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靜的思緒因她的話而激動,如此嬌弱女子,竟有此等抱負與心胸,實屬難得。
世間男子,能有她的胸襟的,已經很少。
他眯緊小眼,問道:“那該如何?”
楊娃娃莞爾道:“你們單于是部落聯盟的單于,統帥騎兵七萬,不過,若要爭奪肥美之地,征服林胡一族,必須兵強馬壯,七萬嘛,遠遠不夠。這片草原,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匈奴族大大小小、總共多少部落,大人可以說出一個大概嗎?如果攣鞮氏部落統一了這片草原,統一匈奴,匈奴將成爲草原上最兇狠的蒼狼,鐵騎長驅南下,橫掃千軍,必定能夠踏平林胡、樓煩,甚至可以和趙國、秦國相抗衡。”
倫格爾震驚,忽然想起禺疆說過的話:
她這顆腦袋,抵得上你那三千鐵騎。
她所說的話,就像一輪冉冉升起的朝陽,光芒萬丈,令人無法逼視。
幾年來,他哀嘆單于的懦弱與溫和,鄙視哈青都的跋扈與張狂,他要的不只是部落聯盟,而是巍峨城牆以南那一片肥美的操場。
以部落聯盟七萬兵力,根本無法抗衡林胡驍勇善戰的十萬鐵騎;再者,須卜氏部落、丘林氏部落未必同意南下征戰……他沒有想到,統一匈奴後再揮師南下。
她的胸襟,她的智慧……此等女子的頭腦,何止三千鐵騎。
他自愧弗如。
楊娃娃知道他被自己的話震動了,繼續道:“統一匈奴是一個漫長、艱辛的過程,你也很清楚,你們單于擔當不起這個重任,那麼,哪一個人,可以做到?”
真兒靜立一旁,凝神傾聽二人談話。
雖然她不明白閼氏所說的林胡、趙國所指什麼,統一匈奴倒是明白的。然而,她連想都沒想過,也沒有聽別人說過,閼氏的想法太奇特了。
她更加敬佩閼氏了。
“閼氏高見,哪個人可以擔當得起這個重任?或許閼氏心中已有人選。”倫格爾笑問。
“大人說笑了。我所知有限,只知道攣鞮氏部落將會統一匈奴,締造草原帝國,統帥萬千鐵騎,與南方邦國對峙數百年。那個統一草原的千古英雄是哪一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大人胸懷匈奴蒼,抱負遠大。倫格爾大人,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楊娃娃低眉淺笑。
他不發一言,似在沉思。
她笑道:“如果大人當選單于,成爲部落聯盟的單于,我和禺疆會協助大人完成統一大業。”
倫格爾驚詫道:“爲什麼閼氏斷定我會當選單于?閼氏應該很清楚,禺疆兄弟不會輕易讓我坐上單于大位,再者,閼氏不幫禺疆兄弟,反而幫我,似乎說不過去。”
“論身手、才幹與智謀,大人和禺疆實力相當,論心思縝密、謀算人心,禺疆不一定比得上大人。大人,可否問你一個問題?”楊娃娃故作神秘道,“這幾天大火蔓延,大人應該已經查清楚縱火之人是誰。”
“傍晚時候我還和禺疆兄弟談到這件事,應該是哈青都或是魯權所爲,閼氏聰慧,可否說說高見?”倫格爾不太明白她爲什麼突然提起縱火一事。
“哈青都囂張狂妄,不過他不會這麼蠢;魯權陰險狡詐,更加不會這麼快就行動。”楊娃娃篤定地微笑。
“照閼氏這麼說,哈青都和魯權都不是縱火之人,而是另有其人?”倫格爾心中訝異,難道禺疆告訴她了?
她頷首一笑,“所有人都認爲是哈青都做的,但是我覺得,這是一個栽贓陷害的陰謀,縱火之人就是要借幾場大火,除掉哈青都。”
倫格爾陡然一震,目光炯炯,“閼氏以爲,縱火之人是誰?”
真兒很想知道究竟是誰放火,可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來是誰。
楊娃娃脣角微揚,“我說出來,大人可不要氣,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好個“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他震驚了,緩緩笑起來,“沒錯,是我命人暗中放火。今夜見識到閼氏的聰慧,很榮幸。禺疆兄弟有閼氏相助,必定能夠當選單于。”
“大人不必謙虛。單憑這一點,禺疆就無法與大人爭。大人以爲,一個男人可以容忍他的閼氏比他聰明、比他厲害嗎?敢問一句,大人容忍得了嗎?”
“禺疆兄弟不是這樣的人,在他心中,閼氏勝於一切。”
“是嗎?女人終究是女人,再怎麼強,也強不過男人,因爲女人一旦動情,就會付出一切,不爲自己打算。而男人,除了女人,還有外面廣闊的天地,禺疆也不例外。”楊娃娃輕嘆。
此刻,她亦捫心自問,自己是那種爲情奮不顧身的女子嗎?爲了他,會不會付出一切?會不會犧牲自己?
倫格爾定睛看她,這個女子太過聰慧,洞悉世事,看透男人,不讓男子,當真可怕。
他笑道:“閼氏看透世事,我很好奇,閼氏是不是也會付出一切?”
她緩緩笑道:“大人是草原的大英雄,日後我會暗中相助大人。”
他不明白,她爲什麼幫自己,她到底有何用意?
他常常自詡善於洞察人心,卻猜不透她的心思。
她當真會幫自己?不,不可能,她應該知道,只要她全力幫助禺疆,禺疆當選單于的勝算非常大。
“閼氏爲什麼認定我就是那個統一匈奴的千古英雄?”
“大人乃統帥之才,統領的三千鐵騎驍勇善戰,戰鬥力最強,只有禺疆的五千鐵騎可以相抗衡。不過,那五千鐵騎遠在寒漠部落,大人無需擔心。”她答非所問,粲然笑着。
倫格爾知道,禺疆統帥的五千鐵騎兇悍無比,在北寒之地所向披靡,是一羣讓人聞風喪膽的野狼。她提起這五千鐵騎,莫非有用意?
心中已有計較,他笑道:“閼氏所說的話,我明白了。我是不是閼氏心目中統一匈奴的大英雄,我心中清楚。請閼氏放心,倫格爾一定不負閼氏的信任與期望。”
“好!大人爽快。”楊娃娃一喜,冷不防胃裡一陣翻涌,她立即彎腰嘔着……
“閼氏……閼氏……”真兒扶着她,輕輕拍着她的後背。
這次妊娠反應來得又急又洶,楊娃娃嘔得肝腸寸斷,手腳無力。
真兒急道:“閼氏,我扶你回去。”
楊娃娃點頭,剛走兩步,卻不知怎麼回事,雙腿一軟……
倫格爾面色一變,箭步上前,及時攬住她,問真兒:“閼氏病了嗎?”
真兒搖搖頭,又點點頭,不知如何回答。
他擔憂地看楊娃娃,不自覺地溫柔道:“我送你回去吧。”
楊娃娃擺手阻止,難受得說不出一個字。
“倫格爾,我的閼氏不勞你費心。”
不遠處,傳來一道沉厚的聲音,冷肅的嗓音彷彿萬年積雪,寒氣森森。
真兒望過去,只見一抹高大挺拔的黑影自濃黑夜色中出現,他的臉孔與黑夜一樣黑。
“單……單于……”真兒知道,單于發怒了。
“禺疆兄弟來得正好,你閼氏好像病了,快帶她回帳歇着。”倫格爾說着,仍然攬着楊娃娃的腰肢,以防她軟倒。她的腰肢很柔軟、很纖細,那種奇異的觸感讓他畢難忘。
不嘔了,可兩腿發軟,全身乏力,楊娃娃不知道爲什麼突然這麼虛弱,被倫格爾這麼抱着,禺疆是醋罈子,一定會胡思亂想的,不能再這樣……
她費力地推開倫格爾,搖搖晃晃地朝着禺疆走過去。
禺疆疾步衝過來,將搖搖欲墜的人兒攔腰橫抱,“雪……雪……”
她摟着他,閉上眼,“我沒事,回去吧。”
他大步流星地回帳,心中交織着各種滋味,驚慌,急切,擔憂……
真兒亦步亦趨地跟着,倫格爾站在原地,望向匆匆離去的三人,眉頭深鎖。
回到寢帳,禺疆把她放在氈**上,讓她靠躺着,扯過羊毯蓋在她身上。
“別擔心,我好多了。”楊娃娃輕聲道,面色蒼白,水眸無神地睜着。
“閼氏氣色不好,要不要叫巫醫來瞧瞧?”真兒擔憂道,服侍她喝水。
楊娃娃對真兒道:“我沒事,你也累了,去睡吧。”
真兒收拾了寢帳,悄聲離開。
禺疆握着她的小手,擔憂之色顯露無疑,“你的手很涼,是不是很冷?”
她還未回答,他就脫下外袍和皮靴,坐到**上,抱着她,以自己的身體溫暖她。
他炙熱的胸膛燙着她的後背,他有力的雙臂環着她的身,她忽然有一種心安的感覺。
安全,舒適,幸福。
在他的懷裡,手腳漸漸暖和,人也舒服了些,她在想,被愛的感覺就是這樣的吧,心安,幸福,愛一個人的感覺也是這樣的吧,充實,喜悅。
也許,她的選擇沒有錯,抱着她的男人就是她在這個時空的依靠與愛戀。
可是,她會不會突然離開這裡、突然穿越回去?
如果上蒼安排她回去,這段戀情應該如何收拾?禺疆會怎樣?
咳……
以後的事,以後再想吧。
他不發一言,楊娃娃擡頭問道:“怎麼了?是不是不高興了?我們不是說好的嗎?”
禺疆沉聲道:“不是不高興,是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