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跟你師伯說嗎?”許念扒着門框問道。
“我說了啊, 都說不用他過來了,可是師伯還是堅持,而且三公子方纔在師伯屋裡, 應當也聽到了。”樑玉昭抿着嘴點點頭。
許念耷拉着腦袋瞅瞅林決:“你說怎麼辦?”
樑玉昭扶正托盤裡的碗, 滿不在乎道:“你們慢慢商量吧, 我先走了!”前腳剛轉出門, 後腳許念就聽到院子外傳來他的聲音:“師伯!三公子您也來了。”
“嘭”的一聲關上門, 她靠在門背後,衝林決道:“待會兒他要是怎麼樣,咱們就帶着林雨衝出去!”
林雨“哎喲”一聲道:“你可省省吧, 我可禁不住折騰了。”林決也笑道:“咱們兩個人,還比不上一個病秧子麼?”
身後傳來敲門聲:“沐公子, 念之, 現在方便說話嗎?”
林決臉一紅, 瞧這語氣,說得好像他們在偷偷摸摸做什麼苟且之事似的。他拉過許念, 輕推開門道:“張老先生,快進來吧。”張道年進了屋,三爺跟在他身後,一雙眼在屋裡掃視一圈,絲毫沒有訝異, 彷彿早就知道他們沒死, 也知道他們在這兒。
許念本來還指望着好生刺他一頓的, 看到他這樣也沒了興致, 只用兩隻眼睛狠狠瞪着他的面具, 彷彿能透過面具把他的臉燒出洞來。三爺目不斜視,掃過一眼就坐在屋裡的椅子上, 完全無視了許念怨憤的目光。
張道年開口道:“實不相瞞,今日我師弟已經回山了,聽說了偷藥一事也很是憤怒,已經着手去查,最多兩日定能交出結果。說起來三公子也恍惚記得偷藥的人,所以我才叫他一起來了。”說完望着三爺,指望他能說上幾句。可三爺依舊把玩着手裡的茶盞,冷冷地望着許念幾人,連客套的話也沒說。
再轉頭看許念,使勁兒瞪着三爺,也不做聲。張道年這才察覺出來不對,小聲問道:“三公子和他們認識?”
三爺兩個手指捏住茶盞,輕輕倒扣在桌上,垂着眼淡淡道:“命還挺大。”
許念抓住桌子一邊,手上用力一拽,另一頭扣着的茶盞“啪”的掉在地上。
“還要多謝你手下留情了啊!”
三爺不理會她的咬牙切齒,又心平氣和道:“是。”一開始就應該殺了他們,不該爲了名正言順錯失殺機,不過只要他想要,日後這種機會還多得是。
許念從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先是不分青紅皁白地搶走別人的令符,再是脅迫他們一起去尋寶,最後滅口沒滅得成,還能淡定地坐在桌前說,他是手下留情了。她不明白,一個連武功都不會,每年冬天還要泡在藥簍裡的病秧子,哪兒來的自信,或者說,該叫自負才對。
既然憑的不是武力,那他只能靠兩點降服絕刀門的窮兇極惡之徒了:腦子或是身份。許念現在還拿不準他到底是靠絕頂聰明的腦子還是靠顯赫隱秘的身世,她連這人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呢。
林決倒是猜出了幾分。吳葉樸跟邢仲庭那麼像,以致於絕刀門上上下下的人彷彿都帶着那股豪邁粗獷、有時卻一板一眼的作風。邢仲庭善機關,這是他親眼所見,也是打聽了許久才確認的秘密。這樣一來,絕刀門極有可能便是青庫遺留下來的人。
這樣整齊劃一、訓練有素的樣子,可不是江湖上那些遊兵散將能比的。而從吳葉樸對這個三爺的態度來看,他極有可能是青庫的令主。既然如此,他能認出那個令符也不足爲奇了,聽說天璣庫的人都極爲忠心,對季葵英更是以命相報,想必三爺見到令符在別人手裡便氣憤非常。
許念咬牙獰笑道:“既然如此,那我現在把你殺了不就永絕後患了?”她知道三爺是孤零零一個人進來的,便是現在把他殺了,他也無可奈何。
“咳!”張道年皺着眉咳嗽一聲,重重拍在桌上:“瓊頂山的規矩,二位若要打鬥,就請出去。出了山谷,隨二位怎麼折騰,若想留在山中,那便要守這兒的規矩,不然可別怪老夫翻臉不認人。”
許念撇嘴,她早知道山裡的規矩,進來第一天樑玉昭就跟她說過,因爲來求醫的多半是江湖人士,中個毒、斷個手、失個明、爛個臉,這些都是家常便飯,時常還有比武雙方兩敗俱傷被送進來的。不過不管多大的仇,只要進了山,就不能打架鬥毆,要不然早就亂成一團了,舊傷沒好又添新傷,病也不用治了。
“知道。”三爺的語調平平,但許念仍從他的話裡聽出了一絲鄙夷,“會的。”
他說會的,什麼會的?總會有出山的那一天麼?許念揪着袖子想了想,的確是,他們總要出去的,瓊頂山就一條路,還是懸崖峭壁,絕刀門的人往那兒一堵,根本不用多做什麼,只要往下一推,他們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那就只能陪他在這兒乾耗着了,許念氣結,現在的狀況進退兩難,她心裡憋屈得很。張道年見兩人靜對着不說話,拽過桌子若無其事地說道:“你也彆氣,先將毒你那女子的樣貌說給三公子聽聽,也許他記得那人。”
許念低頭不看對面,一字一頓道:“高個兒,瓜子臉,丹鳳眼,左鼻樑有痣。”林決又補充道:“名叫程玉仙,說話有蔡州口音,頸後有一道兩寸長的刀疤。”許念望了他一眼,心道他怎麼看得這麼仔細,還記得這麼清楚,心裡隱約有些不是滋味。
張道年望向三爺,後者一手搭在桌子上,半晌答道:“金翎。”
張道年有一瞬間茫然,忽的又恍然大悟道:“原來是她?!”而後又嘆口氣:“原來她改名叫程玉仙了麼?你說的那人就是她?”
“是。不是。”三爺只說了三個字,屋裡的人都明白了,程玉仙就是金翎,可她不是偷藥的人。偷藥的人也是個女子,只不過沒有那麼高,身量行動都不像程玉仙。
“你們認識她?”許念奇道。
“唉,”張道年嘆一聲,“七年前金翎與我師弟不知道因爲什麼鬧翻,之後兩人不顧師徒情分,恩斷義絕,金翎憤憤出了山,之後便杳無音訊,沒想到她居然也攪和進了這事兒裡。”
許念愈發好奇,原來程玉仙最開始是宋川的弟子,後來纔出去當的殺手,這樣一個會用藥又會用毒的人,對社會安康該是多大的威脅啊。不過比起這個,她更好奇的是三爺見過的那人。
“既然不是她,那是誰?”
三爺面具後頭的眼睛半眯着,起身往外走,張道年一時感慨當初的得意弟子墮落成綁匪,趕着告訴他師弟,也起身跟出去。許念沒得到答案,但也無所謂,起身掩上門,一直望着兩人消失才鬆了口氣:“這個人真是詭異,兩個眼睛跟死魚似的,偏偏還能把人盯得渾身發毛。”
林決點頭,要是他沒猜錯,這纔是青庫令主對人一慣的態度,倨傲疏離,帶着不屑和久居上位的自負。越想越覺得他的猜測是對的。
夜裡,林雨躺在屋內,林決在外間的牀上閉目養神,忽的窗外一聲“噗嗤”,隨即一道人影閃過,林決隱隱聽見呼呼的風聲,有人在外面動手。躡手躡腳地貼在窗根兒,隱隱看到屋外兩個人在過招,幾招過後,一人遁走,另一人直奔門口而來。
林決摸過桌上的劍,這是林雨的劍,他用着還不太趁手,只能先□□攥在手裡。門被大力推開,一道黑影伴着森白的月光映在地上。林決手捏得愈發的緊,耳邊傳來那人的腳步聲和喊聲:“沐公子?沒出事兒吧?”
林決手一鬆,扔下劍迎上去說道:“鄺老先生……”
見裡面的林雨沒被吵醒,鄺淵難得嚴肅地拍了拍林決的肩:“有人要殺你……們,要不跟念之一起走吧。”
“怎麼?念之要走?”他驚道。
“嗯,下午我見有個叫徐菱女弟子回來了,她這會兒正跟宋川告別要出去,我是過來叫念之跟她一起走的。誰知道正好撞見有人在你門口,手上還拿着刀呢。嘖嘖,你的仇家不少啊。”說完意味深長地望着林決。
林決急忙問道:“念之這就要走了?”
“當然,她跟你走那麼近,說不定哪天就被你連累了,我可不想給她收屍。”
“那……”林決望向裡面的林雨,他知道鄺淵沒有責怪他的意思,否則也不會叫他跟許念一起走了,只是他要是走,林雨該怎麼辦,他現在還受着重傷呢。
“別磨蹭了,趕緊的吧。”鄺淵瞥一眼林雨,仔細分析道,“你想想,他是跟着你安全還是留在這兒安全?殺你的人沒能成功,你說他晚上還會不會再來?要我說你就趕緊走,把他放在這兒才最保險,林雨這點兒自保能力還是有的。當然了,你要想讓他護着你,大可以帶他一起走,反正他也不會說你沒心沒肺、絕情絕義。”
林決回身扯出包袱裡的一隻玉簪,遞給鄺淵:“你將這個給林雨,轉告他安心養傷。我這就跟念之走。”
鄺淵拍拍他的肩,讚許道:“這纔夠痛快!”
林決忽的想道,這算不算是私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