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掌管府中事務,發現安管家中飽私囊,這些年來不知貪了多少銀兩、珠寶。於是,我以此威脅他,讓他爲我辦事——讓奶孃飲酒,嫁禍給卜清柔,讓她再無翻身之地。爲了保命,安管家不得不答應我,最後,他以爲我會讓他繼續留在府中,沒料到我早就想拔除他這個眼中釘。因爲,他更聽命於老夫人和卜清柔。
卜清柔,我可以恢復你的名分,也可以讓你失去所有。
……
也許劉聰想通了,不再糾纏我,我和劉曜過了一段溫馨、開心、快樂的日子。
除了上朝和處理公務,其餘時間他都陪着兒子,弄兒爲樂,與兒子玩得不亦樂乎。
我很幸運,得到了一份專一圓滿的愛、一個溫馨幸福的家。
有夫如此,有愛如此,還有何求?
漢嘉平三年,春,晉帝司馬熾崩,時年三十。
平陽城的朝野、市井巷陌流傳着一個謠言,說司馬熾是被劉聰毒死的。
我問過劉曜的看法,他不置可否,最後說了一句:“陛下胸懷大志,圖舉天下。晉帝在世,便是晉人的希望,是一面旗幟,陛下怎會讓這面旗幟屹立不倒?”
沒錯,帝王者,必不會讓另一個王者在睡榻之側安。
四月,被晉廷大臣擁立爲太子的司馬鄴,在長安即位爲晉帝,改元建興。
消息傳回平陽,劉聰震怒,命劉曜等諸將進攻長安,但遭晉將擊敗。
漢嘉平四年(公元314年),劉曜和兩位漢將再次進攻長安,後轉攻河內。
漢建元元年(公元315年),劉曜一度轉戰幷州,數次有勝績,再次轉攻長安,後又被劉聰派往北地進攻上郡。
漢建元二年(公元316年),劉曜攻陷北地,進攻長安。九月,終攻陷長安外城,晉將只能據守內城。被圍困三個月,長安食糧缺乏,晉帝被迫投降。
劉曜受降,隨後遷晉帝和衆官員到平陽,晉廷真正地滅亡。因爲此功,劉聰任命劉曜爲假黃鉞、大都督、督陝西諸軍事、太宰,並改封爲秦王,鎮守長安。
這三年多,我爲他再了兩個兒子,劉襲,劉闡;若是懷着身孕,便留在平陽將軍府安胎待產;有時陪他南征北戰,照顧他的起居。
他鎮守長安,將我和三個兒子接到長安,在長安秦王府過了平靜、快樂的兩年。
漢麟嘉二年(公元317年),三月,平陽傳來噩耗,卜清柔過世。
劉曜到底有些惆悵,黯然了**。
……
漢麟嘉二年(公元317年),三月,琅琊王司馬睿在建康稱王,改元建武。
晉建武二年(公元318年),三月,司馬睿即帝位,延續晉祚,改元大興。
這年五月,長安秦王府迎來了又一年夏季。
碧空萬里,湛藍的天宇藍得極致,像一塊廣袤無垠的藍寶石,那潔白無瑕的雲絮飄逸多情,彷彿綿軟的白絲在天際飄飛。夏風拂過,送來一陣陣的花香。花苑遍植奇花異卉,繽紛的色澤裝扮了這個豔麗的時節,處處嬌豔,處處妙色。
我站在廊上,遠遠地望着花苑中的碧草鞦韆,碧淺和兩個侍女正陪着四個男孩和一個女孩玩鞦韆。五個小孩兒爭着坐鞦韆,碧淺協調了一番,他們才一個個地輪流坐。
他們幼嫩的臉上洋溢着歡樂、純淨的微笑,與世無爭,無憂無慮,享受美好的童年。
看着他們天真無邪的笑容,聽着傳來的歡笑聲,我微微笑着。
身後有人,我正要回身,便有一雙鐵臂從身後摟住我。我將頭往後仰,靠在他的肩上。
“你不是在書房處理公務嗎?”
“處理完了,就來陪陪你。”劉曜的鼻子蹭着我的腮,五指輕撫我微微隆起的腹部,“這一胎,我希望是女兒,像你這般美。”
“兒子不好嗎?”我打趣道。
“你爲我的孩子,我都喜歡、都疼愛。碧淺爲陳永了一男一女,那小姑娘瞧着多可愛。我就想,我有那麼多兒子,再一個女兒就圓滿了。”他溫柔低語。
“這可說不準,要看老天爺的意思。”
“若是女兒,長大後一定像你,美麗高貴,長安城的青年才俊都想娶我們的女兒。”他引以爲傲地笑道,“這秦王府的門檻,想必年就要修葺一次。”
太美,太惹人注目,未必是好事。
我道:“照你這麼說,我倒希望是兒子。”
劉曜篤定道:“我覺得,必定是女兒。”
我笑一笑,任他攬着,一起望着五個孩子嬉鬧玩耍,明媚、靜好的光陰便從指尖悄悄地流逝。
過了晌,他忽然道:“平陽傳來消息,陛下時患病痛。”
我“哦”了一聲,須臾又道:“可有大礙?”
他應道:“不清楚,也許沒什麼大礙。不過,這幾年,陛下濫殺大臣、多行殺戮,**信宦官、奸臣,疏於朝政,耽於後宮享樂,朝野上下早有怨聲。”
劉聰爲什麼變成這樣?
劉曜嘆氣道:“陛下如此行徑,大失人心,也許是因爲你,容兒。”
也許,劉聰變成這樣,真的是因爲我;可是,他原本便是兇狠、暴戾之人,若因爲我的離去而變得如此,那也是他自甘**,與人無尤。
我道:“他可以選擇當一個爲後世稱頌的明主,也可以選擇當一個遺臭千古的昏君,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我亦無能爲力。”
劉曜摸摸我的頭,自嘲地笑,“若我是他,也許也好不到哪裡去。”
……
早在嘉平三年(公元313年),二月,劉聰就冊封劉娥爲皇后。
我不明白,劉娥不是被禁足了嗎?爲什麼這麼快就復**了?也許是她使了什麼詭計重新得到劉聰的青睞,也許是他忘不了她的好。
嘉平四年(公元314年),正月,劉娥產下兩個不成人形的怪胎,受驚過度,死在產**上。
劉聰將她風光大葬,諡號武宣皇后。從此,他的後宮陷入了混亂,前後冊封六人爲皇后。更離譜的是,建元元年(公元315年),他冊封上皇后、左皇后和右皇后,三後並立,佩皇后璽綬者便有七人。
劉曜對我說了這些事,我極爲震驚,但總不願承認,他這些迥異於常人的行徑,與我有關。
漢麟嘉三年(公元318年),六月,劉聰重病,徵召劉曜爲丞相,錄尚書事;以靳準爲大司空、領司隸校尉,皆迭決尚書奏事,二人一同受遺詔輔政。然而,他們一同辭讓。於是,劉聰任命劉曜爲丞相、領雍州牧。
以爲這一不會再與劉聰相見,卻沒想到,有一日……
六月末,早間,豔陽高照,萬丈光芒灑遍寰宇,整個世界流光溢彩、金光閃爍。不會兒,日光漸漸毒辣,花苑寂靜,只有知了一聲聲地啼鳴,我在小亭飲茶乘涼,只有碧淺陪着。
前面的碧池不見碧水,滿滿一池的荷葉,滿滿一池的瑩碧,一支支纖細的荷花亭亭玉立,宛如妙齡少女着綠裙立於水上,粉紅腮,玉娥眉,風姿綽約,引人慾醉。
石案上放着一個水缸,我折了荷花放在缸中,彷彿這荷花便是盛開於水上,別有一番意趣。
“真好看。”碧淺笑盈盈道,看着我的肚子,“姐姐,已經六個月了吧。”
“五日前正好是六個月。”
“若是女孩兒,便可與靜姝作伴。”說起女兒靜姝,她滿目憐愛,“對了,姐姐可想好名字了?”
“若是女兒,便叫做劉嫣。”不經意地轉眸,我看見劉曜朝這裡走來,後面跟着一大批人。
“咦,將軍來了,後面是什麼人?”碧淺順着我的目光望過去,“好像那些人擡着肩輿,輿上那人是誰?”
這般興師動衆,能夠讓劉曜親自引路的,唯有一人,我的心不由得加速跳動。
近了,我看見了,肩輿雖有簾帷遮掩,然而,簾帷晃動,劉聰的臉依稀瞧得見。
他竟然從平陽來到長安!
劉曜走進小亭,眉宇蘊着憂切之色,“陛下病危,只想見你最後一面。”
我頷首,“我明白。”
“太醫吩咐,注意言辭,切勿讓陛下動怒、動氣。”他溫言地叮囑,握住我的手,“就讓陛下安心走吧。”
“你放心,我知道怎麼做。”
“碧淺,隨我回去。”劉曜展眉一笑,叫走了碧淺。
接着,劉聰被擡進小亭,衆人退下,只剩下我和他二人。
他默默地瞧着我,我也淡淡地看着他,相顧無言。過了這些年,我老了,他也老了,看起來比劉曜蒼老十歲,許是耽於女色的緣故。他穿着一襲淺青色輕袍,襯得面色發青;昔日魁梧的身軀瘦小了一圈,兩鬢微白,雙頰下陷,面上病色分明,臉龐再無昔日的冷厲與豪邁;那雙黑眸慢慢地明亮起來,似乎恢復了幾分當年的神采,如鷹陰鷙,如虎兇悍。
沒想到,短短几年,他竟然變化這麼大,風霜憔悴,病入膏肓。
爲什麼要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容兒,你依然那麼美,流年、光陰亦爲你停留。”劉聰雙目溼潤,閃着瑩瑩的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