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向晴天走進辦公室,寬大的辦公桌隔着我和他,有種距離永遠無法縮短,有種障礙永遠無法逾越。
向晴天拿着我的辭職報告,上面只有一行簡單的文字:因身體狀況,特申請辭職。但是後面幾頁詳細列出了所有工作事項、聯繫人、經辦人,辦到何種程序,以及部門裡人員的情況,好像一本厚厚的工作計劃。最下面是我用一年時間編寫的一線營業員的營銷實戰培訓手冊,已經全部打印編成了冊。這是我在海天負責營銷企劃崗位上十年的心得總結,經過精心編寫,從顧客心理到介紹技巧,從各種崗位技能到員工基礎常識,從商品陳列技巧到櫃檯交接程序等等。手冊不僅是實戰體會,更是一本培訓教材。是我在工作之餘編寫整理的。裡面一點一滴匯聚的全是工作經驗,這本手冊我精心準備了一年多,反覆修改,設計了封面,裝訂成圖書。整個珠寶行業沒有人編寫過這類的培訓資料或教材,包括營業員這個大的範疇也很少有專業的教材。而作爲珠寶行業的知名集團,如果能推出這本培訓教材,把企業多年積累的經驗、案例、技巧轉化成行業考覈標準,不僅能在行業內獨樹一幟奠定龍頭地位,更能成爲行業的風向標。
如果聯合珠寶業最大的國家級報刊共同發行這本教材,不僅可以把海天新員工軍校培訓範例規範細化,還可以將軍校式的培訓向全國珠寶行業推廣,把海天的員工軍校升級擴大爲珠寶行業的培訓基地,而海天的幾個珠寶大賣場設立實習場所,更可以爲海天降低人力成本,這樣不僅培訓自己公司的員工,還可以面向社會收費培訓,同時發現各類珠寶行業人才,提前儲備到海天旗下。這是個長遠的人才戰略,是名利雙贏的建議,對於海天來講更是不難辦到的事情,因爲公司每年都會舉辦一期員工軍校,只需要把培訓的內容梳理整合,略加改動,把各種教案規範細化,定製成冊,按學校的培訓時間去編排課程,就可以推向社會,不需要過多的投入。我曾多次和全國黃金珠寶刊物總編們婉轉地溝通過,對於聯合出版珠寶教材一事,他們非常感興趣,畢竟也是對行業的貢獻和指導。但是我一直負責企劃的工作,培訓屬於人事部門職責,我一直在猶豫如何對向晴天建議,又不至遭到分管人事的劉婉麗的猜疑。畢竟這是越權搶功的事,也不是我的本職工作。臨行之前我終於不再猶豫,呈上早已打印好的培訓手冊,並在我的交接工作事項裡列出了建議。
向晴天隨手翻了翻這本厚達上百頁的培訓手冊,毫無興趣隨手扔在了一邊。反而是盯着我的交接清單詳細地看着。我在心裡苦笑了一下,有時識別一個人是雄才大略還是目光狹隘,不是看他幹了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或是說了什麼豪言壯語,而是看他能在日常的事務中敏銳地洞察捕捉商機,不是抓大放小地沉浸於瑣事中不能自拔。因爲這是個大的戰略,需要一定的高度去識別未來的收益反覆推敲,研究各個環節,才能決策。向晴天就這麼草
率輕易地把一本積累了我十年心血和經驗耗用一年多業餘時間整理的教材,可能會成爲行業指導標準的培訓教材不屑一顧地置之一邊。
儘管我早已對向晴天的敵對、誤解和不認可習以爲常,但他的草率舉動還是深深地刺傷了我的自尊心,原本是想用我十年的工作經驗和總結,來回饋培養我多年的公司,因爲我深知編寫成冊的手冊是海天的知識產權,沒有海天提供的平臺,這本培訓手冊就是一本廢紙。我有點惱怒平靜的眼中抑制不住想冒火,但是很快又壓了回去。反覆在心裡告誡自己你是來辭職的,不是來死諫的,向晴天從來不是伯樂,他意識不到這個教材的價值,應該是意料之中的事,又何必在這個時候一爭高下呢,況且這麼大的戰略是向晴天的格局所不能理解和把控的。
“你是什麼意思?你是在怨恨我那天早上沒有準你的假嗎?”
“不是不是,向總您誤會了,上次事情是我自己沒說清楚,不是您的問題,我真的是身體原因,不可能再保持以前那種拼命的工作狀態了,沒有賭氣沒有抱怨,只是感覺愧對您和董事長的培養,辜負了二位對我的信任。我已經在春節期間把手上所有工作做了詳細說明,當然這個職務不是說走就能走的,公司什麼時候找到適合的人我什麼時候離開,一切聽從公司安排。在這段時間我仍然不會耽誤工作,婚戀中心的事我會盡力。”
向晴天仍然不相信地的盯着我,他不相信短短的七天假期能讓一個對工作如此執着的我有這麼大的轉變,他審視地看着我的眼睛,試圖努力去分析我的心理和真正的意圖,他看到的只是我的平靜和理智,沒有絲毫的僞裝和計謀。但是我從向晴天的目光中看到了失落、無奈、無助和不捨。他突然低下了頭低聲地問道:
“你的身體怎麼樣了?到底是什麼病,到底有多嚴重?非要離職才能解決嗎?”
那一刻我有種感動,畢竟十年的青春在海天度過,那種難以割捨的情懷,五味俱全……
向晴天本身就是一個善良簡單的大男孩,涉世不深,因爲向晴海的保護才使他在現實的環境中形成了富家子弟高高在上、偏執、武斷的性格。周圍各種各樣的利用算計,又讓他不得不一次次地在教訓中把自己層層包裹起來,簡單善良的天性讓他一次次偏聽偏信,導致判斷失誤,成爲向晴海眼中那難成大事的左膀右臂。可是當向晴海的弟弟不僅要承受他的庇護和成功帶來的榮譽,更要承受光環下無盡的壓力,否則只能是一個活在光環下的影子。他的名字早晚會讓人遺忘,成爲別人口中永遠的向董的弟弟。殘酷的現實一次又一次逼着他要找回他自己,要證明他自己,海天越是成功,這個陰影在他內心就越大,他就越無法超越,所以這幾年他的變化也越來越大,越來越快,有的轉變甚至是在一夜之間。這麼多年,我站在一邊看着向晴天的轉變或者說是突變,我太瞭解他的想法,他太想證明自己,證明自己是向
晴天,而不是什麼人的弟弟。再多的掩飾也無法遮蓋自己的本心,他還是沒有格格巫的老辣狡詐,不經意間總會流露善良的本性。
我悲涼的笑着,溼了眼眶,我的病不嚴重,但是足以讓我抱憾終身!而這個殘疾是所有人都無法窺視的秘密,它將和向晴海一起深埋在我的心底,永遠地折磨我提醒我的錯誤。“沒事,只是要長期吃中藥調理了。”
“我認識雲陽一個老中醫,看婦科病非常有名,你抽時間回去一定去找他看看。”
我鼻子莫名的發酸,我以爲他早已恨我入骨,對於我的一切都已厭惡之極,原來在他的心中某個角落仍然保留着對我的關心。
“好。”我強忍住眼淚,起身告辭。
“向總我先回去工作了,那本教材我還是建議你能詳細翻閱一下。”
“交給人事部,讓他們看吧。”向晴天把書遞給我,不諳世事的大男生啊,你以爲人事部在看到這個教材後會如獲至寶嗎,他們只會盡一切可能把它冷凍冰封,找出其中各種毛病,這本教材越是完善越是會襯托人事部的工作疏漏,這麼多年的培訓和軍校竟無一人去總結出一本教材,卻讓一個外部門不相干的人幹了,這種自找耳光的失職誰會接受?
“好,我會轉交人事部劉總的。”我從來不怕功勞讓人事部門搶走,我只是不想讓自己的心血白白浪費,讓手冊石沉大海。我接過手冊轉身而去。
“你和董事長說了嗎?”向晴天忽然在身後問我。
我猶豫了一下,其實說不說有何區別,早在看到我病歷手術單的那一刻,向晴海只怕已猜到了我的心思,成熟如他,怎會說透?
“沒有,我想既然董事長把珠寶區交給了向總,我的直屬領導是你,所以也沒必要越級彙報。”於理有序,於情不合。
“這麼大的事,你居然沒和董事長說?”向晴天有點不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是的,我想作爲我的上級和珠寶區總裁,向您彙報就足夠了!”向晴天顯然很滿意我的這套冠冕堂皇的說辭,他認爲這是他權力的象徵,是對他的尊重和服從,他要的就是那份畢恭畢敬的臣服,他忘了馴服一匹烈馬,靠的不僅僅是強權。這麼多年來他的自負和我的清高苦苦的爭鬥着撕扯着彼此的弱點,沒想到在我離去的時候,我竟然自己主動臣服,這是他不能想象的勝利,只是這個勝利讓他無法喜悅甚至有種傷感和挫敗。我向所有臣服於他的人一樣用虛假的恭敬換來了放忪和警惕,結果徹底掙脫了繮繩和束縛,也讓馴化的獵手永遠失去了機會。
走出總裁辦公室,我長舒了一口氣,原來解脫也是一種輕忪。終於可以不用再揹負着向晴海沉重的信任沒日沒夜地把自己浸泡在工作裡以求感恩了,終於不再用虛僞地應承着向晴天教條的原則讓自己淪落在口是心非的不甘裡了,終於可以放下一切,安靜地做回深山裡那棵與世無爭的空谷幽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