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新婚的洞房,我走進去,舉眸四望,紅綢結花,喜色漫天,大紅鸞燭正明亮地燃燒着,**榻上鋪着鮮紅錦衾,幔帳是粉紅淺紫的絲紗,輕盈若霧。
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夢。
我不解地看着他,他關上門,抱起我,將我放在喜**上,微笑道:“今夜是我們的洞房花燭。”
原來,他有意給我一個驚喜。先騙我到郊外,讓部下佈置喜房,入夜再帶我來看,以示明媒正娶。換言之,他不想委屈我,就給我一個洞房花燭之夜。
這份心思,彌足珍貴。
可惜,今日午後在郊野的溪谷,我和他已經結成夫妻了。
“在溪谷,我沒想到你會……不過,我很歡喜。”劉曜含情脈脈地看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我窘得低頭。
“放心,佳人在懷,良宵苦短,我不會讓你閒着。”他意有所指地笑。
“昨夜將軍爲什麼彈秦琵琶,爲什麼有意冷淡我?”
我不明白,他彈奏秦琵琶,那麼悲痛,那麼無望,之後情熱一刻,最後讓我回去了,這是怎麼回事?他有意留待今日洞房花燭嗎?
劉曜一笑,“那秦琵琶是一個下屬從宮中帶出來的,我見秦琵琶工藝精良,就留下了。我彈奏那兩支曲子,是因爲,我以爲你回到我身邊,是爲了碧淺。你循着樂聲來到我房裡,之後你的言行舉止告訴我,也許並非我所想的那樣。”
我笑睨着他,“那現在你覺得我爲什麼回來找你?”
他沒有回答,走向案几,斟了兩杯酒,將其中一杯遞給我,“洞房花燭怎麼可以沒有合巹酒?”
於是,我們飲下合巹酒,鴛鴦帳暖,良宵苦短。
……
不日,漢國幾路大軍帶着搶來的珍寶、女人回平陽,司馬熾和一些降漢的官員被擄去漢國,晉廷相當於覆滅了,史稱“永嘉之亂”。
我女扮男裝隨劉曜回漢都,總覺得忐忑不安。
一旦回到平陽,劉聰就會知道我的蹤跡,他將會有什麼樣的反應與行動,我不敢想象。
而石勒,自從我不告而別,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只能在心中對他說:對不起。
途中,劉曜瞧出我的擔憂,寬慰道:“容兒,別擔心,無論如何,你已是我的妻。”
忽有一事現腦海,我問:“你如何知道我是詐死?蒼蒼是你放在我身邊的耳目吧。”
他笑道:“你詐死不久,蒼蒼髮現,你的遺物中沒有那枚青碧玉玦和玉刀,而她清楚地記得棺木中也沒有。她把這件事告訴我,我冥思苦想也想不通。玉玦和玉刀,你視若珍寶,一定會帶在身邊。棺木中沒有玉玦和玉刀,你的遺物中又沒有,那麼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不翼而飛,連帶你也不翼而飛了。”
“不翼而飛?”
“對,我斷定,你詐死,離開了平陽,也帶走了玉玦和玉刀。”
“原來,是玉玦和玉刀出賣了我。”我苦笑,如果蒼蒼髮現了這事,蒹葭也會發現。
“你想知道陛下爲什麼對你的死起疑嗎?”劉曜問。
“也是因爲玉玦和玉刀?”
“蒹葭是陛下的耳目,陛下和我猜想的一樣,你可能詐死。再者,蒹葭知道你和一個老宮人交情匪淺,就抓了那人,對她嚴刑逼供。”
我心中一緊,“晴姑姑怎麼樣了?是不是被折磨得不成人樣、奄奄一息?”
他凝重道:“那倒不至於,不過也不會很好。你爲什麼叫她晴姑姑,你和她是什麼關係?”
我不想說出真相,撒謊道:“她曾經幫過我,我敬重她,就這麼叫她了。”
晌,劉曜錚錚道:“陛下遲早會知道你已跟了我,我會和陛下說。縱使他不放手,我也不會讓你再受任何委屈!”
我依偎着他,心中仍然忐忑。
……
數萬雄兵駐紮平陽城外,進城這日,我想起去年離開平陽的激動與雀躍,完全沒料到,會有重返的一日,更沒想到,會變成劉曜的女人。
我仍然做男子打扮,住在一戶小苑,他派親衛喬裝成家丁保護我。
當日,他和其他幾個攻晉的主帥一起進宮覲見劉聰,據說石勒也率軍回都,也進宮面聖了。
幾個攻晉的主帥皆有封賞,不過,聽說石勒推功於王彌和劉曜,謙遜有加,贏得了一些人的讚賞。三日後,劉聰下詔,命他出兵屯許昌。
與此同時,漢帝封司馬熾爲會稽郡公,囚禁了他。
石勒這一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我讓碧淺請陳永幫忙,把一封沒有落款的書函交給石勒。書函上只有八個字:性命相托,萬死不辭。
陳永會告訴他,讓他來這裡與我見面。
他離都前夕,準時前來赴約,劉曜甚爲驚訝。
在書房,我誠摯地向石勒道歉,請他原諒我。
他淡淡地笑,“其實,早在你說‘我先想想’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去意已決。”
“爲什麼不阻止我?”
“你有放不下的人,就算我阻止你,你也會不告而別。”石勒總能一眼看穿我的心思。
“勒大哥,謝謝你諒解我,也謝謝你盡心盡力地幫我。”我不知道如何表達我的謝意。
“容妹妹見外了,你忘了嗎?你我以兄妹相稱,就是兄妹,做大哥的怎能不幫妹妹?”他的眉頭慢慢皺起來,面色也凝重了,“再入平陽,就很難離開了,你真的不後悔?”
後悔嗎?我也不知道,自從回到洛陽,我的心就很亂,從未平靜過,我看不透自己的心。
我嘆氣道:“我不能不管晴姑姑。”
石勒擔憂地問:“眼下你跟了劉曜,打算如何營救晴姑姑?”
我蹙眉道:“說實話,我也不知道,還沒理出頭緒。”
他劍眉微掀,“或許,你可以借劉曜之力,救出晴姑姑。”
我也這麼想過,但是要看劉曜能否與劉聰相抗衡,是否有妙計。我撇開那些煩憂,笑道:“勒大哥,別擔心我了,明日你就離開平陽,我祝勒大哥旗開得勝、決勝千里。”
“好,承容妹妹貴言。”石勒沉沉地凝視我,“我無法幫你了,你一人多加小心,務必保重。若有機會,我回平陽看你。”
“我會保護自己,你放心。”
然後,他和劉曜打了一聲招呼,就離開了。
劉曜走進書房,不解地問:“你怎麼會認識石勒?”
我大言不慚地笑,“當世大英雄,我都認識。”
他攬着我,“想矇混過關?不過我先告訴你,今夜我留在這裡。”
前幾日,他幾乎都在小苑留宿,未免惹人懷疑,我勸他不要再留宿在這裡,因此,這兩日他回府了。
“我十八歲那年,在泰山南城救過他一命,後來再也沒有見過。去年,我離開平陽,在途中遇到他,就兄妹相稱,我叫他‘勒大哥’。他爲了報答我當年的救命之恩,就派人護送我到江南,還給了我一些銀兩。”
“今年,石勒告訴你,我和陛下對你的死起疑,你才決定回洛陽,是不是?”
“是啊,我放不下碧淺和晴姑姑。”我趁機道,“晴姑姑落在陛下的手中,凶多吉少,我想救出她,你會幫我嗎?”
“想從宮中救人,難於上青天。”劉曜白眉緊皺,“我想想法子,容兒,只要陛下不知道你已回來,你想救的人就暫時不會有性命之危,你答應我,稍安勿躁。”
我選擇信任他,因爲,我絕不會再入狼窩。
……
然而,我擔心的事,終於發了。三日後,劉聰知道我被劉曜藏着,駕臨小苑。
我的存在,原本就瞞不了多久。
這日午後,我午憩剛起來,聽聞外面有喧譁聲,就出去看看。正巧,碧淺急匆匆地奔過來,慌張道:“姐姐,不好了,漢國陛下來了。”
她剛說完,我就看見劉聰大步流星地走進後院,隨從如雲,威風凜凜,以雷霆之勢襲至我面前。恐懼從心底翻涌出來,我極力剋制着,面不改色地看着他;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面冷如冰,目光如刀如劍,好像要將我的眼珠子挖出來。
四目相對,他目光如火,我眸光如冰。
對視晌,他略略擡臂,揮退衆人,帝君風範十足。
碧淺很擔憂,不知道該不該退下,我道:“碧淺,你先回房。”
得令後,她憂愁地看看我,去我的臥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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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後院,除了房中的碧淺,只有我和他二人。
“陛下別來無恙。”我淡然道。
“容兒,你騙得我好苦。”劉聰握住我的雙臂,激動地問,“爲什麼詐死?爲什麼不願留在我身邊?”
我不知道怎麼說,思索片刻,正想開口,看見劉曜疾步走過來,抱拳行禮,“臣參見陛下。”
劉聰慢慢轉過臉,目光陰鷙,重重道:“退下!”
劉曜不懼地迎上他殺氣騰騰的目光,“容兒已是臣的女人,臣可否與陛下談談?”
這兩個匈奴漢國最優秀的男人,此時正爭鋒相對地瞪着,眼中殺氣涌動,面硬如鐵,好像下一刻就會將對方撕爛,吞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