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零三個月前,景德三年,晚春。
“嗚嗚……娘,大夫說要是姐姐三天還不醒就很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現在都第三天了……嗚嗚……娘,二姐她會不會死?嗚嗚……都是我害得二姐……我沒事幹嘛要去摘花呀……嗚嗚……”
餓……好餓啊……意識剛剛回緩,段卉就彷彿聽到有人在耳畔哀傷地低泣自責,聲音聽起來甚細嫩,像個八點電視劇裡頭的懦弱的只會哭泣的女配角。
自己不是死了麼,怎麼還能聽見聲音?還能感覺胃部灼燒似的收縮,這可是自從生病後幾乎都未有過的現象。莫非死後真有另外一個世界?
段卉恍惚地想起自己閤眼前的最後一點記憶片段,哥哥握着自己的手,堂堂一個大男人哭得那麼悲痛欲絕,而自己卻再也沒有一絲力氣去撐開眼皮安慰他一句,而後意識就墮入永恆的黑暗裡頭了。
難道這次並不是死亡的終結,依舊是無數次的昏迷之一麼?可是她只有一個哥哥,沒有妹妹呀!應該是在叫別人吧?也不知是哪裡來的病人,居然用這麼文縐縐的稱呼……咦,她還能聽到聲音,是不是說明她還沒死?
一念轉此,段卉頓時奮力地欲睜開眼睛。
雖然即便再次醒來也不代表就能從此擺脫病魔,而且反而還要接受更多的折磨,但是活着就有希望,就像這兩年來的日夜,哪怕再痛再難也要多活一天,和乳癌抗爭到底!她才二十五歲,正是大好的年華,她不能就這樣走了,讓哥哥失去自己這個唯一的親人。對,就像以前一樣努力醒過來吧,想想那麼痛苦的化療,她不都一次又一次地挺過來了嗎?
然而,一睜開眼,她就完全呆住了。
由於此刻是躺着的緣故,率先入目的第一眼自然是頭頂上方的東西,可是,爲什麼,她看見的不是白色的天花板,而是一頂打滿了補丁的粗麻蚊帳?還有,坐在牀邊這兩個古裝打扮的女人又是怎麼回事?
段卉愣了愣,傻傻地移動目光,掠過那對由於正相互抱頭飲泣而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母女倆,茫茫然地掃過她們的身後也在低頭陪淚的兩個丫鬟模樣的少女,以及房間的背景。
此刻應該
是清晨光景,數縷陽光正透過破損的雕花窗櫺射入房間,被四周的昏暗一襯,顯得很是明媚耀眼,金黃色的光芒中,清晰地看見有點點微塵猶如活物般飛舞着。其中一道陽光剛好擦過窗邊小几的一角,那上面的油漆明顯脫落了,好像還被蟲子蛀出了好幾個小洞。
再看屋子的其他格局,木質的破敗牆壁,木質的破損傢俱,褐色的破陋帷幔,三角蟲孔斑斑的臉盆架,缺了個小口的陶罐青瓷碗。雖然擺設相當簡單陳舊,可依然看得出絕不是原來的時代所有的格局,反而充滿了一種破舊的古香古色,並且盈蕩着一股分明的中藥味,彷彿是古裝劇裡頭的場景。
她難道不是沒有死,而是趕上時下流行小說中的穿越了嗎?
目光再回到牀前那對還看不清面容的母女身上,這個念頭忽地冒了出來,令得段卉頓時震撼地睜圓了眼睛,忍不住又驚又喜。
死了又活了,這樣的好事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了嗎?雖然活的不是同個世界,應該也不是同個身體,可是,她真的活了麼?和病魔奮鬥了兩年,就等於在地獄中掙扎了兩年,而今突然回到了人間,哪怕已經是滄海桑田、物換星移,可畢竟還是重新活回來了不是嗎?
咕嚕嚕……隨着一陣擂鼓聲,空虛的胃部陡然打斷了她習慣性飛散的思緒,塞給她一陣無法抗拒的強烈抽搐和疼痛。
“好餓……”段卉疼得忍不住囈了一聲,心底卻真真切切地喜悅起來。自從生病後,她總是沒有胃口,時間久了都幾乎懷疑自己沒有胃囊了,現在突然體味到這樣飢餓的感覺,竟然忍不住有些熱淚盈眶。
活着的感覺,真好!
“小姐?”她剛呻吟,靠近牀頭的那個身穿素藍色舊衣的丫鬟就立時察覺地擡起頭來,一雙細長普通的雙目中霎時迸出極其的喜悅,低呼了一聲就要捱到狹窄的牀榻邊上來,“小姐,您剛纔說什麼?”
她這一叫,趴在母親身上的少女一下子擡頭轉了過來,由於動作太快,眼角的淚珠兒都飛灑了出來。其中一滴恰恰地落在段卉的面頰上,熱熱的,莫名地讓段卉心裡一暖。
“二姐……二姐!”未等段卉看清她的臉孔,少女
已猛地撲了上來,哭叫了起來,“你可總算活過來了……哇……”
“三小姐!”她剛一伏上來,那素藍衣丫鬟已急忙拉住她的胳膊往後用力,好像段卉已被壓扁似的尖叫起來,“小姐身子正虛弱着,可千萬壓不得。”
少女哇了半聲,忙止住口惶恐地往後一仰。
段卉喘了口氣,這纔看清她的模樣兒。
胖胖的臉蛋兒,被淚水洗得亮亮的杏子眼睛,鼻子有點兒平,正紅紅的,張的大大的小嘴下脣上明顯有個牙印,整體來說還帶着嬰兒肥的稚嫩。至於眉眼,明顯尚未完全長開,剪着齊齊的劉海,頂上盤着兩個小髻,只簡單地綴了兩朵小珠花,剩下的青絲都攏成一束地披散着,情緒兒都印在臉上,看起來應該最多十三四歲。
放在自己那個時代,頂多還是個剛上初中的小姑娘。只是她叫自己姐姐,難道是這身體的親妹妹麼?
“小姐,您剛纔可是在喊餓?奴婢馬上去給您拿粥去。”趁少女讓開,那個素藍衣丫鬟趁機立刻擠了過來,一邊喜淚交加地瞧着她,一邊熟練地伸手來探她的額。只一碰,眼中的喜悅又多了幾分,不等段卉回答,就念叨着“太好了太好了”風風火火地轉身跑出去,焦急中,連不小心撞到少女肩頭也顧不得。
那小少女也壓根兒就沒顧得上理會,淚汪汪地握住段卉的手欣喜地轉頭喊道:“娘,娘,你快看,二姐醒了,二姐醒了……嗚嗚……芷兒還以爲自己害得二姐再也醒不過來了……”
初來乍到,段卉不敢冒然接口,眨了一下感覺還有些酸澀的眼,目光微轉地對上一邊摟住少女的肩頭一邊也含淚望向自己的那位婦人。
只見她穿了件半舊不新的醬紫色錦緞褙子,細眉兒圓臉蛋,姿色雖秀雅,卻掩不住眼角細紋的中年婦人,大約三十多歲,神態十分關懷,眉宇間明顯含着疼惜和無奈,卻發現自己對這些人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芷兒,你二姐終於醒了,是大好事,你可莫要再哭,免得引來晦氣。”那婦人勸了少女一句後,起身和少女調換了一下位置,關切地探身過來,滿眼疼惜地問,“卉兒,你感覺好點了嗎?頭還疼不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