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以爲道術有所大成,便志得意滿創立了教派。後來我隱居蜀地,一日夢中,太上老君託夢與我,讓我去除妖驅邪,並且賜給了我《正一盟威符錄》和三五斬邪雌雄劍,給我千日之期,讓我斬盡蜀中六大妖魔。我受到符錄的啓發,改教派名爲正一教,讓門徒以降妖除魔爲己任,卻不約束他們的私生活,無論是葷腥還是婚嫁均不干涉。”
我挑了挑眉:“正一教就是這麼創建的?”
“不錯,千日的時間,我聽從了老君的話斬盡了妖魔,在永壽二年偶遇仙人點化飛昇成仙。而故事,從這裡纔剛剛開始。”
他倒了一杯茶,然後一飲而盡,閉起了眼睛,說道:“我雖飛昇,在仙界卻無職位,成了個雲遊的散仙,長生不老,四處降妖行善,倒也是自在快哉的日子。一日我雲遊入長風山,聽附近的百姓說長風山裡住着一狐狸精,每日殺三人,每月吸食三男三女六童的精氣,每年食三百禽畜,若有一項不及,則屠村滅門,殘忍至極。”
“長風山?那不就是……”我有些驚訝。
張道陵笑了笑:“不錯,就是那一日我去撿狐狸,和你們相遇的那座山。”
張道陵的聲音頗有些感慨,繼續講述着那不知多少年前的故事。
當時張道陵聽聞又妖怪作祟,便衝進了長風山,果真碰見了那狐妖,二話不說便操劍而殺,不料狐妖修行了千年,實力絲毫不弱於當時已經成了散仙的張道陵。張道陵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狼狽而逃。
說到這裡時,我竟然看到了張道陵臉上那溫暖的笑意。
是發自內心的溫暖。
“當時我年少氣盛——額,好吧,活了那麼久也不能叫年少,應該只有氣盛。一戰而敗,我自然不會輕易饒過了那狐妖,於是住在了長風山中,每天都去和狐妖相鬥。”
有一天,他沒有再看到狐妖。
不知爲何,當時他的心裡空落落的,似乎少了些什麼。
而當他第二天前往狐妖的老窩時,看到的竟是一個赤身裸體的女子。
只不過女子的身後,還有幾條毛茸茸的狐狸尾巴。
原來那天,狐妖化形成人了。
“那隻小狐狸真是笨啊,化形都不知道要幻化出件衣服出來。”張道陵又喝了杯茶,笑的,很輕鬆。
輕鬆中,似乎還有些痛。
我讀不懂的痛。
“之後我好心的教給了小狐狸如何幻化衣服,然後拉她繼續打架,她卻攔住了我。問我爲什麼非要和她打。”
張道陵將長髮挽到了耳後,輕聲道:“我當時就和她說:‘你這妖怪害人不淺,我爲何不能打你?’”
狐妖皺眉:“我在這山中修行了千年,從未殺生,從未惹一人,反倒是外面的居民屢次擾我清淨,你這道士分不分青紅皁白啊!討厭!”
張道陵聞言,將那些百姓告訴他的狐妖的罪狀又重複了一遍。
“你日殺三人,月化六童陽氣,年吞三百家畜,若有一項不及,則屠村滅門。”
狐妖聽完後表情頗爲無奈:“你是不是傻啊!日殺三人?那個小村子一共才四五十口人吧!每個月煉化六童的陽氣?六個孩子啊,那一個村都沒有六七個吧,壓根不夠我一個月的!每年三百家畜……你一共看見了幾隻阿貓阿狗,你自己說!”
張道陵聞言,頗爲尷尬:“那……他們騙我?”
“自然嘍!”狐妖鼓起了嘴巴,模樣頗爲可愛,“而且啊,外面那村人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從幾百年前就針對我,都好幾代人了,害得我只能躲在深山老林,每個月都不敢出去幾回。”
那天,張道陵回了村。
他會控人心神的仙術道法,輕而易舉的操縱了一個村民的精神。
那天,長風山外的一座小村莊,被屠村了。
“我那天殺了很多人,修道之人禁忌過度的殺戮,但是我,卻殺了將近五十人。”
我看向了他:“原因呢?”
張道陵嘴角微挑:“因爲他們騙我。”
“你從那人身上問道了什麼?”
“沒什麼,就是他們不知道從哪裡得知,吃掉狐妖的肉能長命百歲,吸了狐妖的血能強身健體,將狐妖扒皮抽筋,皮可以製作上等的禦寒棉襖,筋骨可以製作頂尖的弓箭,只要抓住一隻狐妖,一個村子的人都能致富了。而爲了讓我去幫他們降服狐妖,他們才刻意編出了那樣的謊言。”張道陵笑着說道。只是笑容,並不怎麼好看。
他吸了口氣,仰頭說道:“一想到那隻和我每天鬥法打鬧,蠢萌蠢萌的小狐狸要被扒皮抽筋,我心裡就覺得很煩躁。煩躁到……屠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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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張道陵又回到了長風山,找到了那隻小狐狸。
“你身上好大的血腥味啊!你去做什麼啦!”狐妖捏着鼻子,滿臉的嫌惡,看起來可愛至極。
“沒什麼。”張道陵說完,向狐妖鞠了一躬,“對不起。”
狐妖挑眉:“爲什麼對不起啊?”
張道陵輕咳一聲後道:“那個……你沒有任何錯,你也沒有傷人,也沒有吃人,我還……”
“我還以爲什麼事呢!無所謂啊,反正我一個人在山裡也無聊。”狐妖說着,眼前一亮道,“對了,你法術那麼厲害,還會妖族的幻化,不如你在這裡陪我玩,教我一些法術吧!”
張道陵答應了。
“我也不知道怎麼的,就答應了。”張道陵笑了起來,他就坐在我的身邊,可給我的感覺,卻像是跨越了千年的時空一般。
“然後我就留在了那裡,放下了修道,放下了自己斬妖除魔的責任,和那隻小狐狸呆在一起。我叫她……小狸。”
就這樣,張道陵和小狸一起過了近百年,張道陵漸漸喜歡上了小狸,小狸也開始依賴起了張道陵。
那一日,小狸說她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張道陵就帶她出去了。去了最近的一座城鎮。
很巧的是,那天是七夕節。在那座小城裡,有燈會。
“道陵!這就是外面啊,好漂亮!”
“道陵!那東西爲什麼會亮啊!”
“道陵!你看那個……我好想吃啊!”
“道陵……”
小狸過的很開心,張道陵也很開心。
張道陵將小狸帶到了一顆掛滿紅繩的樹旁。
“道陵,這樹是什麼啊?”
張道陵笑了笑,然後從一旁的小廟中取了兩根紅繩出來。
“來,掛到樹上。”
小狸接過一根紅繩:“這什麼啊?”
“掛上就好了。”
“哦,掛好了,然後呢?”
張道陵也將紅繩掛了上去,然後道:“現在,就開始祈禱吧。”
“祈禱什麼啊?”
“姻緣啊。”
小狸皺眉,然後一拍手:“哦,我聽我奶奶說過這玩意的,就是兩個人結婚對吧!”
張道陵點頭:“不錯。”
“那我要和道陵結婚!”
張道陵一把捂住了小狸的嘴:“喂喂,說出來就不靈了!”
“我沒想到的是,說出來,就真的不靈了……”張道陵聲音變得平淡下來,他喝了口茶,然後直接將一杯茶一飲而盡。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問道:“後來發生了什麼?”
“她,死了。”
張道陵平淡的,說出了這三個字。
但是我能感受到他情緒的波動,傷悲。
“她是被血族所殺,我不知道西方的吸血鬼爲何能來到東方,也不知道他們爲什麼要殺掉小狸,但是,他們就是殺了。”
“而我一個散仙……因爲近百年疏於道術,竟然無法救下小狸。”
張道陵又倒了一杯茶,然後,將茶倒在了自己的臉上。
茶水還在冒着熱氣,張道陵卻絲毫沒有因爲燙而面色難看,反而笑了起來。
笑的很悲涼。
“我只記住了一個人,一個女人……”張道陵任由茶水在臉上流淌,裡面似乎還混雜着些別的液體。
“那個女人,被其他血族喚作女王。她叫……”
“艾琳娜。”
張道陵轉頭,看向了我。
“當日我抱着小狸化爲狐狸的屍體,哭了一晚。我發誓,眼淚在那日流盡,此生再不落淚。誓要斬盡天下妖魔,誓要將血族……屠盡!”
我不知道現在是該安慰還是該說些什麼,抿了抿脣,只化爲了一聲嘆息。
張道陵隨手掐了個訣,臉上的茶水頃刻間化爲了虛無。臉上很乾淨,只是眼圈微紅。
“這千年來,我強迫自己成爲一個足夠強大,足夠聰明,足夠忘情的人。我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將血族毀滅。”他看着我,“因此,當初我將你帶到原初之城後,纔會因爲激動而舉動失常。因爲我覺得,我終於能報仇了。”
“對了,還有一事。”張道陵的嘴角忽然翹起,“艾琳娜似乎是對小狸的靈魂做了什麼手腳,她,連轉世重生都做不到。”
我現在的心理,很複雜。
我一直以爲張道陵是一個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不擇手段的無情之人,現在才知道,無情,只是因爲之前太深情了。
世間能用千年時間替愛人報仇的而且始終不渝的,能有幾個呢?
張道陵站起身,笑了起來:“怎麼樣,並不是個好聽的故事吧。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以後求姻緣的時候,一定不要說出來,因爲說出來……”
他擡頭,看向了房間的一角。
“說出來,就不靈了啊。”
心裡,又是莫名一痛。
張道陵看向了我,突然做了個“請”的手勢:“這次請你過來,不僅僅是點出艾琳娜居心叵測,也不僅僅是讓你聽我講故事的,我,還有一事想要請你相助。”
他說着,竟然彎腰鞠躬下來:“請務必,務必幫我。”
他突然這麼鄭重,我反而無所適從起來。
那麼高高在上的張道陵,此刻竟然向我鞠躬?!
“那……那個,什麼事情你直說就好,我會盡力的。”我連忙答應。
“幫我,與她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