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終於知道了林決金屋藏嬌的事情,不過他沒時間管那個,因爲他此刻還在爲那個摔碎的龍紋血玉震怒。震怒的並不是這血玉被摔碎了,而是它本來就是假的。從外面看不出來,但摔碎了就會發現那紅色的“血”跟白玉之間斷口平整,顯然是粘合上去的。
雖說紅的白的拆開來也值不少銀子,但相比天然的血玉卻差了不止千倍百倍,除了欺君之外,禮部尚書王朗的一席話更是在林琮腦子裡響個不停,林琮下令:審,給朕好好的審!
與此同時,許念被好好打扮了一番,跟着林決進了宮。常聽說女子善妝容能容光煥發甚至改頭換面,她現在終於領教了,剛纔對着鏡子差點兒沒認出自己來,沒想到林風像個木頭一樣,手藝倒是不錯。
一路惴惴不安地往敏妃的寢殿走,擡頭一看前面的林決,手攥着袖子,似乎比她還要緊張。許念反倒笑了,安慰他道:“你都說了,不過是問個話,有什麼好緊張的?”
林決小聲說道:“你算是救了我一命,母親應當不會爲難你,但她知道你是江湖人士,總歸有些……不自在。”其實是瞧不起纔對,敏妃一向端莊賢淑,對江湖上打打殺殺的人是既畏懼又嫌棄。
許念揮了揮手,笑着說道:“那我少說點話就行了,表現得溫柔嫺靜大家閨秀一些不就行了?”
她笑得毫不在意,林決卻忽的有些心酸,她本來就應該是大家閨秀,本來就該享受父母疼愛和千萬人之上的尊寵,然後嫁給一個家世人品都頂好的男子,相夫教子,順遂一生,而不是做一個連進宮都要改頭換面、灰頭土臉的皇子“侍妾”。
大殿門口,林決輕輕拉住許唸的袖子,帶路的公公自覺地進去通報,林雨也退到一邊。
“母親要是有什麼要求,你不必答應。”他望着許念,眼裡的光分外溫柔,輕聲說道:“全都交給我,好麼?”許念點點頭,來不及仔細品味他的意思,就被叫了進去。
林決要去跟皇上太子議事,只跟敏妃請了個安就走了,走出門口還幽幽地回頭望了一眼許念。敏妃不禁有些委屈,自己還沒說什麼呢,兒子怎麼就擔心上了。
林決也老大不小的了,這幾年替他父親和大哥做事,常常不在京中。他不說做的什麼,敏妃也不敢過問,只在心裡暗自着急。林冼的孩子一個接一個的生,林決身邊卻連個伴都沒有,這次相看的王家幺女林決不答應,原來是心裡有人了,這人據說還救過他一命。
敏妃仔細觀察着許唸的一舉一動,舉止還算得體,模樣也很好,只是一個女子舞刀弄劍打打殺殺的,以後怎麼能安心過日子?本想讓她做個侍妾,想起兒子臨走前那一眼,敏妃把相好的話吞回了肚子裡,猶豫着說道:“決兒跟前你要多費些心,以後對王妃也要尊敬恭順,你自己爭取早日生個一男半女,也好讓我放心。”
許念跪在地上磕了個響頭,大聲答應下來,嚇得敏妃趕緊拉起她,生怕林決覺得心上人被虐待了。
不多一會兒林決就回了寢殿,一跟敏妃請過安,兩眼就在許念身上轉來轉去,許念咧着嘴衝他一笑,示意他自己沒事兒,林決這才抿着嘴笑起來。敏妃有些心酸,但又覺得欣慰,不管怎麼說抱孫子有望了。
回了宮外的院子,一進屋,隱之就上前問道:“念之!你去哪兒了?”
許念小聲說道:“被叫去衙門問話了呀……”隱之上下打量了一遍,明顯是不相信,但有林決在一邊,他也沒有說什麼。林決說了句好好休息,便退出了套院。
*****
劉顯被下獄,朝中衆人一時拿不準風向,都處於觀望狀態,一見聶平那邊開始翻劉顯這些年來的各類舊案,衆人都回過味兒來:這是皇上存心要整治恭王了啊!於是跟風參奏的人有一大波,而爲劉顯辯護的人也相應地涌出一大波。
案情越演變越大,看了大理寺呈上來的供詞,林琮靜默了片刻,說道:“明日早朝朕親自審吧。”大理寺卿領了命,退下去了。林琮皺着眉揮落桌上的一杯殘茶,嚇得內侍們戰戰兢兢地趴在地上請罪,他揮了揮衣袖,沉聲吩咐道:“擺駕,去敏妃那兒歇會兒。”
第二天早朝,衆人到得格外齊,這幾天生病請假的也都好了,腰也不疼腿也不酸了,一個個伸着脖子等皇上出來。林琮顯然昨晚睡得不太好,出來的時候眼底都是青的,望了一眼底下跪着的密密麻麻的人,他無奈揮了揮手,身後的內侍緊接着高聲唱道:“上朝——”
林琮咳嗽一聲,緊接着說道:“好了好了,去把人帶上來吧。”
內侍連聲應喏,不一會兒,殿外響起一疊腳步聲,還有鐵鏈叮叮噹噹的撞擊聲,兩道身影一前一後地踏上殿前的臺階,一步一步地走到林琮腳下。“撲通”一聲,劉顯跪在地上,賀承淮則直直地盯着龍椅上的林琮,內侍正要呵斥他,他忽的一撩袍子,勾起一邊嘴角跪了下去。
林琮揉了揉眉心,拿起桌上的奏摺,念道:“賀承淮,開寧十年貪墨秦州修繕水壩的三十萬兩白銀,致使秦州水壩垮塌,下游數百戶百姓受災;開寧十二年在太原府私開煤礦,哄擡煤價,勾結反教數十人……”林琮的聲音有些抖,有耳朵的都能聽出他此刻的怒氣。
內侍趕緊遞上茶,林琮喝了一口,“咚”的一聲放在桌上,眼睛沒有看奏摺,接着說道:“劉顯……強搶民女,欺君罔上,勾結反教,私造兵器……”
“啪”的一聲,摺子被摔在劉顯面前,林琮終於爆發,怒喝道:“你自己說!”
劉顯面色有些蒼白,被鐵鏈綁住的兩隻手捧起地上的摺子看了一遍,還沒說話,後面有人顫顫巍巍地做出來,說道:“方纔所列恭王千歲的罪名,到底有何證據,老臣斗膽還請皇上明示!”
說罷跪在地上,身後呼啦啦地跪了一小片,異口同聲地說道:“還請皇上明示!”
太子林冼挑了挑眉,向後睃了一圈,暗暗把跪着的人記住,又不動聲色地回過頭去。林琮指了指賀承淮,說道:“你來說,你且好好的說!”
賀承淮勾起的嘴角不變,反倒像是高高在上的一個,他搶過摺子看了看,說道:“貪墨銀兩、私開煤礦、勾結反教,這些我都認。不過表弟……”賀承淮碰了碰瞪着他的劉顯,接着說道:“這錢我本來是拿給你買壽禮的,你怎麼瞞着我買了個假的玉,剩下的錢花哪兒了,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
劉顯盯着賀承淮,好半天才說出一句話:“我不知道。”
“賀承淮!”後面傳來一聲沙啞蒼老的聲音,喝道:“說假話可是欺君之罪!”
朝臣竊竊私語,有的說是賀承淮多半是拖劉顯下水,有的說賀承淮和劉顯是狗咬狗,有的又說劉顯這些年安分守己絕不會做出謀逆之舉,大殿裡嗡嗡的聲音響個不停。
賀承淮連頭都不屑回,湊在劉顯的耳邊小聲說道:“你就是一條狗,一條腆着臉搖尾乞憐的狗!不過我也真羨慕你,死到臨頭還有人願意保你……嘖嘖。”
“肅靜!”內侍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底下頓時安靜下來。
劉顯望着賀承淮又得意又鄙夷的眼神,突然覺得很陌生,事到如今他已經明白了,這是故意有人給他下的套。仔細想來,那個西域的商人偏偏撞在他車前,偏偏手上就有一塊百年血玉,這可不是一般的巧合,怕是那個時候就被算計上了吧?圖紙他的確有,可他從沒有用過,至於那些兵器,估計就是用騙他的銀子買來的吧。
劉顯苦笑,此人算計之深,計謀之遠,讓人自愧不如。他擡頭望了一眼林琮,那張臉迎着光,眉頭微微皺着,表情分外嚴肅,一雙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要把他釘在地上,眼裡翻滾的情緒和複雜的意味看得他渾身一凜,緩緩地俯下身去,說道:“臣……認罪。”
大殿裡轟的一聲炸開了鍋。
“千歲爺這是怎麼回事?”
“方纔還說不知道,怎麼現在就認罪了?”
“果然認罪了,你也不想想這次的事兒,跟以往能一樣麼?”
“他這莫不是迂迴戰術……”
林琮望了一眼刑部尚書,後者趕緊出列說道:“劉、賀二人既已認罪,按律皆當腰斬,劉顯謀逆、勾結反教,罪加一等,外加夷三族;賀承淮家財抄沒,男丁充作官奴,女眷流放西寧。”
林琮“嗯”了一聲,站起身拂袖離去。內侍大聲喊道:“退朝!”跟着林琮進去了。
賀承淮冷笑一聲,諷刺劉顯道:“你甘心給這賊子當狗這麼久,現在落得什麼下場?”
劉顯瞪着賀承淮,黑色的眼珠在蒼白的臉色襯托下更顯得陰鬱,輕聲問道:“你跟他們串通好了吧?就算是翻了供你不也落得腰斬的下場?”
賀承淮渾不在意地說道:“這又如何,我該拿的錢拿到了,該享受的日子享受到了,還有什麼愁的呢?這一日總要來的,不過是早晚罷了。”忽的壓低聲音,詭異地笑着說道:“我的兒子還好好的活在這世上呢。”
劉顯瞪大了眼,然後又笑了起來,直到被拖出殿外,眼裡竟然笑出了淚水。他狠狠地說道:“林琮,你可真是一頭中山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