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蕎放下手中的針線, 仰頭看着天空中的月亮,月亮發出淡淡的清輝照射着這一方天地,在這裡也近一個月了, 他還能在這裡看幾次月亮呢?
在心中低低地嘆了口氣, 他腿上和腳上的傷已經好了, 雲雙梧從府外找了個很老實的鄉下孩子做他的小廝, 但他哪裡指使別人爲自己幹過什麼事, 那孩子倒是單純的很,說是雲雙梧救了他一家人,所以心甘情願入府爲奴, 他怎麼讓他離開,他都不肯。
末了, 他只好讓他幫忙照看白音, 白音在將軍府似乎也呆的很習慣了, 倒不似初來時那麼黏他,想來若是他離開了, 將他留下應該也無妨了。
爹孃的事,雙棲的爹爹說正在辦,對他們來說是很大的事,其實在京城這些達官顯貴來看也就是小事一樁,只是雙棲始終不撒口, 所以, 這最後一道關口就怎麼也無法突破, 他明白那意思就是要雙棲娶閔書玉, 但他又怎麼能讓她爲了自己的爹孃而勉強去娶個不喜歡的人呢, 於是,一直就這麼僵持着。
“公子, 你又在這裡縫什麼呢?”一道清脆的聲音傳過來,隨之而來的是一件翻毛大氅披在了他身上。
蒼蕎回過神來,轉頭朝聲音處看去,臉上不由得帶出一個微笑來,他擡了擡手中正在縫製的狐皮手套給來人看。
“咦?這是什麼啊?五個指頭,和人的手指一樣還分叉的?”來人是個十二三歲的小童,一雙清亮的大眼睛滴流亂轉,顯得十分有精氣神,雖是十二三歲的年紀,個子倒是比同齡人高出一個頭,他還梳着童子頭,小小的嘴,不高的鼻子,模樣很是可愛,雖不出衆倒也十分招人喜歡,他就是雲雙梧買回來給蒼蕎的小廝東晴。
“這是手套,雙棲教我的。可以戴在手上保暖。”不是所有人都會手語,他除了能和雙棲用手語交流外,對其他人他也只能用寫的,從身邊拿了紙筆寫完了遞給東晴看。
東晴拿起半成品手套看來看去,隨後還在手上比了比,暖暖的狐皮戴在手上還真的很暖和。
“公子,你的手真巧,要是讓我縫,我可縫不出來,以後,也教教我。”東晴將手套放回蒼蕎身上的笸籮裡,然後一臉崇拜的看着蒼蕎。
蒼蕎嘴角彎彎,點了點頭。
“哦,對了,二小姐讓我給你拿的飯,快趁熱吃了。”東晴想起了自己來的目的,趕緊將裝飯的提盒拎過來,一樣樣的往外拿吃食。這公子就是個死心眼的人,將軍吩咐不準外人進祠堂,他就坐在外面等着,偶爾倒真的能和裡面的大小姐說上幾句話。
蒼蕎看着東晴端出來的一樣樣豐富的菜餚,卻怎麼也吃不下,她在裡面什麼也沒吃過,卻還擔心他,他又怎麼吃的下。
“公子,你快吃吧。”東晴將碗筷拿出來,又盛了一小碗飯遞在蒼蕎手裡,讓他快吃。
蒼蕎又看了眼身後的祠堂,還是沒胃口的放下了碗筷,搖了搖頭。
“你不吃飯不行的,大小姐在祠堂裡已經有十天了吧,你每天就只喝點水,那怎麼成,鐵打的人也會受不了,你看你都瘦成什麼樣了。大小姐要是知道,準會心疼的。”東晴硬是拿起飯又塞進他手裡,然後絮絮叨叨的說道,眼看着快成皮包骨頭了,那深陷下去的眼窩怎麼讓人看了有些害怕,他比他初來時看到的還要憔悴許多。
他就不知道這兩個人是想怎麼樣,一個在外面絕食,一個在裡面絕食,唉!
蒼蕎看着還冒着熱氣的飯菜,心口有一陣陣的酸澀,他是真的吃不下啊,眼看着要過年了,她卻被關在祠堂裡不給吃,傷也不知道好的怎麼樣了。
東晴蹲在地上也心思百轉,看這位蒼蕎公子模樣並不出色,甚至可以說是醜的,但卻真的是個善良溫柔的人,他很喜歡這個男子,所以,他會盡力保護好他的。
祠堂內室。
還是一貫的香燭點燃,香菸繚繞。
雙棲坐在蒲團上閉着眼睛,靜靜的打坐,這十幾日她雖然未曾進食,但卻沒有蒼蕎那般憔悴,或許是因爲她的體質特殊的關係吧,她也不知道這個身體爲什麼會這般奇異,傷口不但癒合的快,而且還耐餓。
或許以後她還能挖掘出這身體更多的潛能也說不定,她在心裡無聊的瞎想着。
“看你的傷應該是沒什麼大礙了?”平淡的聲音倏然響起,雙棲並沒有因爲這突兀出現的聲音而被嚇住。
她緩緩睜開眼睛,眼中是輕淺而略帶喜悅的光芒。
“宋盈,你來的還真是時候。”她雖然能夠坐在這裡打坐,但心緒卻是無法真正平靜的,見到她來她總算能稍稍放下點心了。
“你十萬火急的讓人給我送信,我能不快馬加鞭的趕來嗎?”宋盈將窗戶關上,走到雙棲身邊的蒲團上坐下。
“就知道你夠意思!”雙棲含笑的在她肩膀上捶了一拳。
“得了,有什麼事快說吧。”宋盈原本緊繃着的嚴肅面孔也繃不住了,嘴脣邊也勾出一個笑容。
“我想請你幫我送蒼蕎的爹孃出將軍府,另外請你安排船隻,我想帶着蒼蕎他們出國。”雙棲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決定直接將自己的打算說出,她對雲墨痕夫妻倆有些失望了,他們是她的爹孃,卻不相信她,或許一走了之不是最好的辦法,可她不想因爲自己一再的退讓而錯失自己的良緣。
“你想好了?”宋盈的眼中有異樣的光芒閃動,但她卻還是平靜地問道,彷彿這只是如同吃飯喝水那麼簡單的問題。
“想好了,既然這裡沒什麼可留戀,索性就走遠點吧。”雙棲苦笑着搖了搖頭。
“好!這事交給我。你還有什麼其他的事嗎?”看她的樣子應該還有事沒說完吧。
“幫我查查閔書玉這個人。”她雖然想走,但卻不能連累家裡人,好歹他們有着無法分割的血緣關係,就算他們向着那個外人,她也不能真的那麼絕情,再有那閔書玉的一系列陷害舉動着實讓人無法小覷他,也讓她對他產生了一些懷疑。
“閔書玉?閔尚書的兒子?”宋盈有些詫異,她爲什麼對那個人產生懷疑了呢?
“他現在可是我掛名的未婚夫呢,不過,他的舉動太不像一個官宦子弟該有的樣子了,尤其他還是那位被女帝稱爲禮儀楷模的閔尚書的兒子。”
“閔書玉我倒是也有些耳聞,早在他十歲時就被稱爲神童,吟詩作畫無一不精通,尤其是在針黹方面更是有出衆的表現。當年女帝大婚,閔尚書獻上一套精繡的鴛鴦戲水錦被,可謂是巧奪天工,閔尚書自稱那錦被是出自閔書玉之手。後來,閔書玉成年,女帝想招其入宮爲伴,但閔尚書卻說他惡疾纏身無法侍奉女帝。女帝不信,命太醫入尚書府探診,結果,果真如此,女帝只得作罷。不知道爲什麼,時隔多年,閔家的二公子入了宮,四公子卻和你們將軍府聯了姻,說是沖喜,我看不過是想躲女帝的糾纏罷了。”宋盈將自己所知全部說與雙棲聽,她當初探聽這些消息本以爲會用上,卻沒想到雲雙棲的一番道理將她說動,她放棄了原本的打算,踏踏實實的做她的生意人,不過,她原本的消息網倒是派上了用場。
“哦?他還會針黹?看不出來。”雙棲緊鎖眉宇,喃喃低語着得到的消息,閔書玉的手雖然白皙修長,但她曾仔細觀察過,那手上雖有薄繭,但並不像長期拿針線會有的。
“近兩年閔書玉還有什麼消息嗎?”
“這個,你也知道我打消了那個念頭以後,安插在各個府裡的人撤出來不少,你要是需要,我會再派人打探。”宋盈摸了摸下巴,眼中精光閃爍,看來她又有的忙了。
“那就謝過了!”雙棲抱拳謝道。
“不謝!不謝!”兩人煞有其事的謙讓一通,不由得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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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兩日,守在祠堂外的侍衛向將軍回報,說是大小姐想明白了,答應了和閔家公子的婚事。
雲家上下一面忙着置辦年貨,一面也在忙着置辦雲家大小姐的婚禮用品。
雲雙棲出了祠堂,先看到的就是滿臉憔悴且已經瘦的不成樣子的蒼蕎。
在見到雙棲的同時,蒼蕎眼中有淚花閃閃,不知道是因爲多日的勞累,還是因爲未曾進食,他在雙棲面前暈倒了,連帶着已經縫好的狐皮手套也滑落在地上。
雙棲趕緊抱了蒼蕎回了自己的暖閣,將人安置在牀上,把了脈,發現是因爲營養不良再加上憂慮過度纔會導致昏厥,急忙着令下人煎藥煮飯。
她看着還在昏迷中的蒼蕎,心中有無數的憐惜之情想要述說,但終究她還是忍了下來。
將軍得知雙棲應允了婚事,自然是樂的合不攏嘴,張羅着要辦個盛大的婚禮,不能讓人小瞧了他們鎮國將軍府,喜帖更是印了幾百張,只等着往外送了。
將軍還吩咐要提前爲閔書玉量身定做好看的婚服,裁縫也時不時的請進府裡爲新人量身。
將軍府看起來一片熱鬧景象,只是有人歡喜有人愁,更有人茫然不知所措。
“她這麼容易就答應了?”閔書玉坐在房裡,聽行樺的回報。
“是!將軍府裡已經開始準備了,雲雙棲雖然沒明確表示,倒也沒拒絕,不過,她還是經常往那個什麼蒼蕎的院子裡跑。”行樺躬身答道。
“哼!到底也不過是個薄情女罷了,我還以爲她能癡情到什麼程度。”閔書玉將桌上的書一拍,打鼻子裡哼了一聲,他雖然不情願這樁婚事,但到底他也是個男子,孃親命令他嫁,他無法反抗,那麼,就等他嫁進將軍府,再好好收拾她吧,他眼中射出冷厲的光芒來。
雲來園裡。
“快躺好了,我不是說你沒養好身體前不準下地的嘛?”雙棲剛進了屋就看到蒼蕎正偷偷要下地,想是東晴不在,沒人看着他,他纔有機會自作主張下地,她趕緊阻住他欲動的身子。
蒼蕎見自己私自下牀的舉動被發現,也只好又躺回牀上去,但他的眼睛卻是一直繞着雙棲轉。
雙棲將自己提來的飯放在桌子上,拿了其中一碗薏仁米粥坐到牀邊。
“這個是我做的,不管好不好吃,你都要吃完。”雙棲板着臉故意做出一副嚴肅樣,但眼中卻是滿滿的笑意。
蒼蕎坐起身,眨了眨眼睛,咬了咬嘴脣,低頭,笑。
“說了不準笑的!”雙棲見他低頭,肩膀一聳一聳的,就知道他是在笑,一邊生氣的將碗交到右手,一邊用左手擡起他的臉來。
他的臉上的確是掛着笑容,但眼中卻滿含着淚水。
“你這是怎麼啦?別哭!”見到他的淚水,雙棲有些慌了手腳,一面用袖子給他擦淚,一邊急切的問道,本來就是逗着他玩的,他怎麼會哭了呢?
蒼蕎看着她手忙腳亂的給他擦眼淚,眼淚竟是越發掉的多了,他看着這樣的她,心裡就像被石頭堵着一樣難受,他想着讓她娶個好夫婿是一回事,但真的聽到她應允了婚事,卻是另外一回事,他以爲他可以開開心心的和她過完這段日子,但他確實做不到。
雙棲見他哭的厲害,心也跟着緊了。
蒼蕎搖了搖頭,將雙棲手中的碗接了過來,拿起碗中的勺子慢慢的吃起來,味道甜甜的,但吃在他嘴裡卻分外的苦澀。
雙棲看着低頭吃着粥的蒼蕎,心中有萬般不捨,卻也只能將嘆息化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