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依的語氣根本就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她像是在輕輕感嘆,並不需要許妍姍作出任何的迴應。
手機屏幕上顯示着一條信息,發件人是顧安塵。
【小依,我們分開一段時間冷靜一下吧,很抱歉我選擇以這樣的方式告訴你,因爲我很怕見到你的人,就再也說不出口了,而是寧願傻傻的繼續被你當成別人來愛,可我真的很想告訴我,顧安塵是顧安塵,池羽是池羽。】
垂眸掃了一眼,許妍姍臉色微變,卻被她極快的掩飾好,“南依,我能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但是請你理智一點。”
靜靜的聽着她的話,向南依並沒有貿然打斷。
禮貌的等對方把話說完,她才伸出食指,在手機屏幕上輕輕點了兩下。
“你的字寫錯了。”她淡聲道。
聞言,許妍姍的瞳孔倏然收緊。
什麼?!
見她目光發直的盯着手機並不吭聲,向南依便繼續對她說,“顧安塵說的xiao—yi和別人說的xiao—yi並不一樣。”
擡眸望向許妍姍,她的眼神像是能夠洞察一切似的。
“這個yi,應該是獨一無二的一。”
握着皮包鏈的手猛地攥緊,許妍姍的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
“就算顧安塵要和我分手,也絕不可能犯這麼低級的錯誤,所以這條信息不可能是他發給我的,只會是別人。”
“和我有什麼關係?”許妍姍並不承認。
“除了你之外,沒人有理由做這樣的事情。”
被向南依壓制的無話可說,許妍姍忽然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後,她才幡然醒悟般發現自己一直在被牽着鼻子走。
現在的重點,根本就不是這條短信。
而是,池羽。
收斂好自己的思緒,許妍姍再次眸光堅定的擡起了頭,“南依,你是在刻意模糊事情的焦點嗎?還是不敢面對?”
沒有理會她的故作淡定,向南依抱膝坐在沙發上,下顎輕輕搭在交疊的雙臂上,烏黑的秀髮柔順的散在背後。
她的聲音軟軟的,像是在讀一首詩。
“在法國的時候,你說想回到國內來工作,這當中除了有爲許叔叔着想的原因,我猜,應該還有你的私心吧……”
只有回國,她纔有更多的機會接觸到顧安塵。
誠然,這樣無故懷疑一個人是不道德的,所以這麼長時間以來,向南依都只是在心裡暗戳戳的想一想,從來不會讓別人看出什麼。
但是女孩子對這種事情都是很敏感的,有時只需要對方一個眼神、一句話,就足以讓人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
更何況,許妍姍其實並不是很善於掩藏自己的情緒。
或者,她其實是故意讓自己發現的。
目光溫軟的落在自己的手機上,向南依沒有等對方反駁,而是繼續說道,“新年的時候,酒窖的燈壞了,也是在那一次,你知道了我怕黑,由此懷疑我有這方面的心理疾病,所以在調查我的時候,特別留意了一下我身邊的交際圈,並且發現了知夏是心理醫生這件事。”
“我猜,那天我和知夏會在街上遇到她以前的同事,並非什麼巧合,而是你處心積慮的把人送到了我們面前。”
這樣一來,就可以揭露知夏是心理醫生的秘密。
先不說到時候自己的反應是怎樣,單單是原定的心理治療可能就沒有辦法再繼續了。
不過,許妍姍錯估了她對這件事的態度。
更確切的說,是她錯估了自己的性格和處事方法。
正常情況下,人在發現自己被欺騙之後,也許或多或少都會有些牴觸心理,向南依也不例外,但有一個特例。
如果對方是顧安塵,那麼一切的理論就都可以推翻不計。
她只要知道,他做的所有事都是爲了她好、都是爲了他們更好,她就半點都不會介意。
這種心理,除卻他們兩個人之外,別人永遠不會懂。
所以,許妍姍從一開始就錯了方向。
離間向南依和顧安塵之間的感情,這是她走的最錯的一步棋。
他們之間的信任,絕非是通過第三方的瞭解就可以給對方下定論的,就像這條信息,哪怕那個“yi”字沒有錯,向南依也不會輕易相信。
“還有一點……你應該知道顧安塵是不過生日的……”但是,卻刻意在她面前提到了這件事,目的不言自明。
每一件事情,都在促使他們激起矛盾。
偏偏每一次,許妍姍都敗的徹底。
緩緩的擡起頭,向南依漂亮的眸子望向她,眸光清麗動人,“你低估了我們對彼此的縱容和了解,我說的對嗎?”
“不……”
“又或者,其實你是錯估了我的性格。”向南依輕輕搖頭,打斷了許妍姍的話,“大概在你的心裡,我是一個很軟弱的人,對於顧安塵的質疑或者是外界的壓力,我只會縮進保護殼裡,像一隻逃避現實的小烏龜,什麼都不敢面對。”
她笑,眉目嫣然,“對於有些人、有些事,我的確會選擇逃避的態度,但這並非因爲我懦弱,而是他們不值得。”
不值得她浪費時間,還有精力。
精彩的人生總是稍縱即逝的,所以她想在有限的生命中去愛那些值得愛的人。
至於其他不重要的人或事,她根本不想理會。
這也是爲什麼她之前會幾次暗示許妍姍的原因,她希望對方能夠自己想明白,別再給別人還有她自己找麻煩。
惹惱了顧安塵,對她沒有任何好處。
向南依靜靜的望着許妍姍,眼神中帶着一絲同情。
忘了是在哪本書裡看到過,上面說要同情自己的敵人,因爲沒有什麼事情,是比這兒更令他們感到抓狂的了。
而事實證明,這話果然沒有錯。
看到向南依充滿同情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許妍姍一直堅持面帶微笑的臉再也繃不住了。
來的時候,她滿心自信。
可到了現在,她卻被向南依幾句話說的潰不成軍。
因爲許妍姍怎麼都沒有想到,之前的那些事情向南依居然都知道,但既然這樣,那她爲什麼不早點戳穿自己?
甚至,還一直拖到了今天……
滿心疑惑的望着向南依,許妍姍卻見她神色安然的坐在那,一副柔弱無害的模樣。
難道這些事,她都已經告訴安塵了嗎?
想到這種可能,許妍姍的確是感到心裡有些發慌。
池羽這件事雖然是她手裡的一張王牌,但如果自己也被安塵以爲是那種費盡心機的女人,那她做的一切不就都白忙活了!
緊緊的皺起眉頭,許妍姍的眼中是難以散去的憂色。
沉默了一會兒,她才終於開口,語氣稍顯凌厲,不復初時的客套,“即便你說的都對,可哪有怎樣呢,這些能夠掩蓋你不愛安塵的事實嗎?”
“除了當事人之外,沒有任何人可以隨意指責我究竟該愛誰,特別是你。”
“你又在岔開話題。”
“不是岔開,而是我壓根就不想和你談這個問題。”
她愛不愛顧安塵,這與許妍姍一點關係都沒有,她沒有責任和義務去向她證明。
何況有關池羽的一切,她也沒有必要去向她解釋。
再則,估計就算自己說了,對方也不會相信,因爲在她心裡,她查到的那些就已經是事實真相了,否則的話,也不會跑來這裡挑釁。
嫉妒心人人都有,但要懂得適可而止。
那像是一種藥,用得適量了就是良藥,過量了就成了毒藥。
許妍姍……
似乎已經病入膏肓了。
“池羽和安塵長得那麼像,你敢說你最初接近安塵不是因爲他嗎?!”許妍姍再次開口的時候,聲音已然轉冷。
“是。”
“他也會畫畫,你是爲了他,才學的油畫吧!”
“……你想太多了。”
對於許妍姍的這個腦洞,向南依其實是佩服的。
她找人調查自己,拿到那些資料之後,她難道都不好好分析研究一下的嗎?
認識池羽的時候,是高考後的假期,她都已經收到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了,怎麼可能是爲了他才選的油畫專業。
頗爲無語的笑了笑,向南依並沒有解釋什麼。
以爲她是無言以對,許妍姍終於抓住了主動權,一個個尖銳的問題緊隨而至,“你喜歡他,但是你們沒辦法在一起,因爲他已經去世了,所以在你看到安塵的時候,纔會不自覺的被他吸引,下意識的把他當成了池羽。”
“其實就算他不去世,你也沒有任何機會,因爲池羽根本就不喜歡你,他喜歡的人是施萌。”說到這兒,許妍姍像是想起了什麼好笑的事情,眼底深處帶着一絲得意,“你或許,還不知道施萌是誰吧,一個未知的情敵。”
一言不發擺弄着手裡的一支小畫筆,向南依並沒有接話。
見她這樣,許妍姍只當她是在硬撐。
“小林總現在的助理,就是我剛剛說的施萌。”
“哦……”
意味深長的應了一聲,有關這一點向南依倒是真不知道,今天和林司南聊天的時候,她只顧着回答他的問題了。
原來,施萌現在在林氏上班。
那之前又怎麼會和言梓俊有牽扯呢?
難怪上次在商場的樓梯間,她聽到言梓俊說施萌喜歡顧安塵之類的話,看來誤會這事的不止是許妍姍一個人。
而且,被誤會的也不止是自己。
感覺到向南依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許妍姍一時反而有些摸不準她的態度。
按理來講,她應該會很慌亂纔對,怎麼會表現的這麼淡定?!
“你……”
轟隆——
突然響起的驚雷打斷了許妍姍的話,令兩人都下意識的望向了窗外。
燈火通明的樓宇街道,黯淡了夜空中所有的星光。
夜晚的序曲,開始於它對難以形容的黑暗所作的莊嚴讚歌。
狂風驟雨,如同一個巨大的孩子,在不合時宜的黑夜裡醒來,開始了遊戲和喧鬧,伴隨着電閃雷鳴傾瀉而下。
雨滴細密的打在窗戶上,發出清晰的聲響。
按下窗簾遙控器,向南依將黑夜的雨景隔絕在了外面。
就算這一刻雨下的再大,可說不定到了明天早上,迎接人們的還是一輪燦爛的驕陽。
“你沒資格再霸佔安塵的愛了……”沉默許久,許妍姍才又再次開口,“既然從來都不是真心喜歡他,就不該再利用他。”
神色淡淡的把玩着封北霆送給她的那支畫筆,向南依歪頭看向許妍姍,眼神有些複雜,“你是在從道德的角度來譴責我嗎?那如果我告訴你,經過最初那段時間的利用,我現在已經真的愛上顧安塵了呢?你怎麼說?”
錯愕的看着向南依,許妍姍像是不敢相信她會說出這樣的話。
她居然這麼大大方方的就承認了?!
“表面上看起來,你是作爲局外人在爲顧安塵抱不平,那麼現在在得知我真的喜歡他之後,你應該做的難道不該是祝福我們嗎?”
“我……”
“你根本做不到這點,因爲你只是打着道德的旗號來掩飾自己內心最爲真實的目的,讓我離開顧安塵是真的,但你想要趁虛而入,也是真的,我說的沒錯吧?”
許妍姍被說的臉色青白交加,一時無言以對。
向南依說的沒錯,她就是這麼打算的。
機會只有這一次,如果自己不懂得好好利用的話,那麼以後回想起來,她一定會後悔的。
何況,是向南依先放棄了安塵,自己爭取幸福有什麼不對?
但她也不知道爲什麼,明明向南依纔是理虧的那一方,可是對方卻表現的坦蕩極了。
反倒是自己,處處被她壓制着。
或許,是因爲向南依的反應太過反常了,和自己想象中的一點都不一樣。
是到了這一刻,許妍姍纔不得不承認,向南依剛纔有一句話說對了,自己的確是不夠了解她,或者說是瞭解的太主觀、太片面了。
但她還是不明白,一個人怎麼能在被人戳穿了秘密之後表現的這麼淡然,她就這麼篤定安塵不會介意這件事?
不知道是不是猜到了許妍姍心裡的想法,向南依淡淡的掃了她一眼,然後才低聲對她說,“你可以自己去問他。”
“問誰?”
“顧安塵。”
“我會去問他,但不是現在。”安塵現在還在飛法國的飛機上,而自己正是掐算好了這個時機纔會來找向南依。
矛盾一旦出現,他們沒有第一時間取得聯繫,那麼勢必會加深誤解。
這些,她一早就設想好了。
“向南依……”
“小一,洗澡水幫你放好了。”忽然響起的一道清冷聲音,令許妍姍尚未說完的話戛然而止。
那是……
顧安塵的聲音!
面對許妍姍投射過來的探究目光,向南依有些尷尬的移開了視線。
她不是故意要刺激她的,是巧合。
隨着顧安塵的清音落下,許妍姍眼睜睜的看着他從樓梯上緩緩走了下來。
“快點去洗澡,睡衣和要換的內衣已經幫你準備好了……”一邊拿毛巾擦着滴水的頭髮,顧安塵一邊走進客廳,卻在看到沙發上的許妍姍時,眸色微變。
他似乎,並沒有想到她會出現在他的家裡。
而她也同樣沒有想到,他會出現在他自己的家裡。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不是應該在飛機上嗎,爲什麼會在這兒?!
那個瞬間,許妍姍忽然覺得,眼前這個風姿卓然的男人站在這,就是對她最大的諷刺和嘲笑,讓她覺得無地自容。
她從來沒有想到,原來他們之間無論是相隔無數的山川峽谷,還是他在她擡頭仰望的目光之間只相隔幾步之遙,其實都是同樣的遙遠。
因爲,他眼中有深夜的風雨、有漫天的陰雲;
有室內暖融的燈光、有窗外時而閃現的雷電、有向南依、有全世界;
可唯獨沒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