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峰說的都是真話。確實獲得了不少人的支持。但李正峰卻說:好好一個規劃,要是留着那些破建築,再變更什麼公共廁所之類的,就像新衣服上面打滿了補丁,成什麼樣子?既然是全市城區改造的典型,那就要做得有模有樣。一個高檔規劃最後弄成了中低檔的,那還不如當初不做這個改造!
李正峰說的也是正理,再加上他的地位非同尋常,這才壓住了陸建明的那個提議。否則的話,周東飛和梅姐真的要在家抱着枕頭哭了。
“謝謝伯父!”周東飛有點不好意思。
“所以,凡事不要想得太圓滿、太自信了!”李正峰喝了一口東北高粱,嘆息道,“我知道你過去肯定不簡單,但很顯然卻沒趟過官場這灣渾水。這一灣水啊,有時候看起來只能沒到膝蓋,可一腳踏進去才知道能把人給淹死。”
“伯父教訓的在理。”梅姐說。
“小梅,你有些事情也要注意一點。”似乎李正峰有說不完的嘮叨話,“上次一千多混子齊聲喊你梅姐,很壯觀是不是?”
“呃……”梅姐有點臉臊。
“你們這是嚇唬老百姓呢,還是向政府示威?”李正峰說,“一千人,勢力確實不小。但我告訴你,除了警察,還有武警。除了武警,還有軍分區數百名荷槍實彈的軍人在準備着。不是嚇唬你,軍分區當時都已經嚴陣以待了!要是你們單純的是大規模毆鬥,或許只需要警察和武警彈壓。但真的混亂之中傷到了附近的市民,就完全可以定性爲有組織的恐怖暴力事件!到時候數百名端着槍的軍人如狼似虎撲過來,你想到結果會是怎樣嗎?你們抗拒?省軍區能在兩三個小時內調來上千名、上萬名士兵!”
“伯父,您別嚇唬我好不好,呵呵。”周東飛訕訕笑道。
“你以爲我有這閒心,來嚇唬兩個年輕人?”李正峰冷笑道,“我只是想要告訴你們,凡事都要有個尺度。罷了,陪我出去走走!”
周東飛和梅姐跟着前面這個五十歲的男人,安安分分。今天李正峰一番振聾發聵的話雖然不好聽,但讓周東飛和梅姐受益匪淺。他們認識到:對手不像想象中的無能,而自己也不像想象中那麼無敵。能夠進一步認清對手就已經很難得,能夠認清自己則更難得。
同時,周東飛也進一步認清了李正峰。以前他知道李正峰在楊家沒地位,所以稍稍有些輕視這個男人。說得再難聽了點,覺得他有點吃軟飯的味道。但是今天看來,這個男人同樣不簡單。確實,要真的是個扶不上牆的爛泥,那麼任憑楊家再出力,也做不到市長的位置上。
“伯父,我發現在很多事情上,楊阿姨不如您。”周東飛笑道,“不是拍馬屁,是真心話。”
“所以你有個疑問,覺得我爲什麼怕她,是不是?”李正峰淡淡的一笑。這話說得太直接了,等於揭穿了周東飛心底那片不敢表露的陰暗——有點尷尬。
看到周東飛沒敢答話,李正峰笑了笑說:“清芳那孩子比你笨的多,但我覺得,你不也很怕她嗎?”
“呃……”周東飛無語。說實在的,有些事情他確實比較遷就李清芳。具體的原因,估計多半還是因爲感情比較深。怕她,是因爲疼她;凡事順着她,是因爲不想傷了她。
不過,他覺得李正峰對於楊思思的怕還不限於此,估計多少有點“真怕”的味道。“嘿,伯父您就會給自己找面子。”
“嗯?混賬小子!”李正峰沒好氣地失笑了——這是準女婿跟準岳父在說話?認識這樣一個混賬玩意兒真算是自己倒黴,更倒黴的是這貨將來會是自己的女婿。
於是,李正峰不再跟這犢子胡扯,而是沿着院東路向裡慢慢走。一邊走,一邊看周圍的環境。天色早就黑了,路燈還亮着,還有一些建築工地的照明燈。有些工地爲了趕工期,還在趁夜加緊施工。所以雖然天色不早,但也不算很冷清。
周東飛此時也看了出來,李正峰之所以穿這身普通衣服,是爲了親自看看現場的情況。
“伯父,您不放心這這改造工程?”周東飛一語中的。
李正峰緩緩點了點頭,道:“機器一響,黃金萬兩。這麼大的工程,裡面究竟有多少貓膩、多少利益?你瞧這一個個的工地,連接起來就是一張大大的利益網呵!陸建明那麼熱心,逃不出這張網。除他之外,難道就沒了別人?”
“要是調查腐敗,我看您自己來也是白搭,呵呵。”
“我沒那個雄心,也沒那個本事,你也別這麼瞧得起我。”李正峰嘆了口氣,看着眼前那一片片的工地照明燈說,“政府的錢撥出去的是有數的,總歸砸在了這一片轉頭瓦塊上。你多得了,他就少得了,這跟政府的關係已經不大。我所擔心的,是質量和安全等問題。等工程交工了,方方面面的人腰包裡揣滿了鈔票離開,到時候再出了質量事故、安全事故,還都要政府來擦屁股喲!”
周東飛忽然覺得,這個貌似倔強的老男人,有些方面還值得敬佩。在這個效益至上、政績至上、形象至上的官場中,還真心關注質量和安全的官員不是很多,反倒是說起來重要、做起來不要的比較多。
就在周東飛微微感慨的時候,李正峰忽然轉過頭看着他:“別人的工程先不說,你那個工程必須給我保證質量!那個購物中心是低層建築還好說,問題不大。特別是那個綜合性的酒店,二十多層的建築,要是出了質量問題,那可是人命關天的事情!”
周東飛苦笑着說:“伯父您放心,我沒那個膽。我們已經決定了,酒店樓建成之後不對外出售了,留給我們心怡集團自己用呢。要是出了質量問題,先砸死的說不定就是我,呵呵。”
“還真是白囑咐了,呵呵。”李正峰笑了笑。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那片核心區域,他停下腳步想多看一眼。身邊的兩個年輕人短短半年內就搞起了這麼一大攤子,確實不容易。雖然裡面有很多所謂的“邪道”,但也凝聚了周東飛他們的心血。
這片工地上,購物中心和酒店兩座大樓同時開建。心怡房地產公司以前的效益雖然不好,但畢竟也是大型公司,開足馬力同時建設兩個工程還是有能力的。
此時的兩個工地乾得很起勁兒,比其他地方都顯得熱鬧了許多。李正峰笑道:“這是你們自己的建築隊伍吧?還真有股兒凝心聚力的味道。這一點上要表揚你,能把一個近乎爛掉的國企接過來,迅速讓它恢復了生機,難能可貴。更重要的是,保住了近千個家庭的溫飽。”
“今晚終於聽您說了句好聽的話,嘿!”周東飛笑道。而就在這時候,他忽然看到不遠處蜷縮着一個身影,很熟悉。仔細一看,竟然是心怡房地產的總經理曹長貴。這個四十多歲的漢子穿着個軍大衣,正躺在幾根梁木上和衣而睡。
周東飛拉住身邊路過的一個農民工,指了指睡着的曹長貴,問:“老曹怎麼睡這裡了?”
這農民工不是心怡房地產的正式職工,也不認識周東飛三人。當然,他知道曹長貴的身份。這農民工說:“曹總?累了唄。早晨六點多就在工地上忙活,一直到剛纔十點多還指揮着挖地基呢。”
農民工繼續忙自己的了,三人卻有點觸動。周東飛苦笑道:“伯父,政府一直視這些國有企業的幹部職工爲包袱、爲累贅,但您見過幾個這樣拼命的‘累贅’?”
曹長貴,改制之前可是正兒八經的建設局副縣級幹部。如今這麼玩了命的幹,當然有周東飛刻意安撫的效果在內,但更多的還是出於自己的責任心。
李正峰也很有感觸,頓了頓卻只說了一句話:“思想觀念問題”。然後就親自走到曹長貴身邊,彎腰輕輕推了推這個剛剛睡死的漢子。
曹長貴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看得不是很清楚。當他稍稍清醒一點,馬上一個激靈站起來,笑道:“這麼晚了,吳小姐和周總怎麼親自過來了?這工地建設很順利,你們放心就行。”
“有你在,我能㊣(7)不放心嘛,呵呵!我們不是不放心,而是來散散心。”周東飛笑道,“不過這工程的工期按說很寬裕,咱們這麼剛開始動工,怎麼就這麼二十四小時連軸轉了?”
曹長貴笑了笑說:“咱們海陽市春季雨水多,一旦這地基坑槽進了水,不但要花錢排水,更重要的是耽誤時間。所以趁現在天氣好的一段時間,趕緊把地基弄起來。主體建築一旦出了地面,也就不用那麼擔心雨水了。您看那邊幾個外地來的建築公司,不瞭解咱們當地的氣候環境喲。一旦下了大雨,肯定一個個哭死。更搞笑的是這邊兩個工地,明明是咱們本地的企業,也不知道注意這一點。項目經理就知道白天吃喝、晚上洗腳,早晚也有哭鼻子的時候,呵呵。”
梅姐和周東飛對視了一眼:看來得了曹長貴這個人,還真是挖到了一個寶。不但有責任心,而且還對業務非常專。
周東飛和梅姐當然只考慮自己的工地就行,但李正峰考慮的卻是大局。曹長貴的話,無疑給他震動不小。不幹一行,就不懂一行啊。要是曹長貴的話真的成了現實,那麼現場大部分的工地都要出麻煩。哪怕最終把問題解決了,但工期卻要整體推遲。對於市裡面的大規劃而言,不是個好消息。而且李正峰知道,海陽市春季多雨確實是實際情況。
看到李正峰一臉的憂慮,周東飛笑道:“伯父,您是擔心其他這些工地吧?”
李正峰輕輕點了點頭,四下張望了一番。
而這時候的曹長貴纔多注意了一下李正峰,剛纔他還以爲這是梅姐和周東飛的隨從呢。而這一看不要緊,在照明燈的燈光下,曹長貴覺得這張面孔很熟悉,越看越熟悉!他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