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歲, 陳玉芳將我推下後院的池塘裡,我差點淹死。”
肩頭的衣服拉開,一條兩寸長的傷疤露出來。
“八歲, 陳玉芳用花圊裡鋤草的鋤頭, 給了我一個血的教訓。”
“九歲。”薛慈雙眼含淚, 看向陳老爺子。“那年你外出做生意兩個月, 我跟我娘捱餓整整兩個月。有一天半夜裡, 我娘偷偷去廚房給我拿吃的,結果被大奶奶當成賊人,打得半死不活, 連請大夫的銀子都給扣下了。”
她轉頭看向袁氏,此刻的袁氏撫着胸口臉色煞白坐在那兒, 全身發抖。
“十歲, 十一歲, 十二歲……還要我繼續說嗎?”她揚揚眉,看向陳家每一個人, 最後看向陳老爺子。“你要的說法,我給了,你滿意嗎?作爲陳家的當家,你可知道你的後院到處都是血腥,是陰謀, 是詭計。”
爾後, 她抹了一把淚。
“陳家, 確實給了我活命的機會。可是這些年我爲陳家做的已經夠多了。”
陳靖禎默默的轉過身去, 雙眼含淚。薛慈所說的事情他此刻去回憶, 才知道那些事情的真相。當年,她從來不肯對他說真話, 任何事情都是自己扛。
原來,風光的陳家,卻是她的黑暗世界。
陳老爺子坐了下去,搖頭嘆息。先前的風采消失殆盡。
“原來你今日是來複仇的!”
“你只說對了一半。”薛慈道:“陳家的這些醜事我不想讓外人。所以算不是復仇。我今天之所以說出來,是想告訴你,在陳家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也讓你能夠清楚的看清你身邊的人,到底誰真正對你好,誰又只是爲了保住地位。”
陳老爺子此刻已經無地自容,在韓少鳴和申正鴻的面前,家醜全露,毫無保留。
很顯然,薛慈是故意的。她希望今天有外人能夠見證她的過去,和陳家的態度。如果陳家抵死不認,那麼接下來生意就不必談了。假如陳家自知有愧,但凡承認這些罪行,那麼另當別論。
“阿慈,在我的眼裡,你不是這樣的人。卻沒想到短短一年,你變了這麼多。”
陳靖禎背對薛慈,靜靜的看門外,天際藍天白雲,風光無限無。但他的心是冰涼的。
他接着又道:“你故意讓韓老闆和申正鴻過來,到底想做什麼?”
“大少爺,我想你多慮了。”申正鴻接過了話。
“我問的不是你,你就這麼巴不得替她說話嗎?”陳靖禎第一次表現出憤怒。他認定申正鴻從來就沒有間斷過跟薛慈的聯繫。
“你的怒火真是莫名其妙。”
兩人險先吵起來,韓少鳴將申正鴻拉開,才阻止爭吵。
陳老爺了擡志頭看向薛慈。“事到如今,我沒有理由不相信你說。說吧,你想讓陳家怎麼補償你”
然而,薛慈只是笑了笑。
“我什麼補償都不要。我只要大奶奶和陳玉芳去給我娘奉茶認錯。人此以後在陳家,他們不得再爲難我們母女。僅此而已。”
“你……”袁氏大怒,憤怒的火焰燃燒在雙眼裡。
“如果認個錯都做不到。那麼大奶奶還真是敢做不敢當,這陳家的女主人可以換人了。”
陳靖禎回過頭,張着嘴但又一句話說不出口。
袁氏也是個聰明人。此番所有的過往被薛慈揭穿,她的掙扎是無用的。已然明白,今日,她必輸無疑。
若是道歉,陳家依舊名聲在外。若是不道歉,薛慈指不定還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她牙一咬,立刻同意。
陳老爺子不說話,叫來人去請陳玉芳。待陳玉芳看到站在廳中光鮮靚麗的薛慈時,還以爲自己正在做夢。
袁氏不讓她多話,派人去請薛氏,不多時,檀香和小鮮一左一右扶着薛氏進門。
看到檀香也是錦衣加身,富貴之態,又讓陳玉芳嚇了一跳。而袁氏,則是深深看了一眼薛慈。
高高在上的陳家大奶奶,和飛揚跋扈的陳玉芳,此時均是低頭,目光暗淡。
薛氏直進門,一直沉默,目光卻時不時放在袁氏身上,心裡邊想什麼沒有人知道。
陳老爺子亦對她說了幾句抱歉,稱這些年來竟是個活睜眼瞎,讓她們母子受了那麼多的苦。
薛氏依舊不語,在薛慈的攙撫下坐到椅子,等待袁氏和陳玉芳敬茶認錯。
袁氏果真放得下身段,竟跪在薛氏面前,顫抖的將茶高舉過頭。
“姐姐這些年做了太多的事情,讓妹妹受苦了。飲下此茶,但願妹妹能夠放下仇恨,以後我們和平共處。”
袁氏聲淚俱下,悔不當初,渴求薛氏的原諒。
薛氏則是面不改色,只是雙手緊緊抓住椅子的扶手,眼裡有大仇得報的痛快之意。
不過,卻沒有人能夠看到。
“姐妹之間,哪有隔夜仇。此茶我飲。以後姐姐依舊是姐姐。”
薛氏話語如平時那般溫柔,就好像她是被迫坐上去的一樣。接過茶飲了一口。
“薛姨娘在上,玉芳年幼無知,多有冒犯,請姨娘寬恕。”
薛氏接過茶,輕語,“既是年幼無知,豈有不原諒的道理。起來吧。”
陳老爺子見此一幕,終於鬆了一口氣。而陳靖禎,目光卻是一度失去顏色。
從今天開始,他和薛慈的關係會變得更加微妙。
從前,已經回不去了!
陳老爺子問起薛慈要什麼補償。薛慈掃過一眼陳玉芳和袁氏,搖頭道:“陳家雖然讓我有個痛苦的童年,但若沒有陳家,我連活命的機會都沒有。所以,我和陳家的恩怨從此一筆勾銷。”
她把所有的傷害,抵掉了陳家給的活命之恩。也可以說是生也陳家,傷也陳家。
所有的人看向她,韓少鳴不動聲色,暗暗欽佩。申正鴻心有不甘,希望薛慈能提更多的要求,而不是就這麼放過袁氏和陳玉芳。
陳靖禎神色複雜,不知該說什麼好。
薛慈之所以這麼做,自有她的原因。
“既然,我與陳家的帳算完了,那麼接下便由我的大哥韓老闆,跟陳家談談生意上的事。”
陳老爺子哪裡還有心思談生意,被搞成這樣,他已經沒臉再待下去。而卻在他離開之前,薛慈提出搬回來住。
陳老爺子驚怒,但並沒有發作,最後什麼也沒說。
陳玉芳恨得牙癢癢,被袁氏拉着離開。
“大哥,正鴻,生意上的事交給你們了。”她攙扶着薛氏離開,又吩咐檀香去客棧拿東西。
誰都不知道她爲什麼要求搬回陳家住下,不可能僅僅是爲了薛氏。
但她的心思,他們三個男人都猜不到。
偏院裡,薛氏問起薛慈一年的狀況,薛慈避重就輕,把韓少鳴幫她的那段說了。之生,蘇秀等一些姐妹來看她,見她已不同於往昔,又驚又喜,都不敢再上前。
她倒沒什麼講究,都是一起共過患難的姐妹,她永遠不會忘記。
陳家,因爲她的到來,陷入詭異的沉默中。
啪——
陳玉芳將茶盤砸到地上,紅梅躲到門外,被她揪回來罵了一頓。把所有的不痛快都發泄到紅梅身上。
她氣沒撒完,又要去找母親,不過袁氏並沒有見她。陳老爺子也獨自鎖進書房。
用過晚飯,她早早回房休息,自己住了十餘的小屋子,已經燃一新。
新的牀,新的被褥,新的桌椅,一切都是新的。可唯有心情,複雜如同過去。
她並沒有早早睡下,薛氏過來,將一大包東西放到桌上後,並沒有多留。
桌上的白布包,她像是看穿了一樣,看到了裡面的東西。
果然,裡面裝的是一件披風,披風下襬繡着紅梅,鮮紅如血。
曾經,她期望陳靖禎能夠披上這一件披風,這是她的心血,是她的愛。
“回不去了。自我離開梅縣那日起,一切都不可能回頭了。”
確實回不去了,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輕輕一笑,拿來燈燭,將披風點燃。
恰在這時,大門打開了。
她回頭望去,看到熟悉的一張臉,平靜而淡然。
她知道,他會來。
此刻,陳靖禎憂色凝霜,抑鬱悲悽,卻裝得一臉平靜,走到那個火盆旁邊。
如血的紅楷正在燃燒。
“這件衣服,它曾經快要屬於我,對嗎?”
薛慈別過臉,不願意面地。“這件衣服確實是爲你而做。不過也僅是做了而已。他不會真正的屬於你。”
他閉了閉眼,看穿了那烈火背後的薛慈,已經變了。
“我從來不知你在陳家過得如此痛苦。可是你爲什麼不說?”他不再平靜,眼裡有激動的情緒在波動。
“因爲那時候的薛慈懦弱無能,膽小如鼠。她不敢說,也不能說,否則會給她和她的母親帶來更多意想不到的磨難。”
她在陳述一個事實,亦是一分回憶,痛而悲。
“阿慈!”陳靖禎上前兩步,想要離她更近一點。目光熱切,滿帶淚水。“我們……我們還能回去嗎?”
還能回去嗎?看到她和申正鴻相對的眼色時,他似乎已經有了個答案。可是,他要當面問她,他要她給他一個答案。
“阿慈,我要你親口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