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時一樣,溫知夏比約定見面的時間早到了十分鐘,這是她的習慣。
但是今天,她才一到健身中心就看到工作人員朝她走了過來。
“溫小姐您好,我們老闆想請您過去一下。”
“請問你們老闆貴姓?”是她認識的人?
“姓賀。”
賀……
仔細回憶了一下,溫知夏卻根本不記得自己認識的人裡有這麼一位賀先生。
見工作人員朝她微微一笑,然後就轉身在前面帶路,她微微蹙眉,但還是跟了上去。
辦公室在樓上,將她送到門口之後,那個女孩子擡手敲門,在聽到一聲“進”之後,她輕笑下就轉身離開了。
聽到那道聲音,溫知夏心裡的疑雲不禁更重。
格外低沉的男音,明顯是裡面的人刻意壓低了自己原本的音色。
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地磚上,發出極富節奏的聲音,她一步步的走進了辦公室,並沒有注意到房門在緩緩閉合。
咔噠——
直到落鎖聲傳來,她才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猛地擡頭看向辦公桌後面的男人。
他坐在轉椅上,整個人隱匿在寬大的椅背之後,讓人根本無從判斷他究竟是誰。
可即便如此,溫知夏還是猜到了。
緩緩的閉上眼睛,彎彎的眉隨之皺起,她的聲音滿滿透着無力,“請你把門打開,讓我離開。”
貌似平靜的聲音,但實際上,她整顆心都已經亂了節奏。
“知夏,離開我之後你怎麼變笨了……”他故意把她引到這兒來見自己,又怎麼可能這麼輕易的就放她離開!
男人低聲笑着,音質乾淨,如空谷竹音、似山澗清泉。
不過溫知夏知道,這些其實都只是假象而已。
披着華麗的外衣,內心卻被黑暗團團籠罩着。
沒有再試圖和他交涉,溫知夏直接拿出了手機,可纔剛剛解鎖,就聽到男人慢條斯理的對她說,“我要是你的話,就不會打電話求救。”
他微勾着脣,終於轉過身來,露出了顛倒衆生的一張臉。
眸光溫柔,霞姿月韻。
“你準備打給誰?”他笑問,“你父母?還是封北霆?又或者……”
頓了頓,他的笑容變的有些玩味,“是打給安塵?”
握着電話的手猛地收緊,溫知夏目光驚疑的望着他。
“我知道這些很奇怪嗎,爲什麼這麼驚訝的看着我?”他攤了攤手,表情很是無辜,像是不懂她爲什麼吃驚。
“連先生……”
“我們之間的關係,有這麼生疏嗎?”連清風依舊彎脣笑着,可眸光卻一點點冷了下來。
沉默的把手機放回揹包裡,溫知夏最終還是被他威脅住,不得不選擇妥協。
因爲她根本不確定,他還知道些什麼。
偏偏那些事情,都是她的軟肋。
“你究竟想做什麼?”再次開口,她似乎已經平靜下來,內心深處因他突然出現而泛起的漣漪被她悄悄抹平。
安靜的觀察了她一會兒,連清風卻答非所問,“將感情埋藏得太深有時是件壞事,如果一個女人掩飾了對自己所愛的人全部的感情,也許她就會失去得到他的機會。”
“你在分析我嗎?”
“需要分析嗎?”他似笑非笑的反問,“我比你自己還要懂你,否則的話,我今天就不會出現在這了,不是嗎?”
“連清風,我們之間……”
鈴鈴鈴——
電話忽然響起,打斷了溫知夏尚未說完的話。
她看了一眼,發現是向南依的來電,剛想接起,手機就被人劈手奪過。
“還給我!”她皺眉,伸手要搶,卻反被他握住手。
“待會兒會還給你的。”
“是顧先生的未婚妻,我必須接這個電話。”溫知夏知道他和顧安塵交情匪淺,不得已,她只好把對方搬出來。
拉住她的手走到窗邊,寬敞明亮的落地窗,讓人清楚的看到外面的景象。
連清風站在溫知夏的身後,將她整個人都困在了自己懷裡。
伸手在玻璃上輕點了一下,他“好心”的提醒她,“她在那,朝這邊走過來了,我不耽誤你們見面,回答我幾個問題就放你走。”
像是爲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他還直接幫她接通了電話,貼放在了她的耳邊。
“對不起,知夏,我遲到了。”向南依的聲音軟軟的響起。
“……沒關係,我這邊也在堵車。”溫知夏透過窗子看着此刻正站在樓下的向南依,心裡亂到了極點,“你先去上課吧,我隨後到。”
“好,那你開車小心。”
“嗯。”
輕輕應了一聲,她匆忙掛斷了電話。
感覺到連清風俯身將下顎抵在了她的肩上,溫知夏心知躲不過,索性也就不白費力氣了。
微微側過臉,她垂眸望着樓下來來往往的行人,眸中不復往日的親和笑意,反而稍顯複雜,“你到底想問什麼?”
“你身上的香味一點都沒變,還是像以前一樣讓我着迷。”連清風轉過頭,英挺的鼻樑劃過她的頸間,故意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口中說着令人臉紅心跳的話。
“連清風……”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的心有一根琴絃,你一出現,它就顫個不停,可你對此毫無感覺,就像你在口袋裡放一枚懷錶,你對它繃緊的發條沒有感覺一樣。但這根發條在暗中耐心地數着你的鐘點,計算着你的時間,陪着你東奔西走,而你在它滴答不停的幾百萬秒當中,只有一次向它匆匆瞥了一眼。”
“你錯會了愛情的意義。”
“的確,是我理解錯了。”他大方的承認,“如果我說我愛你,你不會認爲這是愛情,但如果我告訴你,我覺得你是把刀子,而我現在,正在用它攪動我的心,你會不會相信?”
“你還不明白嗎,我逃離你,不是因爲你欺騙了我,而是因爲我再也不敢輕易相信你了,那種感覺太恐怖了。”
聽到溫知夏的話,連清風皺着眉,忽然陷入了沉默。
不敢再相信嗎……
他的確習慣了裝假,但他會在她面前僞裝,是因爲對她的感情是真的,她不是感覺不到,而是感覺到卻害怕了。
可是知夏,在你的回憶中生活,並不是我的目的。
“回答我三個問題,你就可以走了。”他鬆開手,任由她轉過身退出了他的懷抱。
“什麼?”
“恨我嗎?”他裝成病人接近她,得到她的同情,破壞她原本的感情,這些聽起來極爲荒唐的事,有讓她對他產生憎恨的心理嗎?
或許她永遠都不會知道,她對他的同情,像嗎啡一樣,對於痛苦是最有效的解救和治療的靈藥,但他貪心了,開始不知節制的獲取,於是慢慢上了癮。
他也默默無語地,毫無指望地愛過她。
想象着自己深情款款的對她說,“你儘可注視別人的臉,但也請接受我這顆心……”
但事實證明,他高估自己了。
然後,他開始放任自己的感情,終日遊走在愛與痛的邊緣地帶。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僅僅過了幾秒鐘而已,溫知夏才終於開口回答,“不恨。”
兩個字,足夠簡短,卻滿含深意。
“那愛我嗎?”他幾乎是本能的問出這句話,就好像這個問題已經深藏在他心底許久。
“……愛情太短,而遺忘太長。”
“爲什麼要遺忘,我們不是彼此愛情的終點,而應該是原動力。”
因爲她,他才愛上了這個世界。
路旁的花朵,玻璃酒杯裡搖晃着的晶亮陽光,教堂的紅色圓頂……
這些原本普通而又絲毫不會引起他注意的事物,都因爲她的出現和存在讓他覺得美好。
“知夏,你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他握着她的手,緊緊的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上,“你是不愛,還是不敢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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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他和她之間,總是隔着一個微笑的距離。
客套,疏離。
所以他用了一種最爲極端的方式打破了那種局面,無所謂對錯。
何況在他眼裡,就算是錯,也錯的和她一樣美麗。
被連清風的大掌緊緊包覆着,溫知夏看着自己的手覆在他的心口上,那是她偶爾被他強行擁進懷中,臉頰貼靠的地方。
“連清風,你知不知道,心理醫生和自己的病人產生感情是大忌……”她柔聲開口,聲音透着不易察覺的顫抖。
“我的精神分裂是假的,不算你的病人。”
“你有一定程度的皮膚飢渴症,我沒說錯吧?”她使勁兒抽回自己的手,後退幾步遠離了他。
即便前一種心理疾病是假的,但後一個,她敢肯定是真的。
無所謂的笑了笑,連清風揚起手,“就算是又怎麼樣,你現在已經不是心理醫生了,根本不需要去理會那些事。”
“我只是辭去了諮詢室的工作,但我仍舊是一名心理醫生。”
她轉身,毫不猶豫的走到了門邊,“三個問題問完了,讓我離開。”
連清風沒再說什麼,走回辦公桌旁不知道按了哪裡,門鎖自動打開,他眼睜睜的看着她頭也不回的離開。
挑了挑眉,他擡腳跟了出去。
一個人如果做了無恥的事情,總免不了要用加倍的無恥來抵賴。
所以承諾保證什麼的,都是騙人的把戲。
他只知道,他想見她,就必須得去找她。
*
從辦公室出來之後,溫知夏匆忙拿出手機準備打電話,難得神色十分焦急的樣子。
可她才翻出一串電話號碼,還沒來得及打出去,就聽到向南依的聲音忽然響起,“知夏,你到啦?!”
腳步猛地頓住,溫知夏下意識的鎖上了手機的屏幕。
她擡起頭,看着向南依從旁邊的沙發上站起來,神色微疑的走到她面前,“你什麼時候進來的,我一直在這兒都沒看到你……”
“……你怎麼沒進去上課?”她強自鎮定的開口。
“和朋友打了一通電話,結束的時候人家已經開始了,我就想等你到了看看要不要去試一下高溫瑜伽的課程。”
“今天可能不……”
“南依,還記得我嗎?”含笑的男音忽然插入,打斷了溫知夏的話。
連清風的出現,令她的心猛地一顫。
剛剛她就想打電話告訴顧安塵這邊發生的變數,卻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要是連清風真的不管不顧的說了什麼,那就糟了!
看着面前一身墨綠風衣的高大男子,向南依壓下心底的疑問,禮貌的朝他輕點了下頭,“連先……”
“雖然我和安塵差不多大,但比起你還是大了很多的,你可以叫我二哥。”他微笑着開口,和剛纔在辦公室裡簡直判若兩人。
“……二哥。”向南依乖乖叫人。
微垂的眸中,卻充滿了疑惑。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感覺這次見到的連清風和上次不大一樣。
而且,看樣子他和知夏也是認識的。
“我找知夏有點事,所以她今天可能不能陪你一起練瑜伽了。”伸手搭在溫知夏的腰上,連清風直接將人摟進懷裡。
“嗯。”一臉呆萌的點了點頭,向南依完全在狀況之外。
“……抱歉,小依。”溫知夏微微皺眉,明顯很歉疚的樣子。
“沒關係。”
“那我們先走了。”
說完,連清風就半推半抱的擁着溫知夏離開了,才走出健身中心的大門,他就一塊很小的手帕捂在了她的口鼻處,接住她軟軟的身子,直接攔腰抱起。
向南依站在原地看着他們遠去的背影,原本微蹙的眉頭慢慢舒展。
原本還不確定的事情,在今天見到連清風之後,忽然就想明白了。
也許,知夏的下一本小說,很快就會有構思了。
淡淡的勾着脣,向南依等了一會兒,確定他們已經離開了才也擡腳走了出去。
電梯到達一層的時候,她拿出手機準備給顧安塵打個電話,卻沒想到她才走到樓外面,就剛好看到他的車從路邊開過去。
他的車牌號很好記,所以雖然只是一掃而過,她還是認出來了。
恰好電話接通,她疑惑的開口,眸中卻一片清明之色,“顧安塵,我剛剛好像看到你的車子了,你現在在外面?”
“真的是你……”
顧先生輕嘆了一聲,語氣帶笑。
然後,向南依就看到那輛黑色汽車又緩緩的從路邊倒了回來。
想起了什麼,她擡手攏了攏耳邊長髮,確保臉頰上的紅痕被頭髮擋住她才若無其事的上了車。
“剛纔羅毅說好像看到了你站在路邊,我還以爲是他看錯了。”顧安塵放下手裡的文件,輕笑着幫她理順被風吹亂的長髮,“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在練瑜伽嗎,怎麼在外面?”
拉下他的手握住,向南依隨便撫了撫頭髮,“我手有點涼,你先把我暖一下。”
見他依言包覆住自己的手,她才緩緩說道,“去找知夏的時候,碰到了連清風,他們好像有什麼事情要談的樣子,一個人上課怪沒意思的,我就出來了。”
“連清風?!”顧安塵皺眉,像是很意外聽到這個名字。
“嗯,他還讓我管他叫二哥。”
“他還說了什麼?”微微垂眸,顧安塵狀似專注的幫她暖着手。
歪頭回憶了一下,向南依隨即搖了搖頭,“沒說別的了,和我打了個招呼他就拉着知夏離開了,不過我總感覺他怪怪的。”
“哪裡怪?”
“我也說不好,似乎和上次見他不太一樣……”
摸了摸她的頭,顧安塵安撫的朝她微笑,“不用理他,他腦子不好,有病。”
“……”
好吧,她得承認她也覺得連清風不正常。
但有病的應該不是他的腦子,而是他的心纔對。
“你怎麼會在這兒啊?”回過神來,向南依淡聲朝他問道。
“約了人談事情,剛好路過這邊。”
“這樣啊……”她沉吟了一下,眸光微亮,“那我在前面的那個商場那裡下車,我去給林司南挑個禮物,你忙你的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