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鬼屋出來之後,林司南沒再去玩別的娛樂設施。
神色落寞的坐在休息椅子上,他微微斂眸陷入了深思。
耳邊聽着夏風一陣陣的吹過,帶來了些許溫涼的氣息和久遠的記憶。
他深深吸着生機盎然的微風,聞到了微風帶來的愜意和空氣中若有似無的茉莉香。
“那些都是假的,你怕什麼……”
“不怕、不怕,有我呢。”
寧心的聲音縹縹緲緲的傳來,讓林司南一時間有些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夢中還是時光忽然倒回到了幾年前。
那時從鬼屋出來,他是真的害怕緊張。
不過後來抱着她求安慰的時候,就或多或少有借題發揮的嫌疑了。
她溫言軟語的哄着他,讓他心裡美的跟冒了泡似的。
“林司南,我們去溜冰吧。”
“你不會溜冰?”
“我可以教你呀……”
往事一幕幕的浮現在眼前,像是一張陳舊的碟片,包裝上落滿了灰塵,但裡面卻十分嶄新。
光潔如鏡的溜冰場上,她如一隻翩然起舞的蝴蝶一般,身姿靈活的朝他滑來,握住他的手帶他走進她的世界。
昏暗的客廳裡,她一步一步的教會他跳華爾茲。
江南水鄉,她與他同撐紙傘漫步在小巷之中,聽着細雨纏綿的聲音,仰頭朝他淺笑。
賽因河的柔波里映着羅浮宮的倩影,也收藏着不少失意人最後的嘆息,流淌着溫馴的水波和纏綿悱惻的情愫……
這個世界很大,他們並沒有逛遍。
這個世界又似乎很小,到達了彼此的心,就彷彿擁有了全世界。
無論當白天在青山那邊閃耀,還是當黑夜和夏月一同升起,他始終都戀着她。
只要想起寧心,他朦朧的夢裡便只會見到她。
沉思着,他會不由自主的呼喚。
傾聽着,他彷彿又聽到了她輕柔的呼吸。
曾經和寧心之間的段段過往,他都記得一清二楚,可有些細節,他以爲自己已經忘了,今天卻重回心間,帶着比以往更深的愁絲。
那種感覺就像……
信件忽然送達,而收件人卻在很多年前就已經離開了住處。
“喂,你沒事兒吧?”九九和程放玩了一圈了,沒想到回來的時候見到林司南還坐在原地,“是哪裡不舒服嗎?”
“沒有。”他搖頭。
“你……”
站起來深吸了口氣,林司南就又恢復了以往含笑的模樣,“我先回去了,你們慢慢玩吧。”
說完,他轉身欲走,腳步卻又忽然頓住。
“怎麼了?”九九疑惑。
“我有幾句話要告訴你。”他看向程放,示意他迴避。
以爲林司南要把兩人昨晚的對話告訴九九,程放神色微凝,明顯有些不情不願。
猜到對方在擔心什麼,他輕諷道,“我沒你想的那麼無聊。”
他又不是閒着沒事兒吃飽了撐的,纔不會在他們小情侶之間亂傳閒話。
等到程放走到不遠處坐下,九九才奇怪的看向林司南,“你要和我說啥呀?”
“感情不是一場競技遊戲,最好不要存有和對方較量的心理。”
“我沒有啊。”
“那你平白無故讓我當你們的電燈泡?”
“……”
被林司南一語道破自己的意圖,九九有些尷尬的移開了視線。
“不喜歡他就趁早分手,喜歡的話就不要把事情搞得那麼複雜,愛情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但如果你要簡單的愛一人,那就容易多了。”
“可是他……”
“他是喜歡你的,只是還不太成熟而已。”
“那我該怎麼辦?”
“戀愛是你們兩個在談,我怎麼知道!”他好笑的看着她,“相處沒有捷徑,你們有自己的方式,問我也沒用。”
“……”
那還和她說這麼多。
“好啦,以後有緣再見吧。”
“你……你爲啥和我說這些啊……”九九轉了轉眼珠兒,心下好奇。
聞言,林司南微愣。
視線遙遙落到遠方,他才幽幽說道,“難得彼此喜歡,應該好好珍惜,平白無故的錯過太可惜了。”
這世上的分離,已經夠多了……
*
當晚,林司南就坐飛機離開了江南。
飛機起飛的時候,耳邊響起了空姐公式化的聲音,讓他的思緒瞬間變的恍惚。
昏昏欲睡間,他忽然想起了和寧心一起回國的情景。
那時她的情況稍稍穩定,他們就一起回了國內。
一路上,她都安靜的靠着他的肩膀,睡醒時偶爾還會念兩句詩給他聽。
他記得,她那天唸的是……
聶魯達的《二十首情詩和一首絕望的歌》。
當時你在哪裡,
和什麼人說着什麼話;
爲什麼當我想起你,
全部的愛,
都突然而至。
“你喜歡聽嗎?”寧心將下顎輕抵在他的肩膀上,微微歪着頭看他。
“喜歡。”
林司南點頭。
他心想,有關她的一切,他都喜歡。
“嗯,我也喜歡。”喜歡安靜的看書讀詩,看到書裡唯美的詩句之後分享給他聽,從他的臉上看到幸福的神情。
“以後要經常念給我聽。”
可話纔出口,他們兩個人卻雙雙愣住。
以後……
他們還有以後嗎?
寧心的眸光稍顯黯淡,微垂下眼睫擋住了眼底的思緒,確定將情緒掩飾好之後,她才狀似語氣輕快的開口,“好啊,不過你自己也要多看看書,沒文化多可怕。”
“一定。”
“記得要讀泰戈爾哦,他是我很喜歡的一位詩人。”
“嗯。”
無論寧心說了什麼,林司南通通點頭答應。
他像是拿她無可奈何,又像是不忍心拒絕她的一切要求。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他們回了S市。
不想讓寧心覺得現在的她有什麼不一樣,林司南每天正常上下班,吃吃喝喝、說說笑笑,看不出有絲毫異樣。
但是,他不加班。
到了下班的點立刻就走,一秒鐘都不帶耽誤的。
林楦知道他回國,反應倒是很淡定,可文靜就沒那麼理智了。
主要是,她得到了一個消息。
寧心病了!
開始文靜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並沒有太輕信,不過隨着寧家父母他們的回國,她就有點動搖了。
直到最近一次看到寧心本人,她才確定了心中想法。
於是,這天她約見了寧心。
和以前一樣,她並沒有讓林司南知道。
寧心現在的身體狀況比較特殊,寧媽媽當然不放心讓她一個人出去,所以陪着她一起去了,藉口要買些東西。
見到文靜之後,寧媽媽就主動去附近的精品店逛了逛。
之前她和寧遠還有計劃要見見林家人,但隨着寧心的病情被檢查出,他們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司南本就是個重情的孩子,他們自然不會再以此牽絆他。
相信就是心心,也希望他以後能活的快意些。
寧媽媽倒是心地善良,可同樣作爲母親,文靜就沒有那麼大度了。
看着面前消瘦了許多的寧心,她斟酌着開口問她,“寧小姐,你的身體……”
單聽這個稱呼,寧心就猜到了對方來找她的意圖。
所以,她也就沒隱瞞。
“我生病了。”
“什麼病?!”
“這重要嗎?”寧心語氣淡淡的反問。
她是不太和這個圈子的人待在一起,但不代表她不懂這裡面的“遊戲規則”。
在爸爸從嘉華離開之後,或許在林家父母眼裡,她就不是林司南妻子的最佳人選了。
如果一切如舊,她還會爭取一下。
可事到如今,根本沒什麼必要。
“你要和司南分手?”文靜的眼中竟隱隱帶着一絲期待。
斂眸避開了對方的注視,寧心眸色微涼,“我不會和他分手。”
至少……
現在絕對不會。
沒等文靜開口,寧心就接着說道,“不過,我也不會一直糾纏他。”
“什麼意思?”
“林夫人,我的病治不好了,所以您不用擔心。”
“我……”
“話都已經說到了這個份兒上,我就和您直說吧。”寧心也不掖着藏着,“我知道您和林董事長的態度,林司南的婚姻在你們眼裡不過是獲益的渠道,寧家無法爲你們帶來什麼實質的利益,所以你們不會再同意我們在一起。”
聽到寧心這樣說,文靜的臉色不禁變的有些難看。
沒有任何一個母親喜歡別人否定自己對孩子的關心和愛護,即便那是虛無縹緲的存在。
“你的病真的嚴重到了那種程度?!”
“是。”
“那你現在就得和司南分手!”文靜的語氣有些強勢。
對視上她認真的眼眸,寧心抿脣沒有回答。
“寧小姐,你不覺得自己太自私了嗎?”文靜義正言辭的指責她,“讓司南陪你度過餘生最後的時光,可以後他該怎麼辦?”
“您覺得他對我的感情深沉到了這種地步?”寧心平靜的望着她,“明知道,卻還是要阻止。”
“長痛不如短痛。”
見文靜振振有詞,寧心沉默。
道理她都明白,但做起來卻未必像對方想的那麼簡單。
如果文靜真的瞭解林司南,那就應該知道,他不是那麼容易放下的人。
否則……
他們母子之間的關係早就修復了。
結束這場沒有意義的談話之前,寧心對文靜說了一句話,“您很矛盾,這樣會逼死他的。”
她既然感覺到,林司南失去她會很痛苦,那又爲什麼讓自己現在離開他呢?
真的是長痛不如短痛嗎?
她怎麼就能確定,痛過之後他就會忘了自己呢。
朝文靜輕點了下頭,寧心直接轉身離開。
但她沒想到的卻是,文靜沒有說服她,卻找上了寧媽媽。
這一次,難得林楦和她站在了同一陣營,夫妻倆一改之前針鋒相對的狀態,槍口一致對外,都反對林司南在寧心身上“浪費”經歷和時間。
對於他們的涼薄,寧心並不意外。
他們對林司南都能不管不顧,更何況是對她。
唯一不太清楚情況的人,是寧媽媽。
因此當她聽到文靜的要求時,她的眼中充滿了憤怒,“林夫人,如果我女兒真的自私,她就不會拖着病體陪司南迴國了。”
正是因爲不想讓他在她和父母之間爲難,所以他們才全家搬回了國內。
而司南也是因爲不想寧心爲這些事煩心,才事事由着她。
爲什麼兩個孩子都這麼明事理,大人卻這麼自私呢?!
“寧太太,你也是母親,如果換作是你,你願意讓自己的女兒深陷下去嗎?”
“我不願意。”
“你看……”
“但我不會阻攔。”寧媽媽眼眶微紅的望着她,“我相信我女兒的決定,所以無論她想做什麼,我都無條件支持。”
她喜歡林司南,他們就愛屋及烏。
她想多陪陪父母,可又捨不得讓林司南孤單一人,那他們就都聚在一起。
“當然,我有支持的權利,你就有反對的權利,但是林夫人,你該去找的人應該是你兒子,不是我或是心心。”
她能出來見她,也是看在司南那個孩子的面上。
“寧太太……”
“伯母。”
林司南的聲音忽然毫無徵兆的響起。
文靜驚訝的朝他看去,卻見他的眸色冷冰冰的,不似以往。
“我讓司機先送您回去。”
“……嗯。”
確定寧媽媽走了以後,林司南才面色沉沉的坐在了文靜的對面。
事實上,上次她找寧心,他就知道,只是當時沒有出現而已。
他出現,只會讓場面更尷尬,也會讓寧心擔心。
但是這一次,他覺得是時候解決問題了。
“媽,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很喜歡寧心?”他的語氣平靜的有些瘮人。
“可她就要死了。”
“是呀……”他忽然笑了,眼中泛着淚光,“她很快就會永遠的離開我了,可是您連這點時間都不肯留給我……”
“你怪我?!”文靜愕然,“我是爲了你好。”
“從小到大,您做哪一件事不是爲了我好……”他輕諷。
可結果呢,他真的好了嗎?
“現在你都對她念念不忘,真的等她去世了,對你的打擊只會更大,那時你該怎麼辦?”
“除了接受,我有別的選擇嗎?”
某個瞬間,文靜從林司南的眼中看到了絕望。
那是第一次,她在他臉上看到那樣的神情。
“不是我心狠,我也是關心你,要是她離開之後你能照常過你自己的生活,媽也不至於這麼擔心你,明白嗎?”
“正常的生活……”
“司南,你的人生還很長。”
“商業聯姻,繼承林氏集團……這就是我接下來的人生,這就是您所謂的‘正常生活’,是嗎?”他的語氣帶着明顯的諷刺。
他很奇怪,爲什麼在這種時候,她還能想到利益?
就算她無法理解他對寧心的感情,可難道她對他的親情也沒有嗎?!
“媽……我之前不理解你服食安眠藥的那天是抱着怎樣的心情,但現在我懂了……”
絕望,足以擊敗巨人。
“司南……”文靜驚懼。
“您放心,我不會想不開的。”自殺是懦夫纔會做的事。
寧心都要不在了,他懦弱給誰看!
“我可以爭取林氏集團的繼承權,但絕不接受商業聯姻,接下來的時間,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打擾寧家人,否則,您會失去一切。”
“你說什麼?!”
“媽,您不惜以死相逼也要我得到林氏,不就是擔心失去這些嗎?”林司南擡頭,笑到淚落,“失去我,等於失去這一切。”
他不想走最後那一步,但她也不要再逼她。
從小到大,他在她面前都壓抑慣了,出國讀書時第一次放縱。
現在,是第二次。
在林家得不到的關愛和溫暖,他在寧家通通得到了,只是沒有想到,會這麼快就失去。
他對文靜沒有惱怒和恨意,只是失望至極後的平靜。
父母所求的,他以後還有機會給。
寧心什麼都沒求,他卻想把一切都給她。
錯過了這一次,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