訴他照片上那個身穿灰白色風衣戴着墨鏡的男人就是張其富,林軼還真認不出來。後面幾張,就是展現的張其富與盧銘超接頭的情景。其中一張好象盧銘超還給張其富跪下了。雖然這些照片是李紅躲在餐館外的車中遠距離拍攝的,但由於李紅所用的是專用照相機以及她所選的是最佳角度,所以林軼能夠清晰地看到張其富和盧銘超的動作表情。林軼向四周望了望現場忙碌的警察,然後急忙把李紅拉到偏僻無人的角落裡。十分緊張地問她:“你,你這是什麼時候拍的?”李紅看到林軼緊張地臉都變得蒼白 ,有些與心不忍,但她從林軼的眼神裡看出了那渴求答案的急迫,只得回答道:“就是昨天下午。你們警方不是斷定盧銘超是死於昨天晚上的嗎,也就是說。張其富與盧銘超見面的當晚被人殺掉的。昨天我本來是按照你的意思去跟蹤張其富的,喏,就拍下了這些照片——”李紅還想往下說,但她看到林軼的樣子,不忍心再說下去了。此時,林軼的額頭已經全是汗了,而臉更加蒼白無色,嘴脣微微動着。他突然感到渾身象針扎一樣難受,在李紅的面前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這——”林軼不知所措的來回走了幾步,然後停住了腳步。他問李紅:“我現在腦子裡有點亂,恩,關於這件事情,你怎麼看?”李紅想了想,反問林軼:“說實話嗎?”林軼遲疑了一下,既而重重地點了點頭。李紅長長吸了口氣,一字一板地說:“那好,我就說說我個人的見解把。我曾看過你在以前對安裡市幾個命案的分析報告,你說兇手有着極強的偵察與反偵察邏輯而且熟悉警方斷案的程序以及思路。這一點,張其富是符合條件的。其次,在盧銘超被殺的當天,他還與張其富見過面。通過他們約見時的穿戴以及地點,很顯然不想讓別人認出來,可見他們有着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他們倆人也有着複雜的關係。所以,我猜測,盧銘超的死與張其富有着極大的關係,甚至——”“甚至什麼?”林軼呼吸有些急促,他忙問道。李紅閉上了嘴,沒有回答,而是望向了窗外。林軼明白了,這本來就是不言而俞的。
盧銘超是被張其富殺死的。
林軼緊緊地皺着眉頭,接着李紅的話往下說:“盧銘超的死法與張鵬蘇偉的死法是相同的,並且他們都與張其富有着一種別人不知道的關係。這樣說的話,他們都是被張其富殺害的嗎?”林軼向李紅問出了最不願意問的疑問,他希望李紅否定他的問題。並且幫他分析出自己的頂頭上司並不是殺人兇手。但是,李紅還是沒有說話,只是盯着林軼的眼睛以沉默表示了贊同。林軼又一次陷入了沉寂的狀態,眉頭不自覺的挑動表現了他極力想要掩飾心中的痛苦。他偷偷看了看李紅,然後向牆角走了幾步,悄悄點燃了一支香菸,猛得吸了一口,又好象極不情願似的噴出了一股煙。此時,縷縷輕煙迷濛住了林軼的雙眼。
李紅知道林軼心中的痛苦,但她並沒有走上前去安慰他,因爲她知道,面前這個男人現在最需要的是安靜。
在陰暗角落裡,林軼嘴角含着的那支香菸在微微地顫動。
一個人從出生到衰老,接觸過許多人,也被許多欺騙着。當遇到困惑時,你常常問自己,對周圍的人瞭解到底有多少呢?當有人對你微笑時,你是否會聽到此人在心中正惡毒的罵你呢?當你陷入深淵的時候,有人會向你伸出一隻手而要把你拉上來,你是否會看到他那藏在身後的手正緊緊地握着一把明晃晃地刀?不要妄對自己周圍的人下結論,即使是相處多年。因爲在深入人們心靈中,時間只能是一種**。人的臉啊,真是一種萬能的面具,它能遮掩心中的不快,痛苦甚至是險惡
夜晚的風總是清涼的。林軼在晚上開車回家,在路上,爲了呼吸新鮮空氣,他打開了車窗。窗外的景物向後飛去,彷彿在前方遇到了什麼可怕的怪物,而驚恐地向後退卻,點點燈光向車後滑成了一條條地弧線,好象連成了燈線與燈網,以至林軼產生了一種超脫現實的感覺,什麼樣子的事情現在都無所謂了。
但是,張其富,林軼心頭總是沉沉地壓着這三個字。
活生生地將一個人的臉皮殘忍的撕扯下來,沒有絲毫猶豫的硬硬地撕扯下來,使人在極度疼痛中死去。無論兇手與被害人有多大的仇恨,但忍心下這樣的毒手的,也足以說明兇手十分變態了。而這個變態連環殺手竟然是自己最敬重的上司,並且還是自己未來妻子的舅舅。無論是誰,遇到這樣的情況,對生活都會感到萬分失望。此時,林軼腦中好象陷入一大團迷霧之中,痛苦與困惑瀰漫着,將他的思維縛束得動彈不得。林軼不知道自己此時在想什麼,只是情願這樣呆呆地看着車前擋風玻璃外的景物。“嘀——”一陣由遠及近的車鳴直刺他的耳膜,衝進他的腦中,如一陣狂風,將他腦中的迷霧吹得不留痕跡,使得林軼一下子從走神的狀態中清醒過來。林軼突然感到情形不對,猛得睜大了眼睛,既而眩目的白色燈光直刺瞳孔。他大吃一驚,心中一緊,握着方向盤的兩隻手本能的盤了一大圈。汽車隨着輪胎摩擦地面所發生的刺耳的聲音也轉向了一個大角度,緊接着一輛卡車在林軼的汽車車邊響着車笛飛速擦了過去。汽車雖然躲過了衝過來的卡車,但整個車身卻在極大的慣性作用下,重重地撞到
了路邊玻璃上。頓時,紅紅的鮮血染紅了車窗玻璃上。馬路上行駛的車輛都停了下來,路上的行人看到這一幕,也到向這邊趕來揪人。林軼慢慢擡起頭,向前茫然望着。他對車外的人羣視而不見,也聽不到很多人爲喚醒他而大力地敲打車門所發出的聲音。林軼這個時候只看到前方是一條沒有盡頭的公路,自己的弟弟小林興高采烈地騎着自行車在前面飛馳,那輛紅白相間顏色的自行車瘋狂鳴着車鈴。小林騎着騎着,突然與車子騰空而起,向無盡地星空飛去。“小林——”林軼突然哭了,“你不要走——”小林沒有停下,而是繼續向天空盡頭飛去。漸漸地,小林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之中。林軼急得向前伸手摸着,並且睜大了眼睛去找尋消失的弟弟,但什麼也看不到,只看到一片血色。
一滴帶着血的眼淚滴到了方向盤上。
慢慢地,林軼向前伸出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既而他的整個身軀直直地倒在了方向盤上。汽車頓時發出了響亮的車鳴。車鳴聲綿綿不斷,直衝星空,彷彿急着去尋找什麼,又或是去告知着什麼。
整條大街已經亂成了一團,只有天上的星星靜靜地眨着眼睛,什麼也不說。有時候,它們應該是最好的觀衆。
深夜,安裡市醫院靜悄悄地伏在安裡市中心處。如果有人膽子不是非常大的話,他是絕不敢隻身夜探安裡市醫院。安裡市已經幾近荒蕪人煙了,而醫院更是如此。此時,由於是深夜了,醫院也關閉了大部分的燈,只開着主要走廊,病房和值班室的燈。走廊裡瀰漫着濃濃地消毒水的味道。醫院裡十分安靜,偶爾有護士在走廊走過,腳步的聲音就在長長地走廊裡悠悠響起,顯得這裡更加得幽靜。突然,有一陣急促的高跟鞋踏在地面上的腳步聲響起,一個女人的身影出現在醫院門口。這個女人上身穿着純白色的毛衣,外穿一件米黃色的外套,下身是彩色花格厚絨裙,手裡提這餓一個白色的女士手提包,加上人長得漂亮,顯得整個人很有氣質。但是此時女人顧不上整理由於奔跑而弄皺的衣服,慌慌張張得向醫院裡跑,披肩發有些凌亂地散漫後肩。女人急匆匆地跑到醫院的詢問臺前。由於跑得過快女人漂亮的臉蛋上通紅,氣也喘不過來。詢問臺後有一位女護士正趴在桌子上熟睡,但被跑來的女人搖醒了。護士有些不耐煩地問:“你有什麼事?”女人喘着氣,顧不及擦額頭上的汗,急切地問:“護士,今天晚上送來的一個出車禍的男人,名字叫林軼,請你告訴我,他現在情況怎麼樣,住哪個病房?”護士揉了揉眼睛,皺着眉頭翻開了記錄查了一下,然後對女人說:“恩,現在病人已經脫離了危險。他被安排到608號病房——”護士還沒有說完,女人就轉身向樓梯口跑去。
“你啊——”王超邊說邊把病房的窗簾拉上了,“你可真是嚇死我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平時你可不是隨隨便便逆道行駛的啊。”林軼此時躺在病牀上,他聽到王超這句玩笑話,無奈地搖搖頭,苦笑了一下,但什麼也沒有說。王超看了林軼一眼,聲音突然很低沉的問:“林軼,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我能幫助你嗎?”林軼感激地看着自己的好朋友,說:“王超,沒什麼事情。呵呵,不過我很感謝你,你在工作中給了我很大的支持——”“哈哈,怎麼還說這個。你不用謝我,工作做的好與壞,可是與獎金掛鉤的啊,嘿嘿——”王超無論在什麼時候都不忘記開了個玩笑。林軼也跟着笑了起來。笑着笑着,林軼突然想起來了什麼,對王超說:“王超,你看我現在有沒什麼事情了,你也別告訴張曉麗我出事了。哎,免得她傷心。”王超正笑着,聽到林軼這句話,笑容在臉上消失了,既而出現的是難爲情的樣子,“哦,這個嗎,可是我已經——”“已經什麼——”林軼忙問。王超正着急與不知道怎麼回答林軼,這時候從病房外的走廊裡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接着,一個女人“忽”的一下推開了門。林軼在牀上向前挺了挺身子,去看進來的人。
“小麗——”
張曉麗看到牀上躺的正是林軼,於是跑到牀邊,心痛地看着頭上包紮着白色紗布的林軼,緊咬嘴脣,什麼也說不出來,而眼淚卻抑制不住地奪眶而出。林軼看着張曉麗,她因爲一直不停地跑,而累的臉有些泛紅。林軼心疼地用手摸着張曉麗的臉,說:“小麗,你別擔心,我沒有什麼事,真的——”張曉麗終於控制不住自己了,趴在林軼的胸前嗚嗚地哭了起來。
今夜是依然的靜,依然的黑暗,卻給予了林軼與以往不同的感受。
第二天清晨,在安裡市醫院的花園裡,清新地空氣和花園散步的人們給這裡增添了許多生氣。
“昨天晚上,我接到王超打來的電話。他恩恩啊啊的說出了你出車禍,當時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嗎?”張曉麗攙扶着林軼,在花園裡一邊散步一邊說着。林軼笑着,什麼也沒有說。張曉麗嬌嗔道:“你怎麼不說話?說嘛。”林軼深情地望着張曉麗,對她說:“沒有你的話,我真的不知道生活什麼盼頭。每當看到你的時候,我渾身就感到特別溫暖。呵呵,我想說的是,”林軼頓了頓,他發現張曉麗用她那飽含柔情的又美麗的眼睛望着自己,感到有些緊張,但還是繼續說了下去,“我想說的是,不要離開我,真的,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你千萬不要離開我。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我的父母,你是唯一能給予我家的感覺的人。每當我遇到什麼困難的時候,你知道我會想到誰?每當我做噩夢的時候,你知道是誰能夠給我安慰嗎?”張曉麗眼睛不眨地望着林軼,她知道這個人是誰,但她想讓林軼親口說出來。“是你。這就是你在我心中的位置。”張曉麗聽着這些話,感覺就象吃了蜜那樣甜,好象生活就是蜜糖做的一樣。她沒有說話,而是繼續與林軼悠閒地走着。張曉麗不是不想說話,而是怕說話的聲音打破了這美好的時刻和感覺,所以她選擇了沉默,並且在心中幻想着兩個人就這樣一直默默地走下去,那是多麼好的情形啊。
林軼也感到此時此刻身心都是那樣的輕鬆。與張曉麗在一起,沒有壓力,沒有負擔,甚至可以什麼都不用去想。如果在日常工作應酬中,林軼或者說一些違心的話,或者做一些違心的事情,畢竟置身於社會,總是身不由己的,但於張曉麗單獨相處的時候,林軼就可以卸下一身的戒備,真心於她相對。對於林軼來說,就是最好的休息。
兩個人就這樣在花園中散着步,誰也沒有說話。
張其富。
林軼的腦中突然映出了張其富的樣子。他的手不自覺得顫了一下,於林軼牽着手的張曉麗感覺到了這一細微的變化,但她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所以還是保持着沉默。
“小麗,你,你對你的舅舅的看法是什麼?”
“恩?”張曉麗愣了一下,既而反問林軼道:“你怎麼想起問我這樣的問題呢?”
林軼還是與張曉麗向前走着,他深吸了一口氣,極力壓制住自己內心對張其富的強烈厭惡感,然後一字一頓地說:“我,我只是想問問。”張曉麗笑了一下,偏着頭想了一會,然後說:“恩,我的舅舅是個好人,一個非常好的人。他呢,對待工作嚴肅認真,呵呵,象你一樣。雖然是局長,但是他卻平易近人,對待下屬從來不擺官架子。還有呢,舅舅非常疼愛我呢,我很高興有這樣的舅舅——”林軼聽着張曉麗對張其富的誇讚之詞,感到心中如絞痛一般難受,他緊緊地閉上了眼睛,林軼此時真想抓住張曉麗的胳膊,對她喊道:“別說了,別說了!你知道嗎,張其富是個混蛋,他是個變態殺人狂,他就是那個將受害人的臉皮殘忍地撕下來的兇手啊,他就是那個將安裡市弄成現在這個象地獄一樣的惡魔。小麗,睜開眼睛看清楚把,這纔是你真正地舅舅啊——”但是,平靜的一切仍然是那樣的平靜,林軼走路的腳步還是那樣平穩。
“——所以,”張曉麗還在滔滔不絕,“我非常敬愛我的舅舅。”張曉麗說完了,她等林軼接上自己的話。
平靜,死一般地平靜。
兩人默默地走着,聽到的只有兩人步伐一致的腳步聲,但林軼的腳步聲聽起來更加沉重。張曉麗由於林軼此時的變化而感到心中壓抑。終於,林軼說話了“小麗,我知道,你很純潔,寧願把每個人都看作好人。但你必須知道,社會是混亂無常的,人與人之間也免不了是互相欺騙的。不要隨意對某個人下定論,並且把定論深入心靈。每個人都會變的,有的人變化不大,有的人卻變的連最親近的人都認不出來。他們可能變好,也可能,變壞。所以當你發現某個人忽然一夜之間變得你不認識的時候,不要驚訝,不要傷心,而是要充滿勇氣去接受它。因爲這個人使你感到陌生甚至是害怕的一面可能就是他的真面目。而在此之前,你所認識的卻是那人所戴的面具。記住,不要相信任何人。”
此時,兩人停住了腳步。張曉麗不明白林軼爲什麼會突然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她不知道該怎麼應答,但卻仰着臉望着林軼,問了他一句話。
“包括你?”
“這——”林軼緊皺眉頭,但卻不敢去看張曉麗此時眼中的透出的慌亂與迷茫。
天空藍藍地,雲彩彷彿急忙躲着什麼,都消失的無影無綜,只留下無物與空曠。在無物與空曠一般的天空下的林軼,緩緩地對張曉麗點了一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