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屑輕叱一聲。陳雨澤反而幽幽地瞥我一眼,倒是沒說什麼。後來大皇子和他的車隊抵達時,全場歡呼,我們被淹沒在熱鬧的人潮裡。遠遠一眼,倒是瞧見了大皇子的面貌,披着羽氅,頸系黃錦繡帶以固定,華服紫冠,貌秀麗白皙,美若處子,似感染春寒,時不時咳嗽,時不時蹙眉,可含笑答話,自有一番羸弱風流。
陳大人便侍奉左右,看臉色有些擔憂,不知道大皇子說了些什麼話,居然輕嘆了口氣。我見鍾慧澄冰雪無情,雖走在大皇子的旁邊,卻離得不近,不過看大皇子態度,似乎對他很是親近。
御內侍衛攔在管道兩邊,遠遠地,見大皇子態度可親,頗有君子風度,我不由地回想起陳雨幽的記憶,曾經那個瘦弱愛哭的小男孩真的很難從這個尊貴儒雅的大皇子殿下找出半點相似。
熱鬧也看得差不多了,我吃完最後一塊山藥糕,拿繡帕抹抹嘴,客氣地朝陳雨澤道:“鍾慧澄和大皇子確實是不錯的美男子,不過熱鬧我也看完了,我們趕緊回家吧,餓了呢。”
陳雨澤有些驚訝,不過隨即想到了什麼,說:“雨幽……那自然行。回家吧。”說到這裡,他的聲音裡帶些笑意,似春風,又似細雨。
回到府裡,小嘉便哀怨地圍着我,嘰嘰喳喳地問我如何如何……我將看到的說了一遍給她聽,她聽了以後,嘴巴張得大大的,半響,瞧着我,說了這麼一句話。
“小姐,您真是變了呢。”
就是這句話讓我膽戰心驚。讓我覺得還是做一個花癡比較好,於是次日一大早我就拖着小嘉去了牡丹苑。
牡丹苑。是京城四大名景之一。京城人愛牡丹,而此地更是匯聚羣芳,佔地三十二畝,有名株千類,其中名種又有墨香、雪衣女、粉奴香、姚黃、趙粉和萬紫千紅等,暮春之際花溼霧氣,繁豔如雲霞,輝光照人,花容花香國色天香,花開時節名動京城。更是文人墨客雲集之地,自詡風流的官宦貴族平日也來得密。
當然,也是會情郎的好地方。
之所以來這種地方,不是爲了賞花,是因爲京中公子哥們最愛來這地方,賞畫作詩,蹴鞠行歌,一捉一個準,類似這樣的地方,畫冊上還有好幾個。花溼曉霧,牡丹花色潤澤,神韻含笑,萬紫千紅,看倦了眼。
我和小嘉走走停停,小嘉大概是來的次數太多了,看看就收眼,我可是美景當前,差點把目的給忘了。
你還別說,就這麼隨便一走,也沒有到深處,就在外圍瞧見了許多華服弱冠的少年,含情脈脈地瞧着對面,小嘉擔心地叫了我一下,“小姐……”
只見花樹之側,諸多仕女拱着一個女子,這女子既春服,花冠溪發,神態自若,頗有幽致,閒灑似孤雲,一股不與世和污之神態。瞧着周圍諂媚的官家小姐們,淡淡一眼,不語。這女子,乃是當今皇帝的同胞妹妹,晉纓帝姬。是京中的傳奇任務,甚爲先帝寵愛,曾被封爲成賢王,一度是奪嗣熱門,後來自願剝奪封號,出爲女冠子,先任皇帝繼位後,又還俗,至今未婚。因她的身份,更兼大方開朗的性格,在各個圈子裡都相當吃得開。不過,有一點,此女頗愛戲弄陳雨幽,可惜她是帝姬,陳雨幽再鬧,被陳大人敲山鎮虎一番,那虎爪子也不敢拍她。
只是忍。
我看她的時候,她也看見了我,嘴角勾起頗有興致的幅度,看得我毛骨悚然,這該不是一個姬吧。我低語催了小嘉一句,就匆匆離開,這祖宗還是不要惹比較好。
好在圍着晉纓帝姬的人多,她一時半會離不開,給了我逃命的機會。
“小姐,您今天這一步行得妙。”小嘉笑嘻嘻地說,“要是給晉纓帝姬纏住了,咱們今天就哪也去不了。”
我猶豫了一下,說:“她是不是有毛病啊,還是我以前得罪了她?”根本搞不懂,她這種興趣從何而來。
小嘉道:“小姐你可真是的,您小時候老是要晉纓帝姬抱你,還記不記得,那時夫人過世沒多久,你每天都是哭啊哭的,只要老爺不在身邊,連飯不吃一口,老爺沒辦法,只好和聖上說,當時晉纓帝姬也在,聞言向先帝請命,晉纓帝姬親手照顧你湯藥,不假於人手,實心實意……”
我:“……是嗎,我都不記得了呢。”
“那也難怪。”從背後傳來清亮瀟灑的女音,像是飛進雲層中長嘯的鶴鳥,我回頭看見晉纓帝姬就從我身後走來,手裡握着一把木質的縷空摺扇,一雙眼睛是笑眯眯地看着我。
“都過去了這麼多年了呢。幽幽也從小豆丁長成一個麗質少女了。”
我驚得脫口而出,“你怎麼出來的?”明明被那麼多人圍住的。
晉纓帝姬無辜臉,“當然是走出來的。”
晉纓帝姬湊到我身邊,“今天阿繁和鍾慧澄便在牡丹苑的沈香亭邊賞畫,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阿繁是大皇子的乳名。我裝出一副不樂意的樣子,“誰說……誰說,我到這裡就是爲了見他們,難道我就不能賞花嗎?”
晉纓捂着嘴,樂呵,道:“那也成。反正你也是來賞花的。就算沈香亭邊守着那麼多的侍衛,你不過去,也沒什麼。”
我馬上打臉:“當然,有機會去見見也是不錯的。畢竟他倆是我國知名的美男子。當然,晉纓帝姬也是人中龍鳳。”
大概是因爲我那雙十分渴望的眼睛使晉纓帝姬感動了,“馬屁拍得不錯,跟着我來吧。”扇子敲敲我腦袋,她率先一步走去。
我摸了摸腦袋,無語了。小嘉擔心地問:“小姐,您沒事吧。咱還要不要跟着去啊。”
我挑眉,“去啊。”不去是傻子。
果然因爲大皇子和鍾慧澄的名頭,沈香亭附近的離思亭和匯玉亭邊擠滿了女孩子,倒是因爲有帶刀侍衛把守,周圍還沒人靠近。跟在晉纓帝姬後面,我很順利地混了進去,當然也被外面的女孩子罵得很慘。
隔着如海的牡丹雪,我看見亭子裡大皇子和鍾慧澄正在下棋,真是無趣。晉纓帝姬拿摺扇敲我一下,我不滿地盯着她。
“你就在這等着吧。”
“我不能過去嗎?”
小嘉小聲地說:“小姐。”意思大概是,你美名在外,別嚇了他們吧。
我一想,這兩人好像都挺討厭我的。頓時沒脾氣了,“知道了。”
晉纓帝姬一過去,大皇子和鍾慧澄就立即起身,畢竟晉纓帝姬不僅身份尊貴,還是長他們一個輩分的女子。三人不知說了什麼,竟然徐徐喝起茶來。就在這時,鍾慧澄的目光外我這邊投來,我不曉得是不是因爲心虛,拉着小嘉就往旁邊的花叢裡一躲。躲完以後,又覺得自己這樣的動作很傻,陳雨幽可不是這樣的,於是又拉着小嘉站了出來。
大皇子春風爲眼地瞧了過來,在瞧到我的臉後,表情有些僵硬,春風眼也變成死魚眼,不過很快,恢復了一貫優雅形容。而鍾慧澄倒是不喜不怒,沒什麼表情。
晉纓帝姬笑着朝我打了個招呼,“幽幽,你躲在那邊幹甚,趕緊過來吧,阿繁和澄澄還想和你說會話呢。你這孩子,怎麼害臊了。”
……你確認說的那個人是我嗎?
果然,大皇子和鍾慧澄都是一副無力吐槽的樣子。
我嘛,朝他們笑笑走了過去。
穿亭風,飄竹簾,石桌上擺着新鮮瓜果,春水煎茶,名茗浮香,闌干外是怡紅快綠,漫漫春陽。就是大皇子和鍾慧澄不說話,氣氛有些尷尬,我想起自己催花辣手的美名,咳了咳。
晉纓帝姬關心道:“近來溼氣重,花溼雨繁,幽幽千萬保住身子,別被寒氣襲身。”
我說:“沒什麼,我沒事……”
這時大皇子開口了,“陳小姐,姑姑少有這般關心人,你莫拂了一片好心。我那裡還有江南進貢枇杷川貝膏幾罐,治療春寒很有奇效,若不介意,可以拿去吃吃。”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大皇子和我不說關係一般,當年陳雨幽還惹哭了他,害得他在百官還有陛下面前丟臉,若是記仇小心眼,我們之間還有一樁仇呢。怎麼會這麼好心,我仔細一瞧,雖然大皇子神態平和,可是眉間梢含而不露的厭棄,還有絲絲的躁動,都說明了一個問題,他不喜歡我出現在他眼底。
所以,這是打發要飯的吧。
可是,越是這樣,越是激發了我的求勝欲。我偏不走,看你奈我如何。
我故作激動得痛哭流涕,“那民女真是感激不盡了呢。我一直以爲大皇子殿下因爲當年那件事討厭着我,確實是我狹隘了,殿下這樣仁心仁義的人怎麼可能會記小仇呢。那也太沒風度了吧。”
大皇子看了我一眼,笑顏若春風。“是啊。”
我抖了,彷彿看到從他身體裡冒出來實質化的黑氣。
不妙,好像惹到了什麼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