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前,教授、伊斯曼等人帶着小山提回到沃森中心,教授立即招聘了20個6歲以下的孩子,讓他們接受小山提的激發。教授當時要求,這20名孩子中,蒙古人種要佔一半,後來伊斯曼才知道這個要求的含義。
幾天之內,有將近一半的孩子被激發出了思維傳感能力──全是華人、印第安人、韓國人、日本人。伊斯曼把這個結果送給教授時,惶惑地說:“教授,你是否事先估計到這種結果?”
教授聲音低沉地說:“對,儘管我不願相信,但我們確實發現一條帶種族偏見的自然法則,而且是偏袒黃種人的。”
“教授,這是爲什麼?”
“不知道。這種傳輸機制很可能不是電磁波,而是現代科學尚未揭示的一種場。我對20個孩子都做了基因檢查。你知道人類十萬個基因中有許多不帶編碼意義的廢基因,是進化過程中積累的廢物。但我發現,某些人在體細胞一條廢基因上有一個叫做nARD的特殊結構,凡是有此結構的人都被激發出思維傳輸能力,反之則不行。”
伊斯曼苦笑道:“對慣於享受上帝寵愛的白人來說,這可不是一個好消息。下一步我們該怎麼辦?”
教授沉思片刻說:“把這20個孩子送走吧,今晚我要對小山提單獨做一個屏蔽實驗,看能否判斷這是電磁波。”
晚上,在沃森中心的高壓實驗室裡,小山提被關在一個金屬籠子裡,教授和顏悅色地對他說:
“小山提,我們要試驗你的腦波能不能傳到鐵籠子之外,一會兒鐵籠子上要通高壓電,但裡面不會有電的。你不要怕,我想你不會害怕,山提是個勇敢地好孩子,是嗎?”
小山提被一個人關在籠子裡,顯然有些緊張,但他勇敢地說:“教授爺爺,我不怕,我知道一百多年前,法拉第先生就做過這個實驗,對嗎?”
教授勉強笑笑:“對,聰明的孩子,現在我們要開始了,你儘量向我們傳送腦子裡的圖形,好嗎?”
伊斯曼皺着眉頭,不解地望着教授。他和教授一直沒能獲得這種能力,即使沒有金屬屏蔽,他們也不能接收山提的腦波啊,那麼,這個實驗能試出什麼東西呢?但他不相信教授會犯這樣簡單的邏輯錯誤,他一定另有深意,所以他沒有說出自己的疑問,默默地幫教授做準備工作。
教授緩緩調着電壓調整旋鈕,慢慢地,金屬格條中間出現細小的火蛇,有輕微的爆鳴聲,開始聞到臭氧的新鮮味兒。電壓逐漸升高,千萬條紫色的火舌在籠壁間飛舞。小山提已經不害怕了,專注好奇地盯着這些火蛇,倒是教授的臉色越來越凝重,他的目光中甚至有難言的悲涼。忽然小山提奇怪地喊:
“索雷爾爺爺,你的頭上有一個黑色的洞洞!”
伊斯曼看看教授,他頭上沒有任何異常,倒是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伊斯曼笑着問:“小山提,什麼黑洞?”
就在這時,籠內的小山提一聲慘叫,他的身體一陣痙攣後便僵住了,接着一縷輕煙從他身上升起。伊斯曼驚叫一聲:“快拉閘!”
教授已經關閉電閘,跌坐在椅子上,伊斯曼衝進已經斷電的籠內,小山提身體僵硬,兩眼圓睜,恐怖凝固在他的臉上。伊斯曼把他抱在懷裡,無意中發現坐椅上有一根電線通向外面,他隨即明白了一切。他扭回頭痛苦地問:“教授,你爲什麼這樣幹?”
教授手裡已經有了一把羅姆左輪,他命令道:“放下山提的屍體,出來跟我走。”
他們走進一間密室,教授關緊門,示意伊斯曼坐下,他的臉肌抽搐着,努力平靜自己的激動,說:“伊斯曼,我十分抱歉,但我不得不這樣做。我想你肯定已經知道我這樣做的原因。”
伊斯曼冷淡地說:“你是爲了那個種族主義的自然法則。”
教授點點頭。實際上,他比江志麗更早覺察到那個巧合:五個被激發的被試者全是蒙古人種,他敏銳地看出這一點的含義,所以他才暫時穩住江志麗,把小山提帶回去作進一步研究。伊斯曼問:“爲了這一點,值得這樣幹嗎?他只是一個不足5歲的孩子呀。”
教授苦笑道:“值得嗎?伊斯曼,你當然清楚,一旦這種開放式智力真的出現,並且只限於黃種人的話,那會帶來什麼。那意味着,白人,當然還有黑人,在智力上會變成動物園的猴子,至多是智力實驗室裡最聰明的猩猩。那些人會教我們說幾句英文單詞,學會用木棍敲下樹上的栗子,然後很仁慈地誇獎幾句。你願意落到這一地步嗎?”
伊斯曼冷冷地說:“教授,據我所知,你從來沒有什麼種族主義偏見。”他諷刺地說,“似乎你對黃種女子更偏愛呢。我根本想不到,你會撿起希特勒的衣鉢。”
教授很惱怒,刻薄地說:“年輕人,不要淨說這些空話,這種博愛精神是勝利者才配有的奢侈。想想吧,你是否願意白人被印第安人殺死十分之九,剩下的待在最荒涼的白人保留區,愚昧、貧窮,等着印第安人來憐憫?你能接受這種前景,甚至比這更爲嚴重的前景嗎?”
伊斯曼不再冷笑了,他是一個激進的青年,從未有過任何種族主義的偏見,他認爲那都是已被時間埋葬的罪惡了。但是……也許這種博愛精神恰恰是植根於白人的自信和優越感。如果200年前的歷史被翻過來,是白人被火槍驅趕着死在眼淚之路上?如果白人成了弱智民族,在其他種族的呵護下苟延殘喘?……
教授看出他的猶豫,命令道:“你必須立即決定,是跟我幹,還是和山提一塊兒去死。”
伊斯曼痛心地問:“你要把江志麗他們全殺死嗎?”
教授冷厲地說:“我沒有別的選擇。”
伊斯曼猶豫良久,勉強說:“我跟你幹。”
教授收起手槍,開始安排,他讓伊斯曼把山提的屍體先藏起來,日後再做處理。他們要立即趕往亞利桑那州,在那兒製造一場車禍,從而把這個發現永遠埋葬。伊斯曼抱起山提,他不敢正視這小小的枯焦的屍體,把屍體藏在冷藏室裡,加上鎖。他問教授,已激發出傳輸能力的那10名小孩怎麼辦。教授說:
“不必管他們,召集他們時我已經有準備,沒有向他們的父母講清原因。這些小孩分散後,很快就會失去這種功能,即使有人回憶起在這兒的試驗,也不會有家長相信的。”他苦笑道:“伊斯曼,我並不是一個嗜殺狂。”
江志麗站在山崖邊,譏諷地說:“開槍吧,伊斯曼,我願意看着一個信仰上帝的同事把子彈射入我的眉心。怎麼不開槍?良心上有重負嗎?”
伊斯曼手中的羅姆槍重如千斤。他艱難地把槍舉起,對準江志麗的眉心。不過,當他與江目光相撞──那裡包含着如此深重的悲涼、痛苦和憤怒──他的精神支柱便崩潰了。他垂下手槍,低下頭說:
“教授,我幹不了。”
教授苦笑一聲,聲音低沉地說:“凱倫,我真的非常抱歉,但我沒有別的選擇。”他邊說邊去掏槍,但他的手忽然停住了,那一瞬間的驚慌凍結在臉上。因爲那隻小巧的0.22口徑魯格槍在江志麗的手裡,黑森森的槍口正對着他。
伊斯曼大吃一驚,下意識地想擡起槍口,江志麗立即把槍口轉向他:“把槍扔掉!伊斯曼,你不要逼我開槍。”
伊斯曼看看教授,爽快地扔下手槍,又遵從江的命令把手槍踢過去。江志麗一腳把它踢下山崖,冷笑着說:
“沒想到吧,教授。我在車上就偷了你的手槍。因爲我忘不了那場噩夢,我偶然想起,那個圖像很可能是山提臨死前的心靈感受,隔着幾千公里傳給我了。你們突然到來,我在伊斯曼的表情中看到負罪感。當然,教授你沒有什麼內疚,你從容自若,談笑自如。爲了你的種族,幾個人的死算不了什麼,哪怕是5歲的孩子,或者是你的情人。可惜,你的行爲露出了破綻,你在假裝顯示你的思維傳輸能力時,不該那樣仔細地洗牌。結果是你欲蓋彌彰。因爲我恰巧知道,按照數學規律,一副牌在絕對均勻地洗過幾次後,又會恢復原來的次序,所以你的表演只是魔術。後來,我在你的頭腦裡感受到異常:混沌中一個深不可測的黑洞,黑氣氤氳,使人毛骨悚然。我想這個不可知的黑洞只能解釋爲你的殺機。”她的目光中有深深的悲傷,“可惜我太傻,我努力說服自己不要相信這個結論,我不相信自己深愛的索雷爾先生會是這樣一個冷酷的兇手。否則,我本來能把好子、黎元德他們從死亡中救出來的。”
伊斯曼羞愧地低着頭,教授平靜地說:“凱倫,我真的很抱歉,但是……”
江志麗怒喝道:“住嘴,我不願再聽這一套假仁假義的話了!”她咬牙切齒地說,“爲了小山提,爲了馬高先生,爲了好子他們,我真想宰了你這個畜生!可惜……”
她咬着牙,照索雷爾腿上開了一槍,索雷爾痛苦地呻吟一聲,身體慢慢傾倒下去。伊斯曼急忙扶住他,擡頭看着江志麗,他想第二顆子彈就要向他射過來了。
江志麗不再打眼瞧他們,扭身走向豐田。豐田在公路上急速打個彎,向菲尼克斯方向開去。
伊斯曼急忙撕開教授的褲子,匆匆止住血。很長時間他一直不願意正視教授的眼睛,他不知道該如何看待這個兇手,還有自己這個幫兇。江志麗義正詞嚴地責罵他們時,他感到無地自容。但教授並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殺人犯,他的確是爲了一個崇高的目標(至少在白人看來)呀。前邊有一輛黑色的福特車開過來,看見他們,立即降低車速,靠在路旁。一個黑人婦女走下車,驚慌地問:“你們……”
教授簡短地說:“車禍。請把我們帶到附近的居民區。”
黑人婦女和伊斯曼一道攙着他,安放在後排。汽車啓動後,教授說:“我用一下你的電話,可以嗎?”
他忍着腿上的劇痛,皺着眉頭撥了一個號碼。
在華盛頓市十號大街拐角那幢天井型的聯邦調查局大樓裡,接線小姐把電話轉到副局長劉易斯的辦公室。劉易斯拿起電話:“我是劉易斯。索雷爾?你這個老傢伙,有什麼事嗎?”
電話中簡潔地說:“劉易斯,我正在尋找一個叫江志麗的中國女子。這是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案子。”他極爲簡略地介紹了案情,“時間緊迫,希望能通過你的力量,儘快地、儘可能秘密地處理這件事。”
劉易斯知道老朋友的爲人,既然他親自向老朋友求助,必然是十分緊迫。他立即答道:“好,我親自去,5分鐘後乘飛機出發。你現在在哪兒?還有什麼需要我事先準備的嗎?”
索雷爾說了自己所處的位置,還有江志麗乘坐的汽車牌號、顏色、大致方位。他苦笑道:“如果短時間內抓不到她,恐怕就要在全州大搜捕了。請你做好必要的準備。”
劉易斯痛快地說:“沒有問題,我有這個權力。見面再談吧。”
“見面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