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端了藥去後院,內堂裡薛慈已經待了整整四日,這四日當真不出內堂半步,並且誠心求佛。薛氏也不再勸她,知道薛慈性子倔,勸也沒有用,況且……
看薛慈把藥喝完,薛氏一言不發的起身,走到門口時不禁回頭看薛慈,片刻後慢慢的垂下眼簾,將一股神秘隱藏。
薛氏走以後,薛慈伸手摸了摸臉上,傷已好得差不多了,這幾日都是薛氏親自送的藥,她對薛氏發自內心的感激,一個養母能做到十八年的精心照顧,已實屬不易。只是憶起一些事,她也不由得猜測薛氏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這個柔柔弱弱的女人,在這座宅子裡生活了這麼多年,受盡袁氏背後放的冷箭,也受盡了陳玉芳和某些下人的白眼,她又是憑藉什麼樣的勇氣忍受至今?
她傻嗎?爲什麼從來不反抗?而是選擇一次又一次的忍氣吞聲,從不跟陳老爺報怨半句。就連當年身懷六甲的三太太摔了一跤,導至早產不說,未出月子就過逝了,袁氏怪她故意爲之,她辯解無用後被袁氏施了家法。這些年若不是她不爭不鬥,溫柔嫺賢得了陳老爺的歡心,恐怕早已將她冷落。
若說她一心只爲薛慈能有個家,薛慈斷然不會相信。而前一世,馬上就要解開的謎底卻因爲那場大火倒回到現在的時光,再次重頭開始。
雖然薛慈知道薛氏有個秘密,但她也知道薛氏對自己是真心的疼愛。就衝着這十八年養育之恩,她會盡最大的努力保護她,榮辱與共。
經過陳靖禎受傷的事件,薛慈想到了報復的最好方法。在陳家真正能保護得了她的只有一人男人。
這幾日,陳玉芳倒是夠閒的,新換來侍候的丫頭叫紅梅,唯唯諾諾小心翼翼,陳玉芳嫌棄她笨手笨腳,喝斥責罵,紅梅哭了好幾次。陳玉芳不由得想起薛慈,反正閒來無事,便去了後院內堂找到薛慈。
她一看到薛慈就笑了,不過是笑裡藏刀。
“薛慈啊薛慈,跪了這些日子,你都反省了些什麼,說來聽聽。要是反省得好,我會去跟娘說說好話,免了你的責罰。”
薛慈側頭看陳玉芳,面無表情。
“在菩薩面前,還請大小姐莊重一些,畢竟神靈在上,恐怕不喜歡我們這些凡人的不禮貌。”
陳玉芳也不怒,哼笑一聲,“薛慈,你反省得不錯嘛,比以前溫柔了些,軟弱了些,不過要是能再卑微一點跟你的萍姨一樣,本小姐就更喜歡你了。”
不是第一次聽到陳玉芳說這樣的話,薛慈心裡並不覺得難受。她只是將目光放在滿身光芒的菩薩身上,正色道:“在菩薩面前,我誠心求福原大少爺能夠早目康復,如今大少爺傷勢未愈,定是我的誠心還未完全打動菩薩,還請大小姐暫時離開,讓薛慈盡心侍俸菩薩。”
長這麼大,陳玉芳可是第一次被薛慈趕人,心裡當然有氣。但薛慈口口聲聲念着菩薩二字,她擡頭看去時心中已有些怯色。俗話說好寧願得罪地頭蛇,不拔神靈一支香,她只好將氣壓了下去,回頭定眼看已經閉上雙眼的薛慈,無可奈何之下憤哼離去。
薛慈居然敢給她臉色,到底是借了誰的膽兒?
陳玉芳平時習慣了使喚薛慈做這做那,對她來說這已經成爲打發時間的一種方式。如今薛慈每日不出內堂,她的日子儼然過得不習慣。
遠遠看到檀香扶着陳靖禎出來散步,陳玉芳嘆氣走過去。傍晚的天夕陽印在地主,花園裡景緻大好,輕風徐徐緩解了白日的炎熱,這會兒倒是舒暢極了。
“大哥,你的傷都沒好,還是多臥牀休息的好,瞎跑出來萬一出個意外,你讓爹孃怎麼辦。”
陳靖禎站在原地待陳玉芳走近,笑道:“我已經好多了,再不下牀活動活動我都快變成廢人了。玉芳你去內堂幹嘛?”
陳玉芳淡定的回答,“還不是爲了替你祈福,我的好大哥,你可要快點好起來,要不然怎麼對得起妹妹我每在向菩薩求來的福氣。”
檀香偷偷看了一眼陳玉芳,心裡所有的話都不敢再有說出口的念頭。陳玉芳心裡也有主意,支走了檀香,扶着陳請禎去了另一個園子。
“大哥,這次救你的是申少爺,等你傷好了一定要親自登門致謝才行,讓陳家和申家的關係能夠進一步融合。不過你到時候能不能帶我一起去?”陳玉芳臉色微紅,看了一眼陳靖禎又飛快的躲開。
“當然行。”
“真的!謝謝大哥。”
“不過,也要帶阿慈一起去。”
……
陳靖禎,你缺心眼呀?陳玉芳興頭敗落,面上又不好太過分,只是嫌棄道:“大哥,薛慈到底有什麼地方好的,你幹嘛老想着她呀?你可千萬別告訴我,你喜歡她。”
“別胡說八道。”陳請禎嘴上否定,但心裡時刻都記掛着薛慈。“你也知道申少爺不止救了我,也救了她。她好歹是薛姨娘的養大的女兒,在陳家並不是下人身份。帶她去無可厚非。”
一句並不是下人身份,就像一刀刺中了陳玉芳的要害,因爲在陳玉芳的眼裡,薛慈就是個下人。而此刻陳靖禎這麼說,不恰恰是在告訴她陳玉芳,她沒有資格使喚薛慈。
陳玉芳心裡又落了氣,但在陳靖禎面前她不敢發。現在他可是陳家小心呵護的大少爺,再讓她給氣了,爹孃又該罰他跪祠堂了。
隔天,薛氏熬了補湯,專程給陳靖禎送去,在門口碰到袁氏,袁氏臉色不好,倒是薛氏微笑自在,溫柔的喚了一聲姐姐。
“妹妹這會兒過來,有事嗎?”袁氏臉不開笑的敷衍,或是看慣了薛氏的卑微。
“我熬了碗補湯給靖禎,順便地來看看他。”
袁氏立刻摞了臉,“我說薛萍,你有這時間熬湯還不如好好的教育教育薛慈,別讓她成天給靖禎惹事。只要靖禎平平安安的,這個家裡就不會有任何事情發生,你又何須做這些下人做的事。”
薛氏驚得低下頭,依舊軟軟的開口,“姐姐教訓得是,我以後對阿慈一定嚴加管教。”
示弱的薛氏,讓袁氏滿足了心頭的痛快,袁氏嘆了口氣緩緩聲音,道:“妹妹,你也別怪我生氣,換做是你的兒子受傷的話也會像我這樣擔驚受怕的。那……不好意思,差點忘了你在陳家無所出。”
袁氏再次挺了挺腰,對面的薛氏不敢作聲,這更加讓她嚐到了侮辱薛氏的快/感。
“湯就不用送了,靖禎已經休息了。對了,以後沒事的話不要過來,靖禎需要靜養。”袁氏厭煩的收回目光,撞過薛氏的身子大步離開。
聽着漸行漸遠的腳步聲,薛氏慢慢的站直身體,轉過身看走遠的袁氏,雙眼微眯,嘴角帶起一個冷笑。
“二奶奶,要不小鮮把這湯悄悄給大少爺送去吧,大少爺爲人寬厚,一定會喝的。”
“不用了。”薛氏頭也不回的拒絕,聲音變回剛纔的柔弱,“小鮮,把湯端回去吧,別仵逆了大奶奶的意思。”
小鮮只得道是,面上卻大有爲薛氏打抱不平的意思。她侍候薛氏好幾年了,雖已見慣了大奶奶的趾高氣揚,呼來喝去,但今日這樣不領情的事還是會讓她窩火。
“小鮮啊,平時你也沒少被大奶奶身邊的人欺負吧?”
小鮮低着頭,搖頭道:“小鮮本來就是下人,談不上被欺負。”
薛氏停下腳步,看着小鮮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待會兒去我那和拿些銀子,帶回家給你弟弟多買些書本筆墨和衣服吧,希望他將來能夠有出息。”
主僕二人一邊聊一邊走遠,長廊拐角,兩個人影消失。
這幾天每天早上陳靖禎都會去花園裡走走,薛氏讓小鮮給薛慈送早點剛好經過花園,陳靖禎看着小鮮拐進後院,問檀香小鮮幹嘛往後院送吃的。
檀香立刻低下頭,不敢說話。
“檀香,這後院誰住呢?”
檀香轉移話題,“大少爺,該回房喝藥了,明天再來……”
“你緊張什麼?”
“我……?”檀香回答不上來,一咬牙道:“大少爺,檀香要是說了,您可千萬千萬別生氣,也別讓大奶奶和大小姐知道是檀香說的。”
不肖再說,陳靖禎已經猜到啦。
“檀香,扶我去後院。”
檀香臉露喜色,扶着陳靖禎去了後院。進入後院,先是一個小院子,院子南面是內堂,內堂的大門開着,一進院門就能看到。
陳靖禎停下腳步定定看着內堂裡跪在地上的薛慈。
“阿慈姐姐,粥我已經放在桌上了,你快起來吃一點吧。”
薛慈點點頭,可起身時卻因爲腿麻沒站穩摔到地上,小鮮扶起她,院子裡的陳靖禎擔心的捏了把冷汗,臉色越來越難看。
“小鮮,大少爺的傷好些了沒有?”
小鮮在薛慈對面坐下點點頭說好多了,臉上卻是有氣,“阿慈姐姐,你倒是一日三餐都會問這句話,卻不知道昨天二奶奶親自熬了補湯給大少爺送去,結果被大奶奶悉落了一翻,除了不讓送湯,還讓二奶奶以後不要去看大少爺,說是要讓大少爺靜養。唉,你和二奶奶明明那麼好的人,真不明白大奶奶和大小姐爲什麼要針對你們?”
“不要亂說話,小心給人聽去你該吃苦頭了。”薛慈慢慢的喝粥,一邊說:“我受罰不要緊,只希望大少爺的傷能夠早點好起來,大奶奶高興了,自然就不會再爲難我跟萍姨。對了小鮮,這些天天氣炎熱,麻煩你備一些冰鎮甜品給萍姨和大少爺送去,大少爺的那一份少加點糖。要不以廚房的名義給大奶奶他們也備一些吧。”
“大奶奶一生嘴挑,她不點的東西哪裡會吃。”
薛慈放下碗,嘆了一口氣,“那就算了吧。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出去,萍姨那邊你幫我多照顧照顧。”
“阿慈姐姐,要我說你就不該受這份罪,要不是大小姐非逼着你們去換胭脂,又怎麼會遇上這樣的事。大奶奶這次太過分啦,她……啊!大,大少爺?”
鐺——
薛慈手中的勺子掉到碗裡,她驚訝的側頭看過去,只見滿目擔憂的陳靖禎站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