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步上前,扣住她的手,她又是蹙眉又是擠眼,他就是不鬆開。
愛寧兒狐疑地看着他們,直覺很不妙。
禺疆看向愛寧兒,眸光森然,“你不是想知道爲什麼嗎?我就告訴你緣由。”
愛寧兒眸光閃閃,驚疑不定。
他摘下楊娃娃頭上的氈帽,柔順的青絲如瀑散落,接着,他說出一個殘忍的事實,“愛寧兒,她不是我的護衛,而是我的閼氏。”
愛寧兒瞠目結舌,這瘦小的男子竟然變成一個女子。
烏髮垂落,襯托出一張驚世絕豔、姿容絕美的臉。
他真的是女的!真的是女的!她比自己更美!
她竟然欺騙自己!
可惡!
楊娃娃看着愛寧兒劇變的面色、恨意怒火交織的眼睛,心中不是滋味,後悔,慚愧,無奈。
她不該欺騙愛寧兒,更不該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她很後悔傷害了愛寧兒。
愛寧兒一定恨死她了,恨她的欺騙與耍弄。
“此此世,我只有一個閼氏,就是她!”禺疆篤定道,緊握着楊娃娃的手。
“叔叔很愛她?只愛她一人?”愛寧兒顫聲問道,面色蒼白,手足剋制不住地發抖。
“我只愛她一人!”他溫柔而深情地看着楊娃娃。
楊娃娃心神一震,想不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此此世,我只有一個閼氏。
我只愛她一人。
言外之意就是,這輩子,她是他的唯一,他不會娶別的女子,是不是?
她又感動又驚喜,心中酸酸甜甜。
然而,對於愛寧兒,這兩句話、這個真相太殘酷。
愛寧兒感覺貂裘裡的身子冰冷得僵硬,彷彿稍微一動,就會碎裂成片;她的心揪得緊緊的,很疼很疼,疼得喘不過氣。
一個聲音對她說:那女人欺騙你!你不能放過那可惡的女人!
“她愛你嗎?叔叔,她有我這麼愛你嗎?”她捂着心口,淚珠潸潸滾落,看向楊娃娃,俏媚的桃花眼悲傷地凝結,悽楚地問,“你比我還愛叔叔嗎?”
“居次,冷靜一下……聽我說……”楊娃娃不知怎麼安慰她。
“你比我還愛叔叔嗎?說啊……說啊……”愛寧兒聲嘶力竭地吼,似乎要將心中的憤怒、委屈和苦楚發泄出來。
禺疆將楊娃娃護在身後,攔着步步緊逼的愛寧兒,“即使我沒有閼氏,即使我不愛她,我也是你叔叔,我只能是你叔叔!”
愛寧兒擦去淚水,吸着鼻子,眨着一雙紅腫的眼眸,瞪他們一眼,接着轉身離去,肩背挺得直直的。
楊娃娃覺得,愛寧兒的突然轉變,讓人費解。
禺疆溫柔地摟着她,低聲問:“怎麼了?”
她搖搖頭,若有所思。
愛寧兒的愛太激烈,同禺疆一樣,愛恨分明,勇敢追求。
“居次怎麼了?”帳外,洛桑溫和地問,眼見愛寧兒臉上猶有淚痕、眼睛紅腫,很擔心她。
“走開!”愛寧兒粗聲惡氣地喝道。
“居次……”他追上前,想安慰她,也想陪陪她,讓她開心一些。
“滾!滾吶……”她尖聲驚叫,疾步飛奔。
洛桑望着她跑遠,消失在濃黑的夜色中,心中悵然。
帳內,禺疆無奈地嘆道:“愛寧兒太任性了!”
楊娃娃擔憂道:“其實,我做得不好,我傷害了她。”
他攬着她坐在氈**上,小心翼翼地問道:“方纔,你氣了?”
“氣?”她恍然大悟,原來他問的是,他揭穿了她的真正身份,她是不是氣了。她憂心忡忡地說,“這個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愛寧兒無法承受這樣的打擊,一定恨死我了。我欺騙她、戲弄她,是不是很過分?”
“過分?不說清楚,愛寧兒就不會明白,我也不想再拖下去。”他拍拍她的肩,溫柔道,“不早了,睡吧。”
次日清晨,一出寢帳,刺骨的寒氣侵襲而來,楊娃娃裹緊貂裘。
寒風呼呼,鵝毛大雪洋洋灑灑地飄飛,簌簌的落雪聲是寂靜寒冬中唯一的聲響。
放眼望去,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地上、樹上、氈帳上堆滿了雪,雪光刺眼,莽蕩空曠。
禺疆外出打獵,真兒陪着她在氈帳區漫步。
走累了,正要打道回帳,真兒對她說,居次從遠處走過來。
楊娃娃望過去,冰天雪地中,一抹鮮紅的倩影分外搶眼。
那倩影慢慢近了,的確是愛寧兒。
她步履凌亂,踉踉蹌蹌地走着,似乎餓了三日三夜,又像一個醉漢,走得不穩。大紅錦裘鬆散,有點髒,她頭髮凌亂,面色蒼白如雪。
接近她們,愛寧兒擡起頭,那雙清亮有神的眼眸不再有以前的風采,目光渙散,無神而虛弱,彷彿一縷淡淡的青煙,輕輕掃過她們。
愛寧兒一聲不響地走開,彷彿眼前並沒有站着兩個人。
楊娃娃詫異地看着她,直覺她一定發了什麼事。
愛寧兒走得很慢,步履虛,雪花落在大紅錦裘上,一點一滴地吞沒了那抹紅色。
真兒狐疑地問:“閼氏,居次怎麼了?”
楊娃娃也想知道,愛寧兒發了什麼事。
一大早,她爲什麼從外面回來?還一身髒亂?難道昨晚她有沒有回帳?
……
這日午時,在議事大帳,丘林基泰鄭重表示:如果居次堅決不嫁,他們不再勉強。
他還說,兩個部落不能結成親家,雖然很可惜,不過總要居次願嫁才行。
丘林野不發一言,落寞地跟着父親回去了。
禺疆疑惑不解,但也沒有多問。
本以爲丘林基泰會不依不饒,沒想到峰迴路轉,他們不再提起婚事,何樂而不爲?
楊娃娃也很納悶,爲什麼丘林野轉變得這麼快?
如果丘林野堅持娶愛寧兒,丘林基泰不會善罷甘休。
難道是丘林野放棄了?愛寧兒跟他說了什麼才讓他罷手的?
還有,這日清晨愛寧兒從外面回來,一副失魂、憔悴的樣子,當真不可思議。
到底發了什麼事?
然而,這些事的真相,無從得知。
草原的冬季,是苦寒的日子。
部民們宰殺了大批牲畜,只留下壯健的母畜與少數公畜過冬,作爲來年繁殖的種畜;男女老少躲在破爛的帳篷裡,忍飢挨餓有上頓沒下頓,一日又一日地煎熬着。
天色陰霾,鉛雲沉厚,砭骨的寒氣無處不在,廣袤的雪原顯得格外的空曠與寂寥。
積雪很厚,覆蓋了一切,風雪依舊肆虐,統治了整個草原。
丘林氏部落離開攣鞮氏部落已經個月了。
知道真相後,愛寧兒足不出帳,整日發呆。
黑妹說,居次照常吃喝歇息,就是默然不語,面無表情,彷彿那結冰的月亮湖。
楊娃娃想去看看她,終究還是沒有去。
還是不要刺激她吧。
愛寧兒着實可憐,短短兩三個月,接連失去疼愛她的阿爸、阿媽;愛上崇敬的英雄,卻得不到迴應,甚至遭到殘忍的拒絕;還被人欺騙、戲弄,她才十六歲,怎能承受得了這麼多打擊?
楊娃娃不知道愛寧兒能不能承受這一連串的打擊與痛苦,不知道她的傷痛會不會好,不知道她能不能走出來這個困境。
由於天降大雪,在帳內待了好幾日,楊娃娃昏昏沉沉,精神萎靡,四肢乏力,渾身難受。
再也憋不住,她戴上氈帽,裹上大氅,出帳透氣。
一路上,部民們一個接一個地問好:閼氏好,閼氏好……
他們的問候很誠懇,神色恭敬,她回以誠摯的問候與微笑。
幾日前,禺疆徵得她的同意,向整個部落宣佈:
他的閼氏,就是楊深雪。
部民們幡然醒悟,那個機智勇敢、氣度不凡的瘦小護衛,竟然是女扮男裝,還是單于的閼氏,怪不得那麼幫着單于。
他們承認,單于的閼氏確實很有本事,聰慧美麗,就像天上的仙女一般飄逸脫俗,又溫和可親,不像冰溶閼氏那般高高在上,冷漠高傲。
離開氈帳區,遠離了部落,此處是積雪覆蓋的原野,北風呼嘯,沉寂空曠,荒涼寒冷。
洛桑隨着楊娃娃往草原走,“閼氏,我不明白,閼氏爲什麼還不嫁給單于?”
她也想過這個問題。
捫心自問,過了幾個月,她的想法已經改變很多,現在她願意嫁給單于嗎?
她懷着禺疆的孩子,被他的真情所感動,不再想着離開他,甚至想着永遠留在他身邊,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愛——她喜歡他,愛上他。
愛他,就應該嫁給他。
可是,總有一個聲音對她說:再等等,再等等吧,明年再說吧!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也許是擔心那骷髏鏈子突然出現,帶她穿回二十一世紀。
“下寶寶以後再說吧。”她望向廣袤的雪原,目光悠遠。
“我覺得,單于對閼氏的愛,大多數男人做不到。”洛桑誠懇道。
“我知道單于對我很好,很愛我,我也很想守着這份愛。可是,當我告訴自己:嫁給他,嫁給他,我就會心慌,就會煩躁。我承認,我喜歡他,可是,我不能確定這種‘喜歡’是不是‘愛’,是不是可以付出一切,能不能爲了他永遠留在草原、不回去?”楊娃娃愁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