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家屯是大同城附近最大的一個屯子,整個屯子足足有上千口人。
多年以來,這個屯子雖然一直處於兵禍的威脅之下,但是幸運的是一直以來都沒有遭受過什麼大的兵災,因此屯子中的百姓們也都習慣了這種了有點提心吊膽的生活。
雖然邊境的百姓口中都在盛傳韃子多麼兇惡殘暴,而且也有很多周邊屯子被韃子禍害的消息傳來,但是這都依然沒有讓甦家屯的百姓們深切的感受到韃子的威脅,因此百姓們還是該幹嘛幹嘛,生活每日都在照舊進行着。
昨天經過了整整一天暴雨的沖刷之後,屯子裡的一些人家的房屋被暴雨給沖毀了,好幾戶人家頓時變得無家可歸。
甦家屯素有鄰里之間互相幫扶的傳統,因此天一放晴,在甦家屯威望最高的蘇六爺的主持下,村民們聚集在一起,幫助這幾戶受災的人家重新修建屋子。
男人們負責幹活,女人們則負責後勤做飯啥的,許多人聚集在一起熱熱鬧鬧的,又說又笑的,一派歡樂祥和的氣氛。
“山娃,你個犢子,扛個椽子這麼費勁麼?是不是昨天晚上都把力氣使在你婆姨的肚皮上了啊?”一個黝黑高大的漢子對一個扛着一根木椽子的小夥笑着罵道。
漢子的話引起了周圍一衆男人的起鬨大笑,大家對這種男女八卦總是樂此不疲的。
“二狗,滾犢子,俺昨夜明明跟惠芬嫂子在一起滾炕頭,你不信你去問問你家惠芬去。“山娃渾不在意,一邊扛着椽子,一邊順口還擊。
“呦呦呦,惠芬,惠芬,你到底昨晚是跟二狗還是跟山娃滾的炕頭,跟俺們說說唄。”衆人更是鬨笑,有好事者賊眼嘻嘻的對着下面幫忙做飯的婦女中的一人故意問道。
惠芬也不是個薄臉皮的女人,眼睛一瞪對着那好事者呸了一口大聲道:“狗剩,你忘了,俺昨夜可是給你當了一回便宜老孃,你還給俺倒尿盆來着,咋這會又忘了叫娘了啊?來,叫一聲娘聽聽。”
潑辣的惠芬讓那個好事者狗剩一下子臊的臊眉耷眼的縮了回去,又是引得周圍衆人一陣鬨笑,都起鬨着讓狗剩叫惠芬娘,引得女人們也都笑得前俯後仰。
對於業餘生活單調乏味的這些百姓來說,男女八卦的話題總是會讓人們津津樂道,大家互相開着類似的玩笑,沒有人會真的生氣,都是你拿我媳婦開玩笑,我拿你老爹開玩笑,互相懟來懟去,毫不忸怩,樂此不疲。
衆人笑鬧一陣後,話題又轉到了最近的一樁大事上面。
“二狗,你說前幾天那韃子烏泱泱的幾萬人去打大同城,最後咋樣了?”剛纔被惠芬給臊的一臉通紅的狗剩此刻又跟沒事人一樣轉頭問起了這個問題。
二狗是整個屯子裡公認的消息最靈通的人,因爲他也是整個屯子最好的獵手,據說跑的跟豹子一樣快,箭射的跟閃電一樣準,而且膽大心細,是整個甦家屯青年一代的佼佼者。
只是爹孃給起了這麼一個賤名,據說好養活,但是也成爲了鄉人取笑他的理由。其實大家也都半斤八兩,我叫二狗,你叫狗剩,烏鴉也別嫌豬黑。
聽到二狗問到這個問題,周圍的人也都把目光看向了狗剩。畢竟韃子每一次到來都會讓大同周圍的百姓們提心吊膽,所以韃子的消息是每個人都會強烈關注的問題。
二狗看着周圍人注視的目光,年輕人的驕傲讓他挺着胸脯,拉長音調道:“這個俺還真是知道。韃子在大同城下死磕了兩天,死的人那叫一個多啊,那屍體都是一車一車的往出拉。那兩天,那天上的老鴰聞着味就來了,黑壓壓的一片,看的俺都頭皮發麻。不過後來估計是韃子知道拿不下來大同城,所以灰溜溜的撤走了。“
聽見二狗子這麼說,周圍的人明顯鬆了一口氣。
“那當然了,大同城那可是俺見過的最高的城,韃子想拿下大同城,就算磕掉了滿嘴牙都不一定拿下來。”狗剩一副我早知道如此的模樣道。
“狗剩,你這會開始逞英雄了。上次聽說韃子要來的時候,你還不是第一個說要躲到什麼葫蘆谷去的?也不知道關家屯的人咋想的,那葫蘆谷可是有名的馬賊窩子,咋就能相信那些人呢?誰不知道那葫蘆瓜的馬賊可是個個殺人不眨眼的犢子,他們去了還能有好?都是一個個被韃子嚇成啥了,人家說啥他都信,簡直就是一羣夯貨。“
二狗卻對狗剩的話不以爲然,撇撇嘴嘲諷道。
狗剩這下不樂意了,漲紅着臉道:“二狗,你纔是扯犢子。葫蘆谷以前是賊窩子沒錯,可是現在都被那個江將軍帶着大軍給佔了。人家可不是什麼馬賊,你沒看見人家那天來的那些隊伍,那盔甲厚的,那刀槍亮晃晃的,你家馬賊能有這份行頭?而且帶他們來的是關家屯的關虎,那可是響噹噹的一條精明漢子,大家都認識他,人家都說了,要不是江將軍救了他,他肯定早都死在韃子手下了。上次人家來也是好心幫咱們,你不去就算了,別瞎嗶嗶編排人家。上次要不是因爲老孃不願走,俺就跟着關虎他們去了。“
狗剩的話也引起了周圍一些人的認同,人羣議論的聲音讓一向自視甚高的二狗不樂意了。
他冷笑一聲拉長聲音道:“俺說你這個腦子是不是都是漿糊啊?誰家的將軍會跑到一個賊窩子裡去當將軍啊?這是哪門子的將軍?關虎?關虎怎麼了,論打獵,他也不見得是俺的對手。論腦子,他關虎見過啥世面?我看那犢子就是被人給灌了迷魂藥才幫着那羣人說假話騙俺們的,也就你這傻狍子會信他的話。若是跟他去了,你這會說不定腦袋都被掛在賊窩裡的杆子上了呢。我告訴你,你還別不服氣,你天生就長了一張容易被忽悠的臉。人家不忽悠忽悠誰去啊?”
二狗不屑一顧的鄙視臉讓狗剩氣得臉紅脖子粗,有心反駁但是一直不知道從何說起,只好用兩隻眼睛瞪着二狗。
二狗也不甘示弱,瞪着狗剩繼續打擊他:“俺還就告訴你,韃子這次在大同城吃了大虧,鐵定不敢再跑來嘚瑟了。只要有俺二狗在這屯子裡,大傢伙就安安心心的,誰也甭想在俺二狗頭上動土,否則俺一定將他身上射出十七八個窟窿來。指望一羣馬賊保護你,也就你這種傻狍子想的出來。”
二狗一向是屯子裡年輕一代最有見識的人,所以他的話讓很多人紛紛點頭,就連一些剛開始認同狗剩的人也動搖了起來。
人羣一時間議論紛紛,基本上都是贊同二狗,笑話狗剩的,這些議論聲讓年輕的狗剩又氣又急,鼻子重重的噴着鼻息,像一隻憤怒的小馬,但是卻又不知道如何辯駁。
看到狗剩的樣子,二狗更加得意了。
人羣之外端坐在一個老樹樁上,拄着柺杖,鬍子雪白的蘇六爺重重的咳嗽了幾下然後緩緩道:“都別叨叨了。韃子沒來就是好事,別因爲旁人的事情傷了屯子裡的和氣。幹活!”
蘇六爺雖然看着老邁,但是說話卻是中氣十足,議論的人羣也平靜了下來,不敢再多說。
忽然,一個人影從村口的方向向這邊狂奔而來,一邊跑一邊嘴裡大喊着什麼。
“二狗,那個犢子不是你家老二狗蛋嗎?他這是咋的了?魔怔了?”旁邊一個漢子戳了戳二狗指着那個狂奔的人影說道。
二狗一瞅,果然就是自家兄弟狗蛋,扯着嗓子大罵道:“狗蛋你個犢子,你咋咋呼呼幹啥呢?”
狗蛋卻繼續狂奔着,一邊跑一邊用力的揮舞着手臂,嘴裡依然在大喊大叫着。
而這時,作爲甦家屯最優秀的獵手的二狗也感覺到不對了,因爲他聽到了遠處傳來了一陣陣馬蹄急促密集敲擊地面的聲音,其中還夾雜着許多人的呼喝聲。
“不好!”二狗大喝一聲,扔下手中的木頭,順手操起一把斧子就向狗蛋衝了過去。
這時候他終於聽清了自己兄弟狗蛋嘴裡喊得是什麼了,那是:“二狗哥,快跑啊。韃子來了,韃子來了……”
二狗心中大駭,長腿撩開向着自己兄弟狂奔而去。
而那急促密集的馬蹄聲也越來越近,每一聲都好像敲擊在二狗的心臟上面一樣,讓他睚眥欲裂,沒命狂奔。
二狗已經能看到自己兄弟狗蛋臉上那顆黑痣的時候,忽然從他身後躥出了一個騎馬的韃子兵。
韃子兵獰笑着,腦後細細的金錢鼠尾爲空中來回飄蕩,讓二狗有點眼暈。
韃子兵那伸出的右臂手中那把閃亮亮的斬馬刀,那寒光讓二狗的腿有些發軟。
韃子兵馬快,三兩步就到了依然狂奔向前的狗蛋身後,閃亮亮的斬馬刀驟然揚起,向着只有十二歲的狗蛋脖頸劈了下來。
“狗蛋!“二狗撕心裂肺的大喊一聲,腿下一軟,一頭栽倒在了地上。這是二狗對兄弟說的最後一句話,然後他就看見了自家兄弟那張多少次跟在自己屁股後面嘻嘻笑的臉,此刻卻充滿了驚駭的表情旋轉着飛到了空中。
二狗的眼中瞬間一片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