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悉別人的意圖加以利用，這一點你做的非常好。”一邊翻看着文件，顧安塵一邊分心對自家兒子進行指導。
時間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太多的痕跡，只是眉宇之間少了幾分清冷，添了一絲穩重。
而站在他面前的小孩子，一臉稚氣，眼眉間卻透着些許散漫。
顧其琛彎脣笑了笑，“是爸指點的好。”
“不過……”
“您要說什麼？”
合上文件，顧安塵擡頭看着他，“用不了多久你二叔就會發現你和君兮之間達成的交涉，屆時他會拋出更大的誘餌策反他，你需要提前最好準備才行。”
到底年紀小，閱歷不足，對人的瞭解也有限，顧安塵說的這些顧其琛的確是沒有考慮到。
見他脣邊笑意微斂，顧安塵反而笑了，“自己制定一套詳盡的‘併購’方案吧，能夠贏了你二叔的話，以後再遇到什麼問題我幫你。”
“謝謝爸。”
“想要長期收買一個人，光靠利益誘惑是不夠的，明白嗎？”
“還需要什麼？”
“真心。”顧安塵走到他面前，父子倆手牽着手往外走，“以真心換真心，那時你們之間的關係就會堅不可摧。”
仔細思考了一下，顧其琛眸光微亮，“就像您和韓叔叔那樣嗎？”
“嗯……”雖然覺得怪怪的，但大體方向沒錯，於是他點頭予以肯定，“可以這樣理解。”
“我明白了，謝謝您。”
摸了摸自家兒子的頭，顧安塵眸中的驕傲之色溢於言表。
所謂“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他的兒子怎麼可能不會追妹紙，就算不會，他也能把他教會了。
對於自己和向南依不是青梅竹馬這件事，顧大少爺一直耿耿於懷。
他沒有這樣的幸運，沒道理他兒子也沒有，所以在留意到顧其琛對別的女孩子不假辭色，唯獨很喜歡和連悅兮在一起玩的時候，他非但沒有加以阻止，甚至還添了一把火兒。
顧其琛年紀還小，顧安塵倒也沒變態到給他講什麼喜歡和愛之類的，他只是給他灌輸了一種思想，喜歡什麼東西、什麼人、什麼事，他都需要儘自己的努力去爭取，不是蠻橫無理的強迫，而是事先制定詳盡的計劃。
每一樁商業併購案的背後，都是一次費盡心機的圖謀。
寰宇集團這個擔子最終一定會落到顧其琛的肩上，提前讓他模擬演練一下沒什麼不好。
要是真的能贏了連清風那個變態，那隻能說明他兒子天賦異稟。
正想着，不料思緒忽然被顧其琛打斷。
“爸爸，您當初也是這麼對媽媽的嗎？”
“……你外公人很好，不需要我這麼費心思。”雖然當初追求小一的時候，他的確是用了些手段。
但那些都無傷大雅，也不會影響他們之間的感情。
“前幾天去林叔叔家，他說二叔和您都是妻奴，是什麼意思？”
“……”
腳步微頓，顧安塵眸色微暗。
他就知道，不能讓林司南帶孩子。
低頭見顧其琛還在等他回答，顧安塵想了想才一字一句道，“就是說很愛自己的妻子，在外人看來像是愛情的奴隸，但自己卻樂在其中，懂了嗎？”
“也就是說，二叔很在意知夏阿姨，像您在意媽媽一樣。”
“沒錯。”
眨了眨眼，顧其琛笑意漸濃，“爸爸，我想，我應該繞過難搞的二叔，您覺得呢？”
顧安塵俊眉微挑，眼中帶着明顯的讚賞。
這麼快就想通了其中的關鍵，他原本還準備多給他幾天的時間呢。
果然，他兒子就是天賦異稟。
*
自從手機事件之後，連清風一蹶不振，心灰意冷，每晚都要黏着溫知夏求安慰。
要不是知道不可能，後者都要懷疑這是不是他們父子三人的計策了。
抓住了連清風說謊話的把柄，連悅兮幾乎是肆無忌憚的和顧其琛聯繫，不過又會在事後好好安撫自家親爹一番，弄得他欣慰也不是、心酸也不是。
其實他本來只是不滿有人奪走他女兒的注意力，倒不是真的認爲兩個小孩子之間會擦出什麼火花，畢竟他們年紀這麼小，還什麼都不懂呢，可沒想到經過他這麼一鬧，他們的聯繫反而更頻繁了。
唉……
人生如此，蓋欲哭焉。
這個週末溫知夏有事去了外地，連君兮照例去了顧家，原本該是他帶着連悅兮在家裡待着，結果她非要和連君兮一起去找顧其琛，他不忍心拒絕她，就只能硬着頭皮送她過去。
那一刻，連二少爺覺得世界都變成灰色了。
論一個被老婆和女兒一起拋棄的男人，是他沒錯了。
而隨着連悅兮漸漸長大，這樣的情況發生的次數越來越多。
然後——
就像溫知夏說的那樣，他習慣了。
連悅兮3歲的時候說去找顧其琛，連清風會壓抑着滿腔怒火和不悅，和顏悅色的誘哄着自家女兒，企圖改變她的心意，“你想玩什麼，爸爸也可以陪你玩啊，咱們不去找他好不好？”
結果，當然是令他失望的。
等到連悅兮5歲的時候說去找顧其琛，連清風明顯還不死心。
“他現在已經上學了，不能像小時候那樣一直陪你玩，你去了他也沒時間搭理你啊。”
誰知連悅兮是這樣回答他的，“悅悅沒有說去找他玩啊，我是去學習的，琛琛哥哥做作業的時候我也要在旁邊看書。”
“……”
看書家裡不能看嗎，那麼大的書房是擺設嗎？！
不過，這樣的話他當然不捨得對他自己女兒說，只能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目送她被顧家的車接走。
連悅兮10歲的時候，當她再說出要去顧家，連清風已經淡定多了，“去幾天啊？這次不能像上次那樣回來那麼晚了，明天就回來……”
到她18歲的成人禮，畢業時學校舉辦畢業典禮，連君兮在國外讀書沒時間回來，連清風興致勃勃的在家試禮服，準備陪女兒一起出席，結果卻被告知她已經和顧其琛約好了。
當天晚上，連二少爺抱着自家媳婦哭的好生委屈。
“女大不中留啊……眼睛裡完全沒有我這個爹了……”
“嗯。”溫知夏極其敷衍的應着。
“知夏，我好傷心，你快來哄哄我。”連清風伸手，“要抱抱。”
“……”
這麼多年，她不是沒懷疑過，他這每個月都尋死覓活來一次的催淚戲碼，到底是爲了什麼？
真的是因爲在女兒那受委屈了？！
“知夏……”
“好了，別喊了。”她無奈放下手裡的書，順他心意的將手搭在了他的腰上，“你不覺得自己越來越沒下限嗎？”
“不覺得，我是受害者。”
窩在她懷裡拱了拱，他總算是安靜了下來。
嗅着溫知夏身上淡淡的香味，連清風無聲的彎了脣。
直到連悅兮大學畢業，在考慮自己是繼續深造，還是直接入行的時候，她本來是打算徵求一下父母的意見，結果才一開口連清風就回了一句，“去找顧其琛商量去。”
至此，這場近二十年的爭奪戰才終於落下了帷幕。
由於連清風在此期間的頻頻阻撓，周圍所有的人都成了顧其琛的神助攻，倒是他，四面楚歌，只有溫知夏還沒冷落他。
徹底放棄將連悅兮打包丟給顧其琛之後，連清風轉身笑的那叫一個歡快。
呵……
跟他鬥！
姑娘兒子都送走了，再次迴歸二人世界，簡直不要更幸福。
女兒被人搶走這種事，他從一開始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遲早都是要嫁人的，時間早晚而已。
小的時候連悅兮軟萌軟萌的，連清風的確是寵着她，含在嘴裡怕化了，頂在頭上怕摔了。
可隨着她漸漸長大，張口閉口都是顧其琛，他就覺得，果然還是他家知夏更好，眼睛裡只有他，不像這兩個小沒良心的，有了另一半就忘了親爹。
於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連清風心裡打算的就不是怎麼留住女兒，而是怎麼儘快把她嫁出去。
當然了，這種事不能表現的太明顯，否則會適得其反。
他繼續裝着那副幼稚偏執的樣子和顧其琛作對，然後所有人都幫着那個臭小子製造機會追他女兒，他偶爾也放放水。
終於，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人送走了。
嗯……
就是不知道爲啥心裡空落落的。
“知夏……求安慰……”
*
作爲一名調香師，連清風的代表作在精不在多。
其中有四款香水，被他命名爲“致愛”系列，分明是他爲了他母親、妹妹、妻子和女兒設計的。
接受採訪時他曾說，在這個世界上他只愛這四個女人。
不過，後來就“啪啪”打臉。
“妹妹嗎？哦，我已經不愛她了，早就把她從我的名單裡剔除了……”
“爲、爲什麼呢？”記者一臉茫然。
“她不聽我的話，跟着別的男人跑了。”
“……”
第二次接受採訪——
“女兒嗎？哦，我已經不愛她了，早就把她從我的名單裡剔除了……”
“這次又是爲啥呢？”
“她不聽我的話，跟着別的男人跑了。”
“……”
第三次接受採訪——
“母親嗎？當然是愛的，不過她貌似不太需要，所以我就把她名單裡剔除了。”
“因爲啥不需要呀？”記者有點好奇。
“我父親說，他的女人不需要別人來愛。”
“……”
一家人都是神奇的存在呢！
第四次接受採訪——
“妻子嗎？”
“dei呀、dei呀。”記者眨着星星眼。
按照以往的套路，他應該說把對方從名單裡剔除了，這可是個大新聞，鬼才調香師的摯愛相繼離去，一想這個標題她就興奮。
只不過，事情的發展明顯不是記者預想的那樣。
“我妻子原本就不在名單裡，而是在我心上。”一生摯愛，哪能是隨意安放的！
年紀輕輕的小記者被撩的滿臉通紅，然後就以中暑爲由被送進醫院了，採訪不得不延期。
“真是不好意思，耽誤您的時間了。”
“沒關係。”
“最近天氣熱，您也要注意降溫，今年入夏太快了。”
“是啊，來的是很快。”目光凝視着前方，連清風輕聲嘆道。
“您說什麼？”
轉頭朝着雜誌社的主編笑了笑，連清風徑自朝門口的方向走去，“夏天來了……”
他的“夏天”，一直都在。
溫知夏剛下車，就見連清風朝她走了過來。
“你怎麼知道我到了？”她笑着挽住他的手臂。
七月的陽光燦爛的剛剛好，明亮耀眼，像是他眼中的她一樣。
旁邊的池塘裡開着一朵朵的蓮花，花旁邊，她微揚着頭望着他，清風微拂，伴着陣陣的荷花香。
“因爲……”他笑，眸光清潤，“清風，知夏。”
一如，他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