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這裡沒有我能做的事。我下班了,而且今晚也不會有人打電話給刑事偵緝部的棄兒。去做這事比坐在這兒自怨自艾會讓我更好過一點。我快到紐卡索的時候會再打電話給你。”卡蘿的聲音比一開始通話的時候來得更有力、更堅定。雖然東尼很想開口爭辯,但是他知道這麼做是毫無意義的。他認爲她是一個不會輕言放棄挑戰的女人,而且事實的確如此。

“謝了。”他僅僅這樣說。

“我們繼續說話是浪費時間。”電話瞬間斷了線。

東尼的側寫技巧所要付出的代價就是,對類似情況產生移情作用。他完全瞭解卡蘿的感受。有無法推諉的理由覺得自己需要爲另一個人的死亡負起責任——很少人體會過這種感覺。卡蘿所確信的一切事物全都開始動搖,沒有人有類似經驗能幫她回到安全的陸地上,但是東尼瞭解,他也夠在意而且願意嘗試。他猜想剛纔的致電意外地成爲走上正確方向的第一步。希望他是對的。東尼望着閃着紅燈、逐漸窄小的隧道,繼續往北前行。

艾略特太太站在地下避難室的入口處所說的話顯得相當含糊不清,“就在石板下面的某個地方。他請了幾個紐卡索的年輕人到這兒來裝的,所以光用眼睛看是找不到的。”

三名警察挫敗地盯着鋪在地上、每塊一公尺見方的石板。然後賽門說:“如果光用眼睛看不到,那要怎麼下去呢?”

“我家的戴瑞克說,他們裝了一個電動馬達。”艾略特太太說。

“好吧,如果有馬達,就一定有開關。”里昂低聲咕噥着,“賽門,你從門的右邊開始找;凱,你從左邊;我去找寢間。”兩個男人移動腳步,開始啪嗒啪嗒地試着所有開關,不過艾略特太太捉住凱的袖子,阻止了她。

“你們爲什麼需要找到那間避難室?”她問,“你們不是說有人闖空門嗎?他們不會在下面的。”

凱露出最令人安心的笑容。“當我們爲像文斯先生這樣的明星處理事情的時候,我們必須格外謹慎。躲在他房子裡的小偷會比行動直接的竊賊危險得多。舉例說,如果有人跟蹤他,他們可能會躲起來直到他出現。所以我們必須非常慎重地看待這件事。”她撫上女人的手,“我們何不在外面等呢?”

“爲什麼?”

凱的笑容十分勉強:“如果下面真的有人,可能會很危險。”她知道,如果唐娜·杜爾被關在地下室裡,即使對於像朵琳·艾略特這樣冷漠的人,發現那個女孩也會是一件出乎她意料的事,而且會成爲她後半輩子的夢魘。“我們的工作就是保護人民,你知道的。如果我讓你被一個持刀的瘋子挾持,你覺得我的上司會作何感想呢?”

凱領着艾略特太太來到小小的門廊,並且只回頭望了一眼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噼啪地試着各種開關的賽門與里昂。“所以你覺得是跟蹤狂嗎?”老太太熱切地問,“躲在裡面的人?”

“不一定是附近的居民。”凱說,“這些人非常狂熱,會跟蹤一個明星長達數週、數月,瞭解他們生活跟習慣的所有細節。你曾經看過陌生人在此閒晃嗎?”

“呃,我們會有觀光客跟健行的人,不過多數是來這裡看城牆的。他們不會逗留太久。”

在凱能多說些什麼前,手機響了起來。“失陪一下,我一會兒就回來。”凱回到屋子內部接起電話,“喂?”

“凱嗎?我是東尼。你們在哪裡?”

喔,該死,她心想,爲什麼是我?他幹嗎不打電話給里昂?“呃,我們在傑可·文斯位於諾桑伯蘭的房子裡。”她說。賽門望了她一眼,不過她揮手示意對方繼續搜索工作。

“什麼?”東尼憤怒地驚呼。

“我知道你說過要按兵不動,但是我們一直想着唐娜·杜爾——”

“你們擅自闖入了?”

“沒有。我們是用正當的方式進來的。一名當地婦人有鑰匙。我們跟她說我們接獲闖空門的報案,所以她讓我們進來了。”

“好吧,你們最好儘快離開。”

“東尼,她可能就在這裡。這個地方有一間密閉的地下室。文斯跟建築工人說他要蓋一間核子避難室。”

“核子避難室?”他明顯地難以置信。

“十幾年前的事情了。當時人們依舊相信蘇聯會用核子彈炸我們。”凱哀怨地提醒他,“重點是,她可能就在下面,而且我們聽不到她的呼救,即使站在她的正上方也聽不見。我們一定得找到那個門。”

“不。你們得趕緊離開。文斯在往小屋去的路上,他租了一架飛機,凱。他可能是要去那兒確定自己沒有留下任何未完成的事情。凱,我們得當場抓到他行兇。我們必須監視現場,看着他走到樓下未受破壞的犯罪現場。”

在東尼說話的同時,凱吃驚地看着距離腳邊幾英尺處的地板移動了。由於賽門所按下的某個開關,一片石板無聲地翹起、掀開。一陣惡臭傳來,讓凱掩住了口鼻。她恢復鎮定後說:“太遲了。我們找到門了。”

賽門已經站在地下室的入口,從石階上探頭進去。他的手在黑暗中摸索到一個開關,然後整個區域燈火通明。許久之後,他走到凱面前,面如槁灰。“如果電話那邊的是東尼,你最好跟他說,我們找到唐娜·杜爾了。”

傑可只是用手指輕輕地敲擊着截肢的後手臂,整個身體裡唯一的動作依舊讓他像一隻蓄勢待發的獅子。當飛機的小型雙引擎不時遇上亂流而顛簸時,他甚至沒有抱住自己,而只是任憑身體隨之搖晃。很久以前,當他感到緊張的時候,他會咬右手的指甲。失去手臂算是治療這個壞習慣的一種極端方式,他喜歡在大衆面前風趣地這樣說。現在,傑可已經培養出沉着,知道緊張的抽搐不會讓事情變得更快或更容易。再說,沉着更能讓其他人感到不安。

隨着飛行員準備降落,引擎聲響也隨之改變。傑可望着窗外,看着下方郊區的街燈在細雨中變得如污點一般。他讓東尼·希爾束手無策,他不可能比得過飛機的速度。傑可也從讓人不易察覺的詢問中,透過米琪證實東尼沒有任何後援。

起落架的輪子碰觸到了地面,讓繫上安全帶的座位一陣晃動。機頭稍微轉向,經過一點調整後,他們朝着飛行俱樂部的停機棚緩緩滑行而去。傑可打開機艙門時,飛機甚至還沒完全停止。他跳到柏油碎石路面,環顧四周,雙眼搜尋着越野車的熟悉影子。每當他需要有人將越野車開至機場時,山姆·福克斯威爾與他的兄弟總是樂於賺取傑可所支付的二十英鎊。當他用車上電話與他們聯絡時,他們保證會將車子準備好。

當傑可沒看到車子的蹤影時,他感覺一陣惶恐的顫抖。他們不會讓他失望的,任何時候都好,但是請不要是今晚。飛行員打斷了他的思緒,指了指停機棚旁邊的陰暗處。“如果你是在找你的越野車,我想它就停在那附近。剛剛滑行的時候,我注意到了。”

“乾杯。”傑可把手伸進口袋,從皮夾裡拿出一張二十英鎊紙鈔,“讓我請你喝一杯吧。回頭見,凱斯。”

他獨自一人呼嘯行駛在諾桑伯蘭的支路上。他認爲這兒的別館纔是真正的家,而這條路是回家的快捷方式。傑可一路回想在東尼·希爾趕來前的兩個鐘頭裡,他必須做哪些事情。首先,看看那個該死的婊子是不是還活着,如果是,務必不能繼續留她活口。然後他得用電鋸將她肢解、裝袋、放進越野車裡,再用高壓水管清洗地下室,最後出發前往醫院。時間夠用嗎?或者他應該只要關掉負責開啓門板的電動轉軸就好?畢竟希爾不可能知道地下室的存在,而地方警察也不可能因爲希爾的隨便說說就進行搜索,尤其當這種事會冒犯像傑可·文斯這樣誠實的納稅人的時候。而且東尼·希爾也不一定會出現。

或許他應該只要確認她已經沒命就好,善後工作就留待之後再說。讓東尼·希爾差一步就能找到最新的受害者,這一定會是一件樂事。傑可的嘴醜陋地撅成一團。將有好一陣子,唐娜·杜爾會是他的最後一名受害者。這個該死的男人,東尼·希爾應該讓死掉的婊子們死了就算了,幹嗎一直追查呢?不過傑可對東尼·希爾有所計劃。有一天,當一切風平浪靜,而東尼·希爾承認自己的失敗後,他將把那項計劃付諸行動,讓東尼·希爾後悔自己多管他人的閒事。

車頭燈劃過田野間的漆黑,照在山丘上。這座小丘向下延伸至他的庇護所。除了黑暗以及灑落在沼澤短草地與灰色碎石車道上的光以外,那裡應該什麼都沒有。傑可猛然踩下剎車,車子發出刺耳聲響,然後惴惴不安地停止。他媽的怎麼回事?

他坐在那兒,腦袋快速運轉着,腎上腺素飆高。後方出現一對車頭遠燈,接着那輛車移動角度,行駛在窄小的道路正中央,讓他不能倒車。傑可的腳慢慢地鬆開剎車,讓越野車朝着他的家緩緩駛下山坡。後方移動的燈光像是在護送他。當他漸漸靠近房子時,傑可看見第二輛車斜斜地停在小屋入口處,刻意阻擋了前方的路。

文斯開車進入他的住宅,胃部因恐懼而發寒、緊縮,他的精神爲之集中。當車子逐漸停下,他跳了出來。憤怒的屋子主人一步步走向前,與站在門口的年輕黑人男子對峙。“該死的發生什麼事?”傑可質問。

“恐怕我必須請你在外面等待,先生。”里昂謙恭地說。

“什麼意思?這是我的房子。遭小偷還是怎麼樣了?怎麼回事?而該死的你又是誰啊?”

“我是倫敦都市警部的里昂·傑克森探員。”里昂拿出警察證讓他檢視。

文斯開始展現他的魅力,“你離家還真遠啊。”

“我們正在進行案件追緝,先生。透過現今的電子通信與有效的移動網絡,調查行動的涵蓋範圍是十分令人驚訝的。”里昂的聲音毫無感情,但是他的雙眼不曾離開過傑可。

“聽着,顯然你知道我是誰,你曉得這是我的地方。你能否至少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一聲警笛嗶嗶響起,文斯轉身看見那輛跟着他開下山坡的車子,停在大門正前方,擋住了對面的路。他完全被包圍住,進退不得。老天啊,他真希望那個婊子死了。另一名年輕男子下車,穿過碎石路。“你也是從倫敦都市警部來的嗎?”文斯問,強迫自己維持專業的誘人之姿。

“不。”賽門說,“我是從史崔克萊來的。”

“史崔克萊?”文斯一時間感到困惑。幾年前他曾對某個來自倫敦的女孩下手,但是他從未誘拐過從蘇格蘭來的人。他討厭那裡的口音,讓他想起吉米·林登,以及過去那些事情對他的意義。所以,如果有警察是從蘇格蘭來的,那麼他們一定不是在找那個女孩。沒事的,傑可對自己說,他可以從這件事情上脫身。

“沒錯,先生。傑克森探員跟我在同一個案子裡負責不同方面的工作。我們在這一區,剛好接獲開車經過的人報案說這裡有人闖入。所以我們想最好來查看一下。”

“這真的非常值得讚賞,警官。或許我能到屋內看看有什麼東西遺失或損壞嗎?”他移動腳步想從里昂身邊繞過,但是這名警察的動作太快了,他伸出手臂,擋住文斯並且搖搖頭。

“恐怕不行,先生。這是犯罪現場,你懂嗎?我們必須確保現場不受破壞。”

文斯問:“犯罪現場?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掛慮,必須試着讓自己聽起來很掛慮,他提醒着自己,這是你的房子,你是無辜的,而你想知道在你的屋子裡發生什麼事。

“恐怕這裡發生可疑的死亡事件。”賽門冷酷地說。

傑可裝作看起來像不由自主地退後的樣子,並且用雙手捂住臉,確保警察不會看見絲毫他如釋重負的樣子。她死了,感謝主,死了的女人永遠不能開口作證。傑可讓臉上掠過擔心的焦慮,然後擡起眼睛,“那真是太恐怖了。死亡事件?在這裡?但是誰……怎麼會?這是我家。除了我以外,不會有人來這裡。怎麼會有人死在這裡呢?”

“那正是我們試着要理清的事情,先生。”里昂說。

“不過死者是誰?小偷嗎?還是什麼?”

“我們認爲那是竊賊。”賽門說,試着壓抑憤怒的情緒,與這個殺死夏茲,還試着裝作自己與地窖中的腐爛慘狀無關的男人面對面。

“但是,唯一有這裡鑰匙的人是艾略特太太。沙丘農舍的朵琳·艾略特。不是……不是她嗎?”

“不,先生。艾略特太太一切安好。是艾略特太太讓我們進入屋內,允許我們搜索的。我們的同事已經帶她回家了。”文斯捕捉到,當黑人警察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直視的眼神傳送出一絲恐懼的微顫。文斯察覺對方的第一道防線已經粉碎,而且這並非合法的進入與搜索。

“感謝老天。那麼是誰呢?”

“目前我們還不能判斷,先生。”

“但是你一定可以告訴我,那是個男的或是女的,對吧?”

賽門撅起嘴,他再也忍不住了。“別裝得你好像不知道似的。”滿是怒意的藐視讓他的聲音變得低沉,“你以爲我們腦袋燒壞了嗎?”他轉過身去,雙手緊握成拳。

文斯詢問:“他在說什麼?”他把角色轉變成憤怒的無辜旁觀者。

里昂聳聳肩,點燃一根菸。“你告訴我啊。”他不甚在意地說,“喔,天啊。”他說,望向文斯身後,“看來援兵到了。”

一輛車駛近並在賽門的車子後方停下。這名從車裡出來的女子,在文斯看來並不像援兵。她的年紀不超過三十歲,即使身穿過大的雨衣,也無疑看得出她很漂亮。身材苗條,而且頂着一頭濃密蓬鬆的金髮。“晚安,各位。”她輕快地說,“文斯先生,我是卡蘿·喬登總探長。請恕我失陪,讓我跟我的同事商談一下。里昂,你能陪着文斯先生一會兒嗎?我想進去看一下。賽門,借一步說話,行嗎?”

在傑可有機會開口說任何話之前,她已經揮手示意賽門入內,並且將門開得極小,讓文斯毫無機會看見屋內的情況。“我不懂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他說,“不是應該要有犯罪現場鑑識員在這裡嗎?還有制服警察?”

里昂再次聳肩,“真實生活跟電視演的並不是很一樣。”他繼續抽着煙,然後將菸蒂丟在門階上,用腳踩熄。

“可以拜託一下嗎?”文斯指着菸蒂說,“這是我的房子,我的門階。只因爲有人在裡面死了,並不代表警方也可以任意破壞這個地方。”

里昂挑起一邊眉毛,“老實說,先生,我認爲那是你現在最不需要擔心的事。”

“這真是太過分了。”文斯說。

“我啊,我則發現一個過分得足以讓這個晚上不好受的可疑死亡事件。”

門開了一道小縫,賽門與卡蘿再度出現。女人的表情嚴峻,男人則看起來有一點作嘔,文斯想着,天啊,那婊子不應該死得如此漂亮,真是便宜她了。“探長,何時纔會有人告訴我這裡發生什麼事?”

傑可忙着看着她,而沒有注意到兩名男子已經分別移動到他的兩側。卡蘿與他四目相視,冷冽的藍眼直盯着他的雙眼。“傑可·文斯,我以涉嫌謀殺罪名將你逮捕。你可以保持沉默,但是我必須提醒你,如果你不在訊問時提及以後於庭上所呈之辭,那將對你的辯護不利。你所說的一切將成爲呈堂證供。”

當賽門與里昂向他逼近時,他的臉上迸發難以置信的神情。金屬手銬緊扣住左手腕之後,他才充分理解到,不但這個女人下令將他逮捕,而且這些笨蛋竟然逮住他了。在他們試着押解傑可回到越野車旁時,他恢復鎮定,在他們手中不斷扭動,迫切地想靠着純粹的力氣優勢讓自己重獲自由。但是他失去了平衡,雙腳在碎石路上一陣踉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