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想起,去年回國時,3歲的女兒小格格突然說:“媽媽,你最漂亮,我最喜歡媽媽!”
那時她正在同丈夫協商離婚,這句話幾乎使她喪失勇氣。即使現在想起來,仍覺心中刺痛。爲了擺脫這種思緒,她狂熱地吻着情人,兩人很快陷入情熱中。忽然電話鈴響了,索雷爾在接電話前有剎那的猶豫,江志麗輕聲揶揄道:“是夫人的電話?你儘管接吧。”
教授拿起聽筒,隨手摁下免提鍵:“我是索雷爾,請問是哪一位?”
電話中是一個男人略帶沙啞的聲音:“請問,你是沃森智能研究所的喬?索雷爾先生嗎?”
“對,我能爲你做些什麼?”
“請原諒我打擾你,我向《紐約時報》查詢一個大腦或智能專家,他們推薦了你。我和兒子之間出了一點奇怪的事情……”
他帶着濃重的西部口音,說話不太連貫,索雷爾和江志麗努力聽着。那人說:“我有一個6歲的兒子,母親早去世了。2個月前,我偶然發現兒子能讀出我的思想……”
索雷爾急急打斷他的話:“你說什麼?他能讀出你的思想?”
“對,特別是我比較專注地看一幅畫面或照片時,他會漫不經心地說,爸爸,你在看媽媽的照片,對吧。但這時他卻是在低着頭玩,並沒有看到我手裡的東西。發現這一點後,我有意做了多次實驗,結果證明他的確能讀出我腦中的東西!”
索雷爾看看江志麗,她仰着頭,似笑非笑地聽着。那人激動地說:“這個遊戲我們已經進行了幾十次,絕大部分都成功。更奇怪的是,從前天開始,我也能讀出兒子的思想了!我正在廚房做飯,忽然頭腦中出現一隻沙皮狗,幾乎碰到我的鼻子,非常逼真。我急忙跑到客廳,見兒子正盯着鄰居家的海豚出神──這是那隻沙皮狗的名字,它是偶然闖進我家的。這以後我又實驗幾次,證明我確實已經有了兒子那種能力。不過,到目前爲止,我們好像只能傳遞畫面之類的東西。”
索雷爾教授聽得十分專注,他問:“你可以確認嗎?不是錯覺或是幻覺?”
“我想可以確認,索雷爾先生,我沒上過大學,沒有什麼知識,不過我的神經很健全,不是一個妄想狂患者。”
索雷爾蹙着眉頭,與志麗交換着目光。這個消息太出人意料,他一時還難以接受。他有意放慢節奏,緩緩地問:“我還不知道你的姓名和職業呢。”
對方笑了:“噢,是我忘了介紹。我叫馬高,兒子叫山提,你大概知道這是印第安人的名字,對,我是一個印第安人,在亞利桑納州派克縣印第安人之家當管理員。”
索雷爾沉思着。他覺得對方文化素質不高,說話不太連貫,但條理分明,顯然不是一個精神病人。略爲思忖後他說:“謝謝你打來的電話。你能不能來這兒一趟?路費由我支付……噢,不,不,”他忽然改變主意,“還是我們去吧,我想盡量保持你所處的環境條件,也許你們的特異能力與環境有關。明天我將派一個助手去核實,如果確實的話,我本人隨後也去。請告訴你的電話號碼和詳細地址。”
志麗遞過記事本和圓珠筆,他匆匆記下後說:“行,就這樣決定,我們明天去人,再次謝謝你的電話。”
掛上電話,他枕着雙臂出神,江志麗伏在他多毛的胸膛上,輕聲笑着說:“明天讓我去吧,我是在盛行特異功能的國家長大,對這種鬼話早就有免疫力了。”
索雷爾皺着眉頭,生氣地說:“如果這樣,就不能派你去。”
“爲什麼?”
“從事科學研究的人不應有任何框框,而只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當然,我此刻也不相信他說的,但在用足夠的觀測去否定它之前,我們不能事先認定它是謊言。法律上的無罪推定同樣適用於科學。”
江志麗也嚴肅起來:“我會記住你的話,但還是讓我去吧。”她開玩笑地說,“我去有一個有利條件,中國人和印第安人同屬蒙古人種,也許我們之間會有天然的親近感。”
索雷爾微笑着說:“美國是一個成功的民族熔爐,我想,馬高先生不會贊同這種帶有種族主義色彩的感情。”
他的笑容溫文爾雅,但話語深處卻分明帶有逼人的寒意。江志麗想不到一句玩笑招來這樣的反應,沉默一會兒,覺得就此啞口未免堵得慌,便佯作無意地說:
“聽說美國的感恩節與印第安人有關?1607年,印第安一個酋長的女兒波卡洪塔絲救助了瀕臨絕境的英國移民,教他們種菸草、土豆和玉米。1621年11月的第4個星期四,英國移民以感恩節感謝印第安人的幫助。1836年,羽翼豐滿的白人把印第安人趕出平原,他們大半死在西部荒涼的山路上,這就是有名的眼淚之路。美國社會的基石下埋着110萬印第安人的屍骨,佔當時北美印第安人總數的80%。當然比起西班牙人,美國人還是很文明的。西班牙在中南美屠殺了1200萬。我知道,還有幾十萬華人勞工同樣埋在美國文明的基石下。我想,至少在那兒,他們應當有一些天然的親近感。”
索雷爾沉默了一會兒,誠懇地說:“親愛的江,如果我剛纔的話無意中衝撞了你,請你原諒。你說的那種劣行是資本積累初期的罪惡,它再也不會在美國出現了。”
教授的誠懇使她很感動,她笑着鑽入情人的懷中,表示把那一頁掀過去了。教授接着剛纔被打斷的話題說:
“我有一個摯友在斯坦福研究所,所以我有可靠的消息來源。他們在中央情報局資助下研究超能力,已經整20年了,據說成功率較低,所以中情局在徵求了俄勒岡大學著名的心理學家R?海曼之後,中止了這項研究。”他看看江志麗,說,“不過我的看法不同,我認爲成功率是一個不值得注意的數據。20年中哪怕只有一個確鑿的事例,也值得繼續幹下去。據那位朋友說,他們的確有過成功的事例。有一次,一個超能力者憑空畫出了弗吉尼亞州一箇中情局絕密設施的地圖,甚至還猜出當天的通行口令。按他們那種嚴格的測試環境,這絕不可能是偶合或是搗鬼。可惜,這種能力的可重複性太差。”他鄭重地叮嚀,“所以,最重要的是可重複性!只要有一個可重複的例證,就是重要的突破!”
江志麗再次保證:“我一定努力去作。”
第二天早上,她在紐約機場坐上德爾他航空公司的麥道飛機。不久她就看到連綿不斷的落基山脈和著名的科羅拉多大峽谷,峽谷兩側,紅黃兩色的山崖壁立千尺。空中小姐熱情地介紹亞利桑那州的旅遊名勝,除了大峽谷外,還有著名的索諾蘭彩色沙漠和幾百萬年前留下的化石林。
飛機在亞利桑那首府菲尼克斯降落。江志麗租一輛銀雲牌轎車,驅車向派克縣開去。
下午她找到那個印第安人之家,它類似一個小型的自然保護區,坐落在一個山彎裡。滿坡是翠綠的黃鬆和長葉鬆,北美紅雀和野雲雀在林中鳴叫。路口立着一根兩米高的木質圖騰柱,上面刻着怪異的面孔,不知是印第安人的祖先還是一位神祇,但雕刻精美,顯然是後人的仿造而不是真品。圖騰旁還有一塊低矮的銅製銘牌,簡單地記述着印第安摩其部族的歷史,及建立印第安人之家以保存印第安人文化的意義。江志麗取出理光相機照了兩張。
落日的餘暉照着圖騰柱上的面孔,志麗似乎感受到那雙目光穿越時空的滄桑。她知道印第安人同中國人一樣,同屬蒙古人種。他們的語言也屬於孤立語。他們和亞洲人一樣,尿中含有β-氨基異丁酸。據說,他們是在兩萬五千年前從亞洲出發,踏着串珠般的阿留申羣島和白令海峽的浮冰來到北美的。時間似乎已經淹沒了一切痕跡,但生物學家從印第安人的線粒體DNA中,挖掘出他們從北美的西部逐漸向東向南擴散直到南美洲的蹤跡。北美印第安人在極盛時達到150萬人,但白人殖民者的到來中斷了這個過程。
碑文中沒有記下這段血跡斑斑的歷史。志麗想,即使在以自由、平等、客觀、公正著稱的美國,歷史的真實也是有限度的。不過她並不想批評美國,畢竟,“爲尊者諱”的傳統在亞洲要更爲濃厚一些。
在山間公路上繞行十分鐘,她看見山腳下有一幢小小的二層樓房,這肯定就是馬高先生所說的那個印第安民俗博物館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在門口迎候。他穿着印第安人服裝,但那顯然是向遊人展示的道具,就像中國的宋城飯店讓女招待穿上簇新的宋朝服飾一樣。從外表上看,他已失去祖先的強悍粗獷,只有他黃色的皮膚、黑油油的直髮才顯示出印第安人的特性。
馬高先生熱情地迎過來,爲志麗打開車門。他說按我的估計你快來了,所以我一直在這兒等候。他領客人進屋,說自己的住室就在樓上,你的住室也安排在樓上。現在請你更衣休息——或者我先領你參觀一下印第安人之家的展品?
卻不過主人的盛情,江志麗瀏覽了館內陳設的展品:羽毛頭飾,石斧石鋤,鹿骨魚鉤和麪具,參觀了叫做普布韋洛的印第安人村居複製品。這些展品乾乾淨淨,井井有條,顯然受到精心的管理,看到印第安人如此重視他們自己的歷史文化,志麗心中不免滋生出一些感慨。
這間小小的博物館乾淨、雅緻,就像……公園裡精緻的熊舍。志麗不知怎的冒出這個近乎刻薄的想法。她十分羨慕白人,他們是上帝的寵兒,他們憑來複槍和《聖經》征服了印第安民族,現在可以居高臨下地施捨仁慈了。
她發現一根圖騰柱旁站着一個小印第安人,也是全副印第安行頭,甚至還帶着小小的鷹羽頭飾,目光怯怯地看着她,十分文靜,完全不像平素看到的感情外露的小“楊基”。馬高笑着把他摟到懷裡,說這是我的兒子,是個怕羞的小傢伙。這個黑頭髮黑眼珠的小不點贏得江志麗的喜愛,她把提包遞給馬高,笑着把孩子抱起來。山提也立刻喜歡上漂亮的凱倫姑姑,用雙臂親熱地挽住她的脖頸。
晚飯時山提一直坐在志麗的旁邊,他問:“凱倫小姐,你是中國人嗎?我知道中國有長城,瓷器和恐龍。”
“對,我的小同族,你知道嗎?我們都屬於蒙古人種。兩萬年前,你們的祖先同我們的祖先‘拜拜’後就往東北走,走哇,走哇,走過荒涼的西伯利亞,跨過白令海峽,一直來到美洲。”她告訴馬高先生,不久前她在美國國家地理雜誌上看到一篇報道,紐約州的印第安易洛魁部族還保留着兩張完整的彩色鹿皮畫,一張是《軒轅酋長禮天祈年圖》,一張是《蚩尤風后歸墟扶桑值夜圖》,“你知道軒轅皇帝和蚩尤嗎?”
她盡力向他們講解了這兩個漢族傳說中的人物,父子兩人聽得十分認真。但她不久就意識道,父親是出於禮貌,兒子則是懵懂,這則兩族同源的故事並沒有引起他們感情上的共鳴。江志麗笑笑,放棄了和他們套近乎的努力。本來,那條消息太過玄虛,連她自己也不相信。
飯後馬高先生問她:“凱倫小姐是否先休息一個晚上,明天我們再試驗?”
“請問,你們父子之間的這種感應能力在什麼時候最強?”
“一般在晚上8點之後,不過並不嚴格。”
“那好,今晚我們就開始吧,我迫不及待地想目睹這個神奇現象。山提,你能爲姑姑成功地表演一次嗎?”
山提說當然能,他很熱心地從椅子上跳下,來到客廳,擺出一副接受考試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