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是妖,也不是仙,妖體尚在,離仙體還差一步之遙。此道之人便稱我們爲半仙。
女子緩緩的話落在我心間。
當時我問她,鍾慧澄爲什麼要離開嗎?莫非是厭惡我了。
女子悲憫地瞧着我,那一眼將我的小小心思全部看破,雖然看破,卻不說。
“那你又覺得是否如此呢?如果你有這種想法,那麼是什麼已經不重要。既然已經決定放棄。”
放棄。自然是不可能的。我想要找他問個究竟。
她落字如珠璣,“九卿山,青□□。你若是想去,那便儘快。”
我感激地擡首,“我一定會把他帶回來的。”
她笑起來如芙蓉泣露一般清麗婉秀,水袖拖煙,渺然而去。
我一路跑回陳府,這一路上我想了許多,腦海裡一直迴盪着和鍾慧澄的初見以及後來相處的時候,還有最後一面時,他那不着人煙的微笑。
他瞞着我。
是爲了我嗎?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現在很危險,很危險,所以不願意留給我機會,那樣絕情地離開。
快一點,再快一點。
風拂雲鬢,豔陽照我身,影子隨着我奔跑。我拼盡全力地奔跑着,不管路人驚詫的目光。
“小姐,小姐。”守門的家丁喊了我兩聲。
“嗯嗯。”我敷衍地嗯了一兩聲,跑向自己的閨閣。廊上差點撞着侍人,不過一見我的臉,便慌慌張張地貼邊站,讓給我路。
去未知的地方,自然得帶一些需要的東西。我在屋裡東搜搜西瞟瞟,把過年時買的一把鑲嵌着寶石的匕首收進包裹裡,雖然裝飾用多過實用。不過刃還比較鋒利,好過沒有。
糕點乾果包起來。
驅蟲藥,止血藥……
還換了一身利落方便的衣裳。準備好路上用的銀兩,拿起地圖,打算前往九卿山。
“小姐!!!”小嘉端着托盤,站在門口,目瞪口呆地看着這副打扮的我。
我瞧了瞧落地西洋鏡裡的自己,利落俏麗,不奇怪啊。
“小姐,您這身打扮是打算做什麼。”
我微微一笑,朝她轉了一個圈,“那當然是要——離家出走。”
“離家出走——什麼!!!”小嘉大分貝地喊着。
我捂住她的嘴,拉她到旁邊說話,“小聲點。你這是讓你小姐我被關起來嗎?”
“小姐。我沒有啊。”小嘉爲難地說:“可是——”
“小嘉。”我聲音有些落寞。“我現在要去見一個人,要是我錯過了,我會痛苦一輩子的。”
“小姐,你要去見的人是鍾大人嗎?”小嘉將托盤放在桌子上。嘆了一口氣。
慧黠的眼睛,如同月牙般,溫暖的,彷彿也正在真摯地爲我祝福。“小嘉希望小姐幸福。小嘉不會攔着小姐的。小嘉會在這裡等着小姐帶着新姑爺一起回來。”
像是家人一般的信任,我有點承受不起這種感情。卻忍不住道:“那是當然。我可是陳雨幽啊。鍾慧澄居然敢甩我,等我把他帶回來,到時候……哼哼。”
小嘉被我說的這番話逗得笑呵呵的。可我卻從她清秀的笑顏裡看出了一絲不捨。眼圈也微微紅着。
“那——再見了!”我把包裹往肩膀上提了一提。裙角掃過門檻,我沒有遲疑過,就此離開。
可沒想到會在差點出門的長廊上遇見走過來的陳雨澤。而我看他的樣子,掃了我一眼,皺着眉頭,彷彿瞭然,也像是在守株待兔。
周圍的婢女小廝們似乎也感覺到了這種恐怖的氣壓,紛紛走開。
安靜得剩下花枝搖曳以及鳥雀、風的聲音。
還有我們彼此的踏踏的腳步聲。
我有點尷尬,可是手上的包裹可沒地方藏,只好板正態度,自欺欺人。“哥哥。”
陳雨澤柔美的臉龐不再溫煦,這一時,像是風雨飄搖中的老房子。“嗯,雨幽,你這是打算上那去啊。”
“我……我……我出去逛逛。”我偷看陳雨澤。這個理由也是夠蹩腳的。不過,確實沒什麼理由。
“你要是不說,就別想出門。”他聲音沉凝,模樣嚴肅。我若是不說出真正的理由,我想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陳雨澤,我不說不行嗎?”回想起來,除了最初來到這個世界時,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直呼他的名字了。
“雨幽,我還叫一聲雨幽。”他的聲音裡帶着一聲嘆息。陽光落在欄杆邊,我們倆身上落着暖烘烘的陽光,地上是我們彼此的陰影。
我在想,是不是我想太多了。他繼續說:“……你便還是陳雨幽。”
我眼眶紅了,原來他早已經發現了。“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在你叫我哥哥的時候。陳雨幽一直都很討厭我,不會在短短的一個月後就轉變對我的態度。哥哥,這麼親密的稱呼,原來就是我一直渴望的。本以爲……”他道,“會一直這樣,直到有一天你出嫁了,我們便是親密同心的兄妹,此後逢年過節再見上幾面。”
“陳雨澤。”我此刻的心情還真是複雜。
“你放心。爹爹雖然有所懷疑,但你的身體就是真正的陳雨幽,他只是覺得你長大了,性格有所改變。雨幽。我不管是究竟是什麼,既然你叫我一聲哥哥,你便永遠都是雨幽。”
“我……”完了,完了,還被看得這麼透徹,回去,凌影姐肯定不會輕饒我。
“哥哥。”不過,此刻倒是落定了心。
“去吧。去做你要做的事。”他站在那裡,對着我說,此刻的陳雨澤又恢復了以往的溫柔笑貌。
我心頭壓了一把火。“我一定會回來的。”
然後跑着離開。
到了府邸外,被一個人攔着,他說是陳雨澤安排的,我要去哪裡,都可以送我過去。
組攻啊,真是助攻!
九卿山辭別了車伕,山色如黛,峰巒俊秀,遠遠一望,雲氣縹緲,一重又一重。彷彿也流逸着森森的仙氣。
的確是修仙的好地方。不過,嗯,找人,還是找死啊。
要在這麼幽深的地方找到青□□,這難度可不是一般的大。
我拿出根據那女子所言畫出來的地圖一看,太抽象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一入深山,便覺幽閉,空氣清新而古老。不時有小動物因爲我的腳步被驚跳,躲藏,同樣蛇蛇蟲蟲也不少。
我是有點懼怕軟綿綿冰冷冷的蛇類的,有點噁心,皺着眉,繞過幾顆巨樹,好像有雷劈過一樣,樹枝枯焦,樹身開裂。
那女子叮囑過我,路上一定要注意,若是有天雷劈過的地方,很可能他就在附近。
我望了一下附近有山岩的地方,順着走過去,不知不覺既然走到了一條危險的山路。越走越狹窄,下邊是懸空的,腳邊撩下一塊碎石,落入下面無邊的碧色裡。
要是從這樣的地方掉下去,怕是要粉身碎骨。
我小心翼翼地摸着山石,走了大概半個小時左右,發現前邊越來越窄。然後就不可避免地掉了下去。
啊——
我下意識地呼喚了一個人的名字。
山風彷彿要把我刮成一片片的。
滴滴答答。
是水滴落在岩石上的聲音。
我意識開始清醒的時候,這種聲音便強勢地進入我的意識裡。
我沒死。還活着。
還在這個世界裡。
我躺在很舒服很柔軟的雲錦上,我睜開眼睛,眼睛還沒有習慣這種環境,感覺周圍是灰濛濛的一團,過了一會兒仍然是朦朧的。
擡頭看,是鐵一般冰冷的岩石,而水滴的聲音正是從岩石上滴水發出的聲音。
離我三四米遠的一塊岩石上點着一隻蠟燭,橙紅色的光線跳躍的。帶來一些光亮。
這個地方……像是一個山洞。
我慢慢地坐起來,並沒有感覺到身體哪裡有什麼不適。難道說之前發生的都是我的幻想。那我又是怎麼到這個地方的?
我這時突然發現了在我的另一邊,好像坐着一個人。因爲光線過於暗淡,那身影彷彿與黑暗融爲一體,可是那個人又是那麼的引人注目,當我發現了的時候,就再也無法移開眼睛了。
“恩公,是你救了我嗎?”我試探地問。這恩公一詞,曾經只用在救過我的鐘慧澄身上。當然,他必然以爲我還不知道吧。
就像此刻,他用腹語道:“你好好休息。明天我送你下山。”
他的身影有些朦朧,但我絕對不會認錯。他就是鍾慧澄。我自嘲地笑了一聲,“那邊多謝恩公了。”
“我和恩公真是有緣啊,今日又在着被恩公救了一次。無以爲報啊。”
他沉默地聽着。
“恩公知道我今日爲何要到這荒山野嶺裡嗎?是爲了尋一個人。那個人雖然不是不告而辭別,但卻對我掩藏了非常重要的事實。能同歡喜,卻不願同患難嗎?”我眼裡熱淚盈眶,忍住,不讓眼淚掉下來,彷彿這樣,我還是那個我。
他仍然沒有說話。
我嘲弄地撇了一下嘴角。“難道我就是那樣不能託付的女人嗎?”
“恩人,你覺得呢?”
他道:“你餓了。你身邊有山果。”我轉頭一看,有山桃和野葡萄以及一些我不認識的山果。
還真是體貼呢。
我用食的時候,他就安靜地在那裡閉着眼睛打坐着。而我也並不想打擾他。我知道現在是非常重要的時候。成敗就在一舉間。
於是之後,我也沉默地坐着。不過心裡也把鍾慧澄給罵了個遍。
第二天,我強烈地表達了我不願離開的願望。他也沒有強迫我,就這樣我開始了山頂洞人的生活。
鍾慧澄始終在那個陰影裡,從來就沒有讓我見過他的容顏。一天到晚打坐中。並不打算管我。大概是想我知難而退吧。
我怎能輕易認輸。開始了自食其力的生活。明天早上離開山洞,用匕首將樹枝削尖,到附近的小潭裡叉魚。然後烤着吃。由於沒有鹽,那滋味嘛……
晚邊,到離山洞不遠的瀑布沐浴一番,帶回一堆山果回到山洞。
我若是遲了些,他便會讓我早點回來。說什麼山中野獸多。小心爲上。明明就是擔心着我。
有一次,我被一隻猿猴追着跑,不由喊了鍾慧澄的名字,這一喊,卻喊來了他。他一聲黑斗篷,看不出面貌,將我帶回了山洞。那一晚,他明顯比以往更加沉默了。像是在生氣。
氣氛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對勁的了呢。某一天,我從外面回來,他說:“你儘快下山吧。”
這是那之後他第一次催促我,我越發覺得有事。“爲什麼?”
“沒有什麼爲什麼。”
“你的天劫要到了嗎?”我擔憂地問。
“……”他眸光銳利地望向我。
我苦笑道:“鍾慧澄,到了現在,還是不願意向我坦誠嗎?”
“雨幽。”無限愛憐以及憂愁隨風而逝。
他終於從那片陰影裡走出來了,那雙湖水般的眸子望向我,氣質比從前更爲幽冷了。“既然知道了。更要離開。”這句話,更像是對自己說。
我想表達的,都已經表達了。我將山果放在一邊的岩石上。轉身對他道:“我知道了。我會下山的。不過鍾慧澄。我會等你,一直等你。所以你要活着。”
他沒有回答我,留個我一個背影。
我轉身離開。
我下山了。但沒有離開九卿山,只是在山腳下的小鎮裡租了一個地方住着。大概過了一個月左右。
聽見人們說起九卿山發生的祥瑞。不是怪事,而是祥瑞。我拉住那個人,問得他都快不耐煩了,才欣喜若狂地上山。
一路上,我忐忑着,可是直到終於走進山洞裡。心情卻堅定了。裡面一切如舊,就是少了一個故人。
我失望地想,來遲了吧。人家都成仙了,早就上九重天做快快樂樂的神仙了。早就把我這個故人給忘記了吧。
可是卻聽到一聲:“雨幽。”
回首,望見那一雙湖水般澄澈的眸子,帶着笑意看向我。
我飛奔入他懷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