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雲正不緊不慢的邁着步子在前頭走,曼曼在他身後不慢不緊的跟隨,兩人有一步之差,卻是互不搭理,就跟身邊沒有這個人一樣。
天光正暖,陽光晴好,兩人出了內宅,繞過園子,沿着青石板路,逶迤而行。如果不是氣氛寧靜的詭異,倒真像從前兩人攜手散步一般。
曼曼恨恨的搖頭,把這種不和諧的思想搖出腦子裡。這都什麼時候了,她也不是情竇初開的小姑娘,居然還會有這種錯覺,蘇曼曼,你腦子被狗吃了吧?
都被人賣掉了,還會有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看來你吃虧吃的還是不夠。
腦子被狗吃了的人,顯然不只蘇曼曼一個。
她這頭心不在焉,就沒注意到身前的陳雲正停下了步子在等她。於是,她就跟沒頭蒼蠅一樣直直的撞了上去,於是,她很不幸的成了投懷送抱的某人。
陳雲正伸手攬住了她的纖細柔軟的腰肢。一瞬間這熟悉的觸感和馨香,讓陳雲正回憶起了昨天還在他身下嬌吟的曼曼。
只可惜天時、地利、人和都不對。
曼曼很快的抽身站住,退出他的包圍圈,很是不悅的瞪了他一眼。裝什麼無辜?裝什麼深情?好狗不擋道,不知道避讓着點嗎?
陳雲正面無表情的回視過去。只有在這種冷硬的鎧甲武裝下,他才能掩飾自己心頭的那點小竊喜,那點小愉快,那點小惆悵。
二門在望。
陳雲正停下步子,攔在曼曼身前,最後一次囑咐道:“以後你只管安安生生過你自己的日子。”
曼曼毫不客氣的道:“不勞六爺費心。”甭在這假惺惺的了,她用不着他囑咐。以後橋歸橋,路歸路,誰也妨礙不着誰。
陳雲正輕籲一口氣,沒理曼曼的挑釁,仍是道:“別逞強,有什麼爲難招窄的事,叫人去五味居說一聲兒,我在那留了人。”
曼曼哼了兩聲道:“沒事我不會去的,當然如果六爺不能按時把我的股份送到我手裡,少不得我就要登門討債了。”
就算他不給,曼曼也不打算要了,不過這會鬥嘴爭勢呢,這點氣勢是絕對不能落了下乘的。
陳雲正再度囑咐:“九王爺不是好相與之人,你別自作聰明的跟他耍心眼,能不照面就別照面。”
曼曼在心裡嗤笑。他老人家管的還真寬。一入候門深似海,要死要活,怎麼掙扎,那都是她自己的事了,難不成他還想指望着她爲他守身如玉,一輩子不叫九王爺沾了她的身?
曼曼毫不掩飾自己的嘲諷道:“我沒六爺以爲的那般自以爲是,自己有幾斤幾兩,什麼身份,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我很清楚。”倒是他,腦子實在不清醒,很該潑幾盆冷水好好灌灌頂。
陳雲正看了曼曼一眼,道:“王府裡的女人不少,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事更少不了,你好自爲之。”
曼曼斜挑他一眼,還是忍不住道:“六爺果然是個明白人。”從小耳濡目染,豈會一點不知?況且自家後院也並非一片淨土,以己推人,當然對於別人家後院也能窺得一二。
曼曼這種態度終於惹惱了陳雲正:“別這種漫不經心的態度,我是爲了你好,換成別人——”當他願意管麼?
曼曼也勃然冷笑道:“是啊,以愛之名,行傷害之實,六爺做起來一向駕輕就熟。”
陳雲正怒吼了一聲:“蘇曼曼——”
曼曼倒笑了,她聳聳肩,道:“是挺無聊的,你,我,不過,陳雲正,你也收收你這無聊的態度吧。”曼曼絲毫不掩飾她的挑釁:“我不用你管。”
不需要,不稀罕,不必要,不值得,他也管不着。曼曼知道自己不該這麼氣恨,愛的極至不是恨,恨的越深說明愛的越深,而她現在最不需要看清的就是自己對陳雲正的感情以及陳雲正對她的感情。
就像猝不及防之下驀的揭開了傷疤,很醜,醜的讓人羞愧,疼痛倒在其次,曼曼不想把這傷疤扒開分析個一二三四五六出來。
都說人生難得糊塗,糊塗着不好嗎?從前她一門心思的要分個是非對錯,可是非對錯並不能影響事情的結局。
分析來分析去,不過是給自己的軟懦找理由。
曼曼乾咳了一聲,儘自己最大可能的恢復了淡漠的神情。她恭恭敬敬的朝着陳雲正行了一禮,道:“送君千里,終有一別,請六爺留步。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請六爺保重。”
下剩的,曼曼便再無別話。她轉身就走,步子細碎而快,卻仍是優雅從容,並未見得有多狼狽和難堪。
一向曼曼就比較心狠薄情。
陳雲正在這個認知上十分清晰,可越清晰越深恨自己對她還是那樣的割捨不下。永遠永遠,都是她毫不留戀的遺他而去。
一個女人,總要這種瀟灑的態度做什麼?
他就永遠都學不會,他也不想學。陳雲正看着曼曼的背影消失在綠樹掩映之間,頹然的嘆了口氣,道:“再見。”
再見,這還真是個奇妙的詞,用期盼着下一次相見的詞做爲這一次離別的終語,有點溫暖的安慰,又有點惆悵的淒涼。
九王爺說是親迎,其實就是那麼一說,曼曼並未得見九王爺的尊容。便是九王爺派來的人也只是和白朮等人打了個照面,等曼曼帶着司瓏四人上了馬車,便一聲喲喝,出了陳家。
打從一上車,曼曼算是徹底鬆了口氣。不管怎麼樣,結束一碼是一碼吧。
馬車一直前行,曼曼也就在車上跟着晃悠。原本昨夜就沒睡好,這麼一搖一晃,倒把她的困勁晃上來了。橫豎前路茫茫,也不過是人爲魚肉,她爲刀俎,曼曼也沒什麼可怕的,索性聽天由命罷了。
心裡一鬆,便眯了眼睛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的悠長,睜開眼時,還有一種如在車上顛簸的感覺。曼曼揉揉眼,見眼前一片昏暗,不由的就是大吃一驚。她迅速掀開車簾,朝車外望過去,見外面也是暮色沉沉,太陽雖未落山,卻也沒多少時候了。
曼曼的心一沉,拍打着車廂問:“司瓏,司玲,你們在哪兒呢?”
她心底升起的第一個念頭不是自己是否被人劫了,而是陳雲正會不會陽奉陰違,打着送她過王府之名,實則把她偷偷送走了吧?
這可是要殺頭的。九王爺景韻賢可不是吃素的,陳雲正在他眼裡可不夠看,想碾死陳雲正,景韻賢連眼都不必眨。
好在司玲和司瓏應聲,接着馬車停了,司瓏過來問:“姑娘可是有什麼吩咐?”
這是問她是否要行方便之事了。曼曼搖搖頭,問她:“這是到哪兒了?”
司瓏上了馬車,一邊吩咐馬車繼續走,一邊朝着曼曼解釋:“這是往城北走呢,走了大半天,也快到了。王爺說先送您去城北的皇莊調養調養……”
調養不過是個藉口,金屋藏嬌纔是真吧。
曼曼倒吁了口氣。說實話,把她正大光明的接進王府,她還真消受不起。她自己有多大本事,又有多大能量,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從不覺得自己能夠迷倒任何一個男人,不管這男人是什麼身份。
去北邊皇莊也好,遠離王府,遠離是非圈,運氣好呢,在這圈養一輩子,運氣不好,不過是再換個地方流離奔波。
曼曼倒鬆了口氣,往後靠了靠,道:“我怎麼睡了這麼長時間?”
她覺得有點奇怪,按說她雖然放下心了,可也不至於這麼沒心沒肺,怎麼就一睡睡了一整天?她揉揉肚子,倒是覺出餓來了。
司瓏壓低聲音道:“您睡着的時候,有位王府裡的嬤嬤替您按了按……”這按的自然是睡穴了。還真是……是怕她不甘心,又哭又鬧呢,還是怕她半路逃跑?對她這般興師動衆,也太拿她當個人物看了。
曼曼挑了挑眉,司瓏微微點了點頭,曼曼也就哭笑不得的嘆息道:“用得着嗎?”司瓏替曼曼倒了杯茶,又拿了一碟點心道:“想來這位嬤嬤並無惡意……”
有惡意也只能當沒惡意了,不然還能怎麼樣?
“再有一刻鐘,就到了,姑娘先墊墊。”曼曼也不客氣,就着熱茶吃了兩塊點心。
天擦黑的時候,馬車到了目的地。
司瓏扶着曼曼下了車,就倒吸了口氣。這裡美其名曰說是什麼皇莊,其實就是荒山野嶺啊。凝目遠望,除了山就是山,連個村莊都看不到,就更別說人煙了。所謂的莊子,也不過就是山腳下十幾間平房而已,周圍是拿石頭隨便磊了一圈的高牆,守護的士兵倒不少,但明顯是爲了囚禁蘇姑娘的吧。
曼曼只瀏覽了一圈,倒是吸了吸清新的空氣,道:“這裡空氣不錯。”
“姑娘——”司瓏都要哭了:“這,是不是弄錯了啊?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不是說王爺——”不是說九王爺要接走蘇姑娘的嗎?怎麼悄沒聲兒的就給發配到這來了?虧得姑娘心大,竟然還說這裡的空氣不錯。
這空氣本來就不錯嘛。
曼曼好笑的看着司瓏,道:“不會弄錯的,你以爲那是誰?”那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王爺,他隨便說句話,就決定着別人的富貴和生死。
雖說性子不羈,可他非同常人,做事必然有他自己的思量,無緣無故,底下人怎麼會違揹他的意願?
曼曼還想再說,不防冷風吹過來,她竟打了個噴嚏,到這會兒才越發意識到,山裡的空氣比城裡要涼的多。
這時迎面見走過來一個年紀在四十歲左右的嬤嬤,生的白淨端莊,給曼曼疏離的行了個禮,道:“蘇姑娘,皇莊不比城裡,早晚天涼,您多注意添衣,可別凍着了。”
曼曼還禮道:“多謝,不知嬤嬤怎麼稱呼?”
“蘇姑娘客氣了,奴婢亦姓蘇,大家都叫我蘇嬤嬤。”
曼曼驚訝的挑了挑眉,含笑道:“蘇嬤嬤好。”
蘇嬤嬤還是那樣八風不動,道:“我家王爺說了,京城正是多事之秋,暫且委屈蘇姑娘在皇莊好生將養一陣。”
曼曼忙道:“不委屈不委屈,這裡風景優美,民風純樸,況且我又喜歡清淨,實在是難得的世外桃源,還請嬤嬤替我謝過王爺的一番好意。”
蘇嬤嬤是景韻賢身邊的老人,原本聽說不知道從哪弄來的狐媚子,便心下不喜,好在景韻賢還算識趣,沒直接把人擡進王府,從此胡天酒地,還算欣慰。因此景韻賢派人過來照看蘇曼曼,她便請纓前來。
見了蘇曼曼,見雖非絕色,卻也格外有一種柔婉清麗,便大皺眉頭,想着等她到了荒僻的皇莊,只怕就要哭哭啼啼的鬧事了。
不怕她鬧,就怕她不鬧,但凡她有一點出格的地方,自己就可以拿王府的規矩說事,一定會遵王爺之命,好生調教她。
誰想這蘇曼曼不無失望,反倒對這裡由衷的歡喜一般,把個蘇嬤嬤鬧愣了。
時間長着呢,人心不是一朝一夕就看透的,不過總體來說這個蘇姑娘還算是個聰明人。跟聰明人打交道,省事省心,因此蘇嬤嬤滿是戒備的放了曼曼一馬。
一連在莊子上住了大半個月,這位蘇姑娘還是如來時一樣安寧、從容。蘇嬤嬤也不由得從心底裡懷疑。都說這位蘇姑娘是從鄉野來的,看來此話不假,果然更喜歡這原始的山林。
她請教過了自己,知道可以帶着人隨意出入,便笑盈盈的去了,每天一兩個時辰,也不過是在左近走走,順便爬爬山。
此裡已近六月,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節,可山裡就有一樣好,早晚清涼,且晚上沒有蚊子,這位蘇姑娘每天進進出出,飯量倒是漲了些,連氣色也紅潤起來,她竟比自己想像的還要適應這裡的生活。
而景韻賢則似乎全然忘記了蘇曼曼這個人,也全然忘記了曾經和她的交易,他一直不曾來過。甚至一個月後,把峻哥兒也送了過來。
曼曼心懷忐忑,不知道景韻賢如此沉默意味着什麼。畢竟是她欠了他的債,就像頭上懸了把劍,若是他當時便討回去,也算是兩清,從此了無牽掛,可景韻賢不急不慌,竟把這債擱置起來了,不由的曼曼不生疑。
好在峻哥兒回到了她身邊,她在這又不缺吃不缺喝,到後來蘇嬤嬤對曼曼的看管也放鬆下來,除了幾個負責安全的守衛,竟是連剩下的王府侍衛也都撤回了城裡。
這裡真的成了世外桃源。
她便安安心心的住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