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S市待了幾天,向南依一直陪着向書禮東走西逛,就像以前她去法國的時候那樣。
但不同的是,那時的她很少主動開口說什麼。
永遠都是向書禮在說,她默默的聽。
而這次,她明顯有了太大的轉變,以至於讓他欣慰到不知該怎麼樣纔好了。
她會聲音軟糯的叫他“爸爸”,出門的時候會挽着他的手臂,偶爾會像小女孩一樣和他撒嬌,和以前完全不同。
好像忽然之間就變的鮮活了,開始嘗試着親近他,向他表達自己的感情。
又或許,其實一直以來都是他多慮了,小依從來沒有不親近他,只是他們父女倆都太過小心翼翼,唯恐造成對方的困擾。
幸而現在好了,一切都明朗了。
對於向南依現在的轉變,向書禮心裡很清楚,這些都是顧安塵的功勞。
他亦兄亦友的呵護她、寵愛她,讓她漸漸打開了自己的心扉。
單就這一點而言,就足以讓向書禮對這位女婿另眼相看了。
自己的女兒是什麼樣,他其實很清楚。
往好了說,她是沉靜內斂,可要是直白一點,其實就是溫吞沉默,如果不是真的愛她,尋常人不會喜歡和她在一起時的感覺。
好在,她遇到的是安塵這個孩子。
有些時候,或許人沒必要飛到太陽中心去,只要找到一個安靜的所在,陽光會照耀那裡,便能得到一絲溫暖。
“你和安塵回去吧,爸爸到了之後會打電話給你。”拍了拍向南依的肩膀,向書禮一臉溫柔的笑着,眸光寵溺。
“那您之後什麼時候回來呀?”
“爸爸儘快處理完法國那邊的事情,然後早點回來。”
“要注意身體……”
揉了揉她微軟的發頂,向書禮笑着點頭,“放心,爸爸很惜命的。”
雖然他說的輕鬆,但是向南依想起了什麼,心裡卻忽然變的沉重。
第一次去法國見爸爸的時候,她至今記憶猶新。
比起現在他這副極具魅力的帥大叔形象,當年的他,可謂是滄桑到了極致。
灰白的頭髮、瘦弱的身體、滿臉的皺紋,和向南依記憶中的父親形象簡直天差地別。
或許是注意到了她眸中的驚詫,那次之後,但她再去法國的時候,他的形象明顯發生了改變,比從前要年輕。
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爲向書禮當時滿心都急着和她見面,他不會忽略掉這個問題。
畢竟依照他細心的程度,這個問題他應該一早就會察覺到的。
即便他那時再滄桑,可卻萬萬不該讓自己的女兒看到。
因爲,他不想讓她擔心。
也是從那次之後,向書禮除了一心賺錢養活向南依之外,他開始關注自己。
只有他健康樂觀的活着,才能更好的照顧她。
直到現在,她的生命中出現了另外一個愛她的男人。
想到顧安塵,向書禮轉頭將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安塵,小依的性子有些溫吞,可能偶爾會讓你覺得束手無策,但我作爲父親,還是希望你能儘量多包容她……”
“您放心,我一定會的。”
“嗯。”
欣慰的點了點頭,向書禮又慈愛的拍了拍向南依的背,這才準備離開。
轉身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了什麼,腳步卻又隨之頓住,“小依小的時候,我給她拍過很多照片,不過都被我帶到國外去了,下次回來的時候,我會記得給你帶回來一張。”
不過,也就只捨得給他一張。
至於他錢夾裡的這個,已經陪伴他好多年了,他不捨得給。
而對於顧安塵來講,能得到向書禮這句話就已經是意外的驚喜了,他又怎麼可能會去挑究竟給他那張照片呢!
“謝謝伯父,我一定好好珍惜。”
無論是照片,還是小一。
淡淡的勾起脣角,向書禮笑着點頭,擡腳走向了安檢口。
他回來這麼多天,那個人卻始終沒有找上他,看來當年的事情總算是隨着時間煙消雲散了,這樣的結果當然再好不過。
儘管在最初的那段時間裡,他也曾在心理怨恨過。
被迫和自己的女兒分開,這是任何父母都無法忘卻的事情。
但是隨着時間的推移,他的心態已經悄然發生了改變。
比起怨恨亦或是報復,他更想在自己有限的生命中給他女兒無限的疼愛,而非糾結在痛苦的往事中不能自拔。
回憶是一陣偶爾劃過的風,不經意間,就會吹得人淚流滿面。
*
向書禮離開的當天,恰好是許妍姍和許斌回國的日子。
因爲顧老爺子事先交代過,所以顧安塵提前幫他們安排了好一切。
房子、車子、傭人……
應有盡有,準備齊全。
不過送走向書禮之後,他就直接開車帶着向南依離開了機場,反而是讓羅毅來接許妍姍父女倆。
對於他的安排,向南依從來都沒有異議。
只是在他送她回家的路上,她開口讓他把車停在了市中心的商場門口。
她和知夏約好了在這兒見面,因爲顏料裡缺了幾個顏色,等買好之後她們再一起回家。
顧安塵當然不會阻攔,依言將車停在了商場門口,目送着她走進大廈之後,他才收回了視線,神色稍顯複雜。
再次發動車子,卻偏離了原本的路線,轉而駛進了商場的停車場。
而這一切,向南依都渾然不知。
她才一走進商場,就看到溫知夏在二樓朝她揮了揮手。
兩人才碰面,就見對方將手裡提着的點心遞給了她,“新鮮出爐,精心烘焙,敬請品嚐。”
“我會不好意思的……”話雖然是這樣說,但向南依卻還是抵制不住誘惑的伸手接過,“謝謝你,也謝謝阿姨。”
“不用那麼客氣,這幾次給你拿的都是試吃裝,還沒正式上市呢!”溫知夏神秘的一笑,“換句話說,你現在等於是一隻小白鼠。”
“原來當小白鼠,居然會這麼有口福。”
被她的話逗笑,溫知夏輕挽着她的手臂朝電梯間走去。
商場裡的人不少,但等電梯的人卻沒有幾個。
按下她們要去的樓層之後,向南依就靜靜的站在角落裡,神色很自然,並沒有因爲身處在電梯狹小的空間裡感到不適。
她們要去5層,隨着電梯升升停停,在到達四層的時候,隨着“咯噔”一聲響,轎廂卻忽然停住了。
“怎麼回事……”
溫知夏按了兩下5層的按鍵,電梯卻依舊沒有運行的苗頭。
既不上升,也不下墜,等於完全懸在了4樓的位置。
“是壞了嗎?”
“應該是。”說着,溫知夏按了一下緊急呼救按鈕,可是卻並沒有什麼迴應。
好在電梯只是突然停住,並沒有下墜,所以兩個人倒沒有特別驚慌。
向南依拿出手機想給顧安塵打電話,卻發現一格信號都沒有,眉頭不禁隨之皺起。
忽然,轎廂頂部的燈光忽閃了一下,讓她的呼吸也隨之一滯。
下意識的伸手拽住了溫知夏,向南依朝她靠近了一些。
見她臉色有些蒼白,溫知夏拍了拍她的手,然後將每一層的數字都按了一下,既然緊急呼救沒人迴應,那麼就得提前做好準備,避免電梯突然墜落。
“別害怕,應該很快就會有人來維修的。”安撫朝向南依笑笑,溫知夏將她的手握在了手裡,“怎麼手這麼冰?”
搖了搖頭,向南依微微閉上了眼睛,再次睜開的時候,卻發現轎廂內明顯暗了下來,而她心裡緊繃着的那根神經也瞬間收緊。
“燈光……是不是變暗了……”
“嗯。”
皺眉應了一聲,溫知夏將手機的手電筒打開,防止待會兒這裡徹底陷入漆黑當中。
明顯注意到向南依的恐懼,她的手輕輕攬住她的肩膀,“小依,你怎麼了?”
“我……我怕黑……”
“有我在呢,沒事的。”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溫知夏的聲音變得愈發輕柔,“應該是哪裡的線路出了問題,估計他們很快就會解決了,別害怕。”
微微點頭,向南依握緊了手裡的電話,就好像那是她唯一的希望。
沉默漫無邊際的蔓延開來,每一秒都無比煎熬。
直到溫知夏的聲音再次響起,才喚回了向南依幾乎開始遊離的神智。
“真沒想到,我們的父親居然也認識,這種緣分可是很難得的……”她輕聲笑着,明顯是像分散向南依的注意力,讓她不至於那麼害怕。
明白溫知夏的用心,她也就嘗試着讓自己不要再去回憶。
“爸爸說,溫叔叔曾經買過他的畫。”那天在溫知夏離開之後,她就問過他了。
“叔叔是一位畫家?難怪你畫畫也這麼好看,原來是從小就受到了家庭薰陶的緣故,你是不是在叔叔的畫室裡泡大的?”
“……不是。”或者說,5歲之前是,但後來就不是了。
感覺向南依的語氣忽然有些失落,溫知夏微微皺眉,“抱歉,我是不是問了什麼不該問的?”
“沒有,是我自己的問題。”
“同爲畫家,你們的藝術觀點會相悖嗎?”
“當然會,不過也正是因爲這樣,才造就了每個人的作品和風格都不同,而且,我爸爸很尊重我的觀點,也樂於接受我偶爾古怪的想法。”
和溫知夏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天,向南依儘量去忽視視覺上帶給她的壓抑感。
不過在不知不覺間,她的身體越來越靠近對方,最後完全形成了一種被保護的姿態,那是在心理開始信任和依賴某個人的反應。
但是,她自己卻並沒有注意到。
“我一直覺得,富有藝術氣息的家庭一定連桌布都是帶着花朵的,自己設計牆繪,佈置家裡面的傢俱和擺設。”
“如果我戳破你的幻想,你會打我嗎?”向南依忽然有些調皮的問她。
“幻想?”
“其實所謂的藝術氣息的家庭,主要還是要看個人的性格和喜好。”想了想,向南依才又接着說,“這就好比,一位做飯好吃的廚師卻不一定會在回家之後也喜歡做飯。”
“那向叔叔呢?”
微微垂眸,向南依的聲音變的很輕,“我爸爸曾經說,玫瑰不是餐桌擺盤上的必需品,但擺上它,用餐就會更加美味。”
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每個人都喜歡藝術、瞭解藝術,畢竟它太抽象了,不具有普世性。
可如果沒有藝術,世界會變的很蒼白。
就像那支玫瑰,看似可有可無,但實際上卻在暗自散發着馨香。
“他會在畫室裡養一些花朵,不過都是向陽花。”
大大小小,一盆一盆的整齊排列在窗臺上,澆水、施肥、鬆土,每件事他都做的極爲認真,甚至會定期更換不同圖案和顏色的花盆。
她經常能夠收到他發來的圖片,有時是開的金燦燦的向陽花,有時是他拿不定主意的兩個待選花盆。
“爲什麼都是向陽花?”溫知夏有些好奇。
“因爲,每個女兒都是父親的小太陽呀!”
“這是向叔叔告訴你的吧?”
向南依點頭,笑的有些不好意思,“我小時候不大喜歡秋天,因爲花會枯萎,樹會落葉,然後爸爸就會畫好一幅向陽花,趁着顏料還沒幹的時候,帶我去屋外撿一些金黃色的葉子,回來貼在畫布上,告訴我他畫的是小太陽。”
這就是她父親了,會用秋天的落葉爲她綻放一朵春天的花兒。
“真令人羨慕……”
“要是能一直繼續這樣的生活,當然是令人羨慕的。”不知想起了什麼,向南依忽然幽幽嘆了一句,眸色微暗。
那天爸爸告訴顧安塵,她小時候喜歡笑、喜歡惡作劇,她看得出來,他很驚訝。
的確是該驚訝的,畢竟就連她自己都快要忘了。
似乎每個小孩子都會有這樣的經歷,熱衷於躲貓貓嚇唬人的小遊戲,她當然也不例外。
記不清到底是幾歲的年紀,那時他們一家三口還是在一起的,每次爸爸帶她外出,她總要在他推開臥室門的時候躲起來,然後趁他不注意嚇他一下。
不管她的小把戲有多拙劣,他都會配合着倒在地上,像是真的被她嚇得不輕。
然後他會繼續躺在地上,假裝虛弱的對她說,老王子年紀太大了,要小公主親吻一下額頭才能夠重新醒過來。
十分幼稚的遊戲,但他們偏偏玩的樂此不疲。
《小王子》裡有一幕,小王子問小狐狸,“儀式是什麼?”
狐狸回答,“就是使某一天與其他日子不同,使某一時刻與其他時刻不同。”
當時向南依讀到這裡,她就忽然覺得,爸爸離開這件事,對她而言就是一個“儀式”。
從那以後,她5歲前的生活和5歲後的生活截然不同。
見她忽然陷入了沉默,溫知夏眸光微閃,體貼的轉移了話題,“一直在聽你提起向叔叔,那阿姨呢,她也是搞藝術的嗎?”
或許是沒想到對方會忽然提到她的母親,向南依怔愣了下,然後緩緩的搖頭。
“……抱歉,我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
“嗯,沒關係,是我一時問多了。”
不想溫知夏因此誤會什麼,她輕咬了下脣,還是輕聲道,“不是那樣的,其實是因爲……我並不知道她的職業。”
雖然這話聽起來沒什麼說服力,但的確是事實。
印象裡,媽媽似乎一直在家,從來沒有出去工作過,所以她沒什麼相關的記憶。
“全職太太也很幸福呀!”
看着溫知夏眼中清澈的眸光,向南依緩緩的垂眸,“人的想象總是幸福的,但實際生活,卻遠比那要不幸的多。”
她父母之間的關係,並不想知夏想的那麼好。
“小依……”
“我媽媽並沒有和我們一直生活在一起,事實上,從我5歲那年起,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