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蕎的家在村尾,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是一間低矮的草屋,草屋四周用木條圍着,木條的形狀參差不齊,但擺的還算整齊,就算是個小院了。
楚辭推開了木條門,讓雙棲先走進去,才又將那木條門合上。
草屋旁,用石塊和茅草搭了個棚子,裡面整齊的擺放着一些已經有些缺口的鍋碗瓢盆,黃泥做的爐臺,這裡應該就是廚房。
廚房邊上有一口井,井沿兒上搭着一隻破水桶,井臺被磨的十分光滑,可見這裡的主人時常使用這口井。
雙棲站在院門前觀察了一遍這裡的情況,才邁步向草屋走。
“覃叔,您別擔心。我們家小姐是個好人,雖然她有時候很……但她給窮人看病都不收錢哦。”還沒等雙棲她們進屋,就從屋裡傳來唐蒔的聲音。
雙棲一聽他的話,就知道這個喜歡路見不平的傢伙又給她找事幹了,他那未盡之言,她怎麼會不知道,她給人看病的確是看心情,讓人覺得是個怪人,但那又怎麼樣,她開心就好。
“小蒔子,又在說我什麼壞話呢?”雙棲邊往屋裡走,邊說,看來對唐蒔的震撼教育還是太輕了。
唐蒔正在幫蒼蕎爹磨豆子,聽見雙棲的聲音不由得愣了一下,但馬上反應過來,趕緊跑到門口。
“大小姐,你怎麼來了?”他還以爲他家大小姐不會過來,畢竟以前給人看診的時候,她可是從不會親自上門的,而且剛剛大小姐也沒說要來,他還在想着怎麼帶蒼大嬸給大小姐看呢。
“你都開始說我壞話了,我怎麼能不來。”雙棲斜睨了一眼唐蒔,視線卻放在屋內。
屋門裡邊,右側用一塊被洗得泛白的長布隔開,成爲獨立的小間,裡面放置石墨及幾筐黃豆,那位覃叔正站在石磨旁看她,雙棲朝他點了個頭,便又往裡看。
屋裡沒什麼擺設,地當中擺了一張瘸了腿用磚頭墊着的木桌,桌上一隻破舊的茶壺,兩隻茶杯;左側泥炕上躺着個臉色焦黃的女人,看年紀大約也就四十幾歲,她閉着眼睛,但呼吸卻略顯急促,身上蓋着條已經露了幾處有些發黑棉花的破被。
炕下,蒼蕎正蹲在地上用一隻豁了兩個口子的木盆洗一件舊的帶着補丁的長衣。
唐蒔因爲雙棲的話,鼓着腮幫子站在那兒不說話。
“您就是大小姐?多謝您救了我家蕎兒。”蒼蕎爹早在聽到唐蒔叫雙棲“大小姐”時,就停下了手上的活兒,只是遲遲沒敢走近。
等看到這位衣着雖然很樸素,但渾身卻透着股貴氣的小姐並沒有一般大家小姐的驕縱後,纔敢走過來,但還是有些忌憚的將手在身上的黃色夾襖上擦了擦纔敢開口。
雙棲轉過臉來,看着面前的男子,他就是蒼蕎的爹了吧,看他臉色雖然也是一色的蠟黃,但卻比蒼蕎的膚色要白許多,而且他的五官還很清秀,細長的眼睛並沒有因爲歲月的侵蝕而顯得渾濁,反而很清亮有神,這樣的男子在年輕時想必也是個頗有風姿的人吧。
“您客氣了!”雙棲聽到他的話,頗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唐蒔,將他看的低了頭,才轉過臉來很客氣有禮的對蒼蕎的爹爹回道。
“我……我聽唐公子說您是大夫,不知能否請您……”蒼蕎爹說到這裡,舔了舔乾澀的嘴脣,倒是不好意思再說下去。
聽唐小哥說他家主子就是大夫,而且從不收窮人的診金,他便想請她給他當家的看看,可看面前這位小姐雖然慈眉善目,但話說的有禮卻略顯疏離,他就知道這不是個容易請動的主兒。
“是想讓我給蒼家大嬸看病嗎?當然可以。”雙棲從他閃爍的目光和欲言又止的話中已經猜到他想請她做什麼事。
聽到她的話,不僅蒼蕎爹愣住了,連在泥炕下洗衣服的蒼蕎都站起身來,帶了幾分吃驚的看着她,更誇張的是唐蒔的嘴還張着竟也傻呆呆地看着她,大概唯一還算鎮定的就是楚辭了。
“莫非我說錯了?您不是要給蒼家大嬸看病?”雙棲看到他們這樣,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在心裡做了一番深刻的檢討,她是不是有些過於主動了,難道把他們給嚇壞了?
“啊?不不不,我……我是想請您給我當家的看看病。我家沒什麼錢,也請不起大夫,我這當家的前幾年摔斷了腿,求了村上的赤腳大夫給看了,人家說這傷去城裡看好大夫纔有希望,可我們哪裡請的起呀。”知道救自家孩子的恩人願意爲自己的妻子診治,他不由得落了淚,敘敘的將蒼蕎娘爲什麼癱在炕上的原因說了一遍。
“那就好!”雙棲聽了他的話,才放了心,看來不是自己瞎熱情。
坐到炕沿邊兒上,雙棲查看了一下蒼蕎孃的右腿,大概蒼蕎和他爹時常爲她擦洗,所以腿還沒有潰爛的很嚴重,但看着那發紫糜爛的左腿,即便看過很多殘缺不全屍體的雙棲也不由得心下一凜,這個時代就是這麼殘酷,窮人想活下去都很難,若不是遇到她,只怕這人過不了多久就得死。
拋去一切私心雜念,雙棲讓楚辭將自己隨身的小藥箱拿了過來,從裡面拿出幾樣小工具,處理了腐肉,將發炎的地方也挖掉,又上了些特效藥,還好腿骨沒碎,將錯位的骨頭接好,又用幾塊硬木板固定住,纔算是大功告成了。
雙棲洗了手,將頭上的汗擦乾,才又從藥箱裡取了幾瓶藥。
“要按時吃藥,換藥。大概半年左右,腿就能長好,記得要讓她多活動,腿才能和以前一樣。”雙棲將自己配的特效藥放在炕沿上,仔細說明藥物的使用方法,纔將藥箱收好。
“嗯嗯!謝謝大小姐,您就是我們全家的救命恩人吶!”蒼蕎爹拉着蒼蕎跪在了地上,給雙棲磕了三個頭,雙棲並沒有避開,坦然的接受了,畢竟她的確是救了他們一家人的命,要知道在這個世道里,家中沒有個女人撐着,只怕真的會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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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蕎她爹呀,可不好了!”還沒等蒼蕎爹和蒼蕎起來,院中就傳來一個略微高亢的男子聲音,轉眼一個藍色身影衝了進來。
“呀!李大哥,這出什麼事了?”蒼蕎爹擦了擦淚,站起身來看向急衝衝跑進屋,卻因爲見到雙棲他們而愣在原地的中年男子。
“哎喲!可不好啦,村口來了一隊官差,說是要抓你家蒼蕎進衙門,說她私通什麼匪……劫了官銀,還打傷了小衙內。”李蘭容見到雙棲的確是被嚇到了,他還從沒看到過相貌這麼俊,而且氣度這麼高貴卻還讓人覺得親切的女子,一時間來這的目的倒給忘了,直到蒼蕎爹喊了幾聲,他纔回過神來。
“什麼?蒼蕎啊,你怎麼惹了那些人啊!你……唉!這可怎麼辦啊?”蒼蕎爹聽到這裡,臉色變得煞白,手也抖了起來,聲音都有些顫抖。
“咳咳!他爹呀!”炕上已經半天沒說話的蒼蕎娘咳了一聲,顫顫巍巍的要起來,蒼蕎趕緊跑過去將她扶坐起來。
“當家的,你說可怎麼辦啊?”蒼蕎爹擦了擦着急急出的淚水,他們一家本來就苦,好容易蒼蕎的娘有了好轉的希望,現在又出了這事,可怎麼是好啊。
一切發生的都有些突然,雙棲本來站在一旁並不打算插手,雖然那位小衙內是唐蒔和楚辭收拾的,但到底起因在蒼蕎,她沒理由承擔這個責任,不是嗎?
但事情往往不會照着某個人的意識來運轉,就在那位李大叔離開後,那位已經癱瘓了多時的蒼蕎娘卻用自己的好腿支撐自己,朝雙棲的方向跪了下去。
“大恩人,我知道您是我們的大恩人,請您救救我們。”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她才說道。
“呃……”雙棲看到人家身受重傷的家長給自己跪了下來,本不想沾惹是非的心卻沉重了起來。
“大小姐……”唐蒔在她身後扯了扯她的袖子,雙棲只覺得自己的額角跳了跳,她就知道她不該一時好奇心氾濫,縱容唐蒔的無法無天。
“蒼大嬸您想我怎麼救你們?”還是問清楚的好,她可不能隨便就答應了。
“請您帶蒼蕎走吧,我就這麼一個兒子,他……”蒼蕎娘說到這裡,也不僅潸然淚下。
“……”
“……”站在雙棲身後的唐蒔聽到這裡,眼睛愣愣的看向蒼蕎,驚得一時說不出話來,而楚辭聽了這話,也難免一陣吃驚,但因爲一直較爲沉穩,面上倒未表現出異樣。
“他從小就得了病,後來,也不知道怎麼,就不能說話了。”蒼蕎娘正了正身子,然後接着說。
雙棲看到那個因爲孃親的話而低下頭,身子也僵直的男子,她抿了抿嘴脣,卻並沒有說什麼。
“大恩人,您放心,我家蒼蕎是個能幹的孩子,他的耳朵好使;他認得字,也能寫;他還會做飯洗衣,男子會做的他都會,女子會做的事他也都能做,以後,哪怕沒有名分的跟着您都行,只求您別讓他被官府的人抓走,這孩子吃的苦夠多了,不能再讓人把他送到那滅災島去呀!”蒼蕎爹以爲雙棲不答應,臉色更加蒼白,努力的說了一大堆自家兒子的優點,只希望能打動雙棲,讓她能帶着自家兒子離開這裡,迅速的逃離險境。
“是啊是啊!求您帶他走吧,這孩子從小就苦,我摔斷腿後,這家裡家外的一切都是他在管,他很能幹的,只要您給他吃兩餐飯就好,不會給您添麻煩。”蒼蕎娘也跟着一起遊說。
雙棲看了看兩人期望的神情,又看了看低垂着頭的蒼蕎,他此時僵直着坐姿,手緊緊握着衣角,看的出他應該也很無措。
她很清楚這對父母爲什麼會極力懇求自己收留蒼蕎,她也很清楚這對父母有多麼的愛護這個兒子,都說父母對子女的愛是無私的,但在見到蒼蕎一家之前,她卻完全不這麼想。
穿越之前她的家很冷,她的父母很自私,他們總是不停的吵,不停的說着彼此的過錯,她當時甚至覺得自己的出生都是個錯誤,一度她甚至得了自閉症,幸好她的朋友沒有放棄她,帶領她走進法醫的世界,她纔算脫離了家,脫離了痛苦。
現在,她是不是該像那位朋友一樣,拯救這個與自己當初完全不同,但也同樣不知所措的男子呢?
“好吧!”雙棲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她沒有理由拒絕這對疼愛孩子的爹孃深切的懇求。因爲她也不希望這樣溫暖的情感被冷酷所割斷,所以她答應了。
她告訴自己即便她不喜歡被人勉強,但卻無法不對自己的良心低頭。
這深重的託付,她得妥協。
“謝謝您!謝謝您!蒼蕎就託付給您了!”蒼父用力的點着頭,雙手合十用力拜了拜。
蒼蕎的娘也掙扎着再次給雙棲磕了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