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你曾經跟東尼合作過,這對我們是額外的幫助。”畢許繼續說道,一邊透過霧面金屬門審視自己的頭髮,“見習你們如何分工、如何溝通以及如何藉助彼此的力量,我們的受訓者將可以學習到很多東西。”

“‘你是知道我的方法的,華生。’”卡蘿打趣地引用模仿道。

畢許一時間顯得困惑,之後才恍然大悟。“啊,是啊。”電梯的門開了,“這邊請。我們一起喝杯咖啡,就我們三人,然後你跟東尼可以進行初步面談,並且讓學員在旁見習。”他在走廊上闊步走着,併爲她開啓一扇門,他退一步讓她進入一間看似縮小了尺寸的老舊教職員休息室。

房間的另一頭,東尼·希爾突然轉過身,一手拿着咖啡濾杯,另一隻手則握着湯匙。當他見到卡蘿時突然瞪大了眼,而她感覺到自己的臉上無法剋制地慢慢浮現一絲笑容。“嗨,東尼。”她說,試着讓聲音保持正式與禮貌,“好久不見。”

“嗨,卡蘿。”他將湯匙噹啷一聲擱在桌上,“你看起來……你看起來氣色很好。”

如果她對東尼說同樣的話,那麼她便是在說謊。他的臉色依舊慘白——雖然她曾見過他更無血色的模樣。雙眼下的陰影比起他們最後一次直視彼此時,較不像淤傷青腫了,不過對於八小時睡眠是一種癡心妄想的人而言,那雙黑眼圈仍然是東尼的個人特色。自從那件難忘的案子終於破案了之後,他的眼神裡便少了一些她已見慣的緊張,但是他看起來還是神經緊繃。無論如何,她都想上前親吻他。

不過取而代之的,卡蘿將公文包放在長長的咖啡桌上,然後說:“我可以喝杯咖啡嗎?”

“濃的黑咖啡,不加糖?”東尼帶着一點笑意確認道。

“你記得還真清楚啊。”畢許說道,一邊繞過卡蘿,坐在其中一張坐墊下陷的椅子上,並且小心地整平膝蓋處的褲子布料,“他從來都不記得我喝什麼。”

“之前我們一起合作的時候,是處在一種所有細節都會永遠刻在腦海裡的狀況。”卡蘿壓抑地說。

東尼快速地向她投以感激的眼神,然後轉身沖泡咖啡。“謝謝你送案件資料來。”在老舊的電子水壺噴氣聲中他說道,“我已經送印了,讓組員徹夜研讀。”

“很好。你打算怎麼進行?”卡蘿問。

“我想或許我們可以做現場角色扮演。”東尼說話的同時,依舊背對他們煮着咖啡,“彼此對坐在桌子兩端,快速講述案情,就像我們真正在做側寫的時候。”他帶着勉強的笑容,半轉過身說道,而卡蘿的胃部一陣抽搐。

剋制一點,她憤憤地對自己說,即使他沒有性功能障礙,他也不會想要你,記得嗎?“聽起來是個好主意。”她心不在焉地回答,“你計劃如何讓受訓者參與呢?”

東尼的雙手搖搖晃晃地拿着三個燙熱的馬克杯,努力不潑濺太多咖啡在菸草色的地毯上。“還好他們精心挑選了一個可以掩飾污漬的顏色。”他喃喃自語道,並且因專注端咖啡而皺着眉頭。

“總共有六個人。”畢許說,“所以即使你願意撥出那麼多時間讓他們一一嘗試也是不可能的。他們會看着你跟東尼處理案件數據,如果他們對於過程中任何部分有所疑問就提出來。你離開之後,東尼會跟他們一起建立側寫,報告在幾天內應該就可以回傳給你。我們希望的是,當你的調查進展到逮捕與起訴嫌犯的時候,你能與東尼聯繫討論訊問策略,並且授予我們之後對於訊問錄音檔的使用權。”畢許自信滿滿的笑容顯示出他不慣於被人拒絕。

“這或許有困難。”卡蘿不甚確定自己目前的定位,所以小心翼翼地說,“你們可能得等到審判之後才能取得訊問錄音,而且前提是受訪者同意。我將必須先徵詢他們的意見。”

畢許的臉部肌肉微微抽動,和藹的面容不再。“布蘭登先生給我的感覺是,在這次合作裡我們不需要受制於繁文縟節。”他迅速地說。

“我是這個案子的調查負責警官,總警司。這可不是學校的練習作業,這件事涉及非正當死亡的調查,而我的目的是要有人爲此被定罪。我絕不會冒險賠上一件本來會成功的起訴,我不會讓聰明的辯護律師有機可乘。”

“她說得對。”東尼突然發言道,“我們自己太得意忘形了。保羅,你也知道這是一件令人興奮的事。但是最根本的問題在於卡蘿必須讓起訴縱火犯的案子在法庭上站得住腳,我們不能期望她贊同任何可能危及這個前提的事。”

“好吧。”畢許簡短地說,然後起身往門口走去,咖啡一碰也沒碰,“我不打擾你們了。我得先打完幾通電話,處理完一些事才能參加你們的講習。待會見,喬登總探長。”

卡蘿咧嘴而笑,“跟你打賭,在他的屁股坐上椅子前就已經打電話給約翰·布蘭登了。”

東尼搖搖頭,眼睛裡閃着興味的光芒。“其實也許不會。保羅不喜歡遭人反對,但是他常備不懈,總是把能量留來打重要的仗。”

“不像我,一直愚者躁進,嗯?”

東尼與她四目相接,認出她眼神中的友善。“沒有人能跟你一樣,卡蘿。我真誠地爲你不想加入這個團隊而感到遺憾。”

她聳聳單邊肩膀,“那不合我打擊犯罪的方式,東尼。我當然也喜歡大案子,但是我不喜歡心裡七上八下地過日子。”

她的話懸在空中,傳送着一般旁觀者所無法解讀的弦外之音。東尼將眼神移往別處並清清喉嚨。“這就是爲什麼我很高興有這個機會能跟你合作。如果我們已經正式運作,我根本不敢期望你會求助於我們。這個案子顯而易見地是連續縱火案,而且可說是偶然地變成一起嚴重事件。所以對組員們而言,能親眼看見像你這麼厲害的人如何工作算是意外的好處。”

“你知道嗎,自從特別小組跟我的案子扯上關係之後,我聽到的奉承話多得可以噎死一個政客。”卡蘿試着以譏諷的語調掩飾心裡的喜悅。

“我何時奉承過你了?”東尼簡明地說。

卡蘿的胃再次緊收。“這或許不是一個好主意。”她說,“我的意思是,課堂上出現像我這樣實際在辦案的警察。你應該推一個搞不清楚狀況的笨蛋進去,讓學員們知道現實情況。”她補充道,並努力維持笑容。

東尼高興地哈哈大笑。“我想那絕對會是一場很棒的講座。”他壓低嗓子加重他的約克郡口音,開玩笑地說,“真是胡說八道。你要我一一向嫌犯們詢問他們小時候是否有尿牀?”

“我都忘了你是在這附近長大的。”卡蘿說。

“我不是啊。”東尼說,“是西約克郡——全世界我最不希望去的地方。我希望成立特別小組,但是內政部堅持小組的總部不可以設在倫敦,也不准我們將側寫小組臨時安置在情報單位裡——雖然明明這樣比較合理。你在賽福德的原始沼澤過得如何?”

卡蘿聳聳肩。“你是指跟一羣迂腐落伍得像恐龍的人一起生活啊?半年後再問我吧。”她看了一眼手錶,“我們何時開始?”

“再過幾分鐘。”

“想一起吃個午餐,敘敘舊嗎?”爲了講出稀鬆平常的語調,卡蘿在前往利茲的高速公路上練習了這句話不下五十次。

“沒辦法。”他看起來真誠地感到抱歉,“小組都一起用餐。不過我原本想問你……”

“什麼事?”小心點,卡蘿,不可操之過急!

“你急着回去嗎?”

“不,我不急。”她的心在唱歌:太好了,太好了,他要約我吃晚餐。

“我在想……你有沒有興趣參加下午的講座?”

“喔,這樣啊。”她的聲音嘹亮,但是她的希望破滅,眼裡的光芒也變得黯淡,“有什麼特別的理由讓你想要我出席嗎?”

“上星期我給他們一份作業,他們今天應該要做個人結論報告。我想如果你能對他們的分析做一些響應,應該會很有幫助。”

“好啊。”

東尼淺淺地吸了一口氣說:“另外,我想結束之後或許我們可以去喝一杯?”

既憂慮又期望的心情已讓夏茲的腎上腺素持續飆高。即使前晚只睡三個鐘頭,她仍像服用了安非他命的舞客那樣興奮至極。她一回到家隨即將報紙複印件一沓沓放在客廳的地毯上開始閱讀,而且只停歇一會兒起身打電話訂比薩外賣。她全神貫注地彙整資料,甚至根本沒注意到外賣員送來十英寸的瑪格麗特比薩卻收了她十二英寸綜合比薩的錢。

凌晨一點時,她終於看完除影劇廣告版與體育版外的所有新聞。早先她確信當地報紙潛藏着能證明自己論點的外部關聯,然而現在看起來這個想法似乎不是個可靠的直覺,而只是她不想放棄的一絲一毫的可能罷了。夏茲拉拉僵硬的背脊,揉揉發酸的雙眼,站起身蹣跚地走到廚房衝煮另一壺咖啡。

精神恢復後,她回到那堆數據前,決定先從體育版下手。也許是同一支來訪的足球隊與忠實的支持者?或是一名不斷轉換球隊,最後變成經紀人的球員?還是一場吸引了外來人士的地區高爾夫球冠軍賽?夏茲又花費了一兩個鐘頭排除體育賽事是七宗案件外部關聯的可能性,而疲憊、咖啡因以及對於失敗隱約浮現的恐懼讓她感到忐忑不安。

當所有關聯終於顯露時,夏茲的第一個反應是——這一定是幻覺。這個發現太驚人了,她甚至無法嚴肅以待。她緊張地咯咯傻笑,像一個尚未學會如何對他人的痛苦做出恰當反應的孩子。“這真是太瘋狂了。”她輕輕地說,仔細閱讀七份報紙以確認自己不是眼花。夏茲東倒西歪地站起來,試着放鬆抽筋的肌肉,然後搖搖晃晃地往臥室走去,一邊走一邊脫去衣物。凌晨三點半,她昏沉的腦袋實在無法多加思考這樣的搜尋結果。夏茲將鬧鐘定在六點半,然後趴倒在牀,睡意猛然襲來,猶如卡車撞上高速公路的橋墩,讓她眼前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夏茲夢到關於贏家可以選擇其他人如何死亡的電視遊戲,鬧鈴聲在夢中變成電椅通電時的嗞嗞聲響。夏茲因睡眠不足而昏沉無力,自報紙中發現的事情像是方纔那場噩夢的延伸。她推開被單,輕手輕腳地走向客廳,彷彿腳步聲會將她的發現嚇跑似的。

客廳裡有七堆參差不齊的影印資料。每一疊的最上方放着一頁影劇版新聞,其上都刊有同一名男人的個人演出或專訪預告——怎麼看都像某個全國寵兒與至少七名少女的失蹤以及假定遇害扯上關係。

而現在,她必須與其他同仁分享這個重大發現。

米琪很快地認知到引起流言飛語並非難事。每當她來到傑可學習如何使用義肢的復健中心時,他們都堅持一定要關上房門並且坐得很靠近,如此一來當物理治療師或護士突然開門打擾時,他們可以趕緊跳開而且裝作一臉尷尬。

上班時,米琪會打電話給傑可,並且刻意讓坐在附近的同事聽見。對話充滿熱切的歡鬧,傑可的名字也不時被提及,而米琪低沉親暱的語調令那些缺乏想象力的同事們只會聯想到她正在與愛人通話。

最後,爲了讓事情更上一層樓,炒作新聞的時間到了。米琪選了一名合適的小報記者朋友,接着三天之後,報紙頭版刊着《變態人士盯上傑可的新歡》。

救人英雄傑可·文斯的新女友已成爲恐怖破壞行爲與恐嚇信件的攻擊目標。

自他們閃電式的戀情之初,電視新聞記者米琪·摩根便遭受:

*汽車遭人潑灑油漆

*老鼠與小鳥屍體投遞在信箱

*家中收到一連串惡意匿名誹謗信

高速公路連環車禍令悲劇英雄傑可失去右前臂,他的奧運夢想也隨之破碎。米琪·摩根前往醫院訪問這位世界標槍紀錄保持人,兩人因此相識相戀。不過他們試着讓戀情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