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乍起，從開啓的窗間猛捲進來，撩起案頭的稿子和信紙，嘩啦啦地一陣作響，段卉忙抓過鎮紙壓住。纔將信紙鋪平，一片枯葉便飄飄蕩蕩地落在了她的手背上，被她那瑩白似玉的肌膚一襯，越發顯得乾枯敗落。
捻起那片被蟲蛀過的枯葉，段卉不由怔怔出神。
轉眼間，秋色已從成熟的絢麗轉爲枯敗的寥落，原本濃密的樹葉也大部分都已零落，僅剩的幾株常青樹也失去了往日那蒼翠的光澤，深深濃濃地挺着黛色的身軀寂寞地守望者一片片的蕭肅，只待來年春暖花開之時再換新衣。
可是冬還未來，春天又豈能不遠呢？
“看這天恐怕是要下雨了。”小喜端着茶點進來，見段卉望着枯葉出神，旁邊的窗戶卻被狂風吹得吱呀作響，忙過去關窗，“現如今是越發一日比一日冷了，小姐，你可要注意身體，不能老開着窗，免得像小悅那樣不小心就着涼了。”
段卉這才醒神，擡頭一笑：“好了，我知道了。”
說着，將那枯葉投進旁邊的紙簍中，慢慢將沈望的信重新折起，塞回信封。
走了一個半月，寄回了四封信，以這古代的通訊來說已不算少，只是她總是每每都貪心地覺得不夠，總希望這信能多些能長些。
平生不會相思，才害相思。
在感情路上，她也不算沒有經歷過的人了，甚至還嘗過了刻骨銘心的滋味，只是，那些往事都已隨同歲月的雲煙或飄遠或消散，而今，這相思看似平淡，卻猶如潤物無聲般，時不時地就偷偷地滲進她的心底，讓她總不覺地就想到了沈望的那一張豁達滿足的笑臉，以及那一日之間幾度深濃的親吻。
“對了，小昭兒今天還好吧？”爲掩飾面上的薄雲，段卉假裝低頭整理稿子，“今日一時寫過了頭忘了時辰，都還沒來得及過去看他。”
近一個月前，朱婉玉提前早產，不過幸好有驚無險地生下了一個六斤七兩的白胖小子，先取了個小名叫昭兒，模樣兒十分酷似宋鵬遠，只喜得沈明珠夫婦好幾天都合不攏嘴。尤其是沒過五六天，小昭兒就露出了笑的表情，渾然不似他爹的冷漠性子，讓宋家人鬆了口氣的同時更是招人疼愛。
於是，因小燕燕隨爹孃回家而落出來的空蕩很快又被這個小傢伙給填滿，段卉也養成了每日必到朱婉玉房中探望的習慣。
小喜抿嘴一笑：“剛剛奴婢去廚房的時候，還在聽少夫人房裡的紫梅說小公子今日可調皮了，吃完了奶老半天了還不肯睡，一直在蹬着小腿兒玩呢！”
“是嗎？那我們得趕緊去看看。”段卉笑着將信收入盒子之中放好，轉身又取了個今兒才準備好的包袱，興致勃勃地就往外走。
剛出生的嬰兒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醒來的時候多半不是要吃就是要拉，不便逗弄，所以，這些天來她雖日日都去看望，卻不是每回都能看見這小傢伙睜眼的。
“哎……小姐，外面風大着呢，
快先把斗篷披上。”小喜趕緊抓起一件枚紅色的斗篷覆在段卉的身上，待將她連頭帶身子地裹得嚴嚴實實的，才返身拿了鑰匙將書房的門鎖上，又叫兩個小丫頭一起看着門，而後才陪着段卉前去宋鵬遠的院子。
從段卉的屋子出發去宋鵬遠房裡，得經過聽雨軒和那方芙蓉池，便和前頭無數次一樣，每次下橋後段卉總會不自覺地瞟一眼那株已落葉的芙蓉樹，然後略帶惆悵地走過。
有時候她甚至會怨恨，怨那個人爲什麼會給了她那般甜蜜和濃烈的感情之後，卻又忍心毅然分別，但怨過之後更多的還是思念，只能將精力幾乎都投在工作至上，才能感覺時間不會流逝的那麼慢。好在過幾天她也要上京，且要在京城開玩偶鋪，同時準備各地的分店，她這個總策劃人實在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到了晚上時常是勉強支撐着洗完澡，上牀就睡，倒也不是天天都那麼難熬。
想到不久之後就能見到沈望，段卉不由更覺相思急迫，恨不得這重山重水的距離馬上就能縮爲無形。
這樣一路胡思亂想着，才進宋鵬遠的院子，就聽見一陣嘹亮的哭聲。待段卉進去，朱婉玉的陪嫁丫鬟紫梅早得了小丫頭的通報迎了出來，笑着解釋：“奶孃剛剛給小公子小解完，正包紮着，小公子突然又出恭，沾了衣服，正給他沐浴呢！夫人說，這一點性子又隨少爺，小時候都特別不愛洗澡。”
說話間，段卉已被引到屋中，看朱婉玉支着身子正一臉心疼地望着淨房的方向，見過禮後便笑道：“嫂子不要擔心，小昭兒現在只不過是還不習慣沐浴罷了，等過陣子適應了怕是你要把他抱起來他還不樂意呢！對了，嫂子，我聽說剛出生的寶寶若是能看看一些簡單的彩色東西，多聽聽一些聲音，容易更聰明，我就隨意地做了些小玩意，不知道嫂子喜不喜歡？”
說着，將包袱打開朱婉玉看，卻是紅黑白綠黃藍紫七個柚子般大小的圓球，每個圓球下方都繫着同色系的鈴鐺。
“又勞妹妹費心了！”朱婉玉笑着拿起紅色的那個圓球，輕輕搖晃了一下，鈴鐺立刻發出清脆柔和的叮鈴聲，既動聽又不刺耳，不由又搖晃了一下，歡喜地道，“這個東西好，昭兒肯定也會喜歡的。”
稍後，已收拾完畢正委屈地時不時抽泣兩聲的小昭兒終於被抱了出來，放在了朱婉玉的身邊，朱婉玉便試着拿着紅色圓球在他眼前晃：“小昭兒，這是你未來的伯母送給你的禮物哦！你喜不喜歡呀？”
皮膚已經舒展開來幾乎白嫩透紅的毫無瑕疵的小昭兒果然是一看就轉不開眼了，不單忘了哭，還試圖伸出小手來抓。
“看來小昭兒很喜歡伯母的禮物呢！”朱婉玉看着早在沈望離開前的一天就已經洗去胎記，徹底卸掉僞裝後越發一日比一日嬌美的段卉，笑眼裡有着小小的促狹，“那我就代替小昭兒再謝謝小伯母啦！”
“嫂子……”段卉嬌嗔了一句，伸出食指去套小昭兒的小手，見他果然握住自己的手
指牢牢地不肯放，頓時笑顏又展，“小昭兒的手勁好大哦。”
“可不是，剛纔你沒來之前他還在一個勁地蹬腿呢？差點把小被子都踢掉了。”看着自己的兒子，朱婉玉的臉上盡顯母性的光輝。
“小孩子可真可愛，越看越可愛。”段卉忍不住俯身在小昭兒的額頭上親了一記，又故意拉了拉手指，感覺到他立刻抓緊，心中不由滿是慈愛的柔情。
朱婉玉笑道：“這還不簡單，等你和表哥成了親，也趕緊生一個。”
段卉臉一紅，沒有接腔，自從沈望的第三封信隨同麻碧兒的信一起到來，沈明珠就代沈望同她換了庚帖之後，宋家人待她又比往日更親密了幾分，平時談笑間也少了幾分小心。像如今，就是性子最溫婉的朱婉玉也會不時開她玩笑了。
知道做女兒家提到這個難免羞澀，朱婉玉也不再取笑她，想到自己丈夫曾經提過等孩子滿月之後就要同段卉進京，趕在年前將鋪子打開，便關切地轉開話題道：“對了，卉兒，過幾天你就要上京了，行李什麼的可有無準備好？京城不比曦城，聽說比這裡可是冷上許多，衣裳外襖的可務必帶夠纔是。”
段卉微笑點頭：“嫂子放心，都已經準備地差不多了，姑姑昨兒個還親自檢查了一遍，凍不着我的。只是宋大哥這一去過年前恐怕就趕不回來，要難爲嫂子和小昭兒了。”
朱婉玉的臉上閃過一絲失落，但隨即就展顏笑道：“男兒志在四方，總不能爲了妻兒就一直守在家裡，在我嫁給你宋大哥之前就已經有了思想準備。何況家中還有公公婆婆，視我便如親生女兒一般，我如今又有這麼一個寶貝陪伴，你不用擔心我，只管同表哥和你宋大哥早日將京裡的生意安置好，到時候也好安心地當你的新嫁娘。”
“嫂子，怎麼繞老繞去又說起這個了？”段卉嗔道，俯身抱起小昭兒，假意開玩笑，“你再說，我可就把小昭兒抱到我自己房裡去啦？”
朱婉玉也故意笑道：“這可不行，都說了你要是喜歡，來年就自個兒早早生一個，要知道我婆婆可早就盼着抱侄孫了。”
“婉玉說的沒錯，卉兒呀，你姑姑我可真是早就盼着這一天，都快等不及了！”說曹操曹操就到，那笑吟吟地一進屋來就摟着段卉肩膀的不是沈明珠又是哪個？“我已經特意囑咐過鵬兒了，讓他進京後就先和你碧兒姐姐把你們的婚期先商議好，這樣我們也好早點着手準備。等你回來，可就正式是我們沈家的媳婦了！不然我可捨不得放你走，就算是有天大的生意也不行。”
“姑姑……”段卉臉上的紅暈本來就沒還完全褪去，被她這麼毫不留情赤果果地調侃，又復豔若晚霞，卻只能回以嗔怪的撒嬌，希望她能嘴下留情地不要再調侃。
以前看着沈望被他姑姑“欺負”，還不覺得地只笑着旁觀，而今自己也赫然成了沈明珠“口無忌憚”中的一員，才知道這滋味可真是有點吃不消啊！這算不算是風水輪流轉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